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卡斯宾刚到前台,才打完招呼,就被侏儒兄弟给包围了。那情景会很好笑,如果我不是知道那简直就像——被一群鸭子叮啄至死,总结起来可以这么说。
侏儒兄弟一拉着卡斯宾的衬衫,粗短的手指拽着他的衣服就像是在拉小提琴,侏儒兄弟二嗅了嗅卡斯宾的鞋子,而侏儒兄弟三则围着他绕圈子。他们用蹩脚的英语向他扔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语速极快。可怜的卡斯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朋友。
“嘿!嘿,嘿嘿!”我用指头在柜台上敲了敲,吸引侏儒的注意。三个人都停下来,眼神投向我,我给了他们一个最甜的笑容。“早上好,先生们。”我鞠了个躬,他们也向我鞠了躬。他们是喜欢溜须拍马的主,而一旦事情涉及到侏儒兄弟,我也不能免俗。
“早上好,早上好,帕拉斯,”侏儒一说。其他两位也一致地点了点头。“我们需要信息,信息。这个人,”拽,拽,“他给我们更多,更多。”
卡斯宾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而我不得不使劲咬住脸颊内侧以免笑出来。“是的,先生,我明白。他首先和我说,然后我再告诉你们。这样可以吗?”侏儒对人类的等级制度非常敏感,虽然他们的理解有些偏差。他们极度尊崇每一位穿制服的人,即使那家伙穿着UPS的制服。
“哦,哦,当然,当然,”侏儒一轻快地点点头。“我们四处看看,看看,好吗?我们四处看看,然后你们谈话,谈话。来,来,”他跟他的两个弟兄说,然后他们才散开,一个一头奔向早茶厅,一个去洗衣房,还有一个欢快地沿着大厅向电梯走去。
卡斯宾松了一口气,说,“哇哦。真是恐怖。他们一直都这个样吗?”
“是的。他们来的时候就象一阵小飓风。”我歪着头,说,“我希望你给我带来了消息,我就要接受严厉质询了,可能还远远不止。明天我必须开放那一侧,老兄。明天。否则我可能就要睡大街了,那时你也不用再和我打交道,而是和另外一个人。比如圭多。相信我,你尽可以觉得我是个难缠的人,但是在那种特定的情况下我还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他紧锁的眉头丝毫也不能让我感觉好一点。“我有一些信息,但我不知道够不够,帕拉斯。”他将胳膊肘靠在柜台上。“但我的确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也许你能帮我把它整合起来。”
“说来听听。”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本笔记本,翻了起来。“首先,你是否知道瓦许尔先生经常来这里住?比如说,林瑞小姐计划在蝴蝶演出的时候,每八个星期一次?”
我摇摇头。“我不可能注意到这些,卡斯宾。我敢肯定他每次来都用不同的名字和身份证,而且如果他付现金,根本就追踪不到他。这就是某些人喜欢我们酒店的原因。”卡斯宾点了点头。
“我们最终抓到了布莱恩·塔克,他确实是那么做的。塔克先生说瓦许尔六个月前第一次看到林瑞小姐。从此以后就被她迷住了。刚开始,他还能以出差的名义向上级掩饰。给她送花,送海里面的礼物,巨额的小费,所有这些费用都从差旅费里面扣。他在EEP的工作大受影响,塔克先生说有几个人试过找他谈,但他根本听不进去。”
我两臂交叉,说,“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我们一直看着它上演,卡斯宾。他结婚了吗?因为通常来说,被吸引的都是结了婚或者有女朋友的男人。美人鱼只对有固定伴侣的男人有吸引力,单身汉通常被排除在外,除了一小部分例外。”
“为什么这样?”卡斯宾问。
“谁知道?”我说。“大部分生物都很神秘,特别是海里的生物。”我把恐惧压了下去。我对海洋生物的了解远远多于我应该知道的。“我怀疑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游戏。他们想要他们无法拥有的东西。这个问题关系到权力,你知道吗?”这渐渐地令我感到极不舒服。“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他们越想得到。”
卡斯宾又翻了一页他的笔记本。“嗯,他未婚,但是塔克说他确实有个女朋友,虽然塔克对她一无所知。他说瓦许尔将她隐藏得很好,所以很难说她是什么种族,是人类还是生物。他说瓦许尔对来这家酒店住真的到了偏执的程度,坚持一切不让别人知道。他告诉塔克万一他的女朋友发现了,麻烦会比董事会的大得多。”
我仔细地考虑着。“你说得对——若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隐瞒,瓦许尔是不会把女朋友藏起的。这也许是纪律处分,但元素人不像是会使用克里兹的人。他们按照规定来办,你知道吗?”元素们都是很守旧的人。他们不赞成和异族交往,特别是当事情关系到他们的高管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我们这里发生了一场情杀。”
卡斯宾说,“的确如此。对了,瓦许尔手里拿的东西的化验报告出来了。你绝对不相信。”
“哦?”我探过身去。
“那是一个小药水瓶。Z特勤队用来装消灭僵尸的化合物的空瓶子。克尔兹。”
我试着不去想艾斯特小姐以及她如何为瓦许尔先生感到难过。她和她的教友们如何为他祷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人不仅被杀死了,而且还被剥夺了任何死后生活的机会。
“卡斯宾,这事真邪门,”我说。“那些人是怎么搞到它的?这东西受到严格管制,而且我想Z特勤队是唯一使用它的人。”
“我知道,帕拉斯。但是任何人只要有钱都可以到僵尸镇去找到他想要的任何邪恶的东西。你知道的,上帝啊,你就在它边上工作和生活。连我这个刚到这不久的人都知道。这所城市的每个下流歹徒,巫毒领袖,巫师和犯罪分子好像都在那设立了总部。他们利用野僵尸作为威慑物。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这不是僵尸的错!”我大声抗议。
他抬了抬手。“我没说它是。我说它是个问题,就这些。”
“但是该死!这事真他妈的吓人。”
卡斯宾说,“是的,的确挺吓人。Z特勤队已经接到了通知,正在展开内部调查。不是说他们能阻止黑市贸易,而是他们也许能找到漏洞并堵上。让它慢下来。一想到有人能拿到这东西我心里就火大。”
“这不是开玩笑,”我说。“瞧这儿发生的事。”
他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我们必须找出这个女朋友是谁,并且把她带来审问。到目前为止,这是个死胡同。瓦许尔对他的感情生活相当保密,至少在他被美人鱼迷住之前,一直到是那样。”
“那三楼怎么办?”
“老实说,帕拉斯,在我还没找出这件事是谁干,凶手是否还在这里之前,我不建议你开放三楼。凶手可能是个客人,也可能是个酒店员工。特别是考虑到他在门上干的事和那条蛇。”他皱了皱鼻子。“如果再有其他人受伤,整个酒店都得关门。林瑞小姐住酒店的这段时间,凶手可能还潜伏在这里。你可能得提醒她一下。”
这完全不是我想听的。“不可能是酒店员工,卡斯宾。我可以为他们担保。”我用食指的指甲敲打着门牙。“最有可能的是酒店的常客,但至于可能是谁,唉,你可把我难住了。我不用担心林瑞小姐。相信我,她的保镖非常精通安保。她的巡回演出举办好长时间了。实际上,如果我对她的保镖说任何类似这样的话,都会是非常不礼貌的。换句话说,是对他的侮辱,好像职责他无法胜任保护她的工作一样。”
“我今天大开眼界了,”卡斯宾说。“你看上去很了解生物嘛。”他意味深长又严厉地看了我一眼。
“这么说吧,我又不是第一天上赛场,卡斯宾。”我同样狠狠地和他对视。
侏儒兄弟应该是把合上笔记本作为一个信号,因为他们都从各自的藏身处跑了出来,蹦蹦跳跳地窜到卡斯宾面前,用他们特有的只言片语唠叨个不停。卡斯宾看着我,说,“呃……帕拉斯?”
我说,“我过会再打电话给你,”然后告诉侏儒兄弟,“现在我准备好跟你们讲了,”让卡斯宾有机会溜出去。三兄弟最后拽了一下他的衣服,嗅了一下他的鞋子,然后急急忙忙来到前台后面。卡斯宾挥了挥手,快步走了出去,他努力不显出他在逃跑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得很清楚。
真希望可以和他一起走。
***
跟侏儒兄弟的会面让我感到筋疲力尽。跟他们交谈实在是累,因为其中一个的嘴里总是要蹦出词来,就没有安静的时候。我没有提到调查的细节,主要是因为细节不是他们关心的,他们最终关心的还是会落到“入住率”,简单明了。此外,我还知道这里肯定会有人把所有事情都跟他们说。他们也许看上去象是长着土豆脸的愚蠢的嚼屁股者,但他们的精明使他们拥有的酒店比我多。
“我们开放那一侧,一侧,”侏儒一说。“穿制服的人,他说可以,是吗?”
“不,还不行。”我不去管他们的皱眉抗议。这件事不会让他们喜欢我的。接下来的评论证明了这一点。
“圭多会开放,开放,”侏儒一说,“开放,开放,”另外两位也随声附和。“他给了我们更多数字,数字。我们需要更多数字。”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发脾气。“他说他能留住我们的旗子。”侏儒一在我面前摇了摇他那又粗又短的手指。“旗子没有了,帕拉斯走,美杜莎走,整个酒店走,圭多留下。帕拉斯明白吗?”
“是的,先生。我当然明白。”非常清楚,你这个喜欢舔癞蛤蟆,到处翻钱的小邋遢鬼,我甜甜地笑着。“别担心,先生。明天酒店满员的时候它会及时开放的。”
“僵尸打扫得干净,干净,“侏儒三说。他总是做和事佬的那一位,用他自己笨拙的方式。“麻烦,昨天麻烦,不是吗?他们伤害了圭多。他英雄,英雄。”
现在我们真的站不稳了。“英雄?不。他跟这件事的关系比他告诉你们的要多得多。”三个人都摇着脑袋,我知道自己正在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我决定将它留给美杜莎。她在和侏儒兄弟打交道方面比我强多了,而且我已经开始真的被激怒了。你们无法和这些小笨蛋说话的,我跟你们讲。他们只听他们想听的。而无论圭多跟他们说什么,他们都照单全收。
“更多数字,帕拉斯,”侏儒一警告我说,这时他们开始窜来窜去,拿起他们的公文包,打算离开。“更多数字,更多数字,你明白的。”
“当然了。”看着他们离开是我今天最精彩的瞬间。这并不包括一整天,如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话。
***
现在退房已经结束,我开始敲击键盘,浏览今晚即将入住的客人名单还有他们的账单。大部分客人会在明天到达,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今天晚上就到。在我锁住所有的房间之后,不开放三楼的话,我们还剩下两个房间可以安排。我也许能把大部分房间都卖出去。虽然我们的营业额将受到影响,但我还不能开放那一层。等到我上去找出这件事是谁干的之后,我才可以这么做 。
侏儒兄弟刚走丹尼斯就出现了——他的时间掐得可真准啊,我酸溜溜地想,接着就为自己感到羞耻。实际上我非常高兴看到他。他令我有点心跳加速,他的确做到了。
“嘿,怎么样?”他走到柜台,两只手在抹布上擦了擦,然后把抹布塞进后裤兜。“这三个小杂种这么快又跟美杜莎开会啦?”他的棒球帽拉得太低,我不喜欢;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的脸也在一片阴影中。我坚决地将目光从他的嘴唇移开。
“我希望是这样。不,这一次受刑的是我。”我叹了口气,“更多数字,你知道的。这家酒店和这里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我和美杜莎的手心里。当然了,他们认为圭多是他们的救世主。”我拿起一盒钥匙套来折,让我的手保持忙碌。
丹尼斯说,“你在开玩笑吧?你没告诉他们昨天发生的事?”他把帽檐往上一推,看上去非常生气,而且简直帅呆了。
“他们提起的这个话题。说僵尸‘伤害了圭多’但是他们打扫得很干净,所以我想这意味着他们仍然会干下去。他们跟我说圭多是个英雄。”
“什么?!说真的。什么时候?他诱发僵尸发生尸变的时候?还是威胁Z特勤队要起诉他们的时候?还是将你置于危险之地的时候?”丹尼斯的脸刷地红了。这是最令人欣慰的。
“我宁愿认为那是他退缩到墙角的时候。”我笑了,但是丹尼斯没有笑。他要么是气极了,要么是打算以后都不对我笑了。想到这我的笑容消失了。“我确实有跟他们说圭多跟这件事的关系比他告诉他们的要多得多,但他们可能理解错了。”我耸耸肩膀,不停地叠着钥匙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美杜莎会处理的,如果真的要紧的话。我脑子里还有其他的事。”
丹尼斯走过来坐在我的椅子上。我强烈地感觉到我工作的时候,他的眼睛在看着我,但我努力装作不知道。
“你今晚还要去302房吗?”丹尼斯问。
“我不得不去。”我停下来看着他,正懒散地坐在我的椅子里。“我不得不去,丹尼斯。在三兄弟来之前我刚见过卡斯宾。”我把卡斯宾告诉我的话都跟他说了,同时注意观察他的脸是否感到惊奇。我知道他知道美人鱼的事——这个地区的所有男人都知道,因为闪光蝴蝶离得这么近又这么受欢迎,更不用说演出期间在我们停车场狂欢作乐的人了。在过去几年里,丹尼斯也得到了他应得的一份,换轮胎,叫拖车,以及帮电池没电的家伙跨接起动。
当我告诉他卡斯宾说的关于僵尸镇的说法时,他点了点头,简短地说,“这几年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但这是他唯一的评论。最后我对谁会是瓦许尔的女朋友感到纳闷不已。
“你确定那是个‘女’朋友吗,帕拉斯?”我很快看了他一眼,但他一脸严肃。“说真的,想一想。可能是个男朋友;可能是个生物,谁知道?很明显这是一位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而且对他的出轨行为相当气愤的人。”
我点点头。地狱烈焰不及被拒女人之怒火,而且真的,我知道那个真相。“我没有想到男朋友这方面,因为据卡斯宾说,塔克特别提到‘女朋友’这个词,而且他似乎认为这个人无论是谁,肯定是个生物。我不知道这只是他的个人偏见,还是什么。”我把折好的钥匙套叠起来,放进前台的盒子里,接着开始把钥匙装进钥匙套,并将它们跟客人的账单一一对应,这是为下一班做的准备。这样能减少接下来的电话次数,今天晚上我会非常忙。
我继续装着钥匙套,同时与其说是做其他的什么,还不如说我在进行有声思考。“真正让我觉得烦心的是卡斯宾说最有可能是一位常客或者一位酒店员工。我告诉他我可以为所有的员工担保——但我想可能是这儿的常客,你知道吗?但是真的无从得知。人们每次都用假名字登记,很难追踪他们。虽然,按常理推测,可能是某个熟悉这个地方的人,而我们确实有很多本地客人。浏览客人名单一点用处也没有。你以为呢?”
“我想在这件事情上他可能是对的,”丹尼斯说,身体往前探了探,把胳膊肘放在两个膝盖上。他的眼神迷蒙,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而且是在苦苦思索。“至于常来的客人,你可以从那些住在这里的脱衣舞女,或者从追求刺激却因为一条正在巡演的漂亮美人鱼而感到绝望的本地女孩中挑选。谁会这么疯狂跑到僵尸镇去?先是药瓶,然后是那条蛇。能弄到克里兹和邪恶符咒的地方只有僵尸镇。无论是谁干的,他们都已经丧心病狂了。”
“你说得对极了,”我说,“有谁会疯狂地跑去僵尸镇?顺便问一下,你以前去过那儿,是吗?”
“没错。”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我本可以逼他说下去,但丹尼斯昨晚对我很好,只让我讲自己愿意讲的那部分故事,而没有坚持要听下去——我又怎么好逼他呢?我特别想知道下文,别搞错了我的意思,但是我选择要么相信他要么不相信。而且老实说,在这个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哪一边。我不能让自己被感情控制住,但丹尼斯的举动让我无法不相信,你知道吗?
“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如果你知道什么,现在是拿出来分享的时候了。”我停止在钥匙套上做记号,走到椅子对面,身体靠在墙上。“如果你没有看出来的话,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快疯掉了。”
“噢,没什么,”他说,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想一想吧。这个生物肯定是嫉妒心很强的那种,而且不仅占有欲强,报复心也很强。我的意思是,他们要这个人死,而且要他比死更惨。”
我点点头。“没错。我对这种理论很熟悉。”我强忍了下去。
丹尼斯说,“真见鬼。我很抱歉,帕拉斯。我没有想到。”他伸出手来把我的手抓住,但我希望他做的是拥我入怀。我希望他用双臂紧紧地抱着我。完全不合时宜,帕拉斯,我跟自己说。不合适而且很危险。对我们俩来说。但我仍然希望这样。
我微微一笑,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把手抽回来。“没关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但是,也许你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我得找出是谁干的,今晚就得找出来。”
“我无法说服你不做这件事吗?”他问,热切地盯着我看。“我觉得你太冒险了。那样很危险,从各种层面上来看都很危险。”
“的确危险。我甚至都不想玩了,丹尼斯。我很久没做过了,因为,”由于某种原因,我忍不住想看一眼身后,“这会让我更加……引人注意。但卡斯宾仍然没有答案,而我明天不得不开放整个酒店的房间。每个房间都订满了,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