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被惊恐的M-Bot吓醒。
“思苹瑟!”它喊着：“思苹瑟!”
我突然心跳加速，仓促地在驾驶舱里就位。我抓住控制球，眨着惺忪的双眼，大拇指放在扳机上。
“什么?”我说：“我射到了什么?”
“有人在大使馆里，”M-Bot说：“我设定了接近警报。对方正偷偷前往他们以为你在睡觉的地方。”
可恶。是刺客吗?在全身冒汗、脑袋因为刚睡醒还不灵光的状态下，我连忙启动飞艇，然后就愣住了。接下来……怎么办，飞走吗?要去哪里?我此刻完全在星盟的掌控中——如果他们要我死，应该不会派出刺客吧?
我得弄清楚状况，于是下定决心，在驾驶舱的小型武器柜中取出破坏炮手枪。就我所知，在星界是禁止携带私人武器的——不过我似乎也有某种外交豁免权，总之不太清楚自己现下该怎么做。
我确认身上的三維投影正常，轻声打开座舱罩悄悄爬出去，然后压低身体，以防有狙击手。我冲向往大使馆的楼梯，接着蹑手蹑脚往顶楼走去。
“他们有两个人，”M-Bot在我耳里轻声说：“一个已经到了顶楼的厨房，另一个在一楼的门口附近，可能是要看守出入口。”
好吧。我从来没参与过实际的地面作战，而且几乎没受过什么训练。然而，在离开楼梯进入顶楼时，我却感觉到跟投入空战之前一样的冷静与决心。只要手里有枪，我就可以应付刺客。这是我能够解决的问题，比昨晚入睡前那些模煳不清的忧虑好多了。
“敌人的位置大约在门后两公尺处，”M-Bot低声对我说：“就在流理台附近，对方现在背对着门。我猜对方可能很讶异你不在卧室里。”
我点点头，接着就冲进房间，举起手枪。一个褐色外壳的克里尔人听到动静转身，导致某个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是盘子?
“啊!”克里尔人说，而我的翻译器将声音解读为女性。“别杀我!”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问。
“清理你的碗盘!”女克里尔人说。她挥动着盔甲般的肢体，看起来似乎很焦虑。“我们是派来为你打扫住处的!”
打扫住处?我皱起眉头，手枪仍然举着。女克里尔人系着一条皮带，砂岩般的外壳身上挂满了清洁用具，而透过头盔的面板，我看见里面那个像虾蟹的生物正惊慌失措。我没看见她有任何武器。
有阵声音突然从下方的一楼传来。是……吸尘器?
“呃，”M-Bot说：“也许我们误判情况了。”
“太凶狠了!”克里尔清洁工说：“没人提醒我会发生这种事!”
“谁派你们来的?”我问，然后走上前。
她畏缩往后退。“是物种整合部雇用我们的!”
库那。我眯着眼睛，但收起了枪。“抱歉误会了，”我说，然后就留下她，去查看另一个人——第二个克里尔人正在哼着旋律一边吸地。
我看着这个场景时，门铃响起了。我又皱起眉，然后走向门口。门边有一个包裹——大概是我的新飞行服吧。
库那就站在外面。这家伙身形高瘦，皮肤是蓝色，全身裹着一套深蓝色长袍。
我打开门。
对方又是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露出太多牙齿了。“哎呀，艾拉妮克特使。我可以进去吗?”
“你派了走狗来偷袭我吗?”我说。
库那突然愣住。“走狗?我不太清楚那个词的翻译。是指仆从?我是派查威特(Chamwit)太太来当你的女管家，而她带了一位助手。我知道你没带自己的人过来，可能会需要一些帮手。”
间谍。我很清楚。我找到并关闭了监视装置，所以他们要派人来房子里盯着我。我有留下什么会泄露身分的东西吗?
“希望你会觉得他们有帮上忙，”库那说，接着查看通讯平板。“嗯，我有点进度落后了。你预计要在大约三十五分钟后搭上飞行器，我们可不希望你在成为飞行员的第一天就迟到呢。”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怀疑地问。还有你在玩什么把戏?
“只是确认你真心想要星盟接纳你的同胞，”库那说：“我可以进去吗?”
我往后退，不情愿地让对方进入。库那往内看了一眼正在使用吸尘器的克里尔人，然后就缓步走到一间没有人的会议室。我跟上去，但库那坐下时，我停在门口。
“我对你努力的成果感到非常高兴呢，艾拉妮克，”库那说：“还有我要对昨天那场……惨痛的经历道歉。我不知道温齐克那票人会使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选择飞行员，保护服务部真的很鲁莽。”
“这个嘛，需要你道歉的不是我——那些真正需要道歉的人现在全都死了。”
“的确。”库那说：“你对人类战争了解多少，乌戴尔的艾拉妮克?”
“我知道人类输了，”我谨慎地说：“在那之前统治了我们的行星，还强迫我们跟他们一起作战。”
“那是政治上的说法，”库那回答：“你的同胞远比某些人以为的更适合星盟。而我，大家都知道我有时候会挑战社会风俗。或许这是因为我偏好跟还没加入星盟的物种互动并了解他们的习性。”
库那整个显得很高大也很冷漠。接下来继续说话时，库那稍微转头望向前面窗外，声音逐渐变小，甚至像是陷入了沉思：“我猜你从没见过星魔攻击造成的后果，这一点我很羡慕你。它们只要经过行星——或者可以说是穿过——就能彻底消灭上面的所有生命。它们不完全存在于我们的现实中。它们横扫过后，只会留下一片寂静。”
这跟我们的对话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在讨论人类吧?
“真可怕，”我说：“可是……你之前说星魔几个世纪前就离开我们的银河系了，所以怎么会有人亲自见过它们做了什么?”
库那的手指互敲着。这时我才想到原来几天前我就见过答案了。我站在狄崔特斯外围的太空站上，看着那段年代久远的影片。我确实见识过星魔的能耐。
“人类召唤了一个星魔，对不对?”我问。“所以你们才会这么害怕星魔，所以才会这么讨厌人类，不只是因为战争。人类试图要把星魔变成武器。”
“对。我们差点就输掉那些战争了。不过第二次大战期间，人类在小型或垂死星球附近的偏僻行星上创建了隐藏基地。他们在那里开始了一个可怕的计划，要是成功，那么星盟不只会被摧毁，而是会完全消失。”
我感觉体内有一股冻结的寒意。星魔背叛了我们……那段影片中的男人这么说过——就在狄崔特斯上的所有人被吞噬之前。我看着那些早已死去的人类试图这么做。那就是他们在做的事，他们召唤了一个星魔。只是星魔并未摧毁人类的敌人，而是反过来对付他们。
那种恐惧感又从我体内涌出，我感到恶心想吐，将身体靠在门框一侧。
“我们极其幸运，因为他们自己的武器背叛了他们，”库那说：“星魔是无法打败或控制的。人类成功带了一个到我们的国度，它就毁灭了他们最重要的行星与基地。即使人类被击败了，这个星魔还是对银河系造成了好几年的灾难才终于离开。
“我知道你的同胞敬畏人类，艾拉妮克。不，你不必反驳，我可以了解，甚至能够有一定程度的同理心。然而你必须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任务——学会跟星魔战斗——这是必要的计划。
“温齐克和我虽然可能对这件事执行的方式有歧意，但我们是一起设想出这项计划的：发展对抗星魔的反制措施。在我们成功之前，星盟会一直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你们……认为人类会回来对不对?”我问。线索拼凑起来了。“我在本地的资料网络读过，他们应该全都限制在保留区内——可是有些人说人类差点逃脱了。”
库那的目光终于从窗户转回来看着我，那种外星表情很难解读。对方做了个不在乎的手势，把两根手指挥到面前的一侧。“去看旧档案的话，你会发现人类本来就一定会差点逃脱。其实，不知为何，他们的抵抗力量爆发时，似乎总是会刚好碰上保护服务部需要通过某个重要的支出法案呢。”
这句话像是朝我腹部打了一拳。保护服务部——克里尔人……他们在利用狄崔特斯跟我的同胞来得到政治利益?
“你认为是他们让人类变得更加危险吗?”我说：“也许他们稍微放松了戒备，让大家有一定程度的恐惧，借此证明他们部门做得很好?”
“我不会做出这种结论，”库那说：“这种推论需要证据，不只是假设而已。不如就说我觉得很好奇吧。而且这种情况很久以前就发生了，频率也非常规律，因此无论那些专家和评论者怎么想，人类对我们是真正的危险这件事还是令我很怀疑。”
不过你错了，我心想。温齐克犯了个错误。他让DDF变得太强大了。他让我成为了飞行员。而现在……现在我们真的就快要逃出去了。这次就不只是个方便的借口了，他一定很惊慌……
所以现在他才会创建这支太空军队，这支由飞行员组成的特别团队。这不可能是巧合。
“星魔是真正的危险，”库那说：“或许我错了，又或许人类在未来会再度成为威胁。但就算他们不是威胁，还是会有其他人想利用星魔。跟星魔打交道是愚蠢、鲁莽、具攻击性的行为——而外头永远都会有某个种族尝试这么做。除非我们能够对抗星魔或至少赶走它们，否则星盟就永无安宁。”
“听起来很合理，”我是说真的。我的主要目标是偷走超驱装置……不过要是能发现星盟用来对付星魔的武器，我相信那对我们一定也有好处。
可是库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对方站起来走向我，目光移向我的身体侧面——看着我仓促放进口袋却突出了一截的武器。我立刻把枪塞进去。
“你不应该带着那个东西，”库那说：“你在我的保护下，但也仅止于此了。”
“抱歉，”我说：“我以为你要……总之，我可能吓到了楼上的管家。”
“我会处理的，”库那说：“我只是要你了解你的任务有多么重要。一定要有人看着温齐克。我对这项训练计划的影响力不如预期，因此，我希望你记住我们的约定。我会尽量让你同胞申请加入星盟一事得到许可。作为交换，我希望你将训练的事回报给我。”
“就是我要当你的间谍，”我说。
“你是要为星盟服务。我有正式的许可与授权，所以你应该全部告诉我。”
好极了，这正是我害怕的：我夹在他们两个之间了。
“别这么担心，”库那说，然后又露出掠食者般的笑容。“我会请你这么做，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我知道你会很安全。身为超感者，如果遇到危险，你可以立刻进行超空间跳跃离开。”
“对，关于这件事，”我说。我该怎么说出实情呢?“我的飞艇不在，而我需要飞艇上面的技术才能超空间跳跃。”
“哎呀，”库那说：“所以你还没接受过完整训练，还需要机械辅助?”
“一点也没错。你觉得你可以提供我一些训练吗?”
库那摇着头。“经过训练的超感者比未经训练的危险多了。我们自己的超感者都要经过好几个世纪的训练，才会强大到意外吸引星魔出现——而我们认为你的同胞距离那种程度还差得很远。训练你只会让那种危险加快出现。”
“如果我有装备超驱装置的星盟飞艇，说不定就可以试用你们的技术了，”我说：“到时候我就会知道那种感觉，并且学习怎么安全地进行超光速移动。”
“哇呜……”M-Bot在我耳里说：“厉害!”
“嗯，我不能阻止你经历超空间跳跃，”库那说：“你今天要去的训练机构就会需要用到，所以你最好注意整个过程。”
太棒了。我查看手环上的时间。可恶，时间快到了。
“别让我拖延你了，”库那用一贯平静的语气说：“去准备吧，你要忙一整天呢。我对那些内容会很感兴趣。”
好吧。我没办法赶走库那，只好冲向楼梯，抓起包裹并从正在吸地的克里尔人身旁经过——对方在我出现时吓得往后跳开。我不相信这种装出来的胆怯，对方很明显是间谍。我在这场游戏中要小心行事。
一进入卧室，我立刻检查是否有留下任何会暴露身分的东西，接着换上他们配发的飞行服，从房间抓起毁灭蛞蝓，然后急忙上楼去找M-Bot。“看好毁灭蛞蝓，”我轻声对它说，同时把蛞蝓放进驾驶舱。“库那说我今天的训练地点会用到超空间跳跃过去。这样你能够联络上我吗?”
“你的手环没有超感发射机，”M-Bot说：“原本应该要有的，可是你的同胞没有制作所需要的零件。所以如果你的新飞艇有，我们就可以研究怎么联系——否则答案就是不行，我们没办法在你超空间跳跃离开后通话。”
好极了。我把破坏炮手枪收好。“注意任何异常状况。”
“如果我真的发现异常状况了呢，思苹瑟?我又不能逃跑。”
“我不知道，”我泄气地说。我真讨厌受到别人控制。“如果一切失控了，至少试着死得英勇一点，好吗?”
“我……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太不寻常了。不过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我问。
“我正在上传第二个三維投影图到你的手环。如果你使用的话，外观就会变得像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左侧狄翁人(left dione)，这是我设计的。有备用的外表应该不错吧。”
“我连现在有的这个都不知道能不能应付了。”我说。
“不过以防万一，这么做还是明智之举。你应该走了。在你开始超空间跳跃之前，我还是会跟你联系，所以我们还不会马上停止通讯。”
我仓促下楼随便吃了点早餐，然后依照指示打包午餐。我把午餐放进我下订送来的背包，接着赶到一楼，铃声也刚好响起，提醒着要载我去训练的飞行器已经抵达了。
库那站在前门附近的平台上。
“别碰我的飞艇。”我对库那说。
“我没想过要那么做。”
我犹豫了片刻，忍受那副令人无法信任的笑容，然后叹了口气，大步走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