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音源:14855号录音文件
2038年5月21日23:54(主机时间)
科罗拉多州丹佛市,光之塔65楼,芝诺系统特别行动公司董事会议室
蒂勒:不行就是不行,不管你说多少遍都没用。我们还剩七年时间,需要一个新的方案。
卡斯特:像你刚才所说还有七年,我们只要两年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剩下五年的时间去付诸实施。我觉得你还没认识到在这件事上,我们已经有了多大的进展。保罗自己都这么说了。
蒂勒:保罗是个思想大于行动的人。我要处理的是具体实施的问题。听着,让我们回到这个部分来。你说你那些液压机可以自动部署整个基地,它们确实在地球上有用,但当我们在火星条件下对其进行测试时,它们立马就失效了。
卡斯特:那些组件并不是太空等级的。这只是一个初号原型机,所以我们无须使用真空等级的活塞,而是直接用了一些现成零件,到时我们可以把它们换掉。这些额外测试并没有经过我的授权,我不清楚是谁擅自做的,它们又是怎么跑到你办公桌上的。这些测试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蒂勒:面对事实吧。你们想要做一套全自动系统吗?那真是太不切实际了。
卡斯特:但这就是我们的协议,是我们协商一致后得出的标准啊!
蒂勒:看看窗外,看看这座城市。有什么东西坏了,马上就会有人出来修理。你认为整个系统崩溃需要多久的时间?一开始是一组灯?也许两组?紧接着全面的崩溃就会到来。
卡斯特:你开玩笑的吧。整个任务就是围绕基地能够在自动建设的前提下设计的。我们只需要把它放到火星的表面,剩下的事情它自己会做。
蒂勒:有太多故障的可能性了,而且这些故障将会导致严重后果的,艾弗拉姆。只要发生其中一种可能性,那就全完了。如果我们无法交付基地,那么就拿不到钱。如果能成功地把一堆载着货物的航天着陆器放到火星上,那当然会是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除非我们能完全保证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需要它之前,就能把一个具备人类居住条件的基地准备好,否则芝诺就将会被历史遗忘。你认可这一点的吧?
卡斯特:是的,但是……
蒂勒:我很抱歉,董事会已经要求我想出一个替代方案。你会收到全额遣散费,并且不要忘了你签署过保密协议。我毫不怀疑你的专业能力对于任何一家公司来说,都会是无价之宝。
卡斯特:你们要开除我?
蒂勒:艾弗拉姆,不要让我太难做。你办公桌上的物品已经放在前台了,这几位先生会送你出去。
卡斯特:我真是不敢相信。十年啊!我十年的岁月都给你们了。
保安人员:请您跟我来好吗,卡斯特博士?
卡斯特:放开你那该死的手。我知道怎么走。是我的工作成果为你们赢下这个项目的。不要以为,这是你最后一次听到我的消息。
蒂勒:我认为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的消息。你可能没有仔细看过保密协议,但我看过。如果你想要违反协议,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将会失去的东西。请吧,不然你将属于非法入侵。
(房门关闭)
蒂勒:保罗?我是布鲁诺。很抱歉打搅您,先生,但您会想要听一听的。事情已经都办好了,一切都很顺利。我明天就带新的人进来。
在本该认真练习驾驶的时候,弗兰克的脑中仍在想着组装基地舱体的事情,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从培训视频中可以得知,他以前熟悉的那些工地设备都将无法在火星上运作。比如说,任何气动或液压的设备。虽说液压设备不管在哪个世界上都不是最可靠的那一个,因为它的管体总是会松动或泄漏。尽管你需要从十千米开外的供应商那里采购,但至少里面的液体是可以替换的。在他要去的那个地方,要做到这一点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至于那些在地球上被设计用来润滑的油,到了火星上则会直接蒸发。像水冷式切割机,以及所有那些平时依靠二冲程发动机来供能的设备直接就出局了。
可用的就只剩下那些电动或是纯机械式的设备了,他需要依靠电池动力和纯蛮力或一些巧劲来完成自己的工作。他最担忧的是那些铝制螺栓,众所周知,铝制螺栓是很容易松动的。虽然使用一把带力矩调节功能的标准扳手就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但到时他们会有很多螺帽要拧。考虑到舱体的搭建必须优先于所有后续事务,如果仅仅依靠两个穿着笨重宇航服的男人和两把力矩扳手,那剩下的组员岂不是要闲得踢自己脚后跟了?这可不是正确的前进方向。
每个人都必须参与施工,将此告知负责人的唯一方法就是跟布拉克谈谈。这正是弗兰克最讨厌的事情,他宁可去山里上上下下跑两趟。
这里也没有可以让他组织会议的机制。布拉克只会突然出现,然后诋毁弗兰克的努力以及任何在他身边的人,接着以弗兰克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为由,威胁给他开罚单,然后再度消失。但布拉克确实是弗兰克与那些决策者们的唯一接触渠道,至于“血库”里的那些医务人员,有关任何与任务实操层面的事似乎都与他们毫无关系,并且对弗兰克说的话也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弗兰克正试图集中精力,牵引一台单轴拖车拐过一个急弯。他本来正在仔细思忖着该如何继续前进,这时布拉克偷偷摸摸地站在他身后,他猛地按下刹车,本能地跳了出来,以至于骨头都颤动了,车子的底盘也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响。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玛西向前走去,同时有些恼火地张开双臂,准备给这名闯入者一点儿颜色瞧瞧。但等她看清那是谁后,便放慢了脚步,并把手放了下来。布拉克看了看她,然后看向了弗兰克。
弗兰克从越野车上下来,走到了拖车后面。他的耳机嗡嗡作响,声音追问着他为什么中断训练。他们马上也会知道原因的,他终于无视了它一次。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基特里奇?”
“我需要跟你谈谈。”
“你并没有这样的特权。你要做的就是说‘好的,先生’,‘没有,先生’,还有‘全听您安排,先生’。”
弗兰克看着自己的靴子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说:“我需要组里的每一个人都接受建筑方面的培训。不然我们一开始就会把任务搞砸。”
布拉克伸手拍了拍弗兰克的胸口,弗兰克差点儿就要以为他是善意的,直到他的手指开始弯曲,然后握拳,紧紧攥住了弗兰克的上衣。“你只是一名囚犯,基特里奇,”起初他的声音很平静,随后开始加大音量,“你,不尊重我。”随着最后这个几乎是喊出来的字,他开始粗暴地前后摇晃弗兰克的身体。
弗兰克稳住双脚,不肯退让一丝一毫。
“这是我的意见。我们必须对全体船员进行搭建舱体的培训,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其建好并投入使用,先生。”
布拉克放开了他,还帮他捋了捋连体工作服,说道:“这还不错,我会传达的。”
布拉克盯着自己的手掌,仿佛以前从未见过它们似的,接着便径直走开了。
“他在这里做什么?”玛西问,“他不会要和我们一起去吧?哦,天哪!别告诉我他要和我们一起去。”
弗兰克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恢复镇定,说道:“不知道,但我能确定的是他们已经踢掉了某个人。”
“我是泽罗的副手,就是那个年轻黑人。他负责种地,虽然他管那叫水培法。然后他是宙斯的副手,就是那个雅利安兄弟会的家伙。他们俩都还在,然后还有我们俩。”
“他们把一个雅利安兄弟会的人和肤色最黑的那个年轻人安排在一起,他们是多想要我们失败啊!”弗兰克抬起头来,“真他妈该死,他们在想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玛西说,“在你第一次和我们见面之前,六号楼那次,宙斯有为他那些文身以及之前的行为站起来向我们道歉。”
“如果他敢骚扰你……”
“他能直接把你撕成两半,弗兰克,”她摇了摇头,“他看起来还挺真诚的。”
二人的耳机中同时传来指令,叫他们继续各自的任务:弗兰克,学习;玛西,教学。
“我们没得选择,”玛西说着,重新回到了锥形标后方的观察位,“也没法挑选队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弗兰克爬进了水桶一般的驾驶座,说:“希望他对我们也抱有相同的想法。”
他擦去了手上的汗,接着将双手放在方向盘六点钟的位置。他试着放空自己,脑中只想着应该将拖车车尾转往哪个方向。他坐在座位上,扭过身向后看去。他们还剩多少时间,能够让自己成为芝诺的唯一选择并乘上那枚火箭?他在这里坚持得越久,被关进洞里的概率也就越小。比起待在那个洞里,他前往火星对他们来说会更为有利,这件事到底几时才会发生?这个转折点究竟在何处?
他是不是已经通过了测试,又或者已经搞砸了自己的唯一一次机会?
“喂!你这是要开去哪儿?”玛西尖叫着。
他停了下来,摇着脑袋,试图摆脱那些干扰,回答道:“没事,我可以的。”
他接着按计划牵引着各式拖车,装了货又卸下,又是向前又是向后,反反复复地练习着。然而,这件事仍萦绕在他的脑中。如果他们真的要把他囚禁起来的话,他该怎么办?虽然布拉克并不随身带枪,但弗兰克知道那些外围的保安一定会有。也许他之前那个开车冲出围栏并穿越盐田的想法也并不是太坏。
他无法摆脱这个想法。才吃过午饭,他便被命令再度前往十号楼。负责监测他的人会对他的心律、血压和呼吸反应作何评估?他们会知道吗?他们是否真的能看穿他的想法?
他推门再次进入这片黑暗之中,走过那片沙砾。灯亮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德克兰不在。通往第一个模块的路又是如此的漫长,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许他应该立刻逃走,因为如果他们现在就来抓他的话,他将无力抵抗。他们会直接用电击棒撂倒他,给他戴上头套,然后把他运走。或许,他可以拿扳手打爆自己的头,但这似乎很难做到。
他到达模块旁,发现那里躺着一个和打包箱差不多大的大号航空箱。他环顾四周,沙子上有几道轮胎的痕迹,通往机库昏暗的深处。他还没去过那一头,但他马上就会去的。他将箱盖弹开,里面有六把电动扳手,他拿起其中一把。
他按下开关,听着电轴转动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备用电池。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愿望成真了,他们听取了他的建议,而他也不需要尝试类似自杀的过激行为了?
这时门开了。在那片长方形的阳光被挡住之前,一个人影闪现了一下。有一个人正朝他走来。来的并不是一整支芝诺搜捕队,弗兰克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气氛又紧张了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这时到来的正是那个新纳粹党巨人。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嘿,老兄。”巨人说着,伸出一个握紧的拳头。
“嘿,我想你应该就是宙斯吧,”弗兰克必须抬高手臂,才能碰到他的拳头,相较之下,他就是个小矮人,“我是弗兰克。”
“很高兴认识你,弗兰克,”宙斯轻轻转头,扫视了一遍所有的模块舱体,“这就是我们今后要住的地方吗?”
“我想到时我们会拿到一整套组件,到了那里之后,我们必须自己把它们拼起来。虽然很高兴他们能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但在我看来,这只是在拖我们的后腿罢了。”
“你负责这个?”
“现在是的。你呢?”
“铺设水管。我以前在油井工作过,不过这比我之前常用的那些尺寸小多了。”他伸手拿出工具箱里的一把电扳手,转了转它,然后又放下,“我可以帮你一起做。”
“那正是我想要的,”弗兰克踢了踢沙子,下定决心后问,“我必须得问一句。”
“我也猜到你会想问。你懂的,就是各种打打杀杀。”
“我明白。”
“之前总有人想搞我。我被单独监禁了六个月,不过还是不得安宁。所以那个西装男来找我说可以把我带到其他地方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接受了。这样我就不用在剩下的人生中,时时刻刻都想着提防别人了。你完全可以觉得这是一个懦夫的选择,有时连我自己都会这么认为,但似乎上帝还没想要放弃我。”
“你是因为信教才离开了兄弟会?”弗兰克眨了眨眼,“我想,那确实很有可能。”
宙斯的胸口文着一只展翅的纳粹老鹰,与身躯同宽。他的两只手上文着两个字“仇恨”,他的头上也有文身。这个人当时已经陷得很深了。
“还有那个叫泽罗的孩子。我敢打赌你把他吓得够呛吧,是不是?”
“就像现在一样,我向他解释了,也向他请求宽恕了。”
“他的……宽恕?他接受了吗?”
“还行吧。”宙斯活动了一下手指,移开了视线。他耸了耸一边的肩膀,而后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想我并不该指望会有奇迹发生,对吗?”
“这是你自己要面对的问题。我管不了。”
远处的门再次发出咔嗒一声,两个人影遮住了外面的光。
“我们在这边。”宙斯说。
是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爱丽丝,还有那个卷发男孩。她迈着充满自信的步伐,仿佛没有任何事或人能够伤她一分一毫;与此同时,那个男孩则显得无比苍白和虚弱,他跌跌撞撞迈着犹豫的步伐,仿佛对自己的影子都感到恐惧。
“我叫爱丽丝,”她对宙斯说,“如果你还没猜到的话,那我告诉你,我就是你们的医生。”
男孩站得稍远一些。他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宙斯身上挪开。
“我叫狄……狄。”他说。
“他叫狄米特律斯。”爱丽丝说。
“他想叫自己什么都可以。”弗兰克说。
爱丽丝啧了一声:“他在紧张的时候会口吃。”很明显,她并没有耐心等那些有结巴,或者容易紧张的人把话说完。至于她对待病人的态度,更需要多加注意。
“不用介意宙斯。他……”弗兰克差点儿要说“人畜无害”,但这显然不是事实,“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你在这里负责什么?”
“他负责电脑那些东西。”爱丽丝又一次替他回答道。
恼怒让弗兰克感到浑身刺痛,但他尽力不去理会。他已经很久没有负责领导一个团队了,但只要他们能够把工作做好就行。
门再次打开了,他们都转过身去。弗兰克立刻认出了玛西,至于她身旁那个瘦削的身影,那一定就是泽罗了,他们在原地等待着这两人走过来。
“我是玛西,”玛西说,“负责交通运输。”
“你们可以叫我泽罗,”泽罗说,“他们让我负责种植。”
“那他们又让你负责什么呢?”爱丽丝问弗兰克道,她抬起脑袋,以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负责管我们?”
弗兰克别无选择,必须与她合作,回答道:“等我们到达火星表面时,我猜那里应该还什么都没有。我们的第一要务是把这些大号塑料袋给搭好,这样泽罗才可以种东西,宙斯装厕所,德克兰——不管他在哪里——才可以把照明安装好。我们越早把它们搭好,就可以越早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这样才能更快地得到更好的食物和上厕所的地方。你们觉得合理吗?”
无人回应。
“我说这番话,并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的健康,”弗兰克说,“我的工作就是干活。如果你们想穿着宇航服在那里坐上一礼拜,就为了看着两个男的把这些东西拧到一起,那随便你们。但我认为从长远来看,如果我们能够至少假装团结起来,或许我们每个人都能过得更舒服一些。所以,你们觉得这个计划合理吗?还是说,我只是在白费口舌?”
“这很合理,”玛西说,“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别人干活的时候,我可不会坐在那里干看着,”宙斯举起一把电动扳手,“我相信大家都不会这么做。”
“那得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大个子,”爱丽丝说,但沉默片刻之后,她让步了,“虽然我觉得我不能帮上很大的忙,但我愿意试一试。”
狄米特律斯和泽罗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仍旧不见德克兰的踪迹,可他的工作就是协助弗兰克啊!该死,在弗兰克出事时能够随时替换他,才是他的工作。他的配合仅存在于特定情况之下。
“大家都同意了吗?玛西,我们需要先搞清楚我们手头有些什么。我很肯定,这个机库深处的某个地方有辆越野车,因为地上有朝那个方向去的轮胎印。你可以过去找找吗?”
“没问题。”她说着便朝沙地的另一头走去。
“剩下的人,每人拿一把这个,我会教你们如何安全地使用。”
在确定他们不会去抓电动扳手会转动的那部分之后,弗兰克便让他们在地上一个已经装好的金属环周围散开了。他们先是把各个部件全部拆开,像一张电路设计图似的摊在地上,那场面乱得仿佛发生了一场爆炸。接着,他们开始把它们重新拼回去。
“以后,你们都会在自己参与搭建的舱体里生活,”他说,“你们得注意不要让它漏气或者倒塌了。如果你偷工减料的话,很可能就会有人因此丧命。”
显然,他们中的一些人并没有好好听他的建议,比如泽罗和爱丽丝。弗兰克必须再多观察一下他们搭出来的东西,并对此做出适当的评估。宙斯做得很好,也许他更能习惯体力劳动以及这种环境——海上油井、宇宙飞船或火星基地一类的场景或许有着相似之处——他的技能会对他们的工作有很大帮助。并且,宇航服也会挡住宙斯脖子后面的那个万字旗符号。
弗兰克从来没想过要这样生活。他想要的仅仅是与家人待在一起,安静、平淡无奇地生活罢了。但他现在只能和一个新纳粹分子一起,在火星上度过余生了,更不要提剩下的其他人都做过些什么了。仿佛这个世界还不够疯狂似的,他们现在还想把这些人运到其他星球上去。
玛西开着车从机库另一头驶来。她找到了一辆越野车,后面的拖车上还放着一个圆柱体舱。
“我找到了这个。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用它做点儿什么。”她说。
玛西和弗兰克一起将这个圆柱体舱从拖车上弄下来,放在了地上。她环顾四周,将弗兰克拉近了些问道:“他们做得怎么样?”
“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宙斯是最不需要我担心的那个。你也不需要担心他。也许某些原则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整个舱体由外壳上的可拆卸螺栓固定,螺栓的外侧均罩有上拉式的小型舱口。弗兰克把手塞进第一个舱口后方轻轻一推,它便从表面突了出来,然后他用指尖在舱缘下摸索着,他用力一拉,这个装有弹簧的装置便直直地弹了出来。
宙斯站在下一个舱口旁,做着同样的事情。他身后的泽罗也是一样。
固定螺栓的螺杆上带有螺纹,螺栓头部有两翼,可以被扭下来。他们弄出来的空隙差不多刚好够伸一只手进去。当然不是宙斯的手,但他可以帮忙把剩下的舱口都打开,同时让一个身材较小的人(在本次情况下,也就是玛西)来拧开螺栓。如果有专门的工具会更方便,但显然他们并没有。弗兰克在心里记了一笔,准备之后去提提意见。提意见的对象甚至可能是布拉克。
突然之间,原本藏在圆柱体舱阴影下的货舱门因内部压力的增强而弹开了。宙斯、弗兰克和玛西立马上前用力拉拽着舱门,直至其完全打开。里面的货物被整齐地装在一个个货桶中,宙斯率先抓起了一个,紧接着弗兰克也拿起一个,推着它穿过沙地,然后停在了一片平地上。
每个货桶均为标准尺寸,直径两米,高一米,又大又重,可正好装入那些同样为标准尺寸的圆柱体舱中。火星上的重力是地球上的三分之一,在这里三吨重的东西,火星上只会有一吨重。
把所有的货桶都排好后,弗兰克将所有贴在外侧的标签都查看了一遍。他们得先找到需要的东西,两端的支撑环、舱外支架以及最重要的气闸舱,它应当是完整的,并且需要特定的安装方式。“找到了,先弄这个。”他说。
虽然桶盖周围的闩锁能被轻松打开,但把盖子拉出来需要两名成员合力,打开后,盖子就被放在了一旁。此时,搭建一个居住舱所需的组件似乎都齐了。该干活了。
“好的,”弗兰克说,“那么我们从头开始。”
他将组装内环所需要的东西在地上排好,然后叫剩下的人把它们拼到一块儿。
塑料罩子的固定工作开展起来异常困难。它配置的端板就是一个扁平的圆片,这还算好的,那些管子则完全不行。为了固定一根管子,他需要用上十几根尼龙扎带,才能保证它不会在安装到位前翘起来。也许到了没有空气的环境里会容易一些吧。
“不要踩到塑料膜上,也不要弄破它们。”他警告他们。他们将一组又一组外环与内环固定到一起,一个区块接一个区块。接着,他们笨拙地用密封条将塑料膜的每个部分都安全、牢固地封好。
泽罗将螺栓一个一个安好后,舞动着手指准确、快速地将螺母拧到螺纹之上;相比较之下,狄米特律斯就没有那么熟练了。这种原本无伤大雅的玩笑很快变得残酷起来。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人出现之前,火星上只会有他们几个,而且教训他们本来也不是弗兰克的职责所在。再说,泽罗的工作也确实挑不出任何毛病。
“狄米特律斯,来帮我一下。”弗兰克说着,拖出一块要垫在完成舱体下面的地垫。虽然狄米特律斯不擅长建设方面的活儿,但他精通电脑,这也是他能够被选中来这儿的原因。他还很年轻,言行举止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他以前到底做过什么才会被抓到这里来执行这个任务?
这个男孩从弗兰克手中接过这卷地垫的另一头,然后他们一起把它扔在了地上。
“检查一下有没有石头。”
“这里没有石头。”狄米特律斯说。
“但火星上会有的。你沿路走一圈,然后把所有可能会跑到垫子底下的石头都捡起来,把它们扔到一边。如果碰到的是突出来的基岩,你就把尖锐的部分给凿掉。来吧,检查一下。我知道这里没有石头,因为这些都是人工打磨过的沙子。但这是训练,每当我们要搭一个新模块时,这就是你的工作。沿路走一圈,检查一下有没有障碍物。明白了吗?”
狄米特律斯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指令,还算孺子可教。他拖着脚步沿沙地向前走去,然后转了个弯,又拖着脚步走了回来。
“没有障碍物。”
“做得很好。那么现在让我们来把垫子铺好。”铺好后,弗兰克注意到垫子上有一个充气口,它可以充任何其他种类的加压气体,甚至水也可以。
两头的金属环已经搭建完毕,舱外支架安装完毕,气闸舱也连接好了,他们将绳索绑在上面,把它拖到合适的位置。这一切——毕竟都是铝和塑料制品——显得挺简单的。他们还需要把这个模块固定到地面上,两个小时就可以做完这些事情了。当然,穿着宇航服做这件事一定会需要更久。至少应该让他们都戴着手套训练的,弗兰克倒是要看看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能有多厉害。
这可不对。弗兰克并不希望他们失败,他希望他们成功,只是想让他们不要那么理想化,毕竟在一定时间内可以做完的事情是有限的。如果他们可以在一天之内搭完几个区块,并完成所有加压和充气工作,那也许还能算得上理想。
他们彼此间的友谊似乎没有任何进展,爱丽丝仍旧一副痛恨所有人的样子;泽罗趁此机会欺负了一番狄米特律斯;宙斯身上那些文身使得他几乎无法与任何人亲近;至于德克兰,仍然不知去向;还有玛西,弗兰克和玛西的关系还不错。不要把这件事情搞砸了就行。
他检查着搭建完毕的模块、两端的金属环,以及连接在上面的支架腿,这时,机库门开了。眩光之中,一个人影闪过,是德克兰。弗兰克向前走去与他碰头。
“我等你好久了。”弗兰克说。
“他们刚刚让我在那座山上跑来跑去。”德克兰身上比之前更为潮湿了,T恤上散着点点黑斑,他正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他看向弗兰克身后的其他五个人,他们正站在刚刚搭好的居住舱周围。“这些是你的队员?”他问。
弗兰克转过头,该死,还真是。由于新来了一个人,他们几个本能地靠得更近了。
“是的,”弗兰克说,“这些是我的队员。过来吧,我来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