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十八地堡
米森喉咙好痒，眼睛刺痛。他快到一百二十楼调度室的时候，烟雾越来越浓，味道越来越呛。上面那些追他的人好像渐渐不见了，可能是因为刚刚有人从缺口摔下去，大家都怕了。
卡姆死了。米森很确定。可能还有更多人死了。他忽然想到，刚刚摔下去那个人最后还是要用运尸袋装好，让运送员搬到上面的土耕区。但紧接着他立刻觉得有点愧疚，这时候竟然还在想这个。这是运送员的工作，而且很不轻松。
他摇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调度室那楼的平台快到了。他下楼下了快一整天，浑身脏兮兮，满头大汗，而且还被呛得眼泪直流。他有坏消息要告诉大家。他实在太累了，到了这里，就算洗澡换干净的衣服，恐怕也没什么太大的帮助，不过至少这里是个避难所，而且还可以打听一下那场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走下最后几级楼梯的时候，也许是因为看到烟雾里有飞舞的灰烬，他忽然想到先前被他撕碎的那张纸条。他就是为了想救他的朋友，才会下来追卡姆。
洛德尼。他的好朋友被关在信息区。刚刚因为碰到爆炸，一片混乱，他有点惊慌失措，差点忘了他还要救洛德尼。
爆炸。卡姆。那件货物。送货。
米森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赶紧抓住栏杆。他忽然想到，送那件货会得到一大笔钱，可是却注定永远拿不到。他打起精神继续往下走，然后又想到，信息区那房间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洛德尼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要怎么救他?甚至，有办法靠近他吗?
他一走到调度室门口，发现空气越来越混浊，呼吸的时候感觉喉咙彷佛有火在烧。楼梯上聚了一群人，他们隔着楼梯平台看向一百二十楼的大门。米森咳了几声，一路推开人群挤进去。难道是上面爆炸的残骸掉到这里来?看起来不像，因为这里东西都好好的。大门附近有两个水桶倒在地上。灰色的消防水管挂在栏杆上一路往门内延伸。天花板下面凝聚着一层烟雾，飘出门口沿着楼梯井墙边往上窜升。
米森把头巾拉起来遮住鼻子，心里很困惑。烟是从调度室里面冒出来的。他用头巾遮着嘴巴呼吸，喉咙感觉比较不会那么刺痛。大厅里有人影晃动。他解开刀鞘的固定带，手抓着刀柄，走进大门，压低身体避开烟雾。地上湿湿的，里面的人走来走去，鞋子踩在湿地板上嘎吱嘎吱响。这里很暗，不过他看到手电筒的光束在走廊里面晃来晃去。
米森快步朝亮光走过去，越往里面烟雾越浓，地上的积水也越深，果屑菜屑漂在水面上。他经过一间大通铺宿舍，货物分类房，还有几间办公室。
有人从他旁边跑过去，溅起水花，手上拿着手电筒。就在那个人和他擦身而过的一剎那，他藉由手电筒的光看到那个人的脸。是莉莉，一个年纪很大的女运送员。接着他看到有人躺在水里，靠着墙边。米森靠过去的时候，有人正好拿着手电筒跑过去，光线照到那个人身上。这时候，他才发现那个人并不是躺着休息。那是哈凯特，一个领班。他对年轻学徒非常好，不会欺负他们故意叫他们背很重的东西。他半边脸没事，可是另外半边脸却肿成一个大血泡。他死了。今天真的不是个好日子。米森忽然想到，又有很多人可以抽到生育签号码了。
「小子!赶快过来!」
是摩根的声音。他从前是米森的师父。那老人在咳嗽，旁边还有很多人也在咳。整条走廊泡在水里，水面上到处都是水波涟漪，水花四溅，烟雾弥漫，有人一直咳嗽，有人大喊大叫发号施令。米森赶紧跑向那熟悉的身影。他眼睛被烟熏得很痛。
「师父!我是米森。那爆炸──」他指着天花板。
「小子，我知道你是谁。我教过的徒弟，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哪个。」有一道手电筒的光束照在米森脸上。「赶快过来帮忙。」
空气中飘散着豆子被煮熟的味道，还有烧焦的纸泡在水里的味道，非常刺鼻。另外，隐隐约约还有一股汽油味。米森常常去底层，到过发电厂，那种汽油味他很熟悉。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味道：很像是市集烤猪肉的味道，而且是那种肉烧焦的臭味。
大厅积水很深，水淹过米森的鞋子，搞得他鞋子里全是污泥。抽屉里的文件都被倒进箱子里。有人把一口箱子塞到他手上。烟雾弥漫中，只见手电筒的光束到处闪动。他鼻子刺痛，猛流鼻涕，眼泪也流不停。
「在前面!在前面!」有人在后面催他走。他们警告他千万别碰档案柜。整堆的文件被放进箱子里，抬起来特别重。米森搞不懂他们在急什么。火已经灭了，墙上被火烧过的地方都是一片焦黑，而墙边远处那一大片种豆子的菜圃已经被烧成灰烬，焦黑的支架一根根矗立，有些则是已经倒塌。
调度员亚曼达在档案柜旁边，用头巾包住手，把抽屉里的文件倒进箱子里。米森的箱子很快就装满了，当他转身面向走廊，看到有人把墙上保险柜里的旧账册拿出来。接着，他看到地上有一具尸体，盖着一块布。似乎没人想去搬那具尸体。
他跟着其他人走向楼梯平台，不过只走到门口内侧，没有出去。大通铺宿舍里的紧急照明灯亮着，角落里堆了一大迭床垫，卡特，琳恩和乔瑟琳都在那里，正忙着把文件摊开在床垫上。米森把箱子里的文件倒出来，然后又走回里面继续装。
「出了什么事?」他又回到档案柜那边，开口问亚曼达。「是有人来报复吗?」
「那些农夫是冲着豆子来的。」亚曼达把另一个抽屉的文件倒出来。「他们闯进来，把豆子全部烧光了。」
米森转头看看四周损坏的情况，忽然想到，爆炸的时候楼梯井震得好厉害，他彷佛还看得到那些人惨叫着摔到底下。这几个月来，暴力蔓延有如星火燎原。
「接下来该怎么办?」卡特问。他是个很强壮的运送员，大概三十出头。这个年纪，体力正达到颠峰状态，膝盖也还没受伤，但他看起来却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他头发湿湿的贴在额头上，脸都被烟熏黑了，而蓝色的头巾也被熏成了黑色。
「我们去放火烧掉他们的作物。」
「那我们吃什么?」
「我们只去烧高楼层的土耕区，这件事就是他们干的。」
「这很难说，不见得是他们干的。」摩根说。
米森看看师父的眼睛。「刚刚在大厅……」他说。「我看到……那是不是……?」
摩根点点头。「对，那是洛克。」
卡特狠狠拍了一下墙壁。「我要干掉那些王八蛋!」他大吼。
「那么，你……」米森本来想说摩根已经是底段楼层调度室总领班，但他一时还不太习惯。
「是啊。」摩根说。米森感觉得出来摩根自己也不太习惯。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会肆无忌惮的自己搬东西。」乔尔说。「我们如果不反击，会被人当成是孬种。」乔尔只比米森大两岁，是很厉害的运送员。乔尔咳了几下，琳恩立刻看着他，一脸关切。
此刻，米森并不怎么在乎运送员会不会被当成孬种，他还有别的事要操心。上面的人认定运送员就是攻击他们的人。而现在，运送员被农夫攻击了。先前运送员在高楼层和农夫打了一架，而那些农夫居然千里迢迢跑到底下来报复。米森心里想，运送员应该是地堡最骁勇善战的一群，可是现在却被人蓄意攻击。信息区正在招募新人，然而，他们并不是要招募计算机维修技师，而是要训练他们进行破坏，说不定，他们是想摧毁地堡的灵魂。
「我要先回家一趟。」米森说。他一时嘴快说错了，他本来是想说他要回高楼层。他解开脖子上的头巾，看到整条头巾都被烟熏黑了，而且他的手和衣服也都黑了。他得赶快去找一套不一样的衣服来换，不同颜色的。他得赶快联络上从前巢穴那些伙伴。
「你想干什么?」摩根问。刚刚米森扯掉脖子上的头巾时，他师父摩根好像开口想说什么，但最后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米森脖子上的红色疤痕。
「我认为他们并不完全是冲着我们来的。」米森说。「我认为这整件事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我有一个朋友出事了。我的朋友被关在一个地方，而那地方就是引发目前这一连串混乱的罪魁祸首。我认为他现在有生命危险，因为他知道太多。他们把他关起来，不让他跟人接触。」
「是洛德尼吗?」琳恩问。她和乔尔比他们早两年到巢穴去上学，不过他们跟米森和洛德尼都很熟。
米森点点头。「还有，卡姆死了。」他告诉大家，并且跟大家说明他下楼的路上碰到什么事。那场爆炸之后，有人在后面追他，而楼梯栏杆破了一个大洞。有几个运送员轻唤卡姆的名字，似乎不太敢相信。「我认为那些人根本不在乎我们知不知情。」米森又补充说。「而这就是关键，他们想激怒所有的人，让大家越生气越好。」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摩根说。「需要时间计划一下。」
「我认为时间已经不多了。」米森说。他告诉他们，信息区正在招募新人。他告诉摩根，他看到布莱利也在那里，而且很多年轻的运送员都去应征工作。
「那我们该怎么办?」琳恩问。她看看乔尔，再看看其他人。
「我们应该要从长计议。」摩根说。然而，他说话的口气却不像从前那么有自信了。从前他是资深运送员，当人家的师父，说起话来总是自信满满，而现在当上领班，那种自信似乎渐渐不见了。
「我不能待在底下这里。」米森说。「你要把我的休假点数全部扣光也没关系，我就是非上去不可。我要去高段楼层。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得了到不了，不过我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