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二三一八──第七年 第十七地堡
外面的走廊上遍布着生与死的痕迹。磁砖地板上有一团焦黑,灰烬散落,显示这里很久以前曾经被火烧过。不锈钢门外侧有整排的刮痕和凹陷。看到那些凹陷,吉米立刻就想到当初打靶的时候常常没打中,子弹打到门上。吉米注意到脚边有一片深棕色的污痕,回想起当年曾经有一个人躺在那里垂死挣扎。吉米撇开头不再看这些。他跨出门口踏上走廊。
他正要关上门的那一剎那,不觉犹豫了一下。吉米忽然想到,从门外输入密码,密码会不会失效?万一门锁上了,他会不会永远进不去了?他看看键盘,发现键盘边缘有挖凿的痕迹,显示有人曾经企图撬开键盘。看到这个,他不由得想到,这些年来曾经有多少人拚命想进去。回想起这些,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疯了,所以才会想出去?
想那么多干嘛?于是他挥开这些恼人的思绪,关上铁门,然而,当他听到门锁上的声音,他的心还是陡然往下沈。那闷闷的喀喳一声,听起来是如此决绝。
吉米吓了一跳心脏差点停了,立刻凑近键盘。他忍不住想象,也许现在正有人从左右两边和前方的走廊同时朝他冲过来,铁棍高高举在头上,发出凄厉的嘶吼声,嘴角还带着血迹──
他输入密码,门立刻就开了。他推开门,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家的气息……然而,迎面扑来的是一股混杂着服务器高温的强烈大便味,他差点吐出来。
走廊上没有人朝他冲过来。他必须找到新的开罐器,他必须找到能用的厕所,他必须找到新的衣服,因为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快要变成破布条。他必须找到不会臭的空气,找到另一批能吃的罐头,找到水。
吉米很不情愿的再度关上门。就算他已经试过键盘,他还是不放心,怕再也进不去。门的机件可能会损坏,密码可能一天只能用一次,或是一年就得换一次。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就算试过一百次密码,一样还是会担心下次密码不能用。他会一次又一次的试,却永远不会放心。于是,他强迫自己从门边走开。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走廊很亮。吉米手上抓着步枪,蹑手蹑脚经过那些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里已经被洗劫一空。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天花板上那盏吊灯的嗡嗡声,还有通风口底下那张桌上有一张纸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安全门岗哨看不到半个人影。吉米从十字旋转门横杆底下钻过去,不禁想起当年被爸爸打死的亚尼。他彷佛还看得到楼梯井人潮汹涌,有一个人穿着防护衣冲出信息区门口,冲进人群里。然而,当他打开门,探头看看外面,楼梯平台上空荡荡的。
而且,楼梯井一片昏暗,只看到紧急照明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吉米慢慢关上信息区大门,免得铰链发出太刺耳的嘎吱声。他注意到脚边的网格铁板上有个东西,伸出脚踢了一下。那是一根白白的像棍子的东西,尾端隆起,长度和他的小臂差不多。那是一根人骨。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服务器房里也有一堆这样的人骨,被他拖去和大便堆在一起。
吉米很确定,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一堆这样的白骨。说不定就是今天。他再也回不到服务器房底下那个小小的安稳的家。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再那么怕了。他忽然有股冲动想走到一个开阔的地方,享受清凉的空气,享受楼梯井的幽幽绿光,而且,他也很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碰到幸存的人。这样的冲动,已经征服了可能再也回不去的恐惧。眼前的地堡曾经是他的家,而现在,对他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辽阔的外面的世界。这个世界有无尽的死亡,也有无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