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魔法 1 故事的开始
三十年前的一个夏天，四个孩子经历了一场奇妙的冒险。
简是大姐，马克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们俩总是指挥其他的孩子。
凯瑟琳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孩，性格很温顺，妈妈经常夸她是好孩子。凯瑟琳也总在大家面前自夸。有一天，简终于受不了了，她发誓，如果她再听到这些话就要尖叫着去死。这下你知道简和凯瑟琳平时相处得怎么样了吧。
玛莎最小，而且非常任性。
整个夏天，这四个孩子不像朋友们那样，可以去乡村或湖边玩。他们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妈妈每天又忙着去报社上班——其实整个小区没几个人买那份报纸。比克小姐每天都来照顾孩子们，但她显然很少关心他们，孩子们也不喜欢她，更不用指望她会带他们去乡村或湖边玩了。她说那样太奢侈，还说海浪的声音对她的心脏不好。
“那是湖，又不是大海，你根本不会听到海浪声。”简告诉她。
“它会引来闪电的。”比克小姐这么说。简觉得这个人真胆小，况且这种争论也很不公平。当你打算跟别人争论的时候——简就经常这么做——你希望对方一下子把所有的反对观点都罗列出来，这样你就可以一一反驳它们。但是比克小姐很狡猾，她不这么做。
好吧，虽然没有乡村和湖泊，但夏天还是很有趣的，特别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你会对它充满期待，接下来的几个月多么美好啊，每天都那么长，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可以尽情地玩，还能从图书馆借很多书。
这边的图书馆一到夏天就可以一次性借十本书，而且可以借一整个月。当然啦，最好看的故事书每次只能借四本。不过，简还喜欢看戏剧集，凯瑟琳喜欢诗歌，玛莎只看得懂图画书，而这些都不属于故事书，但是也很好看。
马克不知道除了故事书之外还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他总在不断尝试。每个月他把十本书背回家后，头四天就把那四本故事书看完了，接下来他开始读剩下的六本，但每一本看了一页之后他就放弃了。下个月他又把这些书背回去，然后再来一轮。他所借的那些非故事类的书要么叫《我在希腊的童年》，要么叫《草原上的快乐时光》，总之，看起来像是在讲故事，而实际上并不是。马克对此感到非常生气。
“这些书表里不一，真不公平，”他说，“这太狡猾了。”不公平和狡猾都是这四个孩子很讨厌的东西。
图书馆离家里有两英里远，每次背着一堆已经看过的沉重的书走过去都很无聊，不过回家的路途则很有意思——大家都慢慢走，时不时地停下来，沉浸在不同的书本里。有一天，凯瑟琳这个诗歌爱好者在回家的路上大声朗读《伊凡吉林》，玛莎听了几句之后就一屁股坐在路边不肯走了，她再也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字。你看，玛莎多任性。
于是，从那天开始，简和马克就定下规矩：谁也不许大声读书影响别人。但这一年的夏天，这条规矩被打破了，因为孩子们找到一些堪称全世界最好看的故事书，是一个叫作E.内斯比特的人写的。他们立刻读遍了图书馆里所有内斯比特的书，除了《魔法城堡》，因为已经被别人借走了。
昨天，《魔法城堡》刚被还回来，他们就把它借出来了。读书最快最响的简从图书馆一路读回家。妈妈下班回来时，他们几乎没跟她说一句话，连晚饭吃的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书里的故事刚刚进行到魔法环凭空变成了许愿环。看到一半停在这里真是太扫兴了，可妈妈这回非常严厉，他们只好乖乖放下书上床睡觉。
第二天，大家都早早起床，一刻不停地继续读这本书，直到最后一个字。
当简合上书后，大家都满足地沉默着。可过了一会儿，大家又变得不满起来。
玛莎第一个打破沉默，说出了大家心中的想法：“为什么那些奇妙的事情从来没发生在我们身上呢？”
“怎么可能发生？那都不是真的。”马克说。他已经到了能肯定这一点的年龄。
“你怎么知道？”凯瑟琳问道。她比马克小一点，对一些事情还不太确定。
“那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
“这并不是童话故事呀，里面没有龙，没有巫婆，也没有可怜的樵夫，有的只是跟我们一样的孩子！”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
“他们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从来没在夏天的时候去过乡村，没走过那些奇怪的路，也没找到过城堡！”
“我们从来没去过海边，没看过美人鱼和沙精灵！”
“我们也没去过叔叔家，那里会有一个魔法花园！”
“如果内斯比特书里的孩子们住在伦敦就好了，他们会找到凤凰和魔法地毯！可是那种事情从来不会发生在这里！”
“这里有胡森太太的房子，”简说，“那看起来有点像城堡。”
“这里有金小姐的花园。”
“我们可以假装……”
玛莎刚说出这句话，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怪人！”
“扫兴！”
显然，使“假装”这个游戏好玩的唯一秘诀就是你不能直接说出你正在假装。玛莎当然知道这一点，但她还小，有时候会忘了。所以这时候马克朝她扔了一个枕头，简和凯瑟琳也跟着扔。大家一阵嬉闹之后，妈妈起床了，比克小姐来了，各种命令也来了。用凯瑟琳的诗词来说，那就是“全都一文不值”。
两个小时之后，大家吃完早餐，妈妈去上班了，碟子都洗完了，四个孩子终于解放了，他们奔向外面的太阳。天气非常好，暖烘烘的，蓝蓝的天空让人泛起各种遐想。这天刚一出门就很幸运，他们在地面的缝隙里看到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一个硬币。”简说完就抢先把它装进口袋，它跟其他零钱一块儿叮当响着。她打算结束早上的游玩以后再来考虑怎么花这笔钱。
各种冒险如期进行。他们先来到胡森太太的房子，这里看起来还真有点像魔法城堡，周围围着石墙，草坪上还有一只铁狗。
马克爬进牡丹花丛里，简骑在他的肩膀上，把玛莎举上厨房的窗口。但是玛莎只看到胡森太太正在碗里捣鼓着什么东西。
“可能是蝾螈的眼睛和青蛙的脚。”凯瑟琳自言自语。但玛莎说那只是普通的鸡蛋糕。
这时花丛里的蚂蚁咬了马克一口，疼得他把简和玛莎都给摔了下来。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倒是胡森太太像往常一样带着扫把冲出来，把他们都赶跑了，还扬言说要告诉他们的妈妈。他们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妈妈经常说是胡森太太自己的问题，不是跟小孩子计较，就是跟自己计较，这一切都挺无聊的。
接下来，他们沿着大街走得更远一点，来到金小姐的花园。蜜蜂在猫爪花丛中嗡嗡嗡叫得欢，风铃草和紫色的毛地黄看上去古香古色，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好像真的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但是金小姐居然走出来跟他们说，在最大的那朵紫色毛地黄里住着一个小小的精灵。孩子们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么幼稚的话，出于礼貌，他们只好再待一会儿，最后没精打采地结队回家，坐在门口的楼梯上。
大家百无聊赖，想不出有什么好玩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这时候，简忍无可忍了，她突然大声地说：“来一场火灾吧！”
其他三个吓了一跳：简居然说出这么无理取闹的话。可是下一刻，令他们更加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听到火灾警笛的声音！
紧接着，救火车鸣笛而过——引擎一如既往地喷着烟，车头、吊钩、梯子、化学药罐等！
马克、凯瑟琳和玛莎看着简，简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然后他们就开始跑。
火灾在八个街区之外，他们花了好长时间才到达那里。这主要是因为玛莎不敢自己过马路，也跑不快，他们不得不在每个转角都停下来等她。
当他们终于来到救火车停着的地方时，发现起火的并不是整栋房子，只是后院的儿童游戏房。那是孩子们所见过的最时髦的游戏房，两层高，还有天窗。
我想，你大概知道火灾是怎么样的吧？火苗气势汹汹地在窗口涌动，最妙的是屋顶坍塌，如果有个尖塔倒下来那就更好看了。巧的是这个游戏房确实有个小塔，而且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火光一片，它以最漂亮的姿势砸穿了屋顶。
虽然精彩，但它也仅仅是个游戏房，小小的，像小朋友一样，好像是专门为他们安排的特殊火灾。游戏房的小主人显然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看起来有点讨厌，名叫吉纳维芙，有一头长长的金发，也许从来就没剪过。孩子们还听到她的父亲说会用保险公司的赔偿金再买一个新的给她。整件事倒也没那么糟。
所以，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看着消防员有条不紊地扑灭火苗时，心里充满了看热闹的满足感。
不过，随着最后一朵火苗被熄灭，整个游戏房变成了一堆湿 答答的冒着烟的灰烬和烧焦的木块，一股愧疚感在简的心中升起，把刚才的欢愉也化为了灰烬。
“噢，你做了什么？”马克悄悄地问她。
“我不想说这个。”简说。旁边有个人看起来像金发吉纳维芙的保姆，简走过去，问她火灾是怎么发生的。
“它就像美国崛起似的，来得那么迅猛，”这个保姆说，“我觉得，”她疑神疑鬼地看着简，接着说，“有人故意纵火！小女孩，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简立刻掉头就跑了，一刻也不停。其他三个在后面追着她。
“简是不是会魔法了？”玛莎悄悄地问凯瑟琳。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吧。”凯瑟琳悄悄地回她。
简听到，瞪了她们一眼。于是大家沉默地跑了两个街区。
“我们是不是也有魔法了呢？”
简又瞪了瞪，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但这一回，还没过半个街区，玛莎就忍不住了。
“我们会像女巫一样被烧死吗？”
简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但愿如此。”她说。
“不！”凯瑟琳几乎喊了起来。简一脸苍白，紧闭着嘴唇，开始走得更快。
马克跟其他人一起追了上去。
“这样不行，我们一定得好好谈谈。”他对简说。
“对，好好谈谈。”玛莎看到马克说话，放心多了。她很尊敬马克，毕竟他是一个男孩，而且什么都懂。
“关键是，”马克继续说，“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我们太希望有魔法，结果就有了一点点？所以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要许一个愿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玛莎不肯。你从来就没法跟她商量事情。有时候她表现得像大人，然后突然间又变回了小孩子。这会儿她就是小孩子，抖着嘴，说她不想许愿，不要许愿，她希望他们永远也不要玩这个游戏。
经过一番讨论，马克和凯瑟琳认为这算是玛莎的愿望，但它显然没有实现。因为它如果实现的话，大家就不会记得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了，然而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为了验证一下，马克转向简。
“我们刚才做了什么？”他问。
“看了一场火灾。”简一脸苦涩地说。这时救火车刚好呼啸而过，像是过来证明事实确实如此。
马克有点挫败感。他的愿望是希望他的鞋子是千里靴。说完他就试着跨出去，但鞋子没什么变化。
接下来，凯瑟琳许愿让莎士比亚过来跟她说话，可她忘了说确切的会面时间。他们等了好一会儿，可莎士比亚没有出现，于是大家认定他是不会来了。
所以，假如真的有魔法降临在他们身上，看样子是被简独占了。
然而，无论大家怎么努力说服简，她都不肯再许一个愿望，即便是安全一点的。她一直摇头，甚至当争吵演变成辱骂，她也一言不发，这真不像平时的简。
回到家里，简说她头痛，便走上凉台关起了门。她甚至没有下楼吃午饭，整个下午一个人待在那儿，心绪不宁地吃了一整盒茶饼，跟那只名叫卡莉的猫说话。比克小姐都对她没辙了。
妈妈一回来就发现不对劲。但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母亲，没有多问什么。
晚饭时妈妈说她今晚要出去。简依然沉默着，头也不抬，但其他孩子都很好奇。孩子们一直希望他们的妈妈有不凡的经历，但从来没有。今晚她只是要去格蕾丝姑姑和爱德温叔叔家里。
“去那里干吗呀？”马克想知道原因。
“你们的爸爸去世以后，他们一直很照顾我，他们也很照顾你们呀。”
“真是个好理由。”马克轻蔑地说。
“格蕾丝姑姑是不是会说‘尝尝我做的巧克力蛋糕吧，肯定比你吃过的所有蛋糕都好吃’？”凯瑟琳问。
“你们不能这样笑话格蕾丝姑姑，要是你们的爸爸听到的话，真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爸爸也笑话她。”
“那不一样。”
“为什么？”
孩子们很喜欢这种对话，只要他们愿意，对话就能一直进行下去，但是大人可不觉得有趣。最后，妈妈不再回答他们的问题，出门去格蕾丝姑姑家了。
她走了以后，家里的气氛又开始变得奇怪。大家在房里漫不经心地玩纸牌，简进进出出地徘徊。最后，大家都不想玩了。
终于，马克大声喊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呀？”
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不会懂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全生气了。
“就因为她会魔法，她就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玛莎说。
“我根本就不认为她会魔法！”凯瑟琳说，“她只是害怕再许一个愿望然后被揭穿！”
“我没有！没有！”简嚷道，口齿不清地说，“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有多少。就像有一只脚麻了，但不是全麻——你可以用它走路，可你感觉不到它！我甚至害怕想任何愿望！我真的很害怕！”
假如有一天魔法突然降临在你身上，你就会明白简的感受了。
当你拥有魔法并且知道怎么使用它时，那感觉非常好，就像口袋里愉悦的叮当声。可是要享受这叮当声，你必须知道自己拥有多少魔法，以及它的使用方法。而简完全不知道，这让她很不开心。可其他人不理解，于是说来说去，简也跟他们吵，最后大家都回床睡觉，谁也不说话了。
简最头疼的是，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如果能想起来，或许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答案仿佛就在她的脑海里，要是能找到就好了。她沉入思绪中，搜寻着，搜寻着……
等她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直直地坐在床上，钟刚敲响十一点。她想起来了。她好像睡了一觉，而大脑还在不停地思考，结果就找到答案了。人有时候确实会这样。
她起身摸黑来到梳妆台，那里放着她的钱，从火灾现场回家后她就一直没再动过。她在梳妆台上摸了一通，然后打开灯来看。
那个在地面缝隙里找到的硬币不见了。
简开始努力地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