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守护外面的警卫
但我没死。
我经历了更糟的事。
——摘自《引誓》〈自序〉 “卡拉丁！”李临大喊的同时，抓住卡拉丁的肩膀。“儿子，你到底在做什么？”
流着鼻血的罗赏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卫兵，把他拿下！听见了没？”
西儿落在卡拉丁的肩上，双手扠腰，踢了踢脚。“这大概是他活该。”
浅眸人护卫跑来帮忙罗赏站起身，守卫队长则拿出剑指向卡拉丁，接着有第三个守卫从另一间房间奔来。
卡拉丁退了一步，摆出守势。
“怎么啦？”罗赏厉声道，拿起手帕掩住鼻子。“把他打倒！”怒灵从地上的血池里蒸腾而出。
“拜托，不要，”卡拉丁的母亲一边喊道，一边靠上李临。“他只是乱了心神。他——”
卡拉丁以手掌朝向母亲，让她安静。“母亲，没有问题，这只是罗赏和我之间还没清完的小债。”
他一一对上守卫的眼，守卫则绕着他缓缓移动。罗赏咆哮出声。卡拉丁发现自己完全掌握住局面，而且……照这种情况可能还有点尴尬。
突然间，有个念头冲击了他。自从离开炉石镇后，卡拉丁所遇之险恶远超过罗赏所为。他不是发誓保护所有人，连厌恶的对象也不例外？这一切不就因此才有意义吗？他瞥向西儿，西儿也对他点头。
做得更好。
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回阿卡是很开心。幸好，他不再年轻了。他已经焕然一新——而且久久以来，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个人满意。
“大家退下，”卡拉丁对士兵说。“我保证不再殴打你们的长官。我为此道歉。我一时为了我们过去的纠葛转移了注意力，这是我们双方都应遗忘的事。谁能告诉我，帕胥人怎么了？他们没有攻击镇上吗？”
士兵慢慢移动，瞥向罗赏。
“我说退下，”卡拉丁喝斥。“以飓风之名，你们拿剑的方法跟去砍矮重树一样。还有你，头盔上居然有锈斑？我知道阿玛朗把这一带身体健壮的男人都征召走了，但是我见过比你们更有战斗架势的信差。”
士兵面面相觑，接着满脸通红，浅眸守卫还把剑收回剑鞘。
“你们在做什么？”罗赏厉斥。“打啊！”
“光爵，”浅眸人垂下眼。“我可能不是这一带最好的士兵，但是——请相信我。我们最好把那一拳当作没发生过。”另两名士兵也点头同意。
罗赏粗略地看了卡拉丁一眼，压着已经不再流血的鼻子。“所以，军队真的让你改头换面了。”
“是你无法想象的程度。我们得谈谈。有没有人少一些的房间？”
“阿卡，”李临说。“你在说什么傻话，不要对着罗赏光爵下命令！”
卡拉丁推开士兵与罗赏，走到走廊深处。“所以，”他粗野地喊着。“空房间呢？”
“长官，房间在楼上。”一名士兵说。“图书室是空的。”
“非常好。”卡拉丁听见自己被叫作长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大家跟我上楼。”
卡拉丁走向楼梯。可是自信心也只能把人带到这个程度。没有人跟上，连他的父母也留在原地。
“我下了命令。”卡拉丁说。“我不喜欢重说一遍。”
“所以呢？”罗赏说。“小子，你以为自己可以发号施令啊？”
卡拉丁转身，挥手召唤西儿。他手中的迷雾化为一把带着明露的碎刃。他轻轻松松将碎刃插在地上，握住剑柄，感受到自己的双眼变得湛蓝。
所有人安静下来。镇民僵在原地惊呼。罗赏的眼睛瞪得肿胀。不寻常的是，卡拉丁的父亲只是低头闭上眼睛。
“还有问题吗？”卡拉丁问。
❖
“光爵，我们去确认时，他们就不见了。”亚里克说，他是那名戴头盔的矮小守卫。“我们有锁门，但是门整个被扯开了。”
“他们没有攻击任何生物？”卡拉丁问。
“没有，光爵。”
卡拉丁在图书室来回踱步。这间房间不大，但是整齐地摆了一排排书柜，还有一张不错的阅读台。每本书都一尘不染，若不是有个细心的女佣，就是这些书不常有人移动。西儿落在一座书架上，背靠着一本书，像是小女孩一样挥动她的双脚。
罗赏坐在图书室一侧，不时以双手从通红的脸颊抹到后脑杓，用这种奇怪的动作表现他的紧张。他已经止住鼻血，不过鼻子上有块很大的瘀青。这是这个人应受的惩戒之印，但卡拉丁觉得自己没有虐待罗赏的冲动。他得处理得更好。
“帕胥人那时长得是什么样子？”卡拉丁问守卫。“他们曾在不寻常的飓风中变形吗？”
“当然有。”亚里克说。“我听见他们逃脱时偷看到了，那时飓风已经过去。他们长得像引虚者，外皮有着大大的骨头。”
“他们变高了，”守卫队长补充。“比我还高，跟光爵您差不多身高。他们的脚像矮重树一样，双手可以制服白嵴。我是说真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攻击呢？”卡拉丁问。引虚者可以轻易拿下庄园，却连夜逃跑了。这代表他们有更令人不安的目标。炉石镇可能没有大到让他们动手。
“我想你们应该没追踪他们的去向吧？”卡拉丁先是看了看守卫，再望向罗赏。
“呃，报告光爵，没有。”队长说。“老实说，我们那时只在意能不能活命。”
“你会告诉国王吗？”亚里克问。“飓风吹走四座谷仓。我们有这么多难民却没有食物，很快就会挨饿。飓风如果再来，我们就留不住一半以上的房子。”
“我会告诉艾洛卡。”但是以飓父之名，王国各地也有一样的惨况。
卡拉丁必须专心处理引虚者的事。他在取得飞回去的飓光以前，没办法回报这个状况，现在他最有价值的任务是尽可能找出敌人汇集的地点。引虚者在策划什么？虽然卡拉丁听取了纳拉克之战的报告，但没亲自感受到他们的奇特力量。据说这些双眼发光的帕山迪人可以控制闪电，残酷又可惧。
“我需要地图。”他说。“一张雅烈席卡的地图，必须是你们手中最详细的。还有雨遮，免得弄坏地图。”他作了个鬼脸。“再一匹马。你们有不少，给我最好的一匹。”
“你这是在抢劫吗？”罗赏盯着地上轻声问。
“抢劫？”卡拉丁说。“我们称之为租借。”他从口袋拿出一把钱球，扔到桌子上。他瞥向士兵。“好了，地图呢？罗赏一定有这一带的探查地图。”
罗赏的身分无足轻重，不能管理藩王的领地。卡拉丁还住在炉石镇时，没有发现这个差距。只有高阶的浅眸人才有资格监管，罗赏只能成为接触周遭乡村的第一线。
“我们想要等女士的许可。”守卫队长说。“长官。”
卡拉丁挑眉。他们已经违抗罗赏，却要顺从宅里的女士？“叫宅邸的执徒准备我要求的物品，许可很快就会下来。如果执徒持有信芦，请这人连线到塔西克。只要我取得飓光，我就要传讯给达利纳。”
守卫敬礼以后便离开了。
卡拉丁双手抱胸。“罗赏，我要去追查这些帕胥人，尝试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你的守卫没有追踪的经验吧？就算没有落雨抹消踪迹，追踪怪物也够难了。”
“他们有那么重要吗？”罗赏问，但眼睛还是盯着地面。
“你一定想过，”卡拉丁一边说，一边点头让西儿化为光带，落在他的肩膀上。“剧变的天气与普通仆人转化造成的恐慌是如何？带着红色闪电的风暴，居然从不同方向袭来？罗赏，寂灭时代已经降临了，引虚者已经回归。”
罗赏低声哀鸣，身子向前倾，像是生病般紧抱着自己身体。
“西儿？”卡拉丁低声说。“我可能需要你再帮个忙。”
“你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她歪着头回答。
“是的。我不喜欢拿着你挥舞，把你砸到别的东西上。”
她哼了哼鼻子。“首先，我不会砸东西。笨蛋，我是把优雅的武器。再来，你在纠结什么？”
“这感觉不对，”卡拉丁低声回答。“你是个女人，而不是武器。”
“等等……所以这是因为我是女生的关系？”
“不是，”卡拉丁马上回答，但是欲言又止。“可能吧。感觉很奇怪。”
她又哼了一声。“你没问过其他武器被你挥舞的感想吗？”
“我的其他武器不是人。”他迟疑了一下。“它们有人格吗？”
西儿歪着头、挑眉看着卡拉丁，像是他说了什么蠢话。
万物皆有灵。他的母亲在他幼时这样教导过他。
“所以……我用过的矛中有女性？”他问。
“至少是雌性。”西儿说。“大概有一半是，跟多数状况一样。”她飘到他眼前。“把我们人格化是你的错噢，所以不要抱怨。当然，有些古老的灵不只有两种性别，而是有四种。”
“咦？为什么？”
她戳了戳他的鼻子。“因为他们不是人类想象出来的啊，笨蛋。”她的身影化为一片迷雾。他再举起手的时候，碎刃便出现了。
卡拉丁大步走向罗赏的座位，在他面前举起尖端朝下的碎刃。
罗赏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刀刃，正如卡拉丁的期望。人们必定会在这样的存在临近时受到吸引。它们有股魔力。
“你怎么拿到它的？”罗赏问。
“这很重要吗？”
罗赏没有回答，但两人都知道真相。持有碎刃就能证明一切，只要取得碎刃，而且不被人夺走，碎刃就属于这个人。有了碎刃，他头上的印记便无所谓了。包括罗赏在内，没有人可作其他解读。
“你，”卡拉丁说。“是个骗徒、鼠辈，与杀人犯。就算我如此痛恨你，我们现在也没时间颠覆雅烈席卡的统治阶层，创建更好的制度。我们受到前所未知的敌人攻击，甚至不能揣测他们的来头。所以你要站起来，带领这些人。”
罗赏盯着碎刃上的倒影。
“我们并非无力抵抗，”卡拉丁说。“我们可以反击——但我们得先求生存。永飓会回归，它有它的规则，而我还不知道间隔。我要你做好准备。”
“要怎么做？”罗赏低声说。
“建造两侧都有边坡的房子。如果时间不够，那就找遮蔽处潜避。我说不上来，这场危机不止一座城镇、一族人民的危机。即使遇险的是我的家园、我的人民，我必须依靠你。愿全能之主保护我们，我们只能靠你了。”
罗赏瘫在椅子上。卡拉丁站起来，驱散西儿。
“我们会照办。”他背后传来人声。
卡拉丁一愣。拉柔的声音让他打从骨子里震颤。他慢慢转身，看见一位和他印象中不太一样的女子。他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上好的浅眸人洋装，年轻貌美的她有浅绿色的空灵双眸。那时的她失去了未婚夫，也就是罗赏的儿子，最后与死者的父亲结婚，而这位新丈夫年纪是她的两倍。
他面对的这位女子已经不再是少女。表情坚毅的脸显得细瘦，带着金色的黑发绑成了马尾，她穿着靴子与耐用的长洋装，已经被雨淋湿。
拉柔上下打量卡拉丁，鼻子接着哼了一声。“阿卡，看来你在军队中变成大人啦。很遗憾听说你弟弟的事情。来吧。你需要信芦对吧？我有一枝直通科林纳太后书记的信芦，但是最近没有回应。巧的是，我们没有与塔西克通讯的信芦。如果你认为国王会回应你，我们可以找找中介点。”
她走出门。
“拉柔……”他一边说一边跟上。
“我听见你刺了我家地板一剑。”她说。“那是品质很好的硬木，所以知会你一声。真受不了。男人跟武器。”
“我一直梦想着回乡，”卡拉丁站在图书室门外的走廊上。“我想象自己能以战争英雄的身分回归，挑战罗赏。拉柔，我原本想要救你出来。”
“哦？”她转身面对他。“你怎么会觉得我需要被拯救呢？”
“别跟我说，”卡拉丁轻声说，朝图书室里挥手。“你跟那家伙过得很愉快。”
“看来成为浅眸人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品性。”拉柔说。“我不准你继续羞辱我的丈夫，卡拉丁。不管你是不是碎刃师，再说那种话，我就会把你赶出我家。”
“拉柔——”
“我在这里过得十分开心。或者该说，在飓风从错误的方向侵袭之前是这样。”她摇摇头。“你和你父亲一个样子，总是觉得需要拯救别人，连那些要你们先管好自己的人也不例外。”
“罗赏欺凌我的家人，他把我弟弟派去送死，无所不用其极想打倒我父亲！”
“而你的父亲开口反对我的丈夫，”拉柔说。“在镇民面前把他批评得一文不值。如果你是那位刚被放逐、远离家园的光爵，却发现镇上最重要的平民公开反对你，又作何感想？”
她的立场显然改变了。李临曾在一开始对罗赏表示过友善的，难道不是吗？然而卡拉丁无心继续争辩。他现在还要在乎吗？他无论如何都会把父母带离炉石镇。
“我去设置信芦。”拉柔说。“可能要花点时间才有回应。在此同时，执徒应该也在找你要的地图。”
“好极了。”卡拉丁一边说，一边从她身边走开。“我要去和我父母说话。”
西儿在他走下阶梯时出现在他肩上。“原来她就是你本来想要结婚的女生。”
“不，”卡拉丁低语。“不管怎样，我都没办法和她结婚。”
“我喜欢她。”
“你是会。”他走到楼梯底端，又回头往上看。罗赏跟拉柔站在楼上，手上拿着卡拉丁留在桌上的宝石。他刚刚留下多少去了？
他心想，大概五到六个红宝石布姆，还有一、两个蓝宝石。他心里计算起钱球的价值。他飓风的⋯⋯加起来比他父亲与罗赏多年争执的宝石价值还高。现在对卡拉丁来说，那不过只是零用钱。
他过去以为浅眸人都是有钱人，但是在无名小镇上的小光爵⋯⋯罗赏其实很穷，只不过穷法不太一样。
卡拉丁往屋里寻人，走过那些他认识的镇民——这些人现在低声念着“碎刃师”，雀跃地退开。就这样吧。他在遇到西儿并说出誓言以后，就是这股身分了。
李临回到起居室，继续处理伤患。卡拉丁停在门边，叹了口气，跪到李临身旁。李临伸手往工具盘的时候，卡拉丁便拿好给他。他以前就是父亲的手术助理。新来的实习医生则在另一间房里治疗伤患。
李临看了卡拉丁一眼，又转头看着他的伤患。这个伤患手臂上绑着染血的绷带。“剪刀。”李临说。
卡拉丁拿给李临，他看也没看就接了过去，小心地剪开绷带。一段锯齿状的木头刺穿了男孩的手臂。男孩接受李临触诊，碰到靠近伤口、血已干涸的肢体时，忍不住啜泣。伤势看来不妙。
“切下木片，”卡拉丁说。“还有坏死的肌肉。灼烧消毒。”
“不觉得这样的治疗方式有点极端吗？”李临问。
“总之要从手肘上移开。这一定已经感染——看这块木头多脏。里面会有碎片。”
男孩又哭了起来，李临拍拍他。“你不会有事的。我还没看到腐灵，所以不会把你的手臂截断。我去和你父母谈谈。现在先咬住这个。”他给了男孩一些缓解疼痛的树皮。
李临和卡拉丁一起离开。这个男孩没有即刻的生命危险，李临也想在麻醉药生效以后才动手术。
“你已经变得很坚强了。”李临在检查下一位伤患的脚时，对卡拉丁说。“我还担心你一直都细皮嫩肉的。”
卡拉丁没有回答。事实上，他的疮疤可能不是他父亲想要的深浅。
“但你也成为了他们的一员。”李临说。
“我的瞳色不会改变我。”
“儿子，我谈的不是你的瞳色。我不会因为对方是浅眸人就有差别对待。”他挥挥手，卡拉丁便递给他一块碎布清理脚趾，接着准备小型夹板。
“你现在的身分，”李临说。“是个杀手。你用拳头与剑来解决事情。我原本以为你会成为军医。”
“我没有选择，”卡拉丁一边说，一边递出夹板，接着准备绷带包裹脚趾。“说来话长。我找时间再讲。”至少把不至于令人心碎的部分讲出来。
“我认为你不会留下来。”
“是的。我得追踪帕胥人。”
“那就是更多杀戮。”
“父亲，你真的认为我们不该对抗引虚者吗？”
李临停顿了一下。“不是，”他低声说。“我知道战争是免不了的。我只是不希望你涉入其中。我见过战争如何重创人们的灵魂，还有那些无法治疗的伤痛。”他绑好夹板，转向卡拉丁。“我们是外科医生，撕扯与破坏是别人的事；我们绝不能伤害别人。”
“不，”卡拉丁说。“父亲，你是外科医生。但我与你不同。我是守护外面的警卫。”达林纳在幻象中听见这些字句。“我会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如今，这代表猎杀引虚者。”
李临别过眼去。“好吧。儿子，我……很高兴你回来。很高兴你平安无事。”
卡拉丁把手放在父亲肩上。“父亲，生先于死。”
“离开前找找你的母亲。”李临说。“她要让你看点东西。”
卡拉丁皱眉，但还是离开治疗室到厨房去。室内只有为数不多的烛光照明，他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见到阴影与挥动不定的光线。
他在餐具里装了清水，然后找到一把小伞，在雨中得靠它阅读地图。他接着上楼到图书室找拉柔。罗赏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是拉柔坐在写作桌上，拿着信芦。
等等。信芦正在运作。上面的红宝石发出光芒。
“是飓光！”卡拉丁指着红宝石说。
“嗯，当然是。”她皱着眉头看他。“法器都需要。”
“你怎么帮钱球充能？”
“有场飓风。”拉柔说。“几天前的事。”
他们与引虚者冲突时，飓父召唤了不寻常的飓风对抗永飓。卡拉丁在飓风墙上飞行，对抗白衣杀手。
“没人料到会有那场飓风，”卡拉丁说。“你们怎么知道该把钱球留在外面的？”
“阿卡，”她说。“飓风来袭时再挂上钱球也不难啊！”
“你手上有多少？”
“不少，”拉柔说。“执徒也有一点——我不是唯一想到这件事的人。看，我在塔西克找到愿意传达讯息给太后娜凡妮．科林的人。这不就是你要求的吗？你真的认为她会回应你？”
谢天谢地，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信芦的动作获得解答。“上尉，”拉柔读道。“我是娜凡妮．科林。真的是你吗？”
拉柔眨了眨眼，抬头看向卡拉丁。
“是的。”卡拉丁说。“我离开前，和达利纳在塔顶谈过话。”希望这样可以辨识他的身分。
拉柔跳了起来，接着继续写。
“卡拉丁，我是达利纳。”拉柔读出回复的讯息。“士兵，你的状况如何？”
“长官，比预期来得好。”他简短报告他的发现。“我担心帕胥人离开炉石镇，是因为觉得不值得摧毁这里。我已经下令取得马匹和地图，我认为我可以稍微侦查一下敌人，看看能发现什么。”
“要小心。”达利纳回答。“你没有飓光了吗？”
“可能有办法取得一点。我不认为足够我回去，但还是有帮助。”
达利纳过了一、两分钟才回答，拉柔则乘机换了信芦板上的纸。
“上尉，你的直觉是对的，”达利纳终于传来讯息。“我觉得在塔里的我是个瞎子。尽可能靠近敌人，了解他们的行为，但别冒不必要的风险。拿枝信芦，每个晚上都要传符文报告你平安无事。”
“收到，长官。生先于死。”
“生先于死。”
拉柔看向卡拉丁，他点头表示谈话已经结束。她默默收起信芦交给他，他也心怀感激地接下，接着快步离开房间下楼。
他的动作引来一群人聚集在楼梯下小小的玄关。他原本要问人是否有充能的钱球，但是一看到母亲便住口了。她正与几位年轻的女孩讲话，手臂上还抱着一个婴儿。她这是在做……
卡拉丁停在楼梯底端。那个小男孩大概一岁大，咬着手指的他咿咿呀呀地说话。
“卡拉丁，见见你的弟弟。”贺希娜转身对他说。“这几个女孩在我协助治疗伤患时照看着他。”
“弟弟。”卡拉丁低声说。他从没想到这点。他的母亲今年就要四十一岁了，然后……
弟弟。
卡拉丁伸出手。他的母亲让他接过这个小男孩，他却觉得自己的手粗糙到不该碰触这样细嫩的皮肉。卡拉丁颤抖，接着用力抱紧小孩。他的回忆没有令他心碎，见到父母也没使他控制不住情绪，但是这个男孩……
他止不住眼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这个男孩并没有改变什么——桥四队已经是他的兄弟，就像血亲一样。
但他还是哭了。
“他叫什么名字？”
“欧洛登（Oroden）。”
“和平之子。”卡拉丁低声说。“好名字。取得真好。”
一名执徒带着卷轴筒走到他身后。飓风啊，那是莎荷布吗？看来她还活着，还是一副老骨头的样子。卡拉丁将小欧洛登交还给母亲，抹掉眼泪，接下卷轴。
众人聚集在房间边缘。他成为在场的奇观。本是外科医生之子的他，先是成为奴隶，然后成为碎刃师。这是炉石镇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
至少卡拉丁不必主动表示这件事。他向走出起居室的父亲点点头，再转向群众。“这里有人有充能的钱球吗？我会用两个夹币换一颗，拿到前面来。”
西儿在他收集的时候飞来绕去，卡拉丁的母亲则为他进行交易。最后他只拿到一小袋钱球，但是看来已经足够。至少他不再需要骑马了。
他绑紧小袋，转头看见他的父亲站向前来。李临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发光的钻石夹币，交给卡拉丁。
卡拉丁接了下来，撇向他的母亲与母亲怀里的小男孩。他的弟弟。
“我想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他对李临说。“但我现在得走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然后把你们带到——”
“不了。”李临说。
“父亲，现在是寂灭时代。”卡拉丁说。
邻近的人群轻声惊呼，眼神惶恐。飓风的，卡拉丁应该私下说的。他靠向李临。“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母亲，还有小欧洛登。这一生就这么一次，请你不要这么顽固。”
“如果他们想走的话，你可以带他们离开。”李临说。“但我要留在这里。尤其在……你所言属实的状况下。这里的人需要我。”
“到时再说。我会尽快回来。”卡拉丁收紧下巴走到宅邸门口。他推开门，让雨声与浸湿土地的气味飘进来。
他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身上脏兮兮的镇民，无家可归的他们恐慌不已。他们无意间听见他说的话，但其实他们内心早已知晓。他早就听到他们低声谈到的字眼，谈到引虚者，谈到寂灭时代。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你们没有听错，”卡拉丁大声向聚在宅邸大玄关的上百民众说道，其中包括还站在二楼的罗赏与拉柔。“引虚者已经回归了。”
众人交头接耳，涌现惊慌。
卡拉丁从小袋中吸了一点飓光。他的身上冒出带着纯粹光辉的烟雾，在阴暗的大厅里显得特别明亮。他用捆术升到空中，接着对地上施展捆术，让自己盘旋在离地两呎高的空中，发着光。西儿从雾中化成他手中的碎矛。
“藩王达利纳．科林，”卡拉丁说话时，飓光从他嘴里泻出。“已经重建灿军。这一次，灿军不会让你们失望。”
大厅里的人有的表现出仰慕之情，有的则面露惶恐。卡拉丁看着他父亲。李临张口结舌，贺希娜抱紧怀中的婴儿，脸上只有纯粹的欣喜，如蓝环的赞叹灵从她头上冒了出来。
小家伙，我会保护你，卡拉丁想着这孩子。我会保护所有人。
他向父母点点头，转身用捆术向外移动，飞进雨夜。他会往南在史垂肯停留，那里距离炉石镇半天路程，只需短短一段飞行。他要在那里看看能不能交易一些钱球。
然后猎杀一些引虚者。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经历了更糟的事。
——摘自《引誓》〈自序〉
流着鼻血的罗赏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卫兵，把他拿下！听见了没？”
西儿落在卡拉丁的肩上，双手扠腰，踢了踢脚。“这大概是他活该。”
浅眸人护卫跑来帮忙罗赏站起身，守卫队长则拿出剑指向卡拉丁，接着有第三个守卫从另一间房间奔来。
卡拉丁退了一步，摆出守势。
“怎么啦？”罗赏厉声道，拿起手帕掩住鼻子。“把他打倒！”怒灵从地上的血池里蒸腾而出。
“拜托，不要，”卡拉丁的母亲一边喊道，一边靠上李临。“他只是乱了心神。他——”
卡拉丁以手掌朝向母亲，让她安静。“母亲，没有问题，这只是罗赏和我之间还没清完的小债。”
他一一对上守卫的眼，守卫则绕着他缓缓移动。罗赏咆哮出声。卡拉丁发现自己完全掌握住局面，而且……照这种情况可能还有点尴尬。
突然间，有个念头冲击了他。自从离开炉石镇后，卡拉丁所遇之险恶远超过罗赏所为。他不是发誓保护所有人，连厌恶的对象也不例外？这一切不就因此才有意义吗？他瞥向西儿，西儿也对他点头。
做得更好。
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回阿卡是很开心。幸好，他不再年轻了。他已经焕然一新——而且久久以来，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个人满意。
“大家退下，”卡拉丁对士兵说。“我保证不再殴打你们的长官。我为此道歉。我一时为了我们过去的纠葛转移了注意力，这是我们双方都应遗忘的事。谁能告诉我，帕胥人怎么了？他们没有攻击镇上吗？”
士兵慢慢移动，瞥向罗赏。
“我说退下，”卡拉丁喝斥。“以飓风之名，你们拿剑的方法跟去砍矮重树一样。还有你，头盔上居然有锈斑？我知道阿玛朗把这一带身体健壮的男人都征召走了，但是我见过比你们更有战斗架势的信差。”
士兵面面相觑，接着满脸通红，浅眸守卫还把剑收回剑鞘。
“你们在做什么？”罗赏厉斥。“打啊！”
“光爵，”浅眸人垂下眼。“我可能不是这一带最好的士兵，但是——请相信我。我们最好把那一拳当作没发生过。”另两名士兵也点头同意。
罗赏粗略地看了卡拉丁一眼，压着已经不再流血的鼻子。“所以，军队真的让你改头换面了。”
“是你无法想象的程度。我们得谈谈。有没有人少一些的房间？”
“阿卡，”李临说。“你在说什么傻话，不要对着罗赏光爵下命令！”
卡拉丁推开士兵与罗赏，走到走廊深处。“所以，”他粗野地喊着。“空房间呢？”
“长官，房间在楼上。”一名士兵说。“图书室是空的。”
“非常好。”卡拉丁听见自己被叫作长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大家跟我上楼。”
卡拉丁走向楼梯。可是自信心也只能把人带到这个程度。没有人跟上，连他的父母也留在原地。
“我下了命令。”卡拉丁说。“我不喜欢重说一遍。”
“所以呢？”罗赏说。“小子，你以为自己可以发号施令啊？”
卡拉丁转身，挥手召唤西儿。他手中的迷雾化为一把带着明露的碎刃。他轻轻松松将碎刃插在地上，握住剑柄，感受到自己的双眼变得湛蓝。
所有人安静下来。镇民僵在原地惊呼。罗赏的眼睛瞪得肿胀。不寻常的是，卡拉丁的父亲只是低头闭上眼睛。
“还有问题吗？”卡拉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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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爵，我们去确认时，他们就不见了。”亚里克说，他是那名戴头盔的矮小守卫。“我们有锁门，但是门整个被扯开了。”
“他们没有攻击任何生物？”卡拉丁问。
“没有，光爵。”
卡拉丁在图书室来回踱步。这间房间不大，但是整齐地摆了一排排书柜，还有一张不错的阅读台。每本书都一尘不染，若不是有个细心的女佣，就是这些书不常有人移动。西儿落在一座书架上，背靠着一本书，像是小女孩一样挥动她的双脚。
罗赏坐在图书室一侧，不时以双手从通红的脸颊抹到后脑杓，用这种奇怪的动作表现他的紧张。他已经止住鼻血，不过鼻子上有块很大的瘀青。这是这个人应受的惩戒之印，但卡拉丁觉得自己没有虐待罗赏的冲动。他得处理得更好。
“帕胥人那时长得是什么样子？”卡拉丁问守卫。“他们曾在不寻常的飓风中变形吗？”
“当然有。”亚里克说。“我听见他们逃脱时偷看到了，那时飓风已经过去。他们长得像引虚者，外皮有着大大的骨头。”
“他们变高了，”守卫队长补充。“比我还高，跟光爵您差不多身高。他们的脚像矮重树一样，双手可以制服白嵴。我是说真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攻击呢？”卡拉丁问。引虚者可以轻易拿下庄园，却连夜逃跑了。这代表他们有更令人不安的目标。炉石镇可能没有大到让他们动手。
“我想你们应该没追踪他们的去向吧？”卡拉丁先是看了看守卫，再望向罗赏。
“呃，报告光爵，没有。”队长说。“老实说，我们那时只在意能不能活命。”
“你会告诉国王吗？”亚里克问。“飓风吹走四座谷仓。我们有这么多难民却没有食物，很快就会挨饿。飓风如果再来，我们就留不住一半以上的房子。”
“我会告诉艾洛卡。”但是以飓父之名，王国各地也有一样的惨况。
卡拉丁必须专心处理引虚者的事。他在取得飞回去的飓光以前，没办法回报这个状况，现在他最有价值的任务是尽可能找出敌人汇集的地点。引虚者在策划什么？虽然卡拉丁听取了纳拉克之战的报告，但没亲自感受到他们的奇特力量。据说这些双眼发光的帕山迪人可以控制闪电，残酷又可惧。
“我需要地图。”他说。“一张雅烈席卡的地图，必须是你们手中最详细的。还有雨遮，免得弄坏地图。”他作了个鬼脸。“再一匹马。你们有不少，给我最好的一匹。”
“你这是在抢劫吗？”罗赏盯着地上轻声问。
“抢劫？”卡拉丁说。“我们称之为租借。”他从口袋拿出一把钱球，扔到桌子上。他瞥向士兵。“好了，地图呢？罗赏一定有这一带的探查地图。”
罗赏的身分无足轻重，不能管理藩王的领地。卡拉丁还住在炉石镇时，没有发现这个差距。只有高阶的浅眸人才有资格监管，罗赏只能成为接触周遭乡村的第一线。
“我们想要等女士的许可。”守卫队长说。“长官。”
卡拉丁挑眉。他们已经违抗罗赏，却要顺从宅里的女士？“叫宅邸的执徒准备我要求的物品，许可很快就会下来。如果执徒持有信芦，请这人连线到塔西克。只要我取得飓光，我就要传讯给达利纳。”
守卫敬礼以后便离开了。
卡拉丁双手抱胸。“罗赏，我要去追查这些帕胥人，尝试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你的守卫没有追踪的经验吧？就算没有落雨抹消踪迹，追踪怪物也够难了。”
“他们有那么重要吗？”罗赏问，但眼睛还是盯着地面。
“你一定想过，”卡拉丁一边说，一边点头让西儿化为光带，落在他的肩膀上。“剧变的天气与普通仆人转化造成的恐慌是如何？带着红色闪电的风暴，居然从不同方向袭来？罗赏，寂灭时代已经降临了，引虚者已经回归。”
罗赏低声哀鸣，身子向前倾，像是生病般紧抱着自己身体。
“西儿？”卡拉丁低声说。“我可能需要你再帮个忙。”
“你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她歪着头回答。
“是的。我不喜欢拿着你挥舞，把你砸到别的东西上。”
她哼了哼鼻子。“首先，我不会砸东西。笨蛋，我是把优雅的武器。再来，你在纠结什么？”
“这感觉不对，”卡拉丁低声回答。“你是个女人，而不是武器。”
“等等……所以这是因为我是女生的关系？”
“不是，”卡拉丁马上回答，但是欲言又止。“可能吧。感觉很奇怪。”
她又哼了一声。“你没问过其他武器被你挥舞的感想吗？”
“我的其他武器不是人。”他迟疑了一下。“它们有人格吗？”
西儿歪着头、挑眉看着卡拉丁，像是他说了什么蠢话。
万物皆有灵。他的母亲在他幼时这样教导过他。
“所以……我用过的矛中有女性？”他问。
“至少是雌性。”西儿说。“大概有一半是，跟多数状况一样。”她飘到他眼前。“把我们人格化是你的错噢，所以不要抱怨。当然，有些古老的灵不只有两种性别，而是有四种。”
“咦？为什么？”
她戳了戳他的鼻子。“因为他们不是人类想象出来的啊，笨蛋。”她的身影化为一片迷雾。他再举起手的时候，碎刃便出现了。
卡拉丁大步走向罗赏的座位，在他面前举起尖端朝下的碎刃。
罗赏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刀刃，正如卡拉丁的期望。人们必定会在这样的存在临近时受到吸引。它们有股魔力。
“你怎么拿到它的？”罗赏问。
“这很重要吗？”
罗赏没有回答，但两人都知道真相。持有碎刃就能证明一切，只要取得碎刃，而且不被人夺走，碎刃就属于这个人。有了碎刃，他头上的印记便无所谓了。包括罗赏在内，没有人可作其他解读。
“你，”卡拉丁说。“是个骗徒、鼠辈，与杀人犯。就算我如此痛恨你，我们现在也没时间颠覆雅烈席卡的统治阶层，创建更好的制度。我们受到前所未知的敌人攻击，甚至不能揣测他们的来头。所以你要站起来，带领这些人。”
罗赏盯着碎刃上的倒影。
“我们并非无力抵抗，”卡拉丁说。“我们可以反击——但我们得先求生存。永飓会回归，它有它的规则，而我还不知道间隔。我要你做好准备。”
“要怎么做？”罗赏低声说。
“建造两侧都有边坡的房子。如果时间不够，那就找遮蔽处潜避。我说不上来，这场危机不止一座城镇、一族人民的危机。即使遇险的是我的家园、我的人民，我必须依靠你。愿全能之主保护我们，我们只能靠你了。”
罗赏瘫在椅子上。卡拉丁站起来，驱散西儿。
“我们会照办。”他背后传来人声。
卡拉丁一愣。拉柔的声音让他打从骨子里震颤。他慢慢转身，看见一位和他印象中不太一样的女子。他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上好的浅眸人洋装，年轻貌美的她有浅绿色的空灵双眸。那时的她失去了未婚夫，也就是罗赏的儿子，最后与死者的父亲结婚，而这位新丈夫年纪是她的两倍。
他面对的这位女子已经不再是少女。表情坚毅的脸显得细瘦，带着金色的黑发绑成了马尾，她穿着靴子与耐用的长洋装，已经被雨淋湿。
拉柔上下打量卡拉丁，鼻子接着哼了一声。“阿卡，看来你在军队中变成大人啦。很遗憾听说你弟弟的事情。来吧。你需要信芦对吧？我有一枝直通科林纳太后书记的信芦，但是最近没有回应。巧的是，我们没有与塔西克通讯的信芦。如果你认为国王会回应你，我们可以找找中介点。”
她走出门。
“拉柔……”他一边说一边跟上。
“我听见你刺了我家地板一剑。”她说。“那是品质很好的硬木，所以知会你一声。真受不了。男人跟武器。”
“我一直梦想着回乡，”卡拉丁站在图书室门外的走廊上。“我想象自己能以战争英雄的身分回归，挑战罗赏。拉柔，我原本想要救你出来。”
“哦？”她转身面对他。“你怎么会觉得我需要被拯救呢？”
“别跟我说，”卡拉丁轻声说，朝图书室里挥手。“你跟那家伙过得很愉快。”
“看来成为浅眸人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品性。”拉柔说。“我不准你继续羞辱我的丈夫，卡拉丁。不管你是不是碎刃师，再说那种话，我就会把你赶出我家。”
“拉柔——”
“我在这里过得十分开心。或者该说，在飓风从错误的方向侵袭之前是这样。”她摇摇头。“你和你父亲一个样子，总是觉得需要拯救别人，连那些要你们先管好自己的人也不例外。”
“罗赏欺凌我的家人，他把我弟弟派去送死，无所不用其极想打倒我父亲！”
“而你的父亲开口反对我的丈夫，”拉柔说。“在镇民面前把他批评得一文不值。如果你是那位刚被放逐、远离家园的光爵，却发现镇上最重要的平民公开反对你，又作何感想？”
她的立场显然改变了。李临曾在一开始对罗赏表示过友善的，难道不是吗？然而卡拉丁无心继续争辩。他现在还要在乎吗？他无论如何都会把父母带离炉石镇。
“我去设置信芦。”拉柔说。“可能要花点时间才有回应。在此同时，执徒应该也在找你要的地图。”
“好极了。”卡拉丁一边说，一边从她身边走开。“我要去和我父母说话。”
西儿在他走下阶梯时出现在他肩上。“原来她就是你本来想要结婚的女生。”
“不，”卡拉丁低语。“不管怎样，我都没办法和她结婚。”
“我喜欢她。”
“你是会。”他走到楼梯底端，又回头往上看。罗赏跟拉柔站在楼上，手上拿着卡拉丁留在桌上的宝石。他刚刚留下多少去了？
他心想，大概五到六个红宝石布姆，还有一、两个蓝宝石。他心里计算起钱球的价值。他飓风的⋯⋯加起来比他父亲与罗赏多年争执的宝石价值还高。现在对卡拉丁来说，那不过只是零用钱。
他过去以为浅眸人都是有钱人，但是在无名小镇上的小光爵⋯⋯罗赏其实很穷，只不过穷法不太一样。
卡拉丁往屋里寻人，走过那些他认识的镇民——这些人现在低声念着“碎刃师”，雀跃地退开。就这样吧。他在遇到西儿并说出誓言以后，就是这股身分了。
李临回到起居室，继续处理伤患。卡拉丁停在门边，叹了口气，跪到李临身旁。李临伸手往工具盘的时候，卡拉丁便拿好给他。他以前就是父亲的手术助理。新来的实习医生则在另一间房里治疗伤患。
李临看了卡拉丁一眼，又转头看着他的伤患。这个伤患手臂上绑着染血的绷带。“剪刀。”李临说。
卡拉丁拿给李临，他看也没看就接了过去，小心地剪开绷带。一段锯齿状的木头刺穿了男孩的手臂。男孩接受李临触诊，碰到靠近伤口、血已干涸的肢体时，忍不住啜泣。伤势看来不妙。
“切下木片，”卡拉丁说。“还有坏死的肌肉。灼烧消毒。”
“不觉得这样的治疗方式有点极端吗？”李临问。
“总之要从手肘上移开。这一定已经感染——看这块木头多脏。里面会有碎片。”
男孩又哭了起来，李临拍拍他。“你不会有事的。我还没看到腐灵，所以不会把你的手臂截断。我去和你父母谈谈。现在先咬住这个。”他给了男孩一些缓解疼痛的树皮。
李临和卡拉丁一起离开。这个男孩没有即刻的生命危险，李临也想在麻醉药生效以后才动手术。
“你已经变得很坚强了。”李临在检查下一位伤患的脚时，对卡拉丁说。“我还担心你一直都细皮嫩肉的。”
卡拉丁没有回答。事实上，他的疮疤可能不是他父亲想要的深浅。
“但你也成为了他们的一员。”李临说。
“我的瞳色不会改变我。”
“儿子，我谈的不是你的瞳色。我不会因为对方是浅眸人就有差别对待。”他挥挥手，卡拉丁便递给他一块碎布清理脚趾，接着准备小型夹板。
“你现在的身分，”李临说。“是个杀手。你用拳头与剑来解决事情。我原本以为你会成为军医。”
“我没有选择，”卡拉丁一边说，一边递出夹板，接着准备绷带包裹脚趾。“说来话长。我找时间再讲。”至少把不至于令人心碎的部分讲出来。
“我认为你不会留下来。”
“是的。我得追踪帕胥人。”
“那就是更多杀戮。”
“父亲，你真的认为我们不该对抗引虚者吗？”
李临停顿了一下。“不是，”他低声说。“我知道战争是免不了的。我只是不希望你涉入其中。我见过战争如何重创人们的灵魂，还有那些无法治疗的伤痛。”他绑好夹板，转向卡拉丁。“我们是外科医生，撕扯与破坏是别人的事；我们绝不能伤害别人。”
“不，”卡拉丁说。“父亲，你是外科医生。但我与你不同。我是守护外面的警卫。”达林纳在幻象中听见这些字句。“我会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如今，这代表猎杀引虚者。”
李临别过眼去。“好吧。儿子，我……很高兴你回来。很高兴你平安无事。”
卡拉丁把手放在父亲肩上。“父亲，生先于死。”
“离开前找找你的母亲。”李临说。“她要让你看点东西。”
卡拉丁皱眉，但还是离开治疗室到厨房去。室内只有为数不多的烛光照明，他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见到阴影与挥动不定的光线。
他在餐具里装了清水，然后找到一把小伞，在雨中得靠它阅读地图。他接着上楼到图书室找拉柔。罗赏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是拉柔坐在写作桌上，拿着信芦。
等等。信芦正在运作。上面的红宝石发出光芒。
“是飓光！”卡拉丁指着红宝石说。
“嗯，当然是。”她皱着眉头看他。“法器都需要。”
“你怎么帮钱球充能？”
“有场飓风。”拉柔说。“几天前的事。”
他们与引虚者冲突时，飓父召唤了不寻常的飓风对抗永飓。卡拉丁在飓风墙上飞行，对抗白衣杀手。
“没人料到会有那场飓风，”卡拉丁说。“你们怎么知道该把钱球留在外面的？”
“阿卡，”她说。“飓风来袭时再挂上钱球也不难啊！”
“你手上有多少？”
“不少，”拉柔说。“执徒也有一点——我不是唯一想到这件事的人。看，我在塔西克找到愿意传达讯息给太后娜凡妮．科林的人。这不就是你要求的吗？你真的认为她会回应你？”
谢天谢地，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信芦的动作获得解答。“上尉，”拉柔读道。“我是娜凡妮．科林。真的是你吗？”
拉柔眨了眨眼，抬头看向卡拉丁。
“是的。”卡拉丁说。“我离开前，和达利纳在塔顶谈过话。”希望这样可以辨识他的身分。
拉柔跳了起来，接着继续写。
“卡拉丁，我是达利纳。”拉柔读出回复的讯息。“士兵，你的状况如何？”
“长官，比预期来得好。”他简短报告他的发现。“我担心帕胥人离开炉石镇，是因为觉得不值得摧毁这里。我已经下令取得马匹和地图，我认为我可以稍微侦查一下敌人，看看能发现什么。”
“要小心。”达利纳回答。“你没有飓光了吗？”
“可能有办法取得一点。我不认为足够我回去，但还是有帮助。”
达利纳过了一、两分钟才回答，拉柔则乘机换了信芦板上的纸。
“上尉，你的直觉是对的，”达利纳终于传来讯息。“我觉得在塔里的我是个瞎子。尽可能靠近敌人，了解他们的行为，但别冒不必要的风险。拿枝信芦，每个晚上都要传符文报告你平安无事。”
“收到，长官。生先于死。”
“生先于死。”
拉柔看向卡拉丁，他点头表示谈话已经结束。她默默收起信芦交给他，他也心怀感激地接下，接着快步离开房间下楼。
他的动作引来一群人聚集在楼梯下小小的玄关。他原本要问人是否有充能的钱球，但是一看到母亲便住口了。她正与几位年轻的女孩讲话，手臂上还抱着一个婴儿。她这是在做……
卡拉丁停在楼梯底端。那个小男孩大概一岁大，咬着手指的他咿咿呀呀地说话。
“卡拉丁，见见你的弟弟。”贺希娜转身对他说。“这几个女孩在我协助治疗伤患时照看着他。”
“弟弟。”卡拉丁低声说。他从没想到这点。他的母亲今年就要四十一岁了，然后……
弟弟。
卡拉丁伸出手。他的母亲让他接过这个小男孩，他却觉得自己的手粗糙到不该碰触这样细嫩的皮肉。卡拉丁颤抖，接着用力抱紧小孩。他的回忆没有令他心碎，见到父母也没使他控制不住情绪，但是这个男孩……
他止不住眼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这个男孩并没有改变什么——桥四队已经是他的兄弟，就像血亲一样。
但他还是哭了。
“他叫什么名字？”
“欧洛登（Oroden）。”
“和平之子。”卡拉丁低声说。“好名字。取得真好。”
一名执徒带着卷轴筒走到他身后。飓风啊，那是莎荷布吗？看来她还活着，还是一副老骨头的样子。卡拉丁将小欧洛登交还给母亲，抹掉眼泪，接下卷轴。
众人聚集在房间边缘。他成为在场的奇观。本是外科医生之子的他，先是成为奴隶，然后成为碎刃师。这是炉石镇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
至少卡拉丁不必主动表示这件事。他向走出起居室的父亲点点头，再转向群众。“这里有人有充能的钱球吗？我会用两个夹币换一颗，拿到前面来。”
西儿在他收集的时候飞来绕去，卡拉丁的母亲则为他进行交易。最后他只拿到一小袋钱球，但是看来已经足够。至少他不再需要骑马了。
他绑紧小袋，转头看见他的父亲站向前来。李临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发光的钻石夹币，交给卡拉丁。
卡拉丁接了下来，撇向他的母亲与母亲怀里的小男孩。他的弟弟。
“我想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他对李临说。“但我现在得走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然后把你们带到——”
“不了。”李临说。
“父亲，现在是寂灭时代。”卡拉丁说。
邻近的人群轻声惊呼，眼神惶恐。飓风的，卡拉丁应该私下说的。他靠向李临。“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母亲，还有小欧洛登。这一生就这么一次，请你不要这么顽固。”
“如果他们想走的话，你可以带他们离开。”李临说。“但我要留在这里。尤其在……你所言属实的状况下。这里的人需要我。”
“到时再说。我会尽快回来。”卡拉丁收紧下巴走到宅邸门口。他推开门，让雨声与浸湿土地的气味飘进来。
他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身上脏兮兮的镇民，无家可归的他们恐慌不已。他们无意间听见他说的话，但其实他们内心早已知晓。他早就听到他们低声谈到的字眼，谈到引虚者，谈到寂灭时代。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你们没有听错，”卡拉丁大声向聚在宅邸大玄关的上百民众说道，其中包括还站在二楼的罗赏与拉柔。“引虚者已经回归了。”
众人交头接耳，涌现惊慌。
卡拉丁从小袋中吸了一点飓光。他的身上冒出带着纯粹光辉的烟雾，在阴暗的大厅里显得特别明亮。他用捆术升到空中，接着对地上施展捆术，让自己盘旋在离地两呎高的空中，发着光。西儿从雾中化成他手中的碎矛。
“藩王达利纳．科林，”卡拉丁说话时，飓光从他嘴里泻出。“已经重建灿军。这一次，灿军不会让你们失望。”
大厅里的人有的表现出仰慕之情，有的则面露惶恐。卡拉丁看着他父亲。李临张口结舌，贺希娜抱紧怀中的婴儿，脸上只有纯粹的欣喜，如蓝环的赞叹灵从她头上冒了出来。
小家伙，我会保护你，卡拉丁想着这孩子。我会保护所有人。
他向父母点点头，转身用捆术向外移动，飞进雨夜。他会往南在史垂肯停留，那里距离炉石镇半天路程，只需短短一段飞行。他要在那里看看能不能交易一些钱球。
然后猎杀一些引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