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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正等著他们。
他跟库柏印象中一样壮硕，肩膀宽大，看似臃肿，其实浑身都是肌肉。这傢伙不练举重是因为平常就靠搬运重物维生，卸货平台对他而言就像自家厨房。
「搞什麽鬼?」看到库柏和雪伦爬上楼，他大喝一声。
「你说什麽?」
「帮我付清证件的钱。怎样，想当大英雄吗?你以为跟我很熟吗?」他摇摇头。「你根本不认识我。」
「随便。」库柏从他面前走过去，但大块头抓住他的手臂，跟石头一样难以撼动。
「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想怎样?」
库柏低头瞄对方的手一眼，暗想：侧身一扭，左手肘刺向心窝，往足弓一跺，一个左钩拳转回原位。好心没好报。「我要你别挡路。」
他的口气让对方迟疑片刻并鬆开手。库柏提起脚步跟他擦身而过。
「是你自己爱管閒事，所以我不欠你什麽。」
他一怔，怒火上升，转身说：「谁说的。你欠我六个月的时间。你应该说的是『谢谢』两个字。」
大块头抱起双臂，仍然瞪著双眼。「我不是任何人的奴隶。不是史耐德的，也不是你的。」
「好极了，」库柏说，「恭喜你。你是个孤岛，你谁都不需要。」
「嗄?」
「我受够了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异种。史耐德坑了你六个月的时间，你就这样逆来顺受。好，随便你，那是你的选择。现在有个天使路见不平，帮你赎回那六个月，结果你第一个想到什麽?对方一定别有目的，不可能只是因为看不过去，不可能只是个讨厌看到异能受到不公平对待的异能。」
大块头眯起眼睛。「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管你是不是异能。」
「是啊，难怪我们愈来愈悽惨。」库柏转身往门走去，后来又转过头说，「我没有要你当我的奴隶，我要你别再当奴隶。」
他扳开门踏进去。雪伦在他身后咯咯笑。「我真服了你。」
「去找史耐德吧。」
史耐德一看到他们，就示意他们跟他走，懒得回头看他们是否跟上。库柏愈想愈火大。拿到东西就离开这个鬼地方。该出发前往怀俄明州找约翰.史密斯，结束这一切了。或许这样解决不了全部的问题，起码解决得了其中一个。而且还能多争取一点时间，让这世界长进一些。
对口袋这麽深的人来说，史耐德显然没在办公室砸太多钱。漆成白色的空心砖牆，塑合板办公桌，桌上放著檯灯和电话。唯一的昂贵设备是一部看似特别订制、簇新精密的新型平板。史耐德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抽屉，拿出一只信封。「护照、驾照、信用卡都在裡面。」他把信封往桌上一丢。
库柏打开来看，拿出护照，看见自己照片底下的名字是汤姆.卡佩罗。他翻了几页，上面盖了很多入出境章，多半在欧洲。护照已经泛黄褪色，封面磨得又旧又软。「晶片吻合吗?」
「你当我是谁?」
「这句话我听腻了。晶片吻合吗?」
「当然。」史耐德往后一靠，脚踝放在瘦巴巴的膝盖上。「更重要的是，你的资料已经植入所有相关的资料库裡。档案很完整，你的消费习惯、抵押借款、投票记录、超速罚单等等，全都在裡面。」
库柏打开另一本护照，看见雪伦的照片。八成是从这栋建筑物某个角落的监视器截来的，不过画面清晰，背景刚好是一片空白。他看见照片下方的名字。「你在开玩笑吗?」
「什麽?」雪伦走过去，从他手中抢走护照。「艾丽森.卡佩罗。那又怎样?」
「他把我们变成夫妻了。」
史耐德咧嘴一笑，秀出一口恐怖的烂牙。「有关係吗?」
「我没叫你这麽做。」
「两边的档案互相支持，可以把插入资料的风险降到最低。」
「对你来说是，对我们来说就表示得演好夫妻的角色。」
史耐德耸耸肩。「反正不关我的事。听著，现在你们两个人都存在，但根还扎得不够深。你们的新身分已经植入基础系统，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开枝散叶。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不可能去修改每部电脑的纪录，我像埋下种子那样植入你们的身分，再让身分自己长大茁壮。」
「要多久?」
「你们现在或许可以通过新迦南的基本安检，再过几天你们的档案才会扩展到整个系统，到时就会有递迴式备份。可以的话等那个时候再入境。」
库柏没答腔。他把护照放回信封，转身走人。
「大诗人?」
「怎样?」
「欢迎随时回来找我。」史耐德哈哈大笑。
他们穿过卸货平台时，大块头已经不见踪影。也好。不然以他现在的心情，可能会拿他当出气筒。
「我们或许可以在李晨他家借住几天。」
库柏开了车锁，摇摇头。「直接上路吧。」
「你想开车去怀俄明州?」
「有何不可。我们需要时间，而且开车比搭飞机安全。」
「好吧。」雪伦翻了翻护照。「卡佩罗夫妇。」她笑了出来。「如果这是你骗我上床的方法，那还真有创意。」
「妳真逗。」他发动车子，往东开去。「所以我们是怎麽认识的?」
「啊?」
「别忘了我们是夫妻。如果被问到，我们就得看起来像一对夫妻。」
「好吧。工作认识的吧，也算八九不离十。」
其中的讽刺意味让他不由得微笑。「不过可能要换另一种工作，那种一成不变的工作，这样问的人就不会接著问更多问题。」
「会计怎麽样?」
「大家都会问我报税的问题，我们就完了。那……物流怎麽样?船运公司的物流。没人想知道货物怎麽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
「好。我先在那裡工作，后来你调到芝加哥，我们才认识。不对，换成印第安那州的盖瑞市好了，没人对盖瑞这个地方有兴趣，印第安那州也一样。」她说，「当然了，你对我一见锺情。」
「事实上，我想是妳倒追我吧，我淡定得很。」
「谁说的。你一直装可怜，老找藉口往我的桌子跑。」
「妳真的有张桌子吗?」
「废话，我的公寓就有张桌子，上面摆假盆栽刚刚好。」她往后靠，把一绺髮丝塞到耳后。「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去看电影。你是个正人君子，没对我乱来。」
「可是妳很猴急，一直碰我的手臂、伸手拨头髮、调整胸罩肩带。」
「想得美。」
「还有娇喘。我印象很深刻。」
「闭嘴。」
库柏微笑，跟著其他车开上高速公路。两人一搭一唱，很轻鬆，很自然，他不是在打情骂俏，这样互开玩笑很好玩。他们继续说笑，但都轻鬆带过，他往中国城的方向前进。他们答应丽莎吃过午餐再离开，现在好像多出了一段空档。他在脑中摊开怀俄明州的地图，新迦南横亘在中央，是一片丑陋的沙漠和荒原。这一大块土地是上千笔土地买卖七拼八凑而成的，边界是为了选举而重划的众议员选区。他估计要开二十五个小时才会抵达。他们可以慢慢来，中途找地方休息，停下来买对婚戒。他可以趁这段时间拟定计画。接近艾瑞克.艾普斯坦不是件容易的事，而那只是通往约翰.史密斯的一块跳板。
「义大利的阿马尔菲海岸，」她说，「我们在那裡度蜜月，租了个悬崖边的房间，还有可以喝酒、赏美景的阳台。我们每天都到海裡游泳。」
「我记得。妳穿那件泳装很正点。」
「红色那件吗?」浓黑睫毛后面的一双眼睛盯著他。「你一向喜欢我穿红色。」
「跟妳的身体很配。」他还来不及煞车，话就脱口而出。昨晚的记忆闪过眼前：她的衬衫沙沙褪下的画面自动浮上脑海。他觉得额头有点发烫，忍不住瞄她一眼。
她含著笑容说：「我的身体是吗?」
「我是指妳的肤色。妳说妳爸是黎巴嫩人，那妳妈呢?」
「法国人，性感红脣、飘逸长髮。他们两个很登对。我爸是生意人，嘴上一撇鬍子，穿著很有品味，两个人以前就像从电影走出来的大明星。」
「以前?」
「对。」她简洁地说。
「我很遗憾。」
「谢谢。」她的肩膀绷紧。库柏看得出她想改变话题，暗自把这个动作记在他脑中逐渐成形的行为模式中。
他正要开口问他们住哪，就看见那辆Escalade。愈接近中国城，交通愈来愈拥挤，他原以为是观光客和午餐人潮的关係。但那辆休旅车——
新型Escalade，黑色车身，黑色隔热玻璃。
一半挡住马路，好像紧急煞车，停在锡马路和亚契路交叉口，中国城两大交通要道。
没熄火。
政府车牌。
糟了。
——让他浑身一震，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立刻坐直，握紧方向盘。雪伦很快反应过来，循著他的视线看去。「不。」
他瞥了眼后视镜，以为会看到一排黑色休旅车，却只看见一条车龙。如果这是个陷阱，那麽另一边还没被封锁，要迴转吗?太过明显，逼不得已再说。或许只是巧合，刚好碰到应变部的突击车赶去执行任务，与他无关。
「李晨和丽莎，」雪伦说，身体像被电击一样猛地一耸。「不要、不要、不要。」
「还不知道——」
「交通，」她说，「该死，我早该发现的。停车。」
「等等，雪伦，我们不能——」
「停车!」
那一刻他看到了。车速不只变慢，车流还逐渐堵住，动弹不得，不是因为人潮拥挤或红灯回堵。不知有什麽挡在前面，可能是车祸，警察正在现场处理。
是吗，那应变部难道是来开罚单的?
库柏把车开上护栏，停在一排商店前面。车还没停好，雪伦便衝下车。他熄火下车跟上她，两人快跑穿过停车场。
远远传来吵杂而响亮的声音。不只一个声音，而是好多声音互相重叠。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游行，嘉年华之类的游行，但他知道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看过那种休旅车不下千次，也叫过不下百次。
那是应变部的祕密警力，结合了镇暴部队和特警队，一律穿戴黑色防弹衣和遮住五官的头盔及面甲。面甲就是个平视显示器，有助于瞄准目标、显示地图座标，并具有夜视功能。应变部都叫他们战略应变小组。
一般大众叫他们无脸人。
雪伦在他前面，只见她掠过商店街的尽头，跳过一堵短栅栏，往亚契街全力衝刺。库柏也卯足全力稳住步伐一跳，撑起身体跨过栅栏。她正在过马路，在此起彼落的喇叭声中穿梭。有栋公寓周围是一小片绿地，她从中间一溜烟穿过去，拔足狂奔绕过公寓。他看不见她的身影，呼吸随著剧烈的动作愈来愈急促。
往北跑了半条街后，又看见一辆黑色Escalade停在银行的入口。银行的门开著，他看见三个无脸人就防御位置。三人穿戴厚重盔甲和玻璃面甲，看起来就像肉食性昆虫，每个都拿著一把枪托可摺叠的衝锋枪。雪伦往南跑去，直接横越马路，汽车喇叭声跟人群咒骂声齐响，每前进一步声音就愈大。库柏趁她急转弯时追上她，跟在她后面。
噪音的来源映入眼帘。人行道和巷弄都挤满了人，多半是中国人，所有人都面对另一个方向，边挥拳头边呐喊。街上挤得水洩不通，想挤也挤不进去。从一颗颗头顶望过去，库柏看见十二个无脸人拿著镇暴盾牌围住一条巷子。
李晨的聚会所就在那条巷子裡。
不要。
雪伦已经溜进前面的人群，像射进海洋的一把箭，利用她的天赋找出缝隙、拿捏速度。库柏尽可能挤过人群跟上她。喧噪声令人不敢置信，陌生的语言发洩著满腔怒火和恐惧。他看见前面有个男人捡起石头往前丢，打中盾牌又弹回来。突击队员站上前，提起盾牌往丢石头的男人狠狠一拽，库柏几乎可以听到他鼻梁断掉的声音。男人倒地，直冒鲜血，群众的鼓譟声更大了。库柏心急如焚地左右张望，看清楚低矮的楼房、太平梯、南边更远的小巷，试图找到一个入口(虽然明知不该冒这个险)。
应变部战略应变小组守则第四十三条：若行动地点人潮众多且怀有敌意，首先画出行动范围。限制武力使用范围，除非目标拥有极大战略优势且展露有意利用优势之意图。
翻成大白话：地面上手无寸铁的民众只会挨打，如果有人爬上建筑物，就等著挨子弹。
雪伦已经挤到一半，最后还是动弹不得，即使是她也无法挤过这群暴民。无脸人肩并肩组成人牆，封住小巷的咽喉，挡住二十排怒不可遏的中国城居民。库柏抓起挡在他前面的男人一提，对方的脚缠在一起，踉踉跄跄跌回人群，库柏趁机鑽进缝隙，追上雪伦。
「我们该走了。」他在一片怒吼声中大喊。现在第一小队应该已经开始搜索李家的赌窟和楼上的住家了。他们有热扫瞄器和猎犬，很快就会发现他跟雪伦不在那裡。「到时他们就会跑进人群找我们。」
「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雪伦说，脸上血色全失。
「妳在……」他循著她的视线看去。一辆货车大小的囚车停在前面，后车门打开，镇暴警察守在后面，武器准备就绪。另一组人正押著两个上了镣铐的人走过去，一个秃头的男子，一个髮型时髦的女人，两人都在拚命呐喊挣扎。
李晨和丽莎。
库柏的心一沉。他看著一名突击队员提起枪托往李晨的腹部一捅。丽莎失声尖叫，拔腿要跑向丈夫，另一名突击队员从后面抓住她，用黑色头罩蒙住她的头，把她推向旁边的囚车。不一会儿李晨也被押到她旁边。库柏的胸口有股力量在大吼大叫，想要破牆而出。他衝破人潮往前推挤，沸腾的怒火几乎要把胸口烫伤，好不容易前进了六吋又马上被挤回去，彷彿困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在裡头又翻又滚却毫无进展。雪伦的进展更少，她的天赋在这裡派不上用场。头顶传来直升机的轰隆运转声，远处警笛价响。啪，玻璃碎裂，可能是窗户或瓶罐。无脸人立刻反应，抬头挺胸握紧盾牌。一个冒著烟的圆筒从他们头顶后方以抛物线丢过来。催泪瓦斯击中人群中的某个人然后弹到地上，滚滚白烟往上冒。第二、第三个圆筒又丢过来，群众开始乾呕咳嗽，节节后退，库柏跟雪伦也被人群推著走。
在催泪瓦斯跟慌乱场面把一切吞没之前，库柏最后在巷裡看到的画面是：一名军警拿著黑色头罩蒙住八岁大的爱丽丝的脸。
沉默。已经过了一小时，沉默仍然如雷轰耳。群众的回音在他脑中迴盪不去。
群众奔涌溃散之际，他吸进了不少催泪瓦斯，到现在眼睛还直冒泪、阵阵刺痛。他一直得奋力抵抗积架车的速度，很想用力踩油门，不过只能顺著车流速度往前开，脑中不停播放刚刚的画面。虽然站得很远看不清楚，但想像力填补了其他空白：爱丽丝亲眼看见黑衣人拖走爸妈，惊恐得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妈妈看到爸爸被打尖声大叫;陌生人弯身带走她时，昆虫般的光滑面具映照出她的脸。
然后是一片黑，又厚又密的面罩蒙住她的脸。
他亲眼看到、听到群众，也受到催泪瓦斯的攻击，但还是不敢置信。应变部怎麽会批准这起行动?为什麽要带走李晨一家人?何必要用这种方式?
「一定是因我们而起。」他的声音在累积了一小时的沉默中显得单薄无比。「他们是来抓我们的。」
雪伦没答腔。她浅坐在副驾驶座上，肩膀转向一边，好像想离他愈远愈好。
「我不敢相信。」他说。
「为什麽不?」她对著车窗说，「事实上看起来就是这样。」
「这样不合常理。他们一定知道我们在这裡，否则不会大张旗鼓跑来。」
她转身面对他，脸上淨是不屑。「真是这样吗?」
他在心中寻找答案，但怎麽回答都不对劲。面罩蒙上孩子脸庞的画面，把他相信的一切都变成谎言。
「库柏，现实就是如此，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当然明白，你甚至带领过这种行动。」
「没有。从来没有。」
「你从来没有派无脸人出任务?应变部的头号探员从没带领过追捕行动?」
「这种的没有。」
「这种的?你们小组都带鲜花和蛋糕出任务?」
「我的小组出任务都是为了追捕罪犯、恐怖分子，以及已经或即将造成危险的异能。」
「那些人想必也听到同样的话，认定李晨一家都是恐怖分子。就像盖世太保都相信他们围捕的人是叛乱分子。」
「得了，拿盖世太保或纳粹来辩论太好用了，妳不能拿应变部跟他们相提并论。」
「你认为应变部走的是正确的路?」
「好吧。首先，我已经不是应变部的人了，记得吗?第二，如果你们不再搞暗杀和炸掉大楼这种戏码，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痛恨刚刚看到的事，那让我浑身不舒服。但你们也不能先炸掉一个地方，然后因为有人看你们不顺眼就气得跳脚。那些人认为他们正在逮捕毁掉上千条人命的恐怖分子。」
「随你怎麽说。」她又转过身。
有个想法掠过他脑海。「等一等，我不认识李晨和丽莎，认识他们的是妳。」
「所以呢?」
「除非有人通风报信，不然应变部怎麽会知道?」
「谁?」
「会不会是莎曼莎?还是……」他停住，让她自己反应过来。
「你在暗示是约翰跟应变部告密，叫他们来捉我们?」
「他认识李晨和丽莎吗?」
「不重要。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这种事。」
「也许莎曼莎还没传话给他，是他想要除掉妳。」
「不可能。」
「雪伦——」
「真的不可能，库柏。别说了。」
他开口想跟她争辩，想藉由脣枪舌战发洩心中的怒火，跟她斗个你死我活。他想告诉她在纽约爆炸现场的残骸中他看到的粉红色娃娃，转念又想起李晨家的惨况——大门毫无预警被轰开，无脸人大批涌入，他的老同事大吼大叫，将他们一家人制伏，戴上镣铐，压在厨房地板上，昨晚他还在那间厨房裡跟一群亲切的陌生人閒聊。
这笔帐要算在约翰.史密斯头上。如果没有恐怖行动，就不会成立战略应变小组。史密斯的双手染上了数千人的鲜血，李晨一家只是最新的受害者。
他不由得回想起三一二事件那晚沃克总统对全国发表的演说。库柏是隔天在诺福克郊外的某间饭店看到的，当时他已经踏上逃亡之路。他那时的心情只能以坐立难安来形容，只怕总统会鼓吹国人对异能展开报复，没想到总统反而呼吁国人要宽容面对。他是怎麽说的?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在逆境中能淬鍊出最强大的同盟。面对这次困境，国家不能撕裂，全国上下都要团结一心，绝对不能分裂成异能和非异能。
让我们一同努力，为下一代建立更美好的未来。
让我们永远不要忘记今日的痛，永远不要向相信枪杆子出政权的人屈服，不要向杀害儿童以达到目的的弱者屈服。
对这些暴力分子，我们不能——也绝不——宽贷。
这场演说让他骄傲又亢奋，爱国之心油然而生。这些话至今仍令他动容。那代表了如今他隐姓埋名以及六个月来抛家弃子的原因。
他一定要找到约翰，史密斯，对他，绝不宽贷。
这些话他听过无数次，每天晚上都要在心中默唸。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跟在后面的细小声音：然后呢?重回应变部吗?一次又一次发动战略应变小组?你真的能重回那种生活吗?
雪伦说：「他们之后会怎麽样?」
「带去应变部的地方分部问话。」
「问话?」
「对，」他说，「只希望他们会马上说出我们的事，那样会轻鬆一点，说不定被警告几句就能回家了。」
「不要骗我，库柏。」
他瞄她一眼，看到她目光炯炯。他转头看著前方的路说：「他们会被起诉，店跟住家都会被查封，其中一个或两个会因为窝藏逃犯而入狱。」
「爱丽丝呢?」
库柏咬紧牙。
「天啊。」雪伦把脸埋进手裡。「进学园吗?」
「……可能，要看测验是不是第一级。」
「就算不是也会被贴上标籤，纳入追踪对象。现在又通过了晶片法案，会把晶片植入她的喉咙，而且是直接贴著颈动脉，就算用显微手术也无法取出。她会一辈子不得安宁。」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让她好过一点，但怎麽也想不到。
「我的天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去那裡的。」
「现在我们无计可施，只能去怀俄明州把事情搞定，让彼此自由。之后或许可以再来想想办法。」
「对。」她笑了一声，却毫无幽默的成分。「该死。」她望著窗外，库柏怀疑她有无心情欣赏窗外的景物。「但愿你值得。」
「什麽?」
斜方肌一紧，手指轻颤，迟疑片刻。动作细微，可是逃不过他的眼睛。「我说但愿这麽做是值得的。我是说去怀俄明州。」
库柏压下自己的反应，手指轻敲方向盘。刚刚她只是一时说错话吗?有可能。不过为什麽迟疑……她有事瞒著他。
对，她跟你不同边，还记得吧?
他想揭穿她，思索过后又算了。这二十四小时以来发生的事——天啊，才二十四小时吗?——在他们之间激盪出一种革命情感。对，她确实很有魅力，然而他们之间不管是什麽关係，都不可能延续下去。他不可能背叛她、杀了约翰.史密斯，再若无其事问她要不要改天一起喝杯咖啡。
她是敌人，最好别忘了这点。重点是演好自己的角色，而且要毫无破绽，并随时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前往怀俄明州，然后杀了约翰.史密斯，终结这一切就对了。
为了所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