30贾斯柏
九点一刻钟响
贾斯柏知道自己该对凯兹发脾气。因为他去追佩卡‧罗林斯,把他们第一个计画整个搞砸;因为他把他们和这个新策略一起推进了更深的危险之中。但在他和韦兰于猎巫人区屋顶上蹑手蹑脚朝守卫室过去,他实在他妈的开心到无法发脾气。他的心脏狂跳,肾上腺素劈啪响,有如某种美妙的尖刺窜过全身。和他以前去西埠参加过的一场派对有点像。有人将城里的喷泉装满香槟,贾斯柏大概花了两秒就将靴子一脱、嘴巴大开地跳进去。而此时塞满他口鼻的是危险,令他整个人最陶陶,感到所向无敌。他爱死了,而且因为自己爱成这样而自我厌恶。他应该要想想这份差事、想想这些钱,想想从沉重的债务中解脱,让父亲不因自己的愚蟁行为吃苦。但是,只要贾斯柏心中稍微掠过那些想法,体内的一切就一阵畏缩。努力不翘辫子是最好的分心方式。
即便如此,现在他们已远离人群与大使馆的混乱,贾斯柏能更清楚地察觉到他们弄出的声响。今晚属于猎巫人,哈胎卡是他们的节日,而他们全都安然无恙地待在白岛。此时此刻,这栋建物对他和韦兰而言很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然而,这里的一片死寂有种沉匈甸的感觉,充满凶险。这里不像大使馆,没有柳树也没有喷泉。冰之廷的这一区与监狱相同,是不打算公开让大众观看的。贾斯柏感到自己紧张地用舌头去挪嵌在齿间的鲸须,然后强迫自己在触发前快点停住。韦兰他绝不会忘记那是何等愚蠢的大错。
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型天窗低头俯视着某处,应该是训练室。该处地板醒目展示着猎巫人的狼之首,架上列放武器。透过下一座玻璃金字塔,他瞥见一间巨大的餐厅。巨大壁炉占据了一面墙,上方石块雕刻了一颗狼头,对面墙壁则饰有巨大布幔,上头的图案无法辨识,彷佛是用细长布块拼凑而成。大多是红蓝,但也有一些紫。贾斯柏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
「诸圣啊,」他说,觉得有些反胃。「格里沙的颜色。」
韦兰瞇着眼。「那条布幔吗?」
「红色是躯使系,蓝色是元素系,紫色是质化系。这些是格里沙在战场上穿的柯夫塔碎片。这是战利品。」
「实在很多。」
成千上百。我会穿紫色,贾斯柏想,如果我加入第二军团的话。他转而寻找不久前在体内滚滚起泡的那股兴高采烈。他一直很心甘情愿,甚至渴望以盗贼和佣兵的身分,去冒着被抓或处死的危险。然而,为什么以格里沙的身分遭猎捕感觉会更可怕?
「我们走吧。」
就如监狱和大使馆,猎巫人区域的守卫室绕庭院建造,这么一来就能观察到每个进来的人,并在高处开枪。但闸门不运作时,庭院防卫墙就如建物其余部分一样杳无人迹。一片片油亮的黑色石板镶嵌银色狼头,表面被诡异的蓝色火焰照亮。这是他在冰之廷难得见到非白也非灰的区域,就连闸门都是用看起来重到不可思议的黑色金属做成。
下方可见一名守卫,正靠着守卫室的拱门,步枪挂在肩上。
「就一个?」韦兰问。
「马泰亚斯说非运作中的闸门有四个守卫。」
「也许黄之警戒帮了我们一把。」韦兰说:「他们可能被派去监狱区域,或者──」
「或者里面有十二个人高马大的斐优达人正在取暖。」
他和韦兰正盯着看时,守卫打开锡罐装的约鞑,往嘴里塞了一整团干燥的橘色花朵。他一脸无聊至极、烦躁不耐。被派驻在距离哈聆卡节庆各种玩乐这么远的地方,很可能令他满沮丧的。
我不怪你,贾斯柏想,不过你的人生很快就要刺激起来了。
至少守卫穿的是普通制服,不是猎巫人的黑。贾斯柏一面思考,仍无法将那块布幔的画面从脑中抹去。他的母亲是赞米人,但父亲有开利血统,让贾斯柏拥有一双灰眼,而且一直不太能抛开迷回岛的迷信。当贾斯柏的力量开始显现,他父亲十分心碎,他建议贾斯柏把能力藏起来。「我很担心你,」他说:「这个世界对你的族类可能会非常残酷。」但贾斯柏总是会想,也许父亲也有一点害怕他。
要是我去了拉夫卡,而不是克尔斥呢?贾斯柏想。要是我加入了第二军团呢?他们真的会让造物法师上战场,还是在工坊中加强防御?拉夫卡现在稳定多了,正在重建,格里沙已不必接受义务性征兵。他可以去那里看看,也许学着把能力运用得更好,把克特丹的赌场抛在脑后。假使他们成功把孛‧育‧拜尔交给商会,什么都有可能。贾斯柏教自己清醒点。他是在想什么?他需要来一剂近逼眼前的危机,好让脑袋清楚些。
他从蹲伏处冒出来。「我要进去了。」
「你有什么计画?」
「看就知道。」
「我要帮忙。」
「你可以帮的忙就是闭上嘴,然后不要插手。这里──」贾斯柏一面在屋顶侧边钩住绳索一面说。绳索垂下,就在沿走道排列的一排石板后方。「等到我让守卫动不了你再自己下来。」
「贾斯柏──」
贾斯柏匆忙横过屋顶,与能够俯瞰庭院的屋顶边缘保持安全距离,一直压低身体。他来到守卫后方的墙上。
他尽可能一声不响地在屋顶弄好另一段绳索,接着慢慢从墙壁垂降下来。守卫几乎位于他的正下方。贾斯柏并非幻影,但他能无声无息跳下,悄悄溜到守卫后方,全程尽量安静。
他专注心神、准备跳下──另一名守卫却大步从守卫室走出,在冷风中拍着双手,大声讲话。接着第三人也出现,贾斯柏整个僵住。他悬在三名武装守卫上方,在墙上降到一半,毫无遮掩。就是这样才会由凯兹负责筹划。汗水自眉头爆发,他绝无可能一次拿下三名守卫。而万一守卫室里人还更多,准备要敲响警钟呢?
「等一下,」其中一名警卫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不要抬头。我的诸圣啊,不要抬头。
守卫慢慢绕圈移动,举起步枪,其中一人伸长脖子往后探,扫视屋顶。他准备要转过身了。
一个陌生又甜美的声音划破空气。
「Skerden Fjerda,kende hjertzeeeeeng,lendten isen en de waaaanden.」
是贾斯柏听不懂的斐优达语高亢地飘过庭院,明亮又完美的高频男声,彷佛在黑色石头做成的城垛来回反弹。
韦兰。
守卫迅速转过身,步枪指着通往庭院的走道,寻找声音来源。
「欧蓝德?」一个人说。
「尼尔森?」另一人说。
他们都举起了枪,但语调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困惑与好奇。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道身影出现在走道那儿的拱门,左歪右倒的。
「Skerden Fjerda,kende hjertzeeeeeng,」韦兰唱着歌,他的醉汉演技有着惊人的说服力,外加流利的斐优达语。
守卫爆出笑声,加入一起唱。「Lendten isen……」
贾斯柏跳下来,抓住最近的一个斐优达人,扭断他的脖子,接着抓住他的步枪。下一名守卫转过来时,贾斯柏拿枪托击中他的脸,发出恶心的喀啦声。第三名守卫举起武器,但韦兰从后面笨拙一抱,阻挠他双手的动作。步枪从守卫手中落下,在石头上敲得劈里啪啦响。他还来不及喊出声,贾斯柏已往前猛冲,以步枪枪托猛地打中守卫肚子,接着朝下巴两个重击将他了结。
他俯身,将其中一把步枪丢给韦兰,两人站在守卫尸体上方气喘吁吁,举起武器等着看是否有更多斐优达人从守卫室蜂拥而出──没人出来。也许第四名警卫已因黄之警戒而被调走了。
「你所谓的闭嘴不插手就是这样吗?」他们将守卫尸体拖到其中一块石板后方藏起来时,贾斯柏说。
「你所谓的感谢是这样吗?」韦兰回嘴。
「那他妈的是什么歌?」
「国歌。」韦兰得意洋洋。「学校学的斐优达语,没忘吧?」
贾斯柏摇摇头。「我跌破眼镜了,对你,还有你的家教老师。」
他们剥掉两名守卫的制服,把自己的囚服卷成整齐的一捆,将还有口气的守卫挪起手脚,拿囚服撕成的碎片塞住他们嘴巴。韦兰的制服实在太大,贾斯柏的袖子和裤子看起来短到荒谬,但至少靴子相当合脚。
韦兰比了比守卫。「丢着他们不管没问题吗?你知道的──」
「让他们活着吗?我对杀死昏倒的人没太大兴趣。」
「那可以把他们叫醒。」
「你好无情啊小商人。你有杀过人吗?」
「我来巴瑞尔之前连个死人都没看过。」韦兰承认。
「这不是什么要感到丢脸的事。」贾斯柏说,对自己有些惊讶。但他是认真的。韦兰得学会照顾自己,可是如果他能在不和死神混得太熟的状况下做到,也很不赖。「确定嘴巴有塞好。」
他们特别费心思确保绑起来的守卫好好藏在石板底下。那些可怜虫很可能在挣脱之前就会被人发现了。
「走吧。」贾斯柏说,他们横过庭院,前往守卫室。拱顶左右都有门。
他们走右侧,小心翼翼爬上楼梯。虽然贾斯柏不认为会有人躲在那里等待,可能会有不择手段保护闸门的守卫,但是拱门上方的房间空荡无人,唯一的照明是盖放在矮桌上的提灯,桌上有本打开的书,旁边是一小堆完整的胡桃和橇开的胡桃壳。四壁挂着一排排步枪──非常昂贵的步枪──而贾斯柏假设架上箱里装的全是弹药。到处不见灰尘。斐优达人真整洁。
房间大部分空间都被一长条绞盘占据,两端装有把手,粗厚的炼圈缠绕其上。靠近两个把手处,链子透过石中的槽缝拉长成绷紧的绳段。
韦兰将头歪往一侧。「嗯哼。」
「我不喜欢这声音。怎样?」
「我本来以为会是绳子或缆线,不是铁链。如果我们要确保斐优达人打不开闸门,就得切断铁链。」
「但之后我们要怎么触发黑之警戒?」
「这就是问题所在。」
古时计开始敲起十声钟响。
「我会把炼环弄脆弱点,」贾斯柏说:「去找锉刀,或任何边缘尖锐的东西。」
韦兰举起洗衣房的大剪。
「可以。」贾斯柏说。就算不可以也要可以。
我们还有时间,专注于链子上时,他对自己说。我们还是可以做到。贾斯柏真心希望其他人不会碰到这种惊喜。
也许马泰亚斯弄错了白岛的状况,也许,大剪会在韦兰手中发生故障,也许伊奈许会失败,或妮娜,或凯兹。
或我,也许失败的会是我。
六个人,然而,这起疯狂计画却可以有一千种出错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