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一直拖到下午五点,瑞基也没有回正屋里。他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在甬道里徘徊。他脱掉了泥泞不堪的鞋子,转眼就忘记了将它们落在哪里。
他现在就像一根活生生的火药引绳,体内的火焰在冲着他不停咆哮,挥之不去,无论他多么努力要让自己精疲力竭——举起多少次杠铃,跑多长的距离。到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甚至猜不出和一百个不同女人来场做爱马拉松是不是能够让他的欲火平息。
他已经无处可逃了。可是,他有必要和玛丽谈一谈。他一直害怕将真相和盘托出,把自己在一个世纪之前遭到的惩罚告诉玛丽,却又想不出该如何解释那头野兽想要和她上床的可怕真相。
不过玛丽必须知道一点,知道他要远离她的理由。
他鼓足勇气,推开了属于两人的卧室房门。她不在房间里。
他走到楼下,发现弗里茨在厨房。
“你有没有看到玛丽?”他问道,竭力让声音保持平和。
“是的,先生。她离开了。”
瑞基的血液如同凝结成了冰川一般:“她去哪里了?”
“她没有说。”
“她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手袋、提包之类的?”
“一本书,一个面包圈,一件皮风衣。”
就在外面,瑞基迅速跑过甬道,只花了半分钟就来到地窖的门口。他开始用力砸门。
维肖斯花了好久才出来应门,他只穿着一条运动短裤,头发乱蓬蓬的:“你他妈……”
“玛丽出去了,一个人。我得找到她。”
维肖斯揉了揉眼睛,看来已经彻底清醒,神情变得严肃和专注。他走到电脑前,调出所有室内摄像头的影像,发现玛丽正缩着身子,靠在正门前晒太阳。这个地点选择得很巧妙,如果有人要来抓她的话,只要几秒钟她就能躲进前厅。
瑞基松了一口气:“要怎么把这个东西移近?”
“用鼠标点右手边角落里的缩放。”
瑞基将图像放到了最大,看到她正在给一小群麻雀喂食,从手上的面包圈里掰下一小点,丢给它们。每过一会儿,她就会抬头四处张望一番。唇角微微翘起,脸上洋溢着属于她自己的笑容。
他伸出手去触摸屏幕,仿佛正用指尖抚摸着她的脸:“你知道吗?你错了,我的兄弟。”
“我错了?”
“她就是我的真命天女。”
“我说过她不是了吗?”
瑞基的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电脑设备,落在维肖斯那只有文身的眼睛上:“我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你告诉过我,我的真命天女是处女,所以你错了。”
“我从不会犯错。”
瑞基眉关锁紧。其他女人会对他更重要吗?谁会取代玛丽在他心中的位置?他现在只想将这个不祥的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天啊,如果命运试图让他去爱上其他人,就叫它见鬼去吧。还有,让维肖斯的预知能力也见鬼去。
“无所不知的感觉一定很棒吧。”他压低声音,忿忿地说,“至少我觉得你是这样的。”
他回身往甬道内走去,手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维肖斯那双惯来平静、钻石般璀璨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被瑞基给激怒了:“我说我从来不会犯错的时候,可不是自吹自擂。能看到未来他妈的是一种诅咒。我的兄弟,你觉得我很喜欢知道所有人会怎么死吗?”
瑞基身子一颤,维肖斯冷笑着继续道:“嗯,你就继续骂吧。而且你要明白,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这一切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所以我救不了你们所有人。现在你是不是想质问我,我干吗要拿诅咒出来耀武扬威呢?”
“哦,上帝……我的兄弟,我很抱歉……”
维肖斯长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你瞧,你不如出去陪你的女人吧。她整个下午都在想你。我没有恶意,只是听烦了她的声音在我脑袋里打转。”
玛丽背靠着厚重的黄铜大门,仰望着天空。头顶上,天空是如此蔚蓝,室外的空气因为昨晚那场违背季节规律的降雪而变得干燥异常。在太阳下山前,她想着要去外面走走,但是裹进皮风衣内的温暖让她昏昏欲睡,也可能是因为过于倦怠的缘故。自从瑞基离开房间之后,她就一直睡不着,一整天都在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完全不明白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有些不确信,她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觉。看在上帝的份上,文身才不会从某个人的皮肤上飘出来,而且也不可能自行移动。至少,在她所生活的那个世界里不会。
另外,瑞基并非造成这场失眠的唯一原因,也该是时间弄清楚医生究竟要怎样为她治疗了。和德丽亚?科洛切医生的预约就在明天。等到会诊结束,她就能知道即将来临的治疗过程究竟能有多糟糕。
上帝啊……她真的很想同瑞基倾诉这一切,尝试着让他作好准备。
太阳缓缓低过整齐划一的树林平面,一阵寒冷侵袭了她。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回身走进通向前厅的第一道大门。黄铜大门在身后闭合,她把脸凑到摄像头前,里面的那扇门随即打开。
瑞基就坐在入口旁的地板上,他慢吞吞地站直身子:“嘿,我一直在等你。”
她尴尬一笑,来回摆弄手中的书:“我想告诉你我在哪里的。但是你出去的时候,把手机……”
“玛丽,听我说,关于昨天晚上……”
“等等,在谈这件事之前。”她合握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明天要去医院了,接受治疗前的咨询会诊。”
他眉间的皱褶很深,皱到了额前的中央:“在哪家医院?”
“圣弗朗西斯医院。”
“什么时间呢?”
“下午。”
“我要找人陪你去。”
“犬仆?”
他摇摇头:“是布奇,‘条子’的枪法很准,我也不希望你出去的时候毫无保护。你看,我们先上楼去?”
她点点头,瑞基牵过她的手,拉着她来到二楼。两人走进卧室,她坐在床上,看着他来回踱步。
两人谈到和医生的预约,结果却发现,帮助瑞基作好心理准备,其实更像是在为她自己做准备。于是两人逐渐陷入沉默。
“瑞基,和我解释下,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看到他犹豫的神情,玛丽又加重语气道,“不管是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度过的,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情。”
瑞基不再转圈,面向她说道:“我很危险。”
她眉头一紧:“不,你不危险。”
“你知道我的背上有什么吗?”
想到那幅会自我行动的文身,玛丽打了个寒战……
等等,玛丽试着说服自己,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估计是他的呼吸太猛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所以才让那幅图案看上去像在变换姿态。
“玛丽,那只怪物,它是我的一部分,它就在我的身体里。”他的手抚过胸口,然后是手臂,接着是大腿,“我竭尽所能想要控制它,但是它……我不想伤害到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算是现在,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也……上帝啊,我真是糟透了。”
他握紧在颤抖不已的手,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完全茫然,颓废至极。
“我外出战斗的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它,我需要压制。”他说,“我找女人也是同样的理由,我要找她们释放欲望,因为那可以将这只怪物拒之门外。只是现在我不能做爱了。我的情况很不稳定。昨天晚上我就差点失控了,而且是连着两次。”
“等等……你在说什么?你有我啊,你可以跟我做。”
“我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咬紧牙关,“我不能……再和你上床。”
震惊之余,玛丽只能生气地瞪着他:“你是说,你不会和我一起睡了?永远不吗?”
瑞基摇着头,很坚定:“永远。”
“这算什么?你明明想要我。”她的眼睛忽闪,低头看见他裤子下的隆起,“我看到了,你已经硬了,我也感觉得出你想要我的欲望。”
瑞基的眼睛陡然停止闪烁,转瞬间化为两道白光。
“怎么你的眼睛变了?”她惊讶地低声问道。
“因为它……又活过来了。”
她不再言语,而他的呼吸开始转为一种陌生的韵律,急促地吸两口气,然后长长呼气。两短,一长。
她仍在勉力捕捉瑞基所说故事的一鳞半爪,但是没有成功,她全然无法理解他述说的大部分内容。他得了某种很严重的人格转换障碍吧,她心中想。
“玛丽,我不能……和你上床,因为……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它也想要出来。”又是两声急促的呼吸,“它想要……”
“究竟想要什么?”
“它想要你。”他开始向后退,离她越来越远,“玛丽,它想要……进入你的身体。你明白我说的话吗?我的……另一个我想要占有你。我……我现在必须离开了。”
“等等。”他停在门前,两人的目光相接,“那就让他来吧。”
瑞基张大了嘴:“你疯了吗?”
不,她当然没有疯。两人曾迫不及待地、狂野地做过爱,她早就体验过他的坚挺在体内冲刺。如果另一个人格更加强硬些,她觉得自己同样承受得起。
“你放宽心,没问题的。”
又是两声短促的吸气,一声长叹随后而来。“玛丽,你根本不明白……不明白你自己到底他妈的在说什么。”
她想把话挑明:“你会做什么?把我吃了吗?”
他只是用那对泛白的眼睛凝视着她,让她浑身冰冷。上帝啊,也许他说的才是对的。
不过,可能她真的已经疯狂了吧。
“我们可以把你绑起来。”她建议道。
他摇着头,握住门把手,准备离开:“我不想去试。”
“等等,你确定你说的事就一定会发生吗?”
“不确定。”他挠挠脖子和肩膀,显得颇为不安。
“有没有可能只让你释放,没有其他意外发生呢?”
“也许吧。”
“那我们就试试,我会逃走的,如果……好吧,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瑞基,就让我为我们俩试一次吧。况且,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搬出去?我们再也不见面?我们现在开始不能做爱?我是说,别傻了,你现在就在蠢蠢欲动,那里差不多要跳起来了。”
恐惧的神情如洪水般涌上瑞基的脸,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咬紧了嘴唇,羞愧的神色接踵而至。
一股令人反胃的忧愁领着玛丽跨过房间,来到他身旁。她握起他的手,感受到他不由自主的颤抖。
“我讨厌看见你这样子,瑞基。”他正要说话,却被她打断,“听着,只有你知道我们现在要面对什么,我并不知道。就按你该做的去做,保护好你自己,然后我们一起……一起看看会发生什么。”
他低头望着玛丽,一语不发。玛丽原本想继续催促,又怕那只会将他推向另一个极端。
“让我先和维谈一谈。”终于,他答道。
“要用上铁链。”瑞基站在地窖的起居室中央,加重语气重复道。
维肖斯从电脑屏幕上探出头来:“哪种?”
“你用来拖车的那种。”
布奇从厨房走了出来,一手举着一听百威啤酒,另一手拿着三明治:“嘿,大家伙,什么事?”
“我想让你们两个把我用铁链锁到床上。”
“真变态,啧啧。”
“我们有这种铁链吗,维?”
维肖斯戴正他的红袜队球帽:“车库里,我想车库里有那种东西。但是,瑞基,伙计,你到底在想什么玩意儿?”
“我要……和玛丽上床,但是,我不想让那个东西……”他顿了一顿,叹了口气,“我害怕自己会变身,情况太复杂了。”
维肖斯眯起那双淡色的眼睛:“所以说,你放弃去找其他女人了?”
瑞基点点头:“我只想要玛丽。这段时间里,我看到其他女人甚至都硬不起来。”
“啊,这真该死,老弟。”维肖斯压低声音附和。
“一夫一妻难道是件坏事?”布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拉开啤酒的拉环,“我是说,你可是碰上了个不多见的好女人啊。玛丽真的不错。”
维肖斯却摇摇头,否定道:“你还记得上次在树林空地里看到的怪物吗,‘条子’?你喜欢让那种东西出现在你心爱的女人身边吗?”
布奇没有喝啤酒,把铝罐放了下来,拿复杂的目光扫过瑞基。“我们可能要用上一大堆铁链了。”他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