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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就这样了。”巴库斯说。
“聪明,”凯涅斯喃喃道,“看来我们低估了这个阿尔比兰人。”
乌恩提什城里冒起了一道浓烟,在晨曦中格外刺眼。数百具尸体垒放在城墙外,旁边还有几条云梯直抵城垛,酷似堆积的柴火。透过烟雾,维林看见一面旌旗在风中猎猎飘扬,鲜红的旗面上绣有两把交叉的漆黑军刀,他在绿洲见过同样的旌旗。阿尔比兰的战争大臣避开了惨烈的攻城战,接受了沉痛的损失,为皇帝夺回了这座旧城。乌恩提什沦陷了。麦西乌斯王子和弗伦提斯不是牺牲就是被俘了。
我是杀人犯……
“最好别让士兵们知道,”凯涅斯说,“否则影响士气……”
“不,”维林说,“告诉他们真相。他们知道我从来不骗他们。信任比敬畏更重要。”
“他也许逃出去了。”巴库斯推测,尽管听他的语气并不肯定,“没准上了一艘船。”
维林闭上眼睛,尽力不去胡思乱想,而是释放出血歌,正如他在沙暴中失去邓透斯时所做的一样。调子平稳如常,没有起伏,找不到答案。“不在这儿。”他低声说道,内心升起了一线希望。他脑子里冒出过一个几近疯狂的念头:等到天黑,想办法翻进城墙,在战场的残骸中寻找弗伦提斯。不过他很清楚,这样做很可能是找死。既然弗伦提斯不在城中,那究竟去了哪儿呢?这位兄弟不可能丢下王子不管。
“有骑手。”凯涅斯指向城墙前的那片平原,一队人马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扬起滚滚沙尘。
“不超过一打。”巴库斯从马鞍上取下斧头,又解开包裹斧刃的皮套,“先为王子和咱们的兄弟解解气儿。”
“不了。”维林一扯唾沫星的缰绳,转身离开乌恩提什,“我们走。”
***
又一个月过去,他们仍在等待敌人大军压境。维林对士兵的训练极其严格,常常练到他们筋疲力尽,双腿发软,同时确保每个人都清楚各自在城墙上的站位,如此一来,等到攻城战打响时,他们能够适应,也有足够的技巧挺过第一轮攻击。他察觉到他们内心的恐惧以及与日俱增的怨恨,但他并无回应,除了日趋严格的训练和愈发严厉的惩罚。出乎意料的是,正因为他们抱着敬畏有加的态度,没有一人临阵脱逃,即便是在巴库斯带回玛贝里斯也沦陷了的消息之后。
“那地方算是废了,”大个子兄弟翻身下马,描述他所见到的景象,“城墙破了六处,一半的房屋毁于大火,我都数不清驻扎在城外的阿尔比兰人究竟有多少。”
“俘虏呢?”维林问。
这位兄弟的脸上常常堆满笑容,此时却阴云密布:“城墙上插有尖刺,多得数不清,每根尖刺都插着一颗脑袋。也许他们饶过了某些人吧,反正我没有看见。”
战争大臣……艾卢修斯……索利斯宗师……
“我们听那老混蛋的话跑到这儿来,真是蠢透了。”巴库斯说道。
“去休息吧,兄弟。”维林对他说。
到了晚上,谢琳便来找他,他们翻云覆雨,在肌肤相亲之中寻求幸福的慰藉,然后在黑暗中紧紧相拥。她偶尔轻声啜泣,想要掩饰,身体却止不住颤抖。“别哭,”维林柔声说,“很快就结束了。”
须臾,谢琳便不再抽泣,而是紧紧地拥着他,嘴唇迫切地贴在他脸上。她与城中的所有人一样,知道即将到来的结局。阿尔比兰人必将如洪水般冲破城墙,他与城中每一个参与抵抗的疆国人都要战死。
“我们可以走,”某天晚上,她恳求道,“港口还有船。我们可以坐船离开。”
维林抚过她光滑的额头,顺着漂亮的脸颊,摸到玲珑的下巴。抚摸她的肌肤,感受她的战栗,看见她的脸颊浮起暖暖的红晕,那种感觉无比美妙。“我向你保证过,不要忘记,我的爱人。”维林说着,擦去她眼角的一滴泪。
次日清晨,他正在巡视城墙,凯涅斯带来消息说,有疆国的船队向港口靠近。“有多少?”
“将近四十艘。”这位兄弟对于形势的变化丝毫不觉吃惊。国王不再增援、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说法,似乎对他毫无影响。“我们有援军了。”
***
“我听到了一些流言。”凯涅斯说道。此时他们正等在码头附近,望着打头的船只驶过堤岸,准备进港停泊。听得出他十分不安,语气却非常坚决。“与谢琳姐妹有关。”
维林耸耸肩。“可能有吧。我们已经难舍难分了。”他瞟了一眼凯涅斯,心想不该当着兄弟的面毫无顾忌,令对方如此尴尬。“我爱她,兄弟。”
凯涅斯避开他的目光,沉声说道:“依照信仰的教条,你不再是我的兄弟了。”
“很好。那便解除我的职务吧。我非常乐意由你接手这座城……”
“任命你为兵团将军和守城指挥官的是国王,不是宗会。我无权解除你的职务。我所能做的只是向宗老报告你……所犯的罪行,请他裁决。”
“我还能活到接受裁决的那一天吗?”
凯涅斯指向那艘进港的船只:“我们有援军了。国王没有弃我们于不顾。我认为我们都可以多活一阵子。”
维林发现远处还未进港的船队仍慢吞吞地随波摇晃。他们为何迟迟不来?他感到奇怪,等那艘船驶近了些,他看清了船的吃水有多浅时,才恍然大悟。船上并没有援军。
船员把缆绳扔给守在码头上的士兵,等拴好了船,他们很快抬了一块踏板出来。他原以为有级别较高的疆国禁卫军将军现身,结果发现只有一位衣着华丽的疆国贵族略带迟疑地从船内走上岸。维林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他的名字,凯登·艾尔·泰纳,曾经的国务首相。跟在艾尔·泰纳身后的高个子男人,更是出乎维林的意料,此人身穿青花长袍,胡须修饰整齐,肤色暗如红木。
“维林大人。”当维林上前问候时,艾尔·泰纳向他鞠躬致意。
“大人。”
“请容许我介绍梅瑞林·奈斯特·维瑟斯阁下,阿尔比兰帝国的大法官,眼下担任雅努斯王御前法庭的使节。”
维林向那高个子男人鞠了一躬:“使节?”
“翻译的问题,”梅瑞林·奈斯特·维瑟斯用极为流利的疆国语回答。他语气冰冷,目光犀利,从头到脚地审视着维林。“准确地说,我是帝国裁决庭的执法官。”
维林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发笑,总之他笑了好久才止住。等他完全冷静下来后,他问艾尔·泰纳:“您应该给我带来了国王的命令吧?”
***
“这些命令你都清楚了吗,大人?”艾尔·泰纳的双手十指相扣,搁在身前的桌子上。他很紧张,上唇渗出了晶莹发亮的汗珠。亲自向众所周知的危险人物传达命令,无疑令他惴惴不安,但能参与如此重要的时刻,他又颇为自得,这也多少压过了他心头的恐惧。
维林点点头:“很清楚。”他们此时身处商贸行会的议事厅,人高马大的阿尔比兰大法官是唯一的与会者。没什么见证人,艾尔·泰纳对此颇为不悦,他问记录会议的书记官哪儿去了,维林懒得回答。
“我有国王的书面命令,”艾尔·泰纳拿出一个皮包,从中取出一卷盖有国王封印的羊皮纸,“如果你想要……”
维林摇头道:“我听说国王身体欠安。是他亲自给您下达的命令吗?”
“不是。莱娜公主奉命担任摄政王,直到国王身体康复为止。”
“他身受病痛的折磨,却也无碍下达命令吗?”
“莱娜公主真是尽职尽责、唯父命是从的乖女儿,令我深为感动。”维瑟斯大人插嘴道,“要说有什么可以安慰你的,她在转达父亲的旨意时,我看得出来,她内心非常不情愿。”
维林情不自禁地笑了:“大人,您玩过斗智棋吗?”
维瑟斯气恼地眯起眼睛,嘴角一撇,凑近说道:“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个愚蠢的蛮子,我也没兴趣知道。国王下令,你到底执不执行?”
“呃,”艾尔·泰纳清清嗓子,“莱娜公主要我转告你一件事,是关于你父亲的情况,大人。”维林扭头看他的眼神吓得他浑身一抖,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了下去,“你父亲的身体似乎也不大好,说是上了年纪,各种病痛自然来了。不过莱娜公主请你放心,她尽全力照顾好你父亲。她也希望日后能继续这样做。”
“大人,您知道公主为何派您来吗?”维林问他。
“我认为她知道我忠心耿耿,为国效力……”
“她之所以派您来,是因为如果我杀了您,对疆国没有任何损失。”他的目光移向阿尔比兰人,“去外面等。我和维瑟斯阁下有事要谈。”
与阿尔比兰大法官独处时,他更能感觉到此人恨意深深,满眼都是仇恨的怒火。艾尔·泰纳或许为参与这一重要的时刻而洋洋自得,但维瑟斯阁下显然丝毫不关心能否名垂青史,他在意的只有裁决。或者说复仇才对吧?
“我听说他是好人,”维林说,“我是说希望。”
维瑟斯的眼里闪烁异彩,嗓音粗哑刺耳:“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杀死的那个人有多么伟大,你导致我们蒙受了多么惨重的损失。”
维林还记得,那个身披白盔白甲的人是如何冒失地策马冲锋,当他向死神飞驰而来的时候,是如何罔顾自身的安危。这也算伟大吗?当然,勇敢是应有的评价,除非他心存侥幸,寄希望于诸神的虚无护佑。无论如何,战场无情,哪有闲暇称羡或反思?希望不过是他必须杀死的一个敌人罢了。他虽感遗憾,却也找不到愧疚的理由,而血歌对此始终保持沉默。
“战事之初,我有四个兄弟。”他对维瑟斯说,“如今一个死了,一个在战场上失踪。还剩两个……”他的声音渐渐微弱。还剩两个……
“你的兄弟是死是活不关我的事,”维瑟斯应道,“只是皇帝仁慈博爱,令我深为苦恼。如果交给我来处理,我势必把你们整支军队生剥活剐,再赶到沙漠里喂秃鹫。”
维林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万一有人企图威胁到我军士兵的人身……”
“圣旨已下,书写成文,当堂见证。无人胆敢违抗。”
“因为这样做有违诸神的意志吗?”
“不,是有违律法。我们帝国律法严明,野蛮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旨已下。”
“这么看来,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了。我希望你们知道,在我军接管本城期间,阿茹安总督并没有提供协助。他自始至终忠于帝国。”
“我相信总督有机会自证清白。”
维林点点头。“很好。”他站起身来,“那便明日拂晓,主城门外南边一英里处。我想,附近应有阿尔比兰军队等您带话,您最好到他们那里过夜。”
“你以为我会容许你离开我的视线……”
“莫非您希望我拿鞭子把您赶出城去?”他语气温和,但阿尔比兰人定能听出其中的诚意。
维瑟斯气得面容扭曲,既恼怒万分,又有些害怕:“野蛮人,你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命运吗?等你落到我手里……”
“我只能相信贵国皇帝的旨意。您也要相信我的话才是。”维林向门外走去,“我们俘虏了帝国守卫军的一位将军,我去请他担任您的护卫。请在一个钟头内出城,如有需要,可以带上艾尔·泰纳大人。”
***
他在中央广场上召集了全军将士,仑法尔骑士及侍从、库姆布莱弓手、尼塞尔人和疆国禁卫军整装列队,等他训话。维林依然不喜欢发表演说,于是开门见山。
“战争结束了!”他站在一辆马车的车顶上喊道,尽力让队列后排的士兵也能听清,“雅努斯国王与阿尔比兰皇帝于三周前签订了停战协议。我们奉命离开这座城市,返回疆国。如今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正是来接我们回家的。全军以兵团为单位开进港口,只准携带包裹和武器,不可携带阿尔比兰所属财产,违者处死。”他迅速扫视了一圈,没人欢呼雀跃,不过每一张面孔都是目瞪口呆和如释重负的表情。“我谨代表雅努斯王,感谢诸位为国效力。稍息,原地待命。”
“真的结束了?”他走下马车时,巴库斯问道。
“全都结束了。”维林肯定地说。
“老傻子为何放弃了呢?”
“麦西乌斯王子死在乌恩提什,玛贝里斯一战损失了大半军队,疆国境内风起云涌。我认为他想要保住现有的兵力。”
维林留意到身边的凯涅斯,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卸下心头的重负,跟大家谈笑风生的人了。这位兄弟消瘦的脸庞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哀伤。“看来更强大的联合疆国无法实现了,兄弟。”维林尽力保持语气平和。
凯涅斯似是大为震撼,一时缓不过神。“他没有犯过错,”他眼神茫然,嘴里轻声念叨,“他从来没有犯过错……”
“我们要回家了!”维林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你们几周后就能回到宗会了。”
“去他妈的宗会!”巴库斯说,“我要在码头就近找家酒馆,泡在那儿不走了,等老子想起这场该死的闹剧,只当是昨儿晚上做的噩梦再说。”
维林和他们俩紧紧地握手:“凯涅斯,你带队上第一艘船。巴库斯,你上第二艘。余下的军队登船时由我维持秩序。”
***
艾尔·泰纳大人决定跟随第一艘船回家,不愿等待历史性的时刻了。他刚刚走上踏板,便被维林拦住,只见后者面色铁青,满脸怨愤。“回到疆国之前,不要向我的兄弟透露协议的内容。”维林看了看立在船头的凯涅斯,他的身影是如此落寞。在这场战争中,他们都失去了太多,包括朋友和兄弟,但凯涅斯失去的是他的错觉,雅努斯王英明神武的幻梦就此破灭。如果他知道了协议的全部内容,此刻的哀伤怕是要化为仇恨了吧。
“如您所愿,”艾尔·泰纳不愿多说,“还有别的事吗,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维林直觉应该给莱娜公主带话,但他真没什么可说的。而令他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是,他对莱娜公主已经没有了愤怒,正如他对于杀死希望完全没有愧疚。
他退到一边,让艾尔·泰纳上船。船员们拖回踏板,船开始离岸。他向凯涅斯挥手道别,凯涅斯则敷衍地略一摆手,转身走开了。“再见,兄弟。”维林轻声说道。
接下来要走的是巴库斯,他大呼小叫地催促手下登船,却没能掩饰他内心的不安——自从他去了玛贝里斯回来,眼神中的烦扰便再也挥散不去。“快快,你们给我走快点。妓女和酒馆老板等得不耐烦了。”而当维林走过来的时候,他流露出了真性情,死死地绷着脸,似是强忍着泪水,“你不打算回去,对吧?”
维林笑着摇头:“我不能回去,兄弟。”
“因为谢琳姐妹?”
他点点头:“有艘船等着载我们到极西之地。阿姆·林知道一处世外桃源,我们在那里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
“平静。真想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觉得你会喜欢吗?”
维林笑了:“我不知道。”他伸出手,巴库斯却张开双臂,来了个令人窒息的拥抱。
“有什么话要带给宗老吗?”他退开一步,问道。
“就说我决定离开宗会。我的遣散费也可以省了。”
巴库斯点点头,提起那把可怕的斧子,大步走上踏板,再也没有回头。船驶离港口时,他站在船头纹丝不动,犹如阿姆·林的雕像,那位凝固在石中的伟大而高贵的战士。随后的许多年,维林宁愿记起他此时的模样。
他站在码头上目送他们离开,艾尔·特伦德大人连吼带骂地驱赶士兵们登船后,极为敷衍地向维林鞠了一躬,便走过了踏板。看来此人始终心怀不满,因为维林使得他在战争中无利可图。马文伯爵率领的尼塞尔人争先恐后地登船,不讲秩序,也不以为耻,有人甚至在开船的时候打趣地朝维林大喊永别。伯爵本人的情绪异常高昂,既然求取荣耀的机会已经烟消云散,那么他也没有恨维林的理由了。“打架比打仗损失的人还多,”他向维林伸出手来,“因此,我应该代表我们封地感谢你,大人。”
维林与他握手:“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马文耸耸肩:“回去剿匪,等下次打仗再出山。”
“恕我不敢苟同,但愿您等上很久。”
伯爵大笑一声,慢悠悠地走上船,接过手下递来的一瓶酒。开船后,尼赛尔人齐声唱起了歌谣。
沙漠的热风抽打我的脸膛
我们来到亮闪闪的海洋
我要扬帆起航乘风破浪
回去拯救爱人的生命呀!
班德斯男爵及其麾下的骑士们拖着沉重的盔甲,步履缓慢地走上船。在所有的队伍当中,他们的情绪最为复杂,有些人痛哭流涕,因为心爱的战马不能带走,必须留在当地,而有些人喝得酩酊大醉,嘻嘻哈哈闹个不停。
“没马也没盔甲的骑士,这场景挺可悲的吧?”班德斯问道。一个倒霉的侍从正扛着他那身佯装锈蚀的盔甲,跌跌撞撞地费了老大劲儿才抬到船上。
“他们非常优秀。”维林对他说,“如果没有他们,这座城势必不保,我们都没有机会回家。”
“这话不错。等你回了疆国,希望你能来看我。在我的庄园,从来都是好酒好菜招待客人。”
“一定,我很荣幸。”他握着男爵的手,“艾尔·泰纳讲述了玛贝里斯一战的具体情况,我认为您还是知道为好。城墙倒塌之时,战争大臣带了几个人杀到了码头。逃出来的有五十人左右,封地领主塞洛斯不在其中,但他儿子在。”
男爵发出刺耳的笑声,脸色却很严肃:“坏人命长,看来真是这样。”
“请原谅我多嘴,男爵,在玛贝里斯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封地领主拒绝您为他效力?您从来没有告诉我。”
“当时我们终于杀出一条血路,阿尔比兰人惨遭屠戮,而且不光是他们的士兵,还有女人和孩子……”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发现达纳尔和两名骑士正在强奸一个女孩,旁边就是她父母的尸体。那个小姑娘看样子还不到十三岁。我杀了两名骑士,正打算阉了达纳尔,封地领主挥起钉头锤把我打翻了。‘他是渣滓没错,’第二天他对我说,‘但他也是我唯一的儿子。’于是他叫我来找你。”
“回去后千万多加小心。依我看,达纳尔大人的胸怀不够宽容。”
班德斯冷冷一笑,回答道:“我也一样啊,兄弟。”
柯瑞尼克军士、加利思和简利尔·诺林是奔狼当中最后离开的几个。维林挨个儿与他们握手,感谢他们参战效力。“还不到十年,”他对加利思说,“如果你希望提前获释,我也可以考虑。”
“等我们回疆国再见,大人!”加利思说着,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大步走上船,柯瑞尼克和诺林紧跟其后。
库姆布莱弓手是最后登船的兵团。维林曾提议让他们先于仑法尔人上船,就是担心他们胡思乱想,比如背信弃义的黑刃打算把他们扔在阿尔比兰,诸如此类的顾虑。出乎意料的是,布伦·安提什坚持等到最后。维林还以为他们有什么企图,毕竟他眼下独自一人,而对面的一千人视其为神明的死敌,不过他们全都顺顺当当地上了船,有人对他视若无睹,有人带着敬畏之情,向他微微点头致意。
“他们心存感激,因为保住了性命,”安提什观察着他的表情,“但他们不能说出口,否则会遭天谴。那么便由我来说吧。”他鞠了一躬,维林想起来这是他头一回行此大礼。
“客气了,将军。”
安提什直起身,望了一眼等在港口的船只,又看着维林说:“这是最后一艘船了,大人。”
“我知道。”
安提什恍然大悟地扬起眉毛:“你不打算返回疆国。”
“我还有事要办。”
“此地不宜久留。所有的人都希望你死得很难看。”
“在预言中,黑刃的结局就是这样吗?”
“不是。他受到了女巫的引诱,那女巫自封为王,能够凭空召唤出火焰。他们一起为祸世间,后来在他们邪恶交欢之时,女巫的火焰令他痛苦不堪,最终将他吞噬。”
“那好,起码我还有点盼头。”他向安提什鞠躬还礼,“愿幸运眷顾您,将军。”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安提什说,他通常面容沉静,此时却神情肃然,“我并不是一直都叫安提什。我还有过一个名字,你知道那个名字。”
血歌汹涌澎湃,不是警告,而是嘹亮且刺耳的胜利之音。“告诉我。”他说。
***
阿姆·林的烧伤恢复得不错,但那些伤疤将伴随他终生——从右边脸颊到脖子有一大片满是褶皱、颜色异样的瘢痕,胳膊和胸前也有同样的伤疤。尽管如此,他还是与以往一样和蔼可亲,但面对维林的请求,他显得颇为伤感。
“她救了我的命,又这么照顾我,”他说,“做这种事……”
“换作你,你不会这样对待你妻子吗?”维林问。
“我追随歌声的指引,兄弟。你呢?”
他想起听安提什说话时,血歌发出了纯净的胜利之音。“我和歌声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亲密过。”他与石匠四目相对,“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看来我们的歌声意见一致,所以我也别无选择。”
谢琳敲了敲门,进来时端着一碗汤。“他该吃东西了。”她说着,把碗搁在石匠的床边,然后扭头对维林说:“我需要你来帮我打包。”
维林拍了拍阿姆·林的手以示感谢,然后跟着她走出房间。她住在行会老宅的地下室,这里原先是吉尔玛姐妹的房间。此时,谢琳正忙着从许多装药的瓶瓶罐罐中挑出要带走的。“我腾了一个小箱子装你的物品。”她对维林说道,然后走到架子前,手指划过一排瓶子,挑了几个,其余的留着没动。
“我只有这些。”他从斗篷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谢琳,正是弗伦提斯带给他的木片,用瑟拉的丝巾包裹着,“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她轻轻地打开丝巾,摩挲着繁复精美的花纹。“真漂亮。哪儿来的?”
“一位美丽的姑娘为表感谢,送我的礼物。”
“我应该嫉妒吗?”
“那就不必了。她远在天边,而且很有可能嫁给了一个我们都认识的金发美男子。”
谢琳掰开木片:“冬华。”
“我妹妹送的。”
“你有妹妹?亲妹妹吗?”
“是的。我只见过她一次。我们当时聊起了花。”
谢琳拉住他的手,顿时激起了一股难以抗拒的情感——他需要她。那种情感是如此强烈,他差点忘了对阿姆·林的请求,忘了宗老,忘了战争,还有那个动人心魄的血淋淋的传说。只差一点。
“阿茹安总督正在安排船只,不过我们还要等等才行。”维林说着,走到她用来调配药剂的桌子边坐下来,打开了一瓶酒。“这很可能是城里最后一瓶库姆布莱红酒了。你愿意与第三十五步兵团前领军将军、疆国之剑和第六宗兄弟共饮此酒吗?”
她扬起眉毛:“莫非我找了个酒鬼?”
维林取来两只杯子,分别倒了些红酒:“喝一杯吧,女人。”
“是,大人。”谢琳假装恭顺地答道,然后坐在他对面,拿起了杯子。“你告诉他们了吗?”
“只对巴库斯说了。其他人都以为我会坐上最后一艘船。”
“我们终究会回去的。等战争结束……”
“你如今在那边已没有立足之地。这是你自己说的。”
“可你失去的太多了。”
维林的手越过桌子,抓住她的手:“我什么也没失去,我得到了一切。”
她笑了,抿着杯里的酒。“宗老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还没有。等我们走的时候就完成了。”
“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我可以知道了吗?”
维林捏着她的手。“当然可以了。”
***
那一天特别冷,比往常的韦斯林月还要冷。阿尔林宗老站在操场边,观看豪恩林宗师拿着杖子教导一队学徒兄弟。根据他们的年龄和人数的多寡,维林判断他们是熬到了第三年的幸存者。远处,疯子壬希尔宗师正在骑马追赶一队小男孩,他尖利的喊声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嘹亮。
“维林兄弟。”宗老向他打招呼。
“宗老大人。我请求宗会同意第三十五步兵团在此驻扎过冬。”在宗老的坚持下,兵团每次返回宗会,维林都要为驻扎一事提出正式请求。实际情况是,尽管宗会提供经费和装备,兵团依然隶属于疆国禁卫军。
“同意。尼塞尔情况如何?”
“很冷,宗老大人。”三个月以来,兵团大半时间都在尼塞尔与库姆布莱的交界处,追捕一群极其野蛮和狂热的伪神信徒,他们自称真刃之子,其行事做派令人作呕,其中之一便是绑架并强迫尼塞尔孩童皈依。为了改变信仰,他们对许多孩子施以各种各样残酷的虐待,凡是过于顽固和棘手的,便直接杀掉。维林率军穿越了尼塞尔南部的丘陵和山谷,不辞辛劳地追捕这帮家伙,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最终困在深谷之中的伪神信徒不过三十人,他们当即杀掉了手里的俘虏,那是几天前从一间尼塞尔农舍里抢走的兄妹二人,一个八岁,一个九岁。然后,他们朝着奔狼射箭,同时向伪神祷告。维林命令邓透斯率领弓手放箭,将其全部解决,他对此丝毫没有良心上的不安。
“损失呢?”宗老问。
“四人死亡,十人受伤。”
“很遗憾。你有没有什么发现,真刃之子是什么?”
“他们自认为追随的是汉提斯·穆斯托尔,很多库姆布莱人相信此人是《第五经》里预言过的真刃。”
“啊,是的。库姆布莱又流传开了第十一本经书,名为《真刃之经》,讲述篡权者的生平和殉难之举。库姆布莱主教已经宣布此书为异端邪说,但很多追随者依然吵着要读。这类事情往往如此,烧掉一本书,从灰烬之中又诞生出一千本。看来我们杀死了一个疯子,他们却又诞生了一个教派。你不觉得讽刺吗?”
“非常讽刺,宗老大人。”维林还有话要说,而正当他犹豫不决,还在酝酿的时候,宗老一如既往,又抢先道了出来。
“雅努斯王希望我支持他打仗。”
有什么事情是您不知道的吗?维林暗自叹道。“是的,宗老大人。”
“说说看,维林,你相信阿尔比兰的探子四处埋伏,他们的军队准备侵犯我们疆国吗?”
“不信,宗老大人。”
“你相信阿尔比兰的绝信徒绑架我们的孩子,给他们灌输邪恶透顶的伪神信仰吗?”
“不信,宗老大人。”
“既然如此,你认为疆国未来的财富和繁荣决定于艾瑞尼安海边的三座阿尔比兰大港吗?”
“我不这么认为,宗老大人。”
“那你还代表国王来寻求我的支持?”
“我来请求您的指点。国王用我父亲及其家人威胁我,逼我就范,可我岂能为了保全他们,任由成千上万人死于毫无意义的战争?肯定有什么办法,给他施加某种压力,从而改变国王的心意。如果所有宗会联合请愿……”
“所有宗会联合请愿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滕吉斯宗老就像犯了酒瘾的醉鬼,迫不及待地想要发动剿灭绝信徒的战争,而我们第三宗的兄弟们一心只读圣贤书,冷眼旁观窗外事。依照惯例,第五宗不参与国事,至于第一宗和第二宗,相比起凡间俗务,他们认为与逝者的灵魂交流更为重要。”
“宗老大人,我认为还有一个宗会,或许比如今六个宗会联合起来的力量都大。”
维林原以为宗老听了这话必然大惊失色,没想到宗老只是微微扬起眉毛。“依我看,今日要解开所有的秘密了,兄弟。”他瘦长的手指扣在一起,缩在斗篷里面,然后转身向维林点头示意:“来,陪我走走。”
当他们默然无言地走过,脚下结满冰霜的土地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操场那边传来疼痛的呻吟和胜利的呼喊,恍若隔世。一股怀旧之情油然而生,他不禁有些伤感,虽然在墙内的生活失去了许多温馨,承受了许多痛楚,但那毕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而国王的阴谋诡计,以及有关信仰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最终导致他告别了过去,走进黑暗和混乱的人生。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宗老终于开口问道。
“我在北方遇见了一个人,是宗会兄弟,而信徒们长久以来认为他所在的宗会只是传说。”
“他跟你讲了第七宗的事情?”
“没有明说,只是点到即止。他确认了第七宗的存在是全体宗老心知肚明的秘密。不过,近来第四宗与其他宗会不和,我怀疑滕吉斯宗老并不知情。”
“他确实不知情,任由他蒙在鼓里是极有必要的。你不同意吗?”
“我当然同意,宗老大人。”
“你对于第七宗知道多少?”
“是研习黑巫术的宗会,正如本宗主事战争,第五宗专精医疗。”
“正是,不过第七宗的兄弟姐妹不能提及黑巫术。他们自认为是那些危险而又神秘的知识的守护者与实践者,大多藐视世俗的观念,诸如名望与门户。”
“他们会使用那种知识帮助我们吗?”
“当然了,他们一直在帮助我们,直到今天。”
“我在北方遇到的人提过信仰内部的战争,第七宗内有人因其拥有的力量而堕落。”
“是堕落还是受到蒙蔽,谁知道呢?当时的情况已经尘封在历史里头了。我们所清楚的是,第七宗成员掌握了不可告人的知识,以某种方式与往生建立了联系,并且接触到了什么东西,无论是某个灵魂,还是某种充满了力量和怨恨的存在,它差点毁灭了我们的信仰和疆国。”
“但我们打败了它?”
“应该说是遏制了,这样更准确。但它依然潜伏在往生,有人响应了它的召唤,奉命行事,暗中谋划,杀人取命。”
“宗老大屠杀。”
“不止如此。”
维林回想起在都城底下与独眼的较量,想起了独眼在弗伦提斯胸前刻画繁复图案时所说的话。“伺伏者。”
这一次,宗老的讶异之色跃然脸上:“这也知道?”
“他是谁?”
宗老站住了,扭头望着操场上的孩子们。“或许是壬希尔宗师,多年以来依靠疯疯癫癫的外表掩盖他的真实想法;或许是豪恩林宗师,他从来没有解释过身上的烧伤是如何得来的。或许就是你呢?”宗老回过头看着维林,那热切的眼神令人不安,“要说起来,还有比这更好的伪装吗?战争大臣的儿子,源源不绝的勇气,完美无瑕的战士,深受信徒的爱戴。真可谓完美的伪装。”
维林点点头:“的确。只有您的身份可以匹敌,宗老大人。”
宗老缓慢地眨了眨眼,继续往前走去。“我的意思是,他藏得太好了,第七宗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揭露他的身份。他可能是宗会的兄弟,也可能是你麾下的士兵,甚至可能是与宗会毫无瓜葛的人。预言并没有指明他的方式,但指明了他的目的——伺伏者要摧毁我们的宗会。”
维林困惑地皱起眉头。预言这一概念,不在信仰涵盖的范围之内。先知以及他们声称的幻象根本是怪力乱神,与伪神崇拜、顽固不化的绝信徒属于一丘之貉,不过是迷信的说法。“宗老大人,您刚才说预言?”
“伺伏者是很多年前由第七宗预言并告知我们的。他们当中有人拥有天赋,可以窥探未来,或者说组成预示未来的那些变幻莫测的云影,这是他们的说法。这种人所看到的幻象不大可能完全一样,因为云影经过聚散离合方能形成真实的景象,但他们都同意两点: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揭露伺伏者的身份,假如失败了,那么我们的宗会必遭毁灭,而没有了我们的宗会,信仰和疆国必遭毁灭。”
“我们还有机会阻止它?”
“是的,有且只有一次机会。上次有兄弟预言到此事是在一百多年前,据说他每每在恍惚之中记录所看到的幻象时,写下的文字比经验最为丰富的书记员还要精确和优美;而当他回过神来,却读不懂亲笔所书的文字,也无法重写一次。在此人死前不久,他又一次拿起笔,写下短短的一段话:‘当国王派遣的大军,顶着沙漠的骄阳拼杀,战争将撕开伺伏者的面具。他要寻求兄弟的死亡,或许也寻到了自身的末日。’”
兄弟的死亡……
“你在宗会训练时经历过两次危险,所幸活了下来。”宗老接着说道,“我们相信,两次谋杀的幕后黑手潜伏在往生,无论它是何等邪物,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它非常渴望要你的命。”
“如果伺伏者藏身于宗会,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可能是因为没有这样的机会,或者这样做势必会暴露身份,而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置身于混乱的战场,死亡是家常便饭,他兴许能够找到下手的机会。”
维林不禁打了个寒战,并不是因为从操场刮来的北风太冷。“国王发动的战争是我们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
“仅凭一个人百年前在半梦半醒时胡乱涂写的预言,您就愿意把宗会送到战场?”
“你想想吧,你看到的一切,所知的一切,事到如今,你还怀疑吗?无论我们是否支持,这场战争不可避免。国王已经下定决心,绝无动摇的可能。”
“如果爆发了战争,疆国也有可能遭到毁灭。”
“而如果没有,疆国必然遭到毁灭。不是四大封地烽烟再起,而是彻头彻尾的灭亡,土地枯萎荒芜,森林焚化成灰,所有的人,疆国人、瑟奥达人和罗纳人全都难逃一死。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了。”维林一边讲述,一边轻抚着谢琳光滑的手背。“他说得对。虽然很残酷,很可怕,但他说得对。他说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要付出无比巨大的牺牲。但我必须回去。无论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兄弟,我完成了任务,就必须返回疆国。他走的时候说,看到我就想起我母亲。我常常想,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我觉得我永远也没法知道了。”
她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嘴唇轻启,手里依然握着维林给她的酒杯。“两份缬草油,一份冠根汁,再添少许甘菊遮掩味道。”维林抚着她的秀发说道,“请不要恨我。”
***
维林给她披上斗篷,把丝巾和木片塞了进去,抱着她走向港口去。怀里的谢琳轻飘飘的,弱不禁风的模样。阿姆·林等在一艘大商船旁边的码头上,拉着妻子肖阿娜的手,她绷着脸,忍住泪水,神色凄楚地望着这座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城市。阿茹安总督正与商船的船长讨价还价,看到维林走过来,这个来自极西之地的壮汉吓了一跳。或许他是水手暴动事件后,被迫观看烧船的船长之一,维林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那人很快与总督谈完,大步走上踏板。
“价格谈妥了,”总督对阿姆·林说,“他们直接向西航行,停靠的第一个港口是……”
“最好别让我知道。”维林打断了他的话。
阿姆·林上前接过谢琳,石匠的双臂肌肉强健,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她。
“跟她说,我死了。”维林说,“我们的船还没有驶出码头,帝国守卫军追赶至此,杀了我。”
石匠不大情愿地点头道:“这也是歌声的愿望,兄弟。”
“她可以留下来,”阿茹安总督提议,“我们欠她太多,不会有人对她不利。”
“总督阁下,您真以为维瑟斯阁下的想法跟您的一样吗?”维林问他。
总督叹道:“或许不是吧。”他从腰间取下一个皮袋,递给肖阿娜。“等她醒了,就给她。替我谢谢她。”
女人点点头,恨恨地瞪了一眼维林,然后噙着热泪看了看尼莱什城,转身走上踏板。
维林轻抚谢琳的秀发,将她熟睡的模样铭记于心。“照顾好她。”他嘱咐阿姆·林。
阿姆·林笑了。“我的歌声要求我必须如此。”他转身欲走,又站住了,“我的歌声没有唱出永别的调子,兄弟。我禁不住幻想,终有一天我们还能聚在一起歌唱。”
维林点点头,退了两步,阿姆·林则抱着谢琳登上了船。他和总督并肩而立,看着商船驶出码头,乘着潮汐开出港口,船帆鼓满,借北方吹来的风儿,带她远行。维林目送着商船,直到它变成了海平面上一个模糊的黑点,最后连黑点也消失不见,唯余大海与风。
他解下长剑,递给阿茹安:“总督,城市回到您手里了。我奉命到城外迎候维瑟斯阁下。”
阿茹安看着那把剑,却没有伸手去接。“我会为您说话的,我在皇宫里还算说得上话。皇帝以仁慈闻名……”他支吾着讲不下去了,或许连他自己也觉着说来苍白无力。沉默了片刻,他又开口道:“谢谢您救了我女儿的命,阁下。”
“拿着,”维林并不罢休,又递出手里的剑,“我宁给交给您,也不愿交给维瑟斯阁下。”
“如您所愿。”总督伸出胖乎乎的双手,接过剑来,“真的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了吗?”
“其实也有,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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