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盖瑞特·巴里的吉格舞曲
吉吉对海伦要说的事感到非常好奇,同时又心存恐惧。
“我们喝杯茶吧。”海伦说。
茶是他们一家人的动力和安慰剂。在紧张忙碌的日子里,他们会抓紧一切机会喝茶。冬天,他们点燃厨房里的炉灶,在上面坐一壶水,以便随时续茶。今天不是很冷,不用烧炉灶,但起居室里经常有点潮湿,所以当海伦插上电水壶烧水沏茶时,吉吉在壁炉里烧了几块煤球。然后,他没有告诉海伦,自作主张地悄悄摘下了电话机。玛丽安排练后会去一个朋友家过夜,塞伦把玛丽安送到后就会立即去戈尔韦参加当地反战组织的会议。要是没人打电话来打扰,吉吉和妈妈就有机会安安静静地谈话了。
天黑尽了。在壁炉闪烁的火光中,吉吉拉下窗帘,海伦在钢琴旁靠墙的柜子里东翻西找。最后,她拿着个大的旧棕色信封走过来。吉吉泡茶时,她翻看着里面的东西。吉吉递给她一杯茶,她把一张卷了边的黑白照片递给吉吉,并把椅子拉到吉吉身边,一起看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利迪家现在住的这所房子,那时还相当新,而且与一般的爱尔兰农舍相比,它的规格要更大一些。那时候,利迪家族很有影响力,当然现在情况变了。房子前面站着七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妇女和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是女孩,另两个是男孩。所有人都拿着一件乐器,表情庄重,甚至可以说是严肃。这张照片和吉吉看过的老照片相比,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照片摄于1935年,”海伦说,“拿小提琴的妇女是我的外祖母,你的曾祖母。她旁边的人是盖瑞特·巴里。”
“盖瑞特·巴里?”吉吉对这位传奇式的盲风笛手非常熟悉。《盖瑞特·巴里的吉格舞曲》是他最早学的曲子之一。他曾用整整一个夏天准备这首曲子,用它作为参赛曲目,后来还得了奖。
“他是利迪家的一个了不起的朋友,经常来家里做客。”海伦说。
“你以前没告诉过我。”吉吉说。
海伦没有解释,指着照片上的另一个男人说:“这就是你曾祖父。他用一辆马车的轮辐做了那支笛子。”
“你肯定吗?”
“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海伦说。
吉吉把照片靠近壁炉,好借火光看清楚这件乐器。照片的焦点对得很准,可里面的人物离镜头太远了,看不清楚长相。不过,看得出来,那支笛子平淡无奇,没有任何装饰,如果上面有接缝,也觉察不出来。
“我外祖父,就是你曾祖父远近闻名不是因为他擅长制作乐器,”海伦继续说,“但他在世时的确做了一些笛子和口哨。米歇欧·罗素曾告诉我,他吹过你曾祖父做的一只口哨,非常喜欢,差点买下来。不过,你曾祖父做的乐器中,那支笛子是最好的,他对它很痴迷,一吹起来就没完没了。到哪儿都带着那支笛子。据说因为怕笛子丢失,他还在笛子顶端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怎么了?”吉吉问,“现在那笛子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是个让人悲伤的故事,你听完就能理解音乐和利迪这个姓对我如此重要的原因了。”
海伦给茶杯续满水,然后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叙说:“很久以来,这所房子里经常举行舞会。从出现音乐的那一天起,利迪家的人就是音乐家。你觉得学习乐曲很容易,不是吗?音乐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事实上不仅仅如此,它还给人类带来了许多好处。可那时候,有人反对演奏舞曲。”
“谁?”吉吉问。
“有权势的人,”海伦回答道,“牧师。”
“什么——你说是神父。”
“对,是他们。还有他们上面的主教,主教上面的红衣主教。”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很明显,跳舞是很好的社交活动,来自本教区和其他教区的年轻人都聚集在一起,男人女人之间可以开始互相了解。我猜就像现在的迪斯科舞厅和俱乐部一样,每个人都会喝点酒,举止也有些随便,所以牧师断定舞会有伤风化。”
“现在的人对迪斯科舞厅和俱乐部还是抱同样看法。”吉吉说,他在这里埋下个伏笔,不知现在是不是该告诉妈妈俱乐部一事的时候。
“人们的确这样认为,”海伦说,“从他们谈到的情况看,我觉得他们的看法是有道理的,那些地方发生的事确实会让每位父母担心。”
吉吉的伏笔没能成功。海伦又伸手拿了几个煤球放进火里,壁炉里溅起了几点火花。
“但还有第二个原因使神父至少是部分神父憎恨我们的音乐。那就是,爱尔兰人——大部分爱尔兰人——几百年来一直信奉天主教。如果你稍稍了解一下,就会发现神父们完全控制了我们的生活和信仰,不过,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
“事情从来不会这么简单。”吉吉说。
“的确如此,”海伦说,“在爱尔兰,存在着更为古老,更为原始的宗教信仰,它比天主教的历史更为久远。它们有成千上万年的历史,而不是短短的几百几千年,它们仍然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某些角落里。”
“比如说?”吉吉好奇地问。
“比如那些精灵的神话,”海伦说,“还有由此产生的传说和迷信。”
“可那些东西和我们的生活沾不上一点关系,”吉吉说,“现在没人相信那些。”
海伦耸耸肩。
“也许你说得对。可你记得今天安妮·科尔夫的话吗?关于那些城堡的话?为什么农民们不愿意把城堡拆掉呢?”
“他们是历史的纪念碑,对吗?”
“大概是,”海伦说,“但我不能肯定。我们家地势最高的草场上的城堡没有登记在案,因此它不受任何法律保护。那要是你接管了农场,会把它夷为平地吗?”
吉吉想了想,觉得自己不会这样干。在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他和妈妈一样充满了对那个城堡的迷信,就像他的外婆和曾祖父母一样。他摇摇头。
“你不会的,”海伦说,“虽然你不相信那些神话。你知道,我母亲可是十分相信,我外祖父母那代人都信。人们能看到精灵,或认为自己看到了精灵。许多人都声称听到过精灵们的音乐。”
“这简直是胡扯。”吉吉说。
海伦说:“也许是,也许不是。在这一点上,神父和你观点一致。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是疯狂,而且是危险又反动的想法。但不管他们如何努力或恐吓,都无法消除人们头脑中古老的信仰,爱尔兰人和爱尔兰神话都难以改变。人们都相信,我们的音乐——吉格舞曲、角笛舞和里尔舞曲,还有慢舞——都是精灵们传授给我们的。”
吉吉感到脊背发冷。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陈年旧事,但却是第一次被它们震惊了。
海伦继续说:“所以,神父们无法践踏我们对精灵的崇拜。他们试过许多次,都失败了。但有一样东西他们可以铲除,那就是音乐。如果他们铲除成功,人们就能自愿地放弃原来的信仰了。”
“不是所有的神父都持这种观点,有的神父能容忍古老的传统。有的甚至还会演奏我们的乐曲。然而,另一些人只要发现有音乐会和舞会就闯进来捣乱,用尽各种办法糟践音乐。这张照片摄于1935年,那一年,他们又拥有了一件新的利器——公共舞厅法案。”
吉吉对这些事没多少兴趣,这段历史比学校的功课还复杂。“这和曾祖父有什么关系吗?”他问。
“我正要讲,”海伦说,“那时的舞会和我们现在的差不多,都是在家里举行的,或者,夏天里有时会在十字路口举行。人们买票参加,票里包含了喝饮料和乐队伴奏的费用。舞会筹办者可以从中赚点钱,不过,我们家举办舞会从来不为赚钱。可政府迫于教会的压力,通过了这项法案,宣布家庭舞会是非法的。从那以后,所有舞会都得在神父可以监视的教区大厅里进行。这个办法很有效,不久后,其他形式的音乐就流行起来。传统音乐几乎失去了听众。”
“但是人们仍然可以在小酒吧或自己家里演奏传统音乐啊?”
“是这样,但感觉完全不同。你知道,那等于是你在演奏音乐,而一大群人们却坐在那儿谈天说地。我不喜欢这样,从来都不喜欢。传统音乐一直都是舞曲,吉吉,这也是我让你和玛兹学舞蹈的原因。即使你现在已经不跳舞了,它也能帮助你更深入地理解音乐。”
吉吉点点头。他参加过多次爱尔兰传统音乐节,听过很多人演奏,很容易听出来他们是否懂舞蹈。
“不管怎样,”海伦继续说,“它造成的恶果是使家庭舞会处于灭绝的边缘。如果不收取费用,也可以举行舞会,但那年头很少有人能负担得起这笔开销。”
“可利迪家能。”吉吉说。
“对,我们能负担。按照现在的标准,我们那时并不富裕,可在当时,我们生活得还不错。我们比别人还有一个优势——我们不需要向乐队付钱,因为我们自己就能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