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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位于巴斯的办公室里有五个人,背后是一扇落地窗,房间里异常安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玻璃窗的另一面生活仍在继续,而这里却似乎被困在了某个时刻,你永远都无法逃脱,而它终于来临。雷蒙德·丘伯警督在书桌后坐下,虽然他没什么可说的。他充其量就是一个目击者。但这是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桌,是他权威的象征。他希望这一点他传达得很清楚。阿提库斯·庞德紧挨着他,伸出一只手放在抛过光的书桌上,仿佛它赋予了他某种权利,让他有资格出现在这里。他的红木手杖斜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詹姆斯·弗雷泽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乔伊·桑德林,那个赶去伦敦,最开始把庞德引来这里的人,坐在他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椅子摆放得端端正正,好像她是被叫来参加一场面试。罗伯特·布莱基斯顿,面色苍白,紧张地坐在她身旁。他们从进门起就没怎么说过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庞德身上,而他现在开口说话了。
“桑德林小姐,”他说,“我今天邀请你过来,是因为从很多方面来看,你都是我的客户——也就是说,我最初是从你那里听到马格纳斯·派伊爵士的名字、得知他的事情。你来找我并不是因为你想让我破案——实际上,当时我们无法确认是否有人犯下罪行——你是想向我寻求帮助,因为你觉得你与罗伯特·布莱基斯顿的婚事受到威胁。我当时拒绝了你的请求也许是我的不对,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当时我还有私事要处理,我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在你来拜访的第二天,我从报纸上看到马格纳斯爵士死了,而这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即便如此,从我来到埃文河畔的萨克斯比村庄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自己不仅代表着你,同样也是在为你的未婚夫工作,只有把你们俩都请来,听听我的思考结果,这才合乎情理。同样,我希望你知道,我感到非常难过——让你觉得有必要亲自处理这件事,将你的私生活公之于众。你肯定不好受,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请你原谅。”
“如果你把案子破了,我和罗伯特就可以结婚了,我会原谅任何事。”乔伊说。
“噢,是啊。”他转头看了丘伯一眼,“我们请来的两位年轻人显然非常相爱。我很清楚这段婚姻对他们两个人意味着什么。”
“祝他们好运。”丘伯咕哝了一句。
“如果你知道是谁干的,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罗伯特·布莱基斯顿第一次开口说话,他平静的语气里透着恶意,“然后,乔伊和我就可以离开了。我已经决定了。我们不打算继续待在埃文河畔的萨克斯比村庄。我受不了这个地方。我们会远远地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乔伊伸出手,碰到他的手。
“那我就开始了。”庞德说,他从书桌上收回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早在抵达埃文河畔的萨克斯比村庄之前,我从《泰晤士报》上读到马格纳斯爵士被人谋杀的报道,我就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巧合。一名女管家在一场看似简单的意外事故中坠亡,然后,不到两个星期,雇用她的男主人也死了,而这次是一桩确凿的谋杀案,还是最骇人的那一种。我说这是一个巧合,但是我的意思实际上恰恰相反。这两件事撞在一起一定有一个理由,若果真如此,那是什么理由呢?杀害马格纳斯·派伊爵士和他的女管家的动机会不会是一样的?同时把他俩铲除,凶手能够达到什么目的?”庞德目光灼灼地望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视线在他们身上短暂地停留,“我确实想到,你们口中提到的、热切期盼的婚事可能构成一个动机。我们知道,因为某些令人不快的原因,玛丽·布莱基斯顿反对你们的结合。但我之前已经驳回了这一想法。首先,她没有权力阻止婚事,至少据我们所知。所以没有杀她的理由。同样,也没有证据证明,马格纳斯爵士或多或少牵扯其中。事实上,他对待玛丽·布莱基斯顿的儿子一直很友好,肯定希望看到婚事顺利进行。”
“他知道我们要结婚,”罗伯特说,“也完全没有反对。他为什么要反对?乔伊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你说得对,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他希望我幸福。”
“我同意。但如果我们找不到两起案件共同的作案动机,还有哪些可能性呢?会不会埃文河畔的萨克斯比村庄有两个凶手,独立作案,各自有不同的作案动机?这听起来不太可能。或者会不是前一起死亡案在某种程度上是另一个人致死的原因?我们现在知道玛丽·布莱基斯顿收集了许多村里人的秘密。她是否知道了某个人的秘密,而因此将自己置于险境——而她也许告诉了马格纳斯爵士?我们不要忘记,他是她最知心的朋友。
“而当我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些事时,第三起案子出现在我面前。在玛丽·布莱基斯顿下葬的那晚,有人闯入了派伊府邸。它似乎是一起普通的入室盗窃,但是一个月之内死了两个人,再也没有什么是普通的事了。很快证明这是事实,因为虽然在伦敦出售了一个银皮带扣,其余的赃物只是被扔进了湖里。为什么会这样?是盗贼当时心烦意乱还是他另有目的?有没有可能他只是想要处理掉这些银器而不是从中获利?”
“你的意思是,他这么做算是在挑衅。”丘伯问道。
“马格纳斯爵士以收藏古罗马银器而骄傲。这是他的一部分遗产。有人把它夺走可能只是为了激怒他。这一想法我确实考虑过,警督。”
庞德的身体前倾。
“这个案件还有一个方面我觉得非常难以理解,”他说,“那就是玛丽·布莱基斯顿的态度。”
“我从来都搞不懂她。”罗伯特小声抱怨。
“让我们分析一下你和她的关系。她因为一次不幸的意外失去了一个儿子,她因此变得警惕、霸道、占有欲过度。你知道我和你父亲见过面吗?”
罗伯特盯着他。“什么时候?”
“昨天。我的合作伙伴,弗雷泽,开车送我去了他在卡迪夫的家。他告诉我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在你弟弟汤姆去世后,你的母亲对你寸步不离。即使连你父亲也不被允许接近你。她无法忍受让你离开她的视线,所以,比如,当你想去布里斯托尔时,她很生气。这是她唯一一次与马格纳斯爵士发生争执,而他一直以来都很关心你过得好不好。这些全都说得通。一个失去孩子的女人,自然会对另一个孩子过分紧张。我也能理解这种关系让人多不舒服,甚至多么恶劣。你们之间的争吵很自然。这非常悲哀但又无可避免。
“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会对这桩婚事如此抵触?这没有道理。她的儿子找到一位,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像桑德林小姐这样迷人的伴侣;家世清白的当地女孩。她的父亲是一名消防员。她在医生的诊所工作。她不打算让罗伯特离开村庄。这是天作之合,但从一开始,玛丽·布莱基斯顿的反应就只有敌意。为什么?”
乔伊脸红了。“我不明白,庞德先生。”
“嗯,我们可以帮助你弄明白,桑德林小姐,”丘伯插嘴说,“你有一个哥哥患有唐氏综合征?”
“保罗?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们发现一本布莱基斯顿夫人的日记,她在里面记录了她的想法。她认为这种病症会遗传给她未来的孙子孙女。这是她的顾虑。”
庞德摇摇头。“抱歉,警督,”他说,“但我不同意。”
“在我看来,她的这一态度表达得非常清楚,庞德先生。‘……她的家人会染上这么可怕的疾病……’这句话很可恶。但确实是她亲笔写的。”
“这句话有可能是你错误解读了。”
庞德叹了口气。“为了理解玛丽·布莱基斯顿的想法,我们有必要回到过去,她生命中的决定性时刻。”他对罗伯特说,“布莱基斯顿先生,我希望这么做不会让你感到苦恼。我会提到你弟弟的死。”
“我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离不开这件事,”罗伯特说,“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烦恼了。”
“这场意外有几个方面让我觉得困惑。我暂且从你母亲对这件事的反应开始说起。我无法理解,一个女人能够继续生活在事故现场——也就是孩子丧命的那片土地上。她每天都要经过那片湖泊,我不得不问自己:她是不是在因为那件事惩罚自己?因为她做了什么或是她知道了什么?有没有可能那件可怕的意外发生之后,她就一直被愧疚驱使?
“我参观了那栋木屋,并试着想象她,其实是你们俩,一起生活在那样一个阴冷的地方是什么滋味?四周树木环绕,永远置身于阴影之中。那栋房子里没有太多秘密,但是有一个谜团,二楼有一个房间被你的母亲锁上了。为什么?那个房间是干什么用的?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进去?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东西,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里面有一只狗的项圈,而那条狗已经死了。”
“那是贝拉的。”罗伯特说。
“是的,贝拉是你父亲送给你弟弟的礼物,而马格纳斯爵士不喜欢它生活在他的庄园里。我昨天和你父亲聊天的时候,他暗示马格纳斯爵士可能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杀害了那条狗。我觉得这不是事实,不过,我会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你弟弟淹死了。你妈妈摔下楼梯。马格纳斯爵士被残忍地杀害。现在,还有贝拉,一条杂交狗,遭人毒手。我们可以在派伊府邸发现的暴力死亡事件的确凿记录中再填上一笔。
“为什么狗的项圈会放在那里?我立刻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不寻常的地方。它是整栋房子里唯一一个能望到湖边的房间。这一点,我认为最重要。接下来,我问自己,当玛丽·布莱基斯顿在木屋生活的时候,这个房间有什么用途?我推测过,当然是错的,这是你或你弟弟住过的卧室。”
“那是我母亲的缝纫室,”罗伯特说,“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告诉你。”
“我不需要问你。你和我说过,你和你弟弟会玩一个游戏,你们会敲击卧室之间的那堵墙壁,互相传递暗号。因此,你们的房间一定是相邻的,因此这样一来,走廊对面的那个房间一定有别的用途。你母亲做了很多针线活,我觉得,这很可能是她喜欢干活的地方。”
“非常精彩,庞德先生,”丘伯说,“可我不明白这和我们的案情有什么关系。”
“我们就快说到重点了,警督。但是,首先允许我还原那场事故,正如我先前提到的,它也有一些蹊跷。”
“根据罗伯特和他父亲的证词,汤姆正在寻找一块金子,事实上它就藏在湖边的灯芯草丛里。马格纳斯爵士把它藏在了那里。现在,我们要记住,汤姆不是一个小孩了。他当时十一岁,而且非常聪明。我不得不问问你们,他会因为相信金子在里面就进入寒冷泥泞的湖里吗?根据我的理解,两个男孩玩的游戏非常正式。马格纳斯爵士藏好宝藏,向他们提供具体的线索,然后组织他们去寻找。如果汤姆来到湖边,他很可能已经破解了金子的藏身之处。可是他没必要直接下湖。这么做完全没有道理。
“同样,还有一个细节让我很烦恼。布伦特,那名园丁,发现了尸体——”
“他总是偷偷摸摸地四处游荡。”罗伯特插了一句,“我和汤姆都害怕他。”
“我很愿意相信,可现在有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回答。布伦特的描述非常准确。他把你弟弟从水里拖出来,把他放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你来了——为什么你自己要跳进水里?”
“我想要帮忙。”
“当然没错。但是你弟弟已经被救上岸了。你父亲说他就躺在干的地上。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又冷又湿?”
罗伯特皱起眉头。“庞德先生,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我那年十三岁,甚至都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真的。我只是在担心汤姆,想把他从水里救出来。我脑子里没有其他想法。”
“不,罗伯特。我觉得你有。我想,你想掩饰自己已经湿透的事实。”
整个房间好像都静止了,就像投影仪里被卡住的一帧电影画面。甚至就连室外、大街上,都没有丝毫响动。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乔伊问道。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因为不久之前他和他弟弟在湖边打架。他淹死了他弟弟,杀害了他。”
“这不是真的!”罗伯特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有那么一刻,弗雷泽以为他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暗暗做好准备,必要的时候,就去协助庞德。
“我所说的大多基于推测,”庞德说,“并且相信我,我这么说,并不是要把你小时候犯下的罪过全部归咎于你。但是我们看看证据。狗是送给你弟弟,而不是你的。它惨遭毒手。你和你弟弟寻找金币;他找到了,而不是你。这次是他受到惩罚。你父亲告诉我,你和汤姆经常打架。他担心你,因为你捉摸不定的性情,还有你小小年纪就会独自散步。他没有看到你母亲看见的东西:从你出生的那一刻,一次难产之后,你就有什么不对劲——你有杀戮的冲动。”
“不,庞德先生!”这次,反对的人是乔伊,“你说的不是罗伯特。罗伯特不是那样的人。”
“罗伯特就是这样,桑德林小姐。是你亲口告诉我他在学校的日子是多么难熬。他不容易交到朋友。其他孩子不信任他。也许,他们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他唯一一次离开家,去布里斯托尔工作,就卷进了一场激烈的斗殴,最后导致他被捕入狱,在监狱待了一晚。”
“他打折了另一个人的下巴和三根肋骨。”丘伯补充说。他很明显已经查过他的案底。
“我相信,玛丽·布莱基斯顿非常清楚她长子的本性,”庞德继续说道,“事实很简单,她不是在保护他免受外部世界的伤害。她是在保护世界免受他的伤害。她知道,或者说,怀疑过那条狗——贝拉——的死。不然她为什么要保留那个项圈?她看见了湖边发生的那一幕。是的。坐在那间缝纫室的桌子前,她亲眼看见罗伯特杀害了汤姆。他生气为什么是弟弟找到了金子而不是自己。从那天起,她就在他周围筑起了一道高墙。马修·布莱基斯顿告诉我们她拉起吊桥,神色戒备,不允许他靠近罗伯特。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其实她不希望他知道真相。
“桑德林小姐,现在我们就能理解,她为什么对你们的婚事如此抵触了。再说一次,她不是担心你不适合做一名妻子。她了解她儿子的本性,她下定决心不让他成为谁的丈夫。至于你那位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哥哥,你完全误解她的意思了。她在日记本里有一篇重要的日记。‘而我自始至终都在担心她的家人会受到影响’,恐怕詹姆斯·弗雷泽和丘伯警督全都误解了她所写的内容。她提到的疾病,指的是她儿子的疯癫。如果婚事进行下去,她担心将来的某一天,桑德林小姐的家人会受到影响。”
“我要走了!”罗伯特·布莱基斯顿站起来,“我没必要再听这些废话。”
“你就待在原地,”丘伯警告他,“这扇门外有两名警察,庞德先生没说完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罗伯特情绪激动地环顾四周。“那么,你还有什么推论,庞德先生?你是打算说,我是为了阻止她告发我杀害了他?你就是这么想的?”
“不,布莱基斯顿先生,我非常清楚你没有杀害你的母亲。如果你坐下来,我会告诉你事情的经过。”
罗伯特·布莱基斯顿稍做犹豫,重新坐下。弗雷泽不由得注意到乔伊·桑德林已经别过身体。她看起来非常可怜,努力地躲避他的目光。
“让我们按照你母亲的想法来思考,”庞德继续说道,“我再说一次,这些大多是我的猜想,但这是唯一能把这些事解释得通的说法。她和一个她深知心智严重失常的儿子生活在一起。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从不让他离开她的视线。但随着他们之间的摩擦和不快与日俱增,争执的场面越来越激烈,她开始担心,要是他疯狂起来对她下手怎么办?
“她有一位知己。她崇拜马格纳斯·派伊先生,他有钱,有教养,身为贵族,地位远比她尊贵。他曾多次帮助她解决家庭问题。他是她的雇主。他为她的孩子们发明游戏,在他们父亲不在的时候逗他们开心。她的婚姻破裂后,是他陪在她身边,之后他又两次为她仅存的儿子找工作。他甚至利用他的关系把罗伯特从监狱里解救出来。
“她不能告诉他谋杀的事。他会恐惧,也许会放弃他们。但她想到一个主意。她给了他一封密信,这封信陈述了全部的真相:她的小儿子被谋杀,那条狗的惨死,也许还有其他的意外,只不过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她描述了罗伯特·布莱基斯顿的真面目——但她玩了一个小把戏:只有等她去世,这封信才能打开。这封信寄出之后就被锁进了保险箱,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罗伯特。这封信就扮演着安全网的角色。马格纳斯爵士会信守承诺。他并不会打开这封信。他只会确保它的安全。但是一旦她遭遇不测,离奇死亡或是死因蹊跷,那他就会打开这封信,他就会知道谁是凶手。这个计划很完美。罗伯特不敢攻击她。他杀不了她。多亏了这封信,他不敢肆意妄为。”
“你不知道这件事,”罗伯特说,“你不可能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庞德稍作停顿,“现在让我们说回玛丽·布莱基斯顿的死,看看事情的经过。”
“是谁杀害了她?”丘伯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没有人!”庞德莞尔一笑,“这就是整件事离奇且不幸之处。她的死确实是一场意外。如此而已!”
“等一下!”房间的角落里飘来弗雷泽的声音,“你和我说是马修·布莱基斯顿杀害了她。”
“是他——但不是故意的,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要对此负责。詹姆斯,你还记得吧,他那天奇怪地预感到妻子身处危险,于是早上给她打电话。你应该也还记得府邸楼上的电话不能用。我们去拜访派伊夫人的时候,她是这么告诉我们的。所以事情非常简单。玛丽·布莱基斯顿在楼梯的顶层用吸尘器做清洁。电话铃响了,她不得不跑下楼接电话。她的脚绊到了电线,摔下楼去,吸尘器被她拖动,卡在了顶层的栏杆之间。
“我觉得,很明显意外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屋子里只有玛丽·布莱基斯顿一个人,她的钥匙插在后门,门是锁上的。而布伦特当时正在宅邸前工作。如果有人出来,他就会看到。况且把人推下楼梯,不是一个明智的作案手段。你怎么能保证他们不只是严重摔伤呢?
“埃文河畔的萨克斯比村庄的村民却有另外的想法。他们认为是谋杀。而更糟的是,玛丽·布莱基斯顿和她儿子几天前发生过争执。‘我真希望你摔死算了,让我清净一会儿。’罗伯特也许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是他母亲寄出的那封信,至少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刚巧派上了用场。她死得很惨,而他是主要嫌疑人。
“一周后他参加了葬礼,他这才反应过来。牧师好心地把他的致辞借给了我,我看了他原封不动的致辞。‘尽管今天我们是来这里悼念她的离去,我们应该记住她留下的。’他告诉他,当罗伯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当时很激动,用手捂着眼睛。他这么做有充分的理由,他不是心烦意乱,而是因为他想起他母亲留下的东西。
“幸运的是,马格纳斯爵士和派伊夫人那时不在村里。他们在法国南部度假。罗伯特的时间不多,他立刻行动起来。当天晚上,他利用布伦特发现尸体后砸坏的那扇门闯进派伊府邸。他的任务很简单。在马格纳斯爵士回来之前找到并毁掉那封信。”庞德再次看着罗伯特,“你一定感到愤怒,觉得整件事对你不公平。你什么都没干!这不是你的错。但是,如果有人读了那封信,那么你童年的秘密就会被揭穿,你们的婚事就告吹了。”他的视线又转向乔伊,她一脸失望地听着这一切。“我知道这让你很难接受,桑德林小姐。我没有兴趣摧毁你的希望。如果说有一点值得安慰的话,那就是坐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确实很爱你,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能和你继续在一起。”
乔伊·桑德林什么都没有说。庞德接着说道。
“罗伯特把房子翻了个遍,但他一无所获。马格纳斯爵士把那封信和其他私人文件都放进书房的保险箱里。保险箱隐藏在一幅画的后面,需要输入一个复杂的密码组合——罗伯特不可能知道,他不得不空手而归。
“但现在他面临一个问题:如何解释闯进府邸这件事。如果什么东西都没有丢,马格纳斯爵士还有警察也许会怀疑有别的作案动机,那封信被曝光后,可能会把他们引向他。解决方案很简单。他打开陈列柜,拿走了在丁格尔幽谷找到的那批古罗马银器。这下明显像是一场简单的入室盗窃案了。当然,他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他不会冒着风险把它们卖掉。那他该怎么做呢?于是他把它们扔进湖里,如果不是因为其中一件不太走运,它们不会被人发现。当他匆匆穿过草坪,掉落了一条银制的皮带扣。第二天布伦特发现它,把它卖给了约翰尼·怀特海德。这才让潜水的警察找到了剩余的赃物,以及暴露闯入府邸的真正理由。
“这封信放在保险箱里。马格纳斯爵士从法国回到村里。接下来的几天,他无暇分心,你一定很难熬吧,罗伯特,焦急地等待电话打来,你知道它一定会来。马格纳斯爵士会怎么做呢?他会直接报警吗?还是,他会给你一个机会解释清白?最后,星期四,趁他妻子去伦敦的工夫,他叫你去派伊府邸。于是,最后,我们来到了案发现场。
“马格纳斯爵士读了那封信。很难确定他当时的反应。毫无疑问,他很震惊。他有没有怀疑是罗伯特·布莱基斯顿杀害了他的母亲呢?这非常有可能。但他是一个聪明人——你可以说他是那种谨小慎微的男人。他和罗伯特认识了这么多年,并不害怕他。他不总是充当罗伯特的人生导师吗?然而,为了以防万一,他找来一把配发的左轮手枪,把它放到书桌的抽屉里。之后,丘伯警督发现了这把手枪。他只是为了保险,仅此而已。
“七点半,车库关门。罗伯特回家先洗了个澡,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去赴约。他打算为自己的清白做辩护,请求马格纳斯爵士的谅解。其间,还有一些力量在左右这一事件。马修·布莱基斯顿正从卡迪夫赶来,质问马格纳斯爵士给他妻子的待遇。布伦特刚被辞退,工作到很晚,去摆渡人喝酒。罗宾·奥斯本良心有愧,去教堂寻求慰藉。汉丽埃塔·奥斯本忧心丈夫,出门寻他。这些路径有许多交错在一起,掩盖了事情的原本的轨迹。
“大约八点二十分的时候,罗伯特赶赴这场决定他命运的会面。他看见牧师那辆停在教堂外面的自行车,一时兴起,决定借来一用。他不知道牧师其实就在教堂里面。他抵达目的地,从派伊府邸是看不见他的,他把自行车停在木屋门口,然后沿着车道向府邸走去。马格纳斯爵士让他进了门,之后发生的事——真实的谋杀——很快我会描述。但首先让我把整幅图拼完。马修·布莱基斯顿随后也到了,他把车停在了木屋附近,这时他注意到了那辆自行车。他走上车道,被刚下班的布伦特看到了。他敲了敲门,马格纳斯爵士过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你应该还记得他们的对话吧,弗雷泽,马修·布莱基斯顿向我们描述得非常准确。
“‘是你!’马格纳斯爵士很惊讶,而且他有充分的理由。那位父亲到的时候,他的儿子刚好就在屋里。两个人正在聊一件异常棘手的事情。马格纳斯爵士没有大声说出他的名字。在这最不合时宜的当口,他不希望提醒罗伯特,他父亲就在门口。但在他把马修赶走之前,他利用这个机会问了马修一个问题。‘你真的认为是我杀了你那条该死的狗?’他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件事,除非他是想要证实他刚才和罗伯特讨论的事。不管怎样,马格纳斯爵士最后关上门。马修离开了。
“杀了人后,罗伯特·布莱基斯顿行色匆匆地离开府邸,骑着那辆他借来的自行车。天黑了。他不希望碰见任何人。在摆渡人酒吧里,布伦特在音乐暂停的间隙听到自行车经过的动静,以为是牧师。罗伯特把自行车重新放回到教堂外面,但是他身上沾了很多血,他设法在车把手上弄了一些血。当牧师从教堂里出来,骑着自行车回家,他的衣服上就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迹。我相信,这就是为什么奥斯本夫人在跟我说话时会很紧张。她也许以为他是凶手。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得知真相。
“当晚的闹剧还有最后一幕。马修·布莱基斯顿改变了主意,再次折返,想要和马格纳斯爵士对峙。他和他的儿子前后就差几分钟时间,但是他通过信箱口看到了尸体,然后摔倒在花圃里,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一个手掌印。由于害怕被人怀疑,他尽快离开了,但还是被刚刚从伦敦回来的派伊夫人撞见了,接着她回到家中,发现了丈夫的尸体。
“最后只剩下谋杀经过,我现在必须要描述。
“罗伯特·布莱基斯顿和马格纳斯·派伊爵士在书房中见面。马格纳斯爵士取出玛丽·布莱基斯顿很多年前写的那封信,你们还记得用来遮挡保险箱的那幅虚掩的画吧。信放在书桌上,两个男人开始讨论它的内容。罗伯特努力说服马格纳斯爵士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他母亲的惨死不是他的责任。巧的是,桌上还有一封信。它是马格纳斯爵士当天收到的。它与开发丁格尔幽谷有关,里面包含了一些威胁的话语,甚至是一些过激的言语。我们现在知道了,它是由当地的一个村妇戴安娜·韦弗用雷德温医生的打字机写的。
“两封信。两个信封。记住这一点。
“谈话进行得不太顺利。可能是马格纳斯爵士威胁要揭发这位提携过的后辈。也许他答应报警前考虑一下。我可以想象马格纳斯爵士送客的时候,罗伯特正是最有魅力、最有说服力的时候。但当马格纳斯爵士走进门厅时,他准备袭击他。他先前已经注意到了那副盔甲,他从剑鞘中拔出那把剑。剑悄无声息地出鞘,他轻而易举就拔了出来。因为马格尔斯爵士最近在破坏他妻子那幅肖像画的时候刚用过它。罗伯特不能冒险。他不能暴露身份。他还要和乔伊·桑德林结婚。于是,他从后面砍下了马格纳斯爵士的脑袋,然后回到书房毁灭证据。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他把他妈妈写的那封信揉成一团,扔进了壁炉里。同时,他设法让纸沾上了马格纳斯爵士的几滴血,这就是我们之后发现的物证。但是更糟糕的是——他烧错了信封!我立刻就发现这不对劲,不只是因为韦弗太太的信是用打字机打的而留下的那个信封是手写的。不是这样。信封上的落款非常正式,而里面的内容却完全不符。写信的人称他为‘你这个浑蛋’。她威胁要杀了他。那她转眼又在信封上写下他的名字?我不这么认为。我打算向韦弗夫人询问这件事,但不幸的是,在我向她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先病倒了。不过不要紧。我们手上有信封,我们有玛丽·布莱基斯顿写的日记。正如我对弗雷泽先前所说,两者的笔迹一致。”
庞德慢慢停下来。没有戏剧性的结尾,没有最终的宣布。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丘伯摇摇头。“罗伯特·布莱基斯顿,”他用低沉的嗓音严肃地说道,“我要以谋杀罪将你逮捕。”下达了正式的拘捕命令后,他补充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最后几分钟里,布莱基斯顿一直盯着地上的一个固定的点,好像他能在那里找到他全部的未来。这时他蓦地抬起头,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那一刻,弗雷泽轻易就能想象:那个十三岁的孩子一时激愤杀害了他弟弟,自那之后就一直隐瞒犯下的罪行。他转头看着乔伊。他只对她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亲爱的,”他说,“遇见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我知道,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真的感觉幸福。我不会让任何人把它从我生命中夺走,如果必须要让我做出选择,我还是会这么做。我会为你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