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漂亮。
我跟着外星向导接近时，看见了一座绿意盎然的太空站。公园里充满十到十五公尺高的大树，这里还有大片的暗绿色物质，走起来很软的样子，而M-Bot辨识出那是一种苔藓。
在狄崔特斯的生活非常简朴。当然，那里偶尔会看得到雕像，可是地表上的建筑都很朴素简单——比较像是掩体。而在地底，洞穴里主要都是制造厂的设备与红灯。人类濒临绝种太久了，以致于生存的重要性压过了美感的表现——这是必要的。
相较之下，这个地方的艺术表现简直是战斗级的。建筑除了有螺旋形设计，还五颜六色。似乎每两个街区就会有一座公园，我看得出当中的人们都带着某种慵懒感活动着，许多则只是在公园里闲逛。飘移在大气层附近的飞船似乎一点也不匆忙。在这里，人们过得既放松又愉快。
我立刻就怀疑起这个地方。
艾拉妮克告诉我不要相信他们的和平。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她，但我并不需要提醒。过去八十年来，星盟把我的同胞囚禁在狄崔特斯上，我父亲和我的许多朋友都因为星盟而死。这个地方可以伪装出漂亮、友好的气氛，可是我不会卸下防备的。
“几乎没有无线电交谈，”M-Bot说：“也完全没有任何无线网络。”
“他们害怕星魔，”我打了个冷颤说：“他们一定跟我们有同样的传统——限制无线通讯，只在必要的情况下使用。”
“的确。幸好我可以读出我们经过的停机区号码，借此推论我们的指定降落地点。我替你标出来。”
我沿着他提供的方向来到城市中心附近一座稍微隆起的平台，上面有一片开放的金属场地。当停放到适当的位置后，我已瘫倒在座位上。这个地方有人工重力场，就像主要平台那样。
“压力已经跟外面相等了，”M-Bot说：“这里的空气适合你呼吸，不过氧气浓度比你习惯的还高。初步扫描显示没有危险的微生物。”
好吧。我打开座舱罩，一个长着乌贼脸的外星人走到飞艇边。“活动梯，舷梯，黏液滑道，还是要其他的?”对方向我大声说，我的别针随即翻译出来。
“呃……”我示意外星人稍等，希望对方能理解，然后压低声音对M-Bot说：“等一下，万一他们听得出我在讲英文，而不是艾拉妮克的语言怎么办?”
“我不觉得有人会懂她的语言，”M-Bot回答：“事实上，她有可能必须说地球语言才能让人听懂。她的纪录显示她会说流利的中文，而你也看到了她懂一些英文。毕竟在上一次大战期间，她的行星让人类部队充当集结待命地长达三十年。”
“所以这里的人会懂英文?”
“他们的翻译别针应该懂。艾拉妮克的纪录指出，过去人类曾三度尝试征服银河系，这让许多文化都认识了地球语言。所有的翻译别针似乎都缺省有英文、西班牙文、印度文和中文。”
我点点头，准备呼喊地面人员——但又突然停下。“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我的祖先试图征服银河系三次?”
“而且每一次都只差一点就成功了，”M-Bot说：“根据艾拉妮克飞艇上的纪录是这样没错。星盟中，有许多人显然都把‘人类祸害’视为银河系有史以来最大的威胁。”
哇塞。我很佩服，不过心里也有一点……不安。听到祖先们是我一直想像的那种英勇战士，确实是很激励人心，可是同时我也会一直想到我被迫害的同胞。他们受到克里尔人不公不义的压迫，被可怕的外星部队剥夺了自由。
一定有某个原因使我们被迫战斗。而且，敌人的宣传想要鼓吹什么都可以，那并不能合理化我们在狄崔特斯受到的对待。我眯起眼睛，决心不相信他们的谎言。
“抱歉，”我倾身向外呼喊地面人员：“刚才有事必须通话一下。你问我要舷梯或活动梯吗?活动梯好了。”
乌贼脸生物挥手示意，接着一个灰石般外表、体型更大的生物就推了一道活动梯过来。我心怀犹豫地看着外面那座繁忙的外星城市，即使建筑顶部的大型聚光灯照亮了一切，但整个地方还是感觉很暗。天空仍然是黑色的。进来之后，我抬起头看不见气泡——只看见一片无止尽的广阔区域，星星几乎都被灯光冲散了。
“我看看，”乌贼脸生物爬上梯子在我身边说：“你有外交停靠特权，所以慢慢来吧!我们会清洗这架飞艇，然后——”
“不，”我说：“拜托。我非常保护我的飞艇，别让任何人碰它。”
外星人的翻译器翻译了我的话，乌贼的触腕滑动，露出不悦的表情。“你确定吗?”
“对，”我想像着有人发现三維投影的场景。“拜托。”
“呃，好吧。”对方说，然后在一块手持荧幕上输入了某种内容。这个生物长了会扭动的长手臂，手臂末端分岔出一对蓝色触角，而不是手。“如果你想授权任何人驾驶飞艇的话，这是一张使用证。我建议你别弄丢了。”乌贼脸把平板电脑弹出的一小块晶片递给我，然后爬下梯子。
我将晶片收进口袋时，又一次对M-Bot的三維投影能力感到惊艳。它将艾拉妮克飞行服的影像重叠在我的飞行服上，但是口袋仍在我习惯的位置，而且跟实物的互动也不会扰动到影像。例如我能用三維投影覆盖住的手指触碰晶片，对方也完全看不出异样。
除了这件事，再加上外星人听到我说英文时的平静反应，让我的信心增强了。接下来呢?我得查出如何加入他们的军队，那是第一步。然后，我就可以尝试更难的部分——窃取超驱装置。
可是要怎么开始?这个地方很大。在停机区外，城市的街道延伸了好几公里，路旁都是建筑和繁忙的人潮，飞船从上方嗡嗡经过。这里一定有亿万个居民。
刚刚拦住我的外星人，我心想，他们说过等我降落后会有人来见我。这给了我一些时间，于是我回到座位，再次集中精神试图寻找狄崔特斯。可是，有东西挡住了我的意识。一种……厚度，感觉就像在很强的重力下移动。嗯哼。我想着这件事时，有人在驾驶舱外大声说话，别针把它翻译了出来。
“艾拉妮克特使?”对方问。
我往外探身，看见一个外星人站在我的发射台上。那是一种高瘦的生物，皮肤鲜蓝。这个物种似乎很像之前驾驶巡逻飞艇的深红色生物——对方也没有头发，而且长了相同突出的颧骨和眼嵴。
那个生物穿着一套柔软的长袍，是比肤色更浅的蓝色。这个生物同样也看不出性别，光从外表或声音，我无法分辨他们是男是女——或是什么完全不同的分类方式。
“啊!”外星生物对我说：“特使。我们很高兴你决定回应我们的要求!我叫库那(Cuna)，负责在这次造访期间协助你。你要下来吗?我在星界这里为你安排了住处，我可以为你带路。”
“当然。”我大声说：“让我先收好头盔。”我低下身子躲回驾驶舱。“好了，M-Bot。告诉我怎么做。”
“我怎么会知道?”它回答：“这可是你的计划。”
“严格来说，这是罗吉的计划。总之，我又不是间谍——但你可是为了这种行动而设计出来的，所以告诉我该做什么吧，我应该怎么演?”
“思苹瑟，你见过我跟有机体的互动吧。你还真以为我在模仿别人这方面比你厉害吗?”
它说得有道理。可恶。“这一定会很棘手。下面那个外星人好像知道关于艾拉妮克和她同胞的事。万一我说错话怎么办?”
“也许你应该假装很安静，不要说太多话。”
“安静?”我问：“我?”
“对。假装艾拉妮克很沉默寡言。”
“沉默寡言。我吗?”
“所以这就是假装的意义。罗吉跟我一直在处理这件事——让我接受有时候人类并不会表现出最真实的自己。总之，也许你在自愿到敌军后方执行间谍任务之前，就应该好好思考这件事。”
“我们没太多时间思考了。”不过也没办法了。我试着像个战士般保持冷静，从武器柜取出手枪，塞进飞行服裤子的宽松口袋里。明白自己在这项任务中有多么重要之后，我也越来越难维持住战士的态度。
我戴上跟行动接收器手环配对好的小型无线耳机，让M-Bot可以在远处私下跟我说话，而他也使用三維投影把耳机伪装成珠宝。接着，我将毁灭蛞蝓放到驾驶舱后侧的地板上，然后指着她。
“待着。”我说。
“待着?”她发出笛音。
“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
我很确定她听不懂我的话——她只是一只蛞蝓，希望她就这么一次能待乖乖在原地。最后，我离开了驾驶舱，爬下梯子到发射台。
“抱歉延误了。”我对库那说。
库那的翻译器开始运作，吐出另一种语言，而库那就跟地面人员一样，没注意到我说的是英文，或者根本就不在乎。
“没关系，没关系的，”库那边说，边把平板电脑夹在腋下。“非常高兴能见到你，是我本人请求提供你同胞一个机会的。”
可恶。我一直希望这里的人不会知道太多关于艾拉妮克的事。我还以为招募飞行员是出于全体的意愿，不是个人的请求。
“你对我的同胞那么有兴趣?”我问。
“噢，是的。我们正在准备一项很特别的行动，会需要非常大量受过训练的飞行员。有些种族等待加入星盟等了太久，而我们认为这或许是星盟用来判断那些种族能力的最好方式。不过这个可以晚点再讨论!让我带你去你的住处吧。”
库那开始从发射台之间的一条路往下走，我没别的选择，只能跟过去。虽然很不想离开飞艇，但M-Bot的行动接收器具有整整一百公里的通讯范围。而且，就算我到了范围之外，三維投影也还是会继续运作，所以应该不必担心。
我急忙赶上库那，离开了降落区。别看傻了，我告诉自己。别看傻了。别看傻了。
我看傻了。
这怎么可能忍得住。建筑群耸立于步道两侧，有如通往星辰的跑道。各种体态、大小、颜色的人们在我周围流动——全都穿着我从来没见过的衣物。没人身上有看起来丝毫像制服的东西。
我实在看得眼花撩乱。上方的高空有飞船往四面八方疾驶，不过在我们与飞船之间，还有底部装了上斜环的飘浮圆盘，迅速运送人们从城市的某一区到另一区。这个地方充满了川流不息的活动及令人愉悦的安逸感。每隔一个街角就有公园，商店贩卖各种衣物，陌生的食物气味从摊位飘来。
这里想必至少有上千个不同的种族，但有两模拟其他种族常见得多。第一类是克里尔人。我看到第一个克里尔人经过时不禁吓了一跳，可是这一个跟我们在被击落的战机中找到的尸体有点不同。这些克里尔人的盔甲材质有如水晶而非金属，看起来比较像是褐粉色的砂岩。外形则是一样的——跟我在旧照片中看过的地球骑士有点像。只是这些克里尔人戴着有透明面板的头盔，因此看得见里面有某种液体，以及头部内有个像螃蟹的小型生物在操纵。
我一直认为克里尔人很有气势、很危险。他们是战场上的斗士，包覆着盔甲并随时准备好战斗。不过在这里，他们大多数都在摊位里向路人兜售商品，挥动像螯一样的盔甲手臂比着手势。我的翻译器撷取了他们的呼喊，在我们经过时把许多店主说的话翻译出来。
“来吧，朋友!欢迎光临!”
“你的服装真棒，搭配得真好!”
“你听说过招募的事了吗?如果你不想照做也没关系!”
其中一个在我附近稍微绊了一下，我出自本能地把手伸向口袋——以及藏在里面的武器——但那个生物在退开时至少道歉了六次。
“这太神奇了，”M-Bot在我耳里说：“我要录下这一切用于日后的分析。”
“那些是——”
“别跟我说话!”M-Bot在我耳里告诉我：“库那的翻译器会把你的话翻译出来。虽然我的匿踪系统可以遮蔽我们的通讯，不过你应该尽可能假装自己没有跟任何人无线通话。晚点我们再设定你的手环，让你可以轻碰手环，以DDF飞行代码的形式把指示传给我。至于现在，我建议你就保持沉默吧。”
我立刻闭上嘴。库那对我露出好奇的表情，但我只是摇摇头笑，我们继续前进。
不过那些可是克里尔人啊。几个月前我第一次进入太空跟他们对决时，他们很害怕我。或许这跟我的同胞曾经差点征服了银河系有关，可是这些生物似乎全部都很胆怯。他们怎么可能会是把人类囚禁在狄崔特斯长达八十年的强大军力?
我知道了，这个地方一定是某种骗人的伪装。用来提升星盟形象的宣传策略。这很合理。创建一个让许多种族来访的大型集散地，然后假装无害与低调。
我理解了情况，感到越来越有信心，于是继续查看环境。在这里另一个最常见的外星种族，就是像我的向导库那这种生物。他们的穿着各式各样，从长袍到简便的裤子和上衣都有，而他们似乎有三种不同的肤色。深红色、蓝色、深紫色。
“眼花撩乱，对吧?”库那问。
我点头。至少这是事实。
“恕我直言，”库那继续说：“你的同胞很明智，同意派给我们一位飞行员。如果你在这个预选计划中表现良好，我们就可以跟你的同胞进入更正式的协议。为了交换一整支飞行员部队，我们会提供乌戴尔的人民公民权。这真是等了好久，我很高兴见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常化了。”
“这是个好协议，”我小心选择用词：“你们得到飞行员，我们可以加入星盟。”
“当然，”库那说：“是次等公民。”
“当然。”我说，不过我一定听起来迟疑了，因为库那看着我。
“你不清楚差别吗?”
“我相信政客们会懂的，”我说：“我只是个飞行员。”
“不过，你最好还是要了解在这里接受测试的利害关系。要知道，你的同胞很特别。大多数还没加入星盟的物种都相当原始——而且智慧程度低下。他们通常残忍、好战，在技术上发展迟缓。
“另一方面，乌戴尔已经开始太空旅行好几个世纪了。你们几乎达到了高等智慧，而且有正常运作的世界政府。照理说，你们在好几个世代已经就要受邀加入我们的行列了。只是有个很大的污点。”
超感者?我心想。
“人类，”库那边走边说：“你们在一个世纪前的第三次人类大战(Third Human War)中站在人类祸害那一边。”
“是他们逼我们这么做的。”我回答。
“我不会质疑你们支持他们的事实。”库那说：“这么说好了，星盟内部有许多人都确信你们攻击性太强而不会加入我们。”
“攻击性太强?”我皱眉说：“可是……不是你们来找我们，想招募战斗机飞行员吗?”
“这是种微妙的平衡，”库那说：“虽然有一些非常特别的计划需要飞行员，可是我们又不想让攻击性太强的飞行员使我们的军队堕落。有些人说你们与人类亲近，因此让他们的作风渗透了你们的社会。”
“那么……你认为呢?”我问。
“我是物种整合部(Department of Species Integration)的成员，”库那回答：“就个人而言，我相信星盟中的许多不同物种可以有一个家。如果你证明了自己值得，你就可以为我们带来好处。”
“听起来真棒，”我冷冷地说，但立刻就对自己的语气感到后悔。也许我真的应该试着什么话也别说。
库那打量着我，不过开口说话时的语气很平静。“当然，你也可以为你的同胞带来好处。你们可以使用我们在银河系的枢纽，像是这座太空站，而且也有权在我们的商务飞船上购买船票和货物空间。你们不再会困于那个微小的行星系统里，而是能够自由探索银河系。”
“但我们已经可以了，”我说：“我是自己来到这里的。”
库那停下脚步，一开始我还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接着对方就露出笑容，那很明显是种令人不安的表情，而且露出了太多牙齿，就像是个掠食者。
“哎呀，”库那说：“这是我们要讨论的另一件事呢。”
库那转身向路边一栋窄小的建筑挥手。那栋房子挤在两栋更大的建筑物之间，有三层楼高。它们跟平台上的所有建筑一样，似乎原本是以金属建造的——可是假装漆成了砖造物的样子。
“这就是我们提供你居住的房子，”库那说：“这里对一个个体而言很大，不过我们希望能够——在你证明自己后——让这里容纳至少一整个中队的飞行员。我们认为给你这些待遇作为开始很适合。如果你想让飞艇降落在这里，最上面有个私人的停机位。不过这里的位置距离主要停机区也很近——而且附近还有几座公园跟市场。”
库那走上通往建筑的一小段台阶。
“我不喜欢这样，”M-Bot在我耳里说：“思苹瑟?如果你中了埋伏而死，我会非常惊讶。”
我犹豫了。这会不会是某种陷阱?目的是什么?他们大可以在我接近时就在天上炸了我——或者至少尝试那么做。
“那是我在练习撒谎，”M-Bot说：“我不会惊讶的，因为我已经预料到了。可是我真的会感到失望。呃，我会仿真失望。”
我走上台阶。库那似乎以为我真的就是艾拉妮克。感觉不像是陷阱。
我们一起走进房子。虽然已经习惯当一群人之中身高最矮的那个，但库那柔韧的体态——而且修长得不像人类——让我觉得自己不只矮，还矮胖又笨拙。这栋房子的天花板和门口都很高，就连柜台对我而言也稍高了点。虽然艾拉妮克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不过这里似乎是为了更高大的种族所打造。
库那带我到前面一个小房间，里面以嵌入式天花板灯来照明，还有一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街道。房间看起来很舒适，有几张绒布椅和一张像是会议室用的桌子。墙面都漆成像木头的纹样——不过我用指甲一敲就知道那是金属。
库那动作优雅地坐下，把平板电脑放到桌面，然后又用那种掠食者十足的表情对着我笑。我停留在门附近，不想坐下来背对出口。
“你是我们所谓的超感者，艾拉妮克，”库那对我说：“你的同胞无法达到真正的超光速旅行，也没有超驱装置，所以必须依赖具有超感能力的人。而由于你这种人的数量非常稀少，所以你们几乎都封闭在银河系里，与世隔绝。”
库那注视我的眼睛，我敢说我从中看到了精明的算计。
我觉到越来越紧张。库那似乎比我预期的更了解艾拉妮克。“你可以告诉我什么?”我问。“关于我是什么，关于我能够做什么。”
库那往后靠向椅背，手指交握，嘴唇变成一条线，不露出任何情感。“你做的事很危险，艾拉妮克特使。在你进行超空间跳跃时，会瞬间进入那个可怕的领域，你一定感觉得出星魔注意到你了吧?”
我点点头。“我把那里称为‘虚无’。”
“我从来没经历过，”库那漫不经心地说：“那些星魔，你感觉得到它们?”
“我看见有眼睛在注视我，住在那里的某个东西的眼睛。”
“就是它们，”库那说：“几个世纪以前，我的同类亲自经验到星魔有多么危险。进入我们领土的那种……生物，总共有十三个。它们大肆破坏，毁灭了一颗又一颗行星。
“最后，我们发现原来是超感者将它们吸引过来——而星魔一到这里，就能听见我们的通讯。不只是超感能力通讯，它们甚至能够听见无线电波之类的东西。我们不再利用超感者，甚至放弃了一般的通讯，这种转变实在很辛苦。我们安静无声地打造了自己的行星及舰队。
“幸好，那些星魔离开了。虽然花了好几十年，但它们一个接一个慢慢回到了原本的领域。银河系缓慢地重生——但也有了新的领悟与新的规则。”
“不使用超感能力，”我低声说：“要小心使用无线讯号，甚至是无线电。”
“对，”库那说：“还有避免使用人工智能，因为这会激怒星魔。大部分的一般通讯并不会将那些生物引来我们的领土——可是一旦它们来到这里，就会听见我们交谈，导致它们大肆破坏。即使到现在已过了好几个世纪，我们还是维持着这些禁令。虽然我们的领土内没有星魔，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我吞了吞口水。“我……很讶异你们竟然还会让超感者活下来。”
库那一只手摸上喉咙，露出我认为是震惊的表情。“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做?”
“攻击任何具有超感能力的人。”
“野蛮!那种行为不适合已经达到高等智慧的种族。不，我们才不会消灭物种。即使是人类祸害，我们也会小心隔离起来，才不会毁灭他们!”
我知道那是谎言，至少有一部分是。他们最近就试图要消灭我们。
“这种暴力手段是不必要的，”库那说：“散落在各处的超感者并不是威胁，尤其是你这种没受过训练的。我们早先的超感者经过了好几个世代，能力才提升到会吸引星魔。所以，你是威胁没错，但不是立即的威胁。
“目前我们认为，最好试着说服你们这种人依照我们的方式行事，而不是冒险……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危险。我们星盟发展出了更好的星际旅行方式——不会吸引星魔的超驱装置。”
“我知道那种东西。”我说。而且我就要偷走一个。
“只要所有种族都使用星盟的超驱飞船，整个银河系就会变得安全许多。所以我们的提议带有明确的暗示：如果你们提供飞行员给我们，我们就会授予你们公民权——你们也有权利搭乘星盟安全又迅速的超光速飞船，但你们不会获得技术。我们必须保护好这项技术，可是你们的商人、观光客和官员都可以使用我们的飞船，就跟星盟境内的其他人一样。
“整个银河系里只有我们能够使用这种技术;你们在黑市一定找不到超光速驱动装置，因为那并不存在。目前没有任何种族能从我们这里偷走超驱装置，连一部都没有。因此，唯一能在星际间安全旅行的方式，就是得到我们的帮助。向我证明你们的飞行员就跟报告的一样厉害，我也会向你们打开银河系作为回报。”
我不相信这种宣传手法说的是事实，库那当然会说那种技术不可能被偷走。不幸的是，他也说了曾经有其他人尝试过。
我必须想办法在其他人失败的地方成功，而且可能还是在星盟的监视下。“可是你们为什么需要飞行员?”我试图获得更多情报。“星盟的人口数量很庞大，你们自己一定就有许多飞行员了。你们要我们加入的特别计划到底是什么?”
就像尤根说的，是为了跟我们战斗，对吧?在我们陆续突破狄崔特斯之后，星盟就开始为了某种特别任务而招募飞行员，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库那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注视着我的眼睛。“这是件非常棘手的事，艾拉妮克特使。我希望你能够守口如瓶。”
“好的，当然。”
“我们……有理由相信，星魔正在监视我们，”库那轻声说：“而且它们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倒抽了一口气。我从影片中看到狄崔特斯最早的居民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库那的话应该会让我很震惊，结果却是一种接受现实的麻木感。就像等待着一首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
“这不是超感者的错，”库那继续说：“这一次不是。恐怕纯粹是星魔决定要再将注意力移到我们的领域上。”
“那要怎么办?”我问。
“我们不会再一次被迫躲起来等待星魔自行离开。我们一直在开发一种对付它们的秘密武器，以防万一。可惜的是，为了让这种武器实际运作，我们就需要有能力的战斗机飞行员。我们的军队规模非常小，跟你以为的正好相反，这是我们爱好和平的天性所产生的……副作用。星盟的治理并不是透过力量，可是透过技术启蒙。”
“意思是，”我说：“你们不会跟你们不喜欢的种族战斗——就只是不管他们，不让他们拥有超光速移动的能力，就此控制星际旅行，所以根本不必拥有军队。”
库那再次手指交握，没有回答。这应该算是证实了我说的话，而且许多事突然也变得合理了。为什么星盟不派出大量战斗机消灭我们?为什么我在战斗时，很少遇到有人驾驶的飞艇或是厉害的王牌?为什么一次只派出一百架无人机?原因就只是星盟的战斗机飞行员很少。
我以为治理帝国的唯一方法，就是要拥有一支规模很大的军队。但星盟想出了另一种方式。如果能够完全控制超驱装置的使用，就不必跟敌人战斗了。在行星之间以次光速旅行就要花上好几百年的时间，如果没人能来到你这里，你就不会受到攻击。
库那向前倾身。“我在这里的政府里可不是个小人物呢，艾拉妮克，而我个人对你的同胞很感兴趣。我认为星魔是很严重的威胁，如果乌戴尔提供我所需要飞行员，我可以让你们的一切都很顺利——或许还能为你们安排取得主要公民权。”
“好吧，”我说：“要怎么开始?”
“虽然我有参与团队规划，但这项行动并非由我负责。主导的是保护服务部(Department of Protective Services)。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解决星盟的外在威胁。例如，遏制人类祸害。”
“人类……?”
“是的。我向你保证，你们的旧……敌人对你们已经没有威胁了。保护服务部会维护那些人类监狱上方的观察平台，并注意不让任何人类逃脱。”
那些监狱。
复数。那些监狱。
不只有我们。我很勉强才克制住欢呼的冲动——一部分是因为领悟到了另一件事而感到沮丧。库那提到的保护服务部……那一定就是我们所谓的克里尔人。
所以我会直接替克里尔人做事?
“你必须通过他们的测试才能成为飞行员，”库那说：“他们允许我在选拔中安插几个特别的人选。其实，部门之间常有争执，因为我们都有各自的……理论，提出对付星魔的最佳方式。我认为由你们来执行任务最完美。你们从不幸与人类牵连的那天起，就创建了军事传统——但同时你们也爱好和平，值得信任。
“我希望你能证明我是对的。参与明天的计划选拔，接下来再代表我接受训练，如果你成功，我就会亲自带领你的同胞安全获得公民权。”
库那又笑了。对方那嘴唇弯曲时散发的危险令我颤抖起来。我突然觉得这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太多了，本来以为库那只是个指派给艾拉妮克的小官僚，结果根本就不是这样。库那想要在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政治游戏中，把艾拉妮克当成棋子利用。
我发现自己在流汗，接着心想三維投影会如何呈现我的脸滴下汗水的样子——或是它到底能不能呈现。我舔了舔嘴唇，嘴巴在库那的凝视下变得干燥。
别因为他们的政治而有压力，我告诉自己。你只有一个任务：偷走一部超驱装置。不计一切代价取得他们的信任，这样他们才会让你接近。
“我……我会尽力的。”我说。
“好极了。我明天会去看你测试;座标和说明都在这块资料板里，我把它留给你。不过我要提醒你，因为我们有超感屏障，所以你的超感能力在星界里会受到抑制——除非先飞出去到某个指定地点，否则你无法使出超空间跳跃离开。”
库那站起来，将平板电脑留在桌上。“我也把计划的详情放进了这块资料板——不过武器的细节是机密。如果你在明天之前要联络我，就传讯息到……”
库那的声音逐渐变小消失，接着转头往窗户的方向露出牙齿，带着一副具侵略性的奇怪表情。
“哎呀，”库那说：“麻烦来了。”
“什么?”我问。接着我听到了，警笛声。几秒钟后，一艘闪烁着灯光的飞艇从天空飞下，降落在我们的房子前方。
“让我来处理吧，”库那说，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在门口迟疑着，觉得很困惑。接着我看到爬出飞艇的人。
人类，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