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毫无退路
所以坐下来吧。阅读或聆听，一个曾经穿越于界域之间的人的经历。
——摘自《引誓》〈自序〉 围纱在离散地市场小心翼翼地前进，她压低帽子，双手插在口袋里。除了她以外，似乎没人听见怪物的声音。
塔拉凡吉安国王从贾．克维德带来固定货运与物资，让市场人声鼎沸。幸好现在还有第三位灿军操作誓门，纱蓝当班的时间就不多了。
钱球又能发出光来了，几场飓风已经证明这样的气候没有变化，让大家心情都好起来。情绪高涨、川流不息，盖着贾．克维德皇家印记的圆木桶流淌着美酒。
然而，只有围纱听得见掠食者在某处潜伏。她在笑声间歇的沉静中听见那东西的声音。那是一种黑暗深处延伸的隧道会传来的声音。有如身处暗室时，颈后传来的吐息。
他们怎么能在虚无监看的情况下放声大笑呢？
这四天毫无收获。达利纳派出的士兵甚至在几乎不可能出事的楼层巡逻，但是这些士兵找错地方了。士兵太容易被看见，太扰乱情况。围纱则派人用更精确的方法监视市场。
目前他们还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她的小队已经累了，纱蓝也因为数个长夜都化身成围纱而疲倦。幸好，她这几天不需要特别出力。雅多林的每日剑术训练，不如说是嬉戏与调情；偶尔与达利纳进行的会议，除了造出地图以外，她不用再出手。
至于围纱……围纱在猎捕狩猎者。达利纳用士兵的方法下了指令：增派巡逻、强化限令。他要求手下的书记在历史纪录中找出灵攻击人类的证据。
他要的不只是模煳的解释与抽象的概念——但艺术的精华正是如此。如果人可以完美解释一样东西，那就不需要艺术了。木桌与美丽的木雕是有差距的。人可以解释桌子是什么，它的用途、它的形状、它的结构；木雕的美则只能感受。
她弯身进入一间帐篷酒馆。这里比前几晚还热闹吗？是的，达利纳的巡逻让人心神不宁。他们尽可能不到邪气重重的昏暗酒吧，宁愿选择有好人聚集的明亮场所。
加兹与阿红站在一叠木箱上，穿着朴素的衬衫与长裤而非制服的他们正拿着饮料。她希望这两人还没醉。围纱走到他们的位置，双手交叉、放下箱子。
“还没事，”加兹低哼一声。“像前几晚一样。”
“我们不是抱怨，”阿红露齿而笑，灌了一口酒。“当兵当成这样真的很可以。”
“今天晚上就有事了，”围纱说。“我闻得出来。”
“围纱，你昨晚就这样说了。”加兹说。
三个晚上以前，有场气氛友善的卡牌游戏演变成暴力事件，有个玩家拿了酒瓶砸向对手。那通常不会致命，但是这可怜的家伙却被打中要害。凶手是卢沙的士兵，隔天就被吊死在市场的中央广场。
一如以往的不幸事件，正是她一直等待的事件。一场人类袭击他人的暴力事件。她动员了小队，安排他们监看酒瓶事件附近的酒馆。盯好，她说。还会有人被酒瓶砸伤，是一模一样的方法。找出和上一个死者形象相似的人物，并且看好对方。
纱蓝已经画出死者的画像，死者是个垂着胡子的矮个子。围纱把画像分配给大家，她的手下把这当成普通的差事。
现在……他们只能等待。
“会有攻击事件的，”围纱说。“你们监视的是谁？”
阿红指向帐篷里身高与死者相似，也留着一把胡子的人。围纱点点头，拿了几颗价值不高的钱球在桌上。“买点酒以外的东西。”
“好好好，”阿红与加兹抓起钱球。“但是亲爱的，你不想再和我们待一会儿吗？”
“阿红，大部分想搭讪我的人都会少掉一、两根手指。”
“那我还有其他只手指来满足你，我保证。”
她回瞪他一眼，发出窃笑。“这句话回得不错。”
“谢啦！”他举起杯子。“那么……”
“抱歉。我没兴趣。”
他叹了口气，仍高举杯子，然后才喝了下一口。
“你是怎么蹦出来的？”加兹用他的独眼看向她。
“纱蓝在路上捡到我，就像船的尾波会卷起漂浮物那样。”
“她是这样做了。”阿红说。“有时你认为你已经完整了，但是却活在钱球所剩不多的光里，不是吗？下个瞬间又变成飓风的灿军骑士，是大家都仰仗的家伙。”
加兹低哼一声。“是啊，是啊……”
“继续看着，”围纱说。“你们知道出事时该怎么办。”
他们点点头。出事的时候，他们会派一个人到会合点，另一个人则要追踪凶手。他们知道要追的对象可能不寻常，但是她没有把事情的全貌告诉他们。
围纱走回会合点。他们的会合点是市场中央井边的一处座台。这个座台似乎曾是正式建筑的基座，现在只剩下有四方阶梯的六呎高地基。埃拉达的军官在此设置警备队的运作中心，还有惩治的设备。
她一边看着群众，一边用手指转动手上的刀。围纱喜欢观察人群，她和纱蓝在这方面有同样的喜好，知道彼此有所不同是好事，但是知道有共通点也不错。
围纱不是孤狼。她需要人。是的，她偶尔会唬骗他人，但她不是窃贼。她喜爱体验一切。她身处人潮汹涌的市场时，便是最佳状态，她可以观看人群、思考事物、享受这一切。
至于灿军光主……灿军光主可以带领人手，或是放着他们不管。他们是她的工具，但也是麻烦的家伙。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常背离自己的最佳选项呢？他们要是照着灿军光主所说的去做，就可以有所提升。不去管这部分的话，他们至少可以让她独处。
围纱抛出小刀，再把刀子接住。灿军光主和围纱都很有效率，她们喜欢看到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她们受不了蠢蛋。围纱还可以嘲笑笨蛋，灿军光主直接无视笨蛋。
市场传来尖叫声。
终于啊，围纱心想，转了刀子一圈。她警戒起来，感受到身体里的渴望，汲取飓光。
尖叫从哪里来的？
法达冲撞群众、推开一名商人。围纱跑向前与他会合。
“讲细节！”围纱大声说。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发展，”他说。“跟我来。”
两人沿着他冲来的路线折返。
“没有人把酒瓶砸到头上。”法达说。“我监视的帐篷在其中一座建筑旁。你知道市场里的那些石屋吧？”
“然后呢？”她又问。
他们接近目标，法达在此时终于向前一指。他和葛夫监视的帐篷旁，有栋难以让人忽视的建筑。有具尸体悬在建筑物突出的位置。
吊死。飓风的。那东西没有模仿酒瓶的攻击……而是模仿后来的处刑！
法达指向上方说：“杀手把人挂在那里，引发骚动。接着凶手直接跳下来。就从这么高的地方！围纱——”
“往哪里去了？”她厉声问。
“葛夫在追。”法达指向一方。
两人于是往这个方向奔去，推开一路上的群众。他们最后看见葛夫在前方，站在井边挥手。他是个矮壮的人，脸看起来像是要从皮里爆开那般臃肿。
“是个全身黑衣的人。”他说。“直接往东边的隧道跑了！”他指向市场群众凝视的隧道，仿佛某人才刚从这条路线匆忙经过。
围纱继续向前冲。法达一开始还比葛夫有办法跟上她——有了飓光，她可以使用凡人不能及的力量冲刺。她闯进一条廊道，高声问有没有看到人经过。两个女人指了指方向。
围纱往那方向跑去，心脏剧烈跳动，体内的飓光正在狂飚。如果她追不上，就得再等两名受害者——假如还有事发生的话。这个怪物知道她在监视它，可能会躲起来。
她沿着廊道冲刺，离开塔里人声鼎沸的区域。她大吼问路时，能指路的人也少了。
她追到廊道的交叉路口，开始失去追上对方的希望。她往两条路看了看，发出强光，朝走廊探照，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叹了口气，靠上墙。
“嗯，”在她外套里的图样说。“它在那里。”
“哪里？”纱蓝问。
“右边。影子不见了。模式不对。”
她往右方踏进，光影中立刻有什么东西分离出来，那是一个纯黑色的形体——看起来像是液体或是打磨过的石头，正反射着她的光。踉跄跑开的它，不成人形。
围纱不顾危险，跑了起来。这个怪物也许有能力伤害她——但秘密是更大的威胁。她必须知道那些秘密。
纱蓝在角落急转，冲向下一条隧道。她有办法跟上这块碎影，但没办法捉住它。
因为这段追逐，更接近塔城的底层，更接近未受探索的区域。这里的信道更令人理不出头绪。这里有古老事物的气息，有着遗落许久的灰与石。这里的岩纹仿佛在墙上舞动，在她奔跑时犹如纺纱般扭曲。
怪物四肢着地，纱蓝散发的光辉反映在它煤黑的表皮上。它仓皇逃离，撞上信道的弯道，挤进墙上的孔洞。那个孔洞有两呎宽，接近地板。
灿军光主蹲了下来，看着试图挤到孔洞另一端的它。看来不是很窄，她如此想着，便站起身来。
“图样！”她命令，将手伸到一旁。
她用碎刃击打墙面，将石面切开，碎石一下子崩落。石面上的岩纹在她的切割下有种破碎且凄凉的美感。
她大量汲取飓光，推开被切断的石墙，终于突入后方的小室。
这里的地面是个深井，周围没有栏杆，洞穴穿过石地，往黑暗里去。灿军光主用碎刃往脚下的石面戳刺。石地多了个洞。就像她笔下那黑暗的螺旋，这个洞似乎直接通往虚无。
她释放碎刃，跪了下来。
“纱蓝？”图样从碎刃消失的地面抬起身子。
“我们得下去。”
“现在吗？”
她点点头。“但是首先……你去找雅多林，叫他带士兵过来。”
图样哼着声音。“你不会自己下去吧？”
“不会，我保证。你可以沿路回去吗？”
图样用肯定的声音嗡鸣，消失在地面，沿着石地移动。吊诡的是，她破坏的墙壁上有生锈的痕迹与古代门闩的残余。看来这里原本有一扇通往此处的暗门。
纱蓝说话算话。她被黑暗吸引，但她也不是笨蛋。好吧，大多数时候不是。她虽然等待着，仍被深穴紧攫着心思，不过紧接着就听见身后廊道的声音。雅多林认不出围纱的样子！她心想，开始化回原状。她在这里跪了多久？
她拿掉围纱的帽子与白色长外套，藏在瓦砾后方。飓光围绕着她，在她的长裤、手套与紧扣衬衫上包覆了哈法长裙装的影像。
是纱蓝。她又变成纱蓝了——那个天真活泼的纱蓝。就算没有人想要她说话，她也是口齿伶俐。热心的纱蓝有时会过度急切。她可以化身成这副模样。
那就是你自己，她转化成这个人格时，内心有一块在啜泣。那就是真实的你，不是吗？为什么你要在另一张面孔上覆盖自己的面貌？
有人进了房间，她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制服的矮个子一脸疲惫地进来，太阳穴附近已经有灰发。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她这几周与桥四队相处了一阵子，还是没认得所有人。
雅多林从一旁大步走来，身上穿着科林蓝碎甲，面罩打开的他，碎刃靠在肩上。从廊道的声音判断，还有跟着探进来的贺达熙面孔，雅多林不是只带三、五个士兵，而是整支桥四队。
这其中也有雷纳林。他重步跟在哥哥后方，身上也包覆着碎甲。全副武装的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只是就算他摘下了眼镜，也没有士兵老练的脸孔。
图样靠近雅多林，想要滑上纱蓝的幻象裙装。但是他停住、后退，满足谎言的他愉悦地哼着。
“我找到他了！”他宣告。“我找到雅多林了！”
“我知道。”纱蓝说。
“他来找我的时候，”雅多林说。“我正在训练厅，他在里面尖叫说找到杀手。他说如果我不去找你，你可能——我就引用他的说法：‘在我没看着的情况下做出蠢事。’”
图样哼着声音。“愚笨。很有趣的东西。”
“那你该找一天造访雅烈席卡的宫廷才是。”雅多林靠近洞口。“所以……”
“我们追踪那个攻击人的东西。”纱蓝说。“它在市场杀了人，然后到了这里。”
“东西……？”一名桥兵问。“不是人吗？”
“那是一个灵。”纱蓝低声说。“不像我曾见过的任何一种。它有能力暂时模仿人类的样子，最后会化为其他的东西。它的身形扭曲，带着破碎的面容……”
“斯卡，好像是你最近勾搭的女孩呢？”一名桥兵说。
“呵，”斯卡干笑。“艾瑟，要不要我们把你扔下去，看看洞有多深啊？”
“所以这个灵，”洛奔靠近洞口。“它，的确杀了萨迪雅司藩王？”
纱蓝犹豫着要不要回答。不，这个灵是模仿杀害萨迪雅司的方法，才杀掉佩罗的。杀掉藩王的另有其人。她瞥向一脸严肃的雅多林，想必他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这个灵是更大的威胁——它已经动手杀了许多人。然而，她对藩王之死的调查仍毫无进展，这件事让她觉得不安。
“我们曾经过这里十几次。”一名士兵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让纱蓝愣了一下；那是女性的声音。没错，她将达利纳手下的那名长发娇小的斥候误认为桥兵，即便制服不同也还是认错了。她看着纱蓝为了进入房间而切开的切口。“泰夫，你确定自己探查过这个弯曲的廊道吗？”
泰夫点点头，揉了揉带须的下巴。“琳恩，你说得对。但为什么要这样把房间藏起来？”
“下面有东西。”雷纳林探向洞口，同时低声说。“一个……古老的存在。你感觉到了，对吧？”
他抬头看向纱蓝，然后是房间里的其他人。“这地方怪怪的。整座塔都怪怪的。你们都感觉到了，对吧？”
“小子，”泰夫说。“你是怪异的专家。我们信得过你。”
纱蓝听见这句污辱，担心地看向雷纳林。但他只是露齿一笑，另一名桥兵则不管他身上的碎甲，拍了他的背一下。洛奔和大石开始争辩谁才是他们当中的怪人。这时纱蓝才惊觉，雷纳林已经完全融入桥四队了。他或许是藩王的浅眸儿子，还穿着显眼的碎甲，但在这里只是另一位桥兵。
“所以，”其中一个手臂过长的壮汉说。“我想我们得进去这个可怕的地窖？”
“是的。”纱蓝说。她记得他的名字是德雷。
“飓透了。”他说。“泰夫，进军的命令？”
“由雅多林光爵决定。”
“我找了能找的精英。”雅多林说。“但是觉得我该带整支队伍。你确定要现在冒险吗？”
“是的，”纱蓝说。“雅多林，我们必须冒险。而且……我不认为小队会改变局势。”
“好吧。泰夫，派个强壮的侧卫，我可不喜欢有什么东西偷袭我们。琳恩，我要你画张精确的地图——要是我们前进太快，超过你绘制的范围，就叫我们停下。我要知道确切的撤退路线。各位，我们慢慢前进。做好准备，在我下令时小心地控制好撤退的行动。”
人们开始更换位置。接着这群人终于沿着阶梯一个一个走下去，纱蓝和雅多林位于队伍的中间。阶梯直接从井里延伸，宽度还可以再容一人行走，他们不用担心掉下去。纱蓝试着不要和人擦身而过，以免导致她穿着裙子的幻象受影响。
他们的脚步声堕入虚无，很快就走进无尽的黑暗中。桥兵带来的钱球灯笼并没有将洞里照得多亮，这里让她想起家里庄园的山脚墓穴，达伐家的先祖在那里被魂术化为雕像。
她的父亲并没有安葬在那里。他们没有钱请魂师——除此以外，他们要装作他还活着。她和哥哥们学深眸人的方法，烧了尸体。
痛苦……
“光主，我得提醒你，”前面的泰夫说。“你可不能期待我们……办到什么惊人的事。我们有少数人能汲取飓光，因此大摇大摆得像是受飓风祝福的那位一样。然而卡拉丁离开以后，这情况就消失了。”
“大佬，那会回归的。”后方的洛奔说。“卡拉丁回来以后，我们会继续发亮。”
“闭嘴，洛奔，”泰夫说。“小声点。总之，光主，大伙儿会尽力，但是你要知道自己能期待什么，还有不能期待什么。”
纱蓝并不期待他们当中有灿军的力量。她早已知道他们的限制。她只是需要士兵。最后，洛奔将一枚钻石夹币丢进洞里，此举赢得雅多林的一记白眼。
“那东西可能在下面等着，”王子低声说。“别引起注意。”
这名桥兵一脸丧气，然后点点头。钱球像是下方发着光的针，纱蓝庆幸他们终于接近了底部。她开始想象要面对无尽的循环，就像十愚人中的老迪利德，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爬山往宁静宫跑去，脚底的沙则不断流失——永远向上跑的他一直没有前进。
到了底部以后，有几个桥兵出声叹气。眼前这圆室的边界有一堆堆碎片，朽灵覆盖其上。这里本来有阶梯，但是随着时间而崩坏
纵井只有一个出口，一个比塔城其他地方还大的拱门。他们头上的石头十分统一——仿佛是整座塔都用的。这里的拱门以一颗颗石头筑成，隧道的墙壁则铺上浅色的磁砖。
他们一进大厅，纱蓝便惊呼一声，举起一颗钻石布姆。这边有美妙细致的神将马赛克拼贴画像，装饰天花板的圆形创作。
墙上的艺术作品则更让人难以理解。一个孤单的形体悬在一只大大的蓝碟前，双手伸向两方，仿佛要拥抱这块大碟。全能之主的样貌中，他的传统形象是个充满能量与光辉的云块。一位如树的女子，则朝天伸出化为枝干的双手。谁能想到灿军骑士的堡垒会有这种异教的象征呢？
其他拼贴画的形象则让她联想到图样、风灵……总共十种灵。每个军团都有一个吗？
雅多林派人探路，人手很快就回来。
“光爵，前面是金属门。”琳恩说。“大厅两端各一扇。”
纱蓝将视线从拼贴画上移开，跟着部队主体前进。他们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前停下，廊道仍持续延伸。纱蓝要桥兵试图开门，但是他们打不开。
“锁住了。”德雷擦了擦额头。
雅多林拿着剑向前说：“我有把钥匙。”
“雅多林……”纱蓝说。“这些是古老的艺术碎片。它们很珍贵。”
“我不会完全弄坏它。”他信誓旦旦地说。
“但是——”
“我们不是在追捕凶手？”他说。“而它躲在上锁的房间里？”
她叹了口气，让他挥手教其他人退后。她缩起内手，滑过了她的手臂。看着自己的手复上假袖，实际却是用手套触碰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让雅多林知道围纱的存在真的是坏事吗？
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慌张起来，让她很快把这想法抛下。
雅多林用碎刃插入门锁的可能位置，往下一切。泰夫试着推门。门的确能被推开，门闩大声地磨擦。
桥兵首先拿着矛钻进去。泰夫虽然坚称不要期待他们的表现，但是他们不用下令便各就定位，即便身旁有两位碎刃师也一样。
雅多林跟着桥兵冲进房间确保安全，但是雷纳林没有什么表现。他还在主廊道上驻足，望着深处的他心不在焉地举着手，另一手拿着碎刃。
纱蓝迟疑地走到他身旁。他们身后有道凉风，仿佛黑暗将风吸食。那才是谜团潜伏的位置，是那吸引人的深处。她的感觉更加敏锐。这不是邪恶的感觉，是不对劲。就像是看见断骨的手腕挂在手臂上。
“那是什么？”雷纳林低声说。“葛莱斯很害怕，不敢说话。”
“图样也不知道，”纱蓝说。“他说那是古老的存在。是敌人的一份子。”
雷纳林点点头。
“你父亲似乎没办法感觉到它。”纱蓝说。“那我们为什么可以？”
“我、我不知道。或许——”
“纱蓝？”雅多林拉开面罩，看向房间外的他们。“你该看看这个。”
房间里的瓦砾比塔里其他地方还要破败。木板上有生锈的锁链与钉子，一堆堆已解体的木造物排成数列，里面有许多脆弱的书封与书背。
这里是图书馆。他们终于找到加丝娜梦寐以求的发现。
但是全都毁了。
纱蓝心里一沉，用脚趾靠近灰尘与碎屑，来赶走朽灵。她找到一些还有书的模样的地方，但是一碰就碎了。她跪在两排散落的书之间，十分失落。这些知识……已经死不复返。
“我很遗憾。”雅多林小心地用怪异的姿势靠近她。
“别让人扰乱这里。或许……或许娜凡妮的学者可以修复。”
“要我们搜查其他房间吗？”雅多林问。
她点点头，他便踏出铁靴。不久，她就听见雅多林用蛮力开门的声音。
纱蓝突然觉得好无力。如果这些书都毁了，那就更难找到保存更好的书籍。
向前看。她站起身来，拍拍膝盖，然后才想起她的裙摆并非实物。你不是来这里探寻秘密的。
她走到装饰着拼贴画的主廊道。雅多林与桥兵在另一侧探索，但他们匆匆的查看只找到一面镜子，周遭也只有一堆堆瓦砾。
“呃，各位？”琳恩叫唤。“雅多林王子？灿军光主？”
纱蓝转头看去。雷纳林继续往走廊深处而去。斥候虽然跟着他，却在玄关愣住。雷纳林的灵在远处点亮了东西。那是个反射光线的巨物，就像大块的沥青。
“我们不该来这里的。”雷纳林说。“我们打不赢的。飓父啊。”他踉跄后退。“飓父啊……”
桥兵赶在纱蓝之前一拥而上。泰夫大喊，下令创建起横跨主厅的阵形。第一排的人低持长矛，第二行人则越头上举。
雅多林从第二间图书室跑了出来，接着因为看见远处那波动着的形体惊呼出声。那是活生生的黑暗。
这股黑暗慢慢渗入大厅，终究会覆盖厅里的一切，掩盖墙面、遮住天花板。黑暗的主体在地面如波浪般，化身为许多形体。这些有着双脚的怪物很快长出脸来，身上分裂出衣装。
“她就在这里，”雷纳林低声说。“她是其中一位魄散。瑞畲斐尔……子夜之母。”
“快跑！纱蓝！”雅多林大喊。“大伙儿，准备全退到大厅。”
雅多林理所当然地冲向在地面波动的怪物。
那些形体……长得像我们一样，纱蓝如此心想，往桥兵的阵线后退。有个午夜怪物看起来像是泰夫、另一个则像是洛奔的复制品，还有两个似乎穿着碎甲的巨大形体。但是他们身上发着光的是沥青，脸庞则臃肿难看。
怪物张开嘴来，露出尖刺般的牙。
“照王子说的小心撤离！”泰夫喊着。“不要被对方困住！维持队形！雷纳林！”
雷纳林还站在前方，将细长剑身复上波纹的碎刃指向前。雅多林到了弟弟身旁，抓住他的手臂，试图把他拖回去。
雷纳林反抗。化身成怪物的那阵线似乎迷住了他。
“雷纳林！听着！”泰夫大喊。“返回队形！”
这孩子突然注意到命令，明明是国王堂弟的他，慌忙地照着士官的命令回返。雅多林与他一同后退，两人加入了桥兵的阵线，一块退向主厅。
纱蓝跟着退后，大概位在阵线后方二十呎处。敌队突然加速冲来，纱蓝大喊出声，桥兵发出咒骂，将矛尖指向从走廊两边涌来、盖住美丽拼贴画作的黑暗之物。
午夜怪物向阵线冲锋，产生有如爆炸的震撼冲击，桥兵维持阵形，攻击突然从墙上暗处绕到两旁的怪物。这些怪物受伤时冒出蒸气，这种黑暗的气息消散在空中。
就像烟一样，纱蓝心想。
沥青滑下墙面，包围了桥兵，桥兵背靠背围成一圈，以免侧翼受到攻击。雅多林与雷纳林在最前方挥舞着碎刃，让黑色怪物在发出啸声与黑烟的同时，成为碎块。
纱蓝发现自己和士兵分开了，他们之间有墨黑之物。这些怪物似乎没有仿造她的模样。
午夜的众多面孔长出尖牙，它们虽然与长矛交击，形态却十分诡异。它们有时会进行真正的攻击，让桥兵真的受伤，伤者会退到阵形中央，让琳恩或洛奔急忙包扎。雷纳林赶到了中央，发出飓光，开始治疗伤者。
纱蓝看着眼前的情景入迷，仿佛被麻痹。“我……我知道你。”她对黑暗低声说，知道这块黑暗正是实体。“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众兵低吼刺击。雅多林挥舞碎刃，从怪物的伤口上拖曳出黑烟。他切碎数十只怪物，但是新的怪物继续以熟悉的身形现身。达利纳。泰纱芙。诸多藩王与斥候、士兵与书记。
“你试着模仿我们。”纱蓝说。“但是你失败了。你是个灵。你并不能完全理解我们。”
她步向被包围的桥兵。
“纱蓝！”雅多林一会儿大喊，一会儿又横扫眼前三个怪物。“逃出去！快跑！”
她没有理会他，而是走进黑暗。在她眼前的圆形阵线中，德雷直接刺穿一只怪物的头，让怪物蹒跚后退。纱蓝抓住怪物的肩膀，把它转到她这一面。它有娜凡妮的形象，脸却穿了一个大洞，黑烟随着啸声散去。就算不管这部分，这张脸也不成形。它的鼻子太大，双眼不在同样的高度。
怪物倒地扭动，像是泻出内物的酒袋一样。
纱蓝冲向阵线。那些怪物远离她，躲到一旁。纱蓝的直觉告诉她一个可怕的现实：就是这些怪物如果想要的话，可以扫荡所有桥兵——只要用一股可怕的黑浪就能成功。但是子夜之母想要学习。她想要用矛战斗。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渐渐不耐烦了。新生的尖牙人形越来越扭曲、怪异。
“你的模仿太可悲了。”纱蓝低声说。“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纱蓝汲取飓光，像是信标一样发亮。怪物尖叫着从她身边退开。纱蓝绕着驱赶左翼的黑暗桥兵，让发光的人形从她身边延伸。这些人形，正是她最近重建的画作。
帕洛娜、厅堂的士兵、一群两天前经过的魂师、市场的男男女女、藩王与书记、酒馆里与围纱调情的男子、被她刺伤手的食角人、士兵、乞丐、斥候、洗衣妇，甚至还有几位国王。
这是发出灿光的军队。
她产成的人形绕到被围攻的桥兵旁，就像是护哨一样。这群新生的光辉军队驱离敌方的怪物，而沥青般的形体则沿着大厅两侧退后，直到离开撤退的信道。子夜之母仍然掌握大厅尾端的黑暗，那是他们尚未探索的区域。她在那里等待，没有后退的迹象。
桥兵松了口气，雷纳林在治疗最后几名伤兵时喃喃自语。纱蓝的灿光军队向前组成阵形，为桥兵挡住了黑暗之物。
黑暗之物再次创造了怪物，勐恶如兽。这些不成人形的肿块有着长牙的裂嘴。
“你怎么办到的？”雅多林的声音在头盔里鸣响。“它们为什么会怕？”
“你有没有被不认识的人拿刀威胁过？”
“有啊，然后我就召唤碎刃了。”
“差不多就是那感觉。”纱蓝站前一步，雅多林也跟上她。雷纳林召唤碎刃，快步跟上他们，他的碎甲沉沉作响。
黑暗之物往后退，显示后方还有一间房间。纱蓝靠近的时候，她的飓光将这个碗型的厅室照亮起来。厅室中央有个带着波纹脉动的高举黑物，从地板往天花板上举约二十呎。
午夜怪物试着向她的灿光前进，似乎不再慌张。
“我们得作出选择，”纱蓝对雅多林与雷纳林说。“撤退或是进攻？”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这个怪物……她一直在观察我。她改变我观察塔城的方式。我觉得我能够理解她，但是我没办法解释这个链接。这不是好事，对吧？我们还要相信我这个人的想法吗？”
雅多林拿开面罩，对她露出微笑。飓风啊，这个笑容。“哈拉德元帅一向认为，要打败对手，必须要先理解对方。这成为战地守则的一部分。”
“那……他对于撤退有什么看法？”
“每场战斗都要规划不得不撤退的计划，但是要如同毫无退路一样战斗。”
厅室里的巨物继续波动，沥青般的表面露出众多像是要从黑暗逃脱的脸孔。这个巨大的灵不仅仅如此。是的，她被捆在中央的柱子上。
这些拼贴画、难以理解的作品，以及知识的宝藏……这是个重要的地方。
纱蓝扣住双手，让图刃（Patternblade）从她手掌现身。冒着汗的她紧握着碎刃，摆出雅多林教过她的架式。
她一拿起图刃，马上就感受到痛苦。那不是死去的灵的尖叫，而是她内心的痛苦。那是她的理念，她虽然已经宣誓了，却还没克服的痛苦。
“桥兵，”雅多林说。“你们愿意让我们尝试吗？”
“大佬，就算你有闪亮亮的盔甲，我们可是比你还撑得久啊！”
雅多林一笑，用力盖上面甲。“灿军光主，只等你一声令下。”
她派出幻象进攻，但是暗影不再像之前一样害怕。黑色怪物攻击她的幻象，这样尝试的它们发现幻象并非实物。数十只午夜怪物堵住入口。
“帮我清开一条路到中间的物体去，”她试着用比心绪更坚定的声音说话。“我必须靠近她。”
“雷纳林，你可以守住后面吗？”雅多林说。
雷纳林点点头。
雅多林深吸一口气，冲进房间，冲过他父亲的幻象。他攻击第一个午夜之人、将之砍倒，狂暴地挥舞武器。
桥四队大喊，跟着他冲进去。他们一块帮纱蓝开路，屠杀她与高柱之间的怪物。
她穿过在她两侧举矛的桥兵。雅多林继续往柱子推进，雷纳林则在他背后避免哥哥被包围，桥兵在两侧守住雷纳林，以免他被怪物淹没。
这些怪物不再在乎是否模仿人类。它们直接攻击雅多林，不真实的爪牙抓刮他的盔甲。其他的怪物紧紧咬住他，想要将他压倒，或是找出碎甲的接合处。
它们知道如何对付像他一样的战士，如此心想的纱蓝仍然一手握着碎刃。那它们为什么害怕我？
纱蓝编织飓光，让灿军光主的形象出现在雷纳林身旁。怪物攻击幻象，却没有继续攻击雷纳林——不幸的是，她的幻象多半倒下，化为飓光消散。她心想，要是有更多练习，她就可以维持幻象。
她编织了自己的形象。这些幻象中，有年轻的她，也有老迈的她。有些一脸自信，有些惊慌不已。纱蓝创造了十几个自己的幻象。她震惊地发现其中几个形象正是她丢失的自画像，是那些她对着镜子练习的作品。必绘者丹夺司坚称这对立志成为艺术家的人十分重要。
有些纱蓝畏惧了，其他的则开始战斗；纱蓝一度迷失自我，甚至让围纱跟着这些幻象出现。纱蓝是每位女人、每位女孩中的那一位，但是每一位又不能被称作她。它们是她利用的对象，她操控的对象。只是幻象。
“纱蓝！”雅多林嘶声大喊，雷纳林低吼着将午夜怪物砍倒。“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就动手！”
她站在士兵为她开的路，人就在雅多林附近。她将视线从某个在午夜怪物间跳舞的纱蓝女孩移开。她眼前的巨物覆盖着厅室中央的柱子，诸多脸孔试着从表面突出，嘴巴似乎想要尖叫，又像是溺入沥青的人一样被吸收。
“纱蓝！”雅多林再次叫唤。
这个脉动的巨物如此可怕，但也如此吸引人。
洞口的画像。信道上扭曲的线条。几乎无法令人视其全体的塔城。这些东西正是她来此的原因。
纱蓝大步向前，伸出手臂，让幻象织成的袖子消失。她拉开手套，站在巨大的沥青物体前，看着其上的无声尖叫。
她把内手按在它上面。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摘自《引誓》〈自序〉
塔拉凡吉安国王从贾．克维德带来固定货运与物资，让市场人声鼎沸。幸好现在还有第三位灿军操作誓门，纱蓝当班的时间就不多了。
钱球又能发出光来了，几场飓风已经证明这样的气候没有变化，让大家心情都好起来。情绪高涨、川流不息，盖着贾．克维德皇家印记的圆木桶流淌着美酒。
然而，只有围纱听得见掠食者在某处潜伏。她在笑声间歇的沉静中听见那东西的声音。那是一种黑暗深处延伸的隧道会传来的声音。有如身处暗室时，颈后传来的吐息。
他们怎么能在虚无监看的情况下放声大笑呢？
这四天毫无收获。达利纳派出的士兵甚至在几乎不可能出事的楼层巡逻，但是这些士兵找错地方了。士兵太容易被看见，太扰乱情况。围纱则派人用更精确的方法监视市场。
目前他们还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她的小队已经累了，纱蓝也因为数个长夜都化身成围纱而疲倦。幸好，她这几天不需要特别出力。雅多林的每日剑术训练，不如说是嬉戏与调情；偶尔与达利纳进行的会议，除了造出地图以外，她不用再出手。
至于围纱……围纱在猎捕狩猎者。达利纳用士兵的方法下了指令：增派巡逻、强化限令。他要求手下的书记在历史纪录中找出灵攻击人类的证据。
他要的不只是模煳的解释与抽象的概念——但艺术的精华正是如此。如果人可以完美解释一样东西，那就不需要艺术了。木桌与美丽的木雕是有差距的。人可以解释桌子是什么，它的用途、它的形状、它的结构；木雕的美则只能感受。
她弯身进入一间帐篷酒馆。这里比前几晚还热闹吗？是的，达利纳的巡逻让人心神不宁。他们尽可能不到邪气重重的昏暗酒吧，宁愿选择有好人聚集的明亮场所。
加兹与阿红站在一叠木箱上，穿着朴素的衬衫与长裤而非制服的他们正拿着饮料。她希望这两人还没醉。围纱走到他们的位置，双手交叉、放下箱子。
“还没事，”加兹低哼一声。“像前几晚一样。”
“我们不是抱怨，”阿红露齿而笑，灌了一口酒。“当兵当成这样真的很可以。”
“今天晚上就有事了，”围纱说。“我闻得出来。”
“围纱，你昨晚就这样说了。”加兹说。
三个晚上以前，有场气氛友善的卡牌游戏演变成暴力事件，有个玩家拿了酒瓶砸向对手。那通常不会致命，但是这可怜的家伙却被打中要害。凶手是卢沙的士兵，隔天就被吊死在市场的中央广场。
一如以往的不幸事件，正是她一直等待的事件。一场人类袭击他人的暴力事件。她动员了小队，安排他们监看酒瓶事件附近的酒馆。盯好，她说。还会有人被酒瓶砸伤，是一模一样的方法。找出和上一个死者形象相似的人物，并且看好对方。
纱蓝已经画出死者的画像，死者是个垂着胡子的矮个子。围纱把画像分配给大家，她的手下把这当成普通的差事。
现在……他们只能等待。
“会有攻击事件的，”围纱说。“你们监视的是谁？”
阿红指向帐篷里身高与死者相似，也留着一把胡子的人。围纱点点头，拿了几颗价值不高的钱球在桌上。“买点酒以外的东西。”
“好好好，”阿红与加兹抓起钱球。“但是亲爱的，你不想再和我们待一会儿吗？”
“阿红，大部分想搭讪我的人都会少掉一、两根手指。”
“那我还有其他只手指来满足你，我保证。”
她回瞪他一眼，发出窃笑。“这句话回得不错。”
“谢啦！”他举起杯子。“那么……”
“抱歉。我没兴趣。”
他叹了口气，仍高举杯子，然后才喝了下一口。
“你是怎么蹦出来的？”加兹用他的独眼看向她。
“纱蓝在路上捡到我，就像船的尾波会卷起漂浮物那样。”
“她是这样做了。”阿红说。“有时你认为你已经完整了，但是却活在钱球所剩不多的光里，不是吗？下个瞬间又变成飓风的灿军骑士，是大家都仰仗的家伙。”
加兹低哼一声。“是啊，是啊……”
“继续看着，”围纱说。“你们知道出事时该怎么办。”
他们点点头。出事的时候，他们会派一个人到会合点，另一个人则要追踪凶手。他们知道要追的对象可能不寻常，但是她没有把事情的全貌告诉他们。
围纱走回会合点。他们的会合点是市场中央井边的一处座台。这个座台似乎曾是正式建筑的基座，现在只剩下有四方阶梯的六呎高地基。埃拉达的军官在此设置警备队的运作中心，还有惩治的设备。
她一边看着群众，一边用手指转动手上的刀。围纱喜欢观察人群，她和纱蓝在这方面有同样的喜好，知道彼此有所不同是好事，但是知道有共通点也不错。
围纱不是孤狼。她需要人。是的，她偶尔会唬骗他人，但她不是窃贼。她喜爱体验一切。她身处人潮汹涌的市场时，便是最佳状态，她可以观看人群、思考事物、享受这一切。
至于灿军光主……灿军光主可以带领人手，或是放着他们不管。他们是她的工具，但也是麻烦的家伙。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常背离自己的最佳选项呢？他们要是照着灿军光主所说的去做，就可以有所提升。不去管这部分的话，他们至少可以让她独处。
围纱抛出小刀，再把刀子接住。灿军光主和围纱都很有效率，她们喜欢看到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她们受不了蠢蛋。围纱还可以嘲笑笨蛋，灿军光主直接无视笨蛋。
市场传来尖叫声。
终于啊，围纱心想，转了刀子一圈。她警戒起来，感受到身体里的渴望，汲取飓光。
尖叫从哪里来的？
法达冲撞群众、推开一名商人。围纱跑向前与他会合。
“讲细节！”围纱大声说。
“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发展，”他说。“跟我来。”
两人沿着他冲来的路线折返。
“没有人把酒瓶砸到头上。”法达说。“我监视的帐篷在其中一座建筑旁。你知道市场里的那些石屋吧？”
“然后呢？”她又问。
他们接近目标，法达在此时终于向前一指。他和葛夫监视的帐篷旁，有栋难以让人忽视的建筑。有具尸体悬在建筑物突出的位置。
吊死。飓风的。那东西没有模仿酒瓶的攻击……而是模仿后来的处刑！
法达指向上方说：“杀手把人挂在那里，引发骚动。接着凶手直接跳下来。就从这么高的地方！围纱——”
“往哪里去了？”她厉声问。
“葛夫在追。”法达指向一方。
两人于是往这个方向奔去，推开一路上的群众。他们最后看见葛夫在前方，站在井边挥手。他是个矮壮的人，脸看起来像是要从皮里爆开那般臃肿。
“是个全身黑衣的人。”他说。“直接往东边的隧道跑了！”他指向市场群众凝视的隧道，仿佛某人才刚从这条路线匆忙经过。
围纱继续向前冲。法达一开始还比葛夫有办法跟上她——有了飓光，她可以使用凡人不能及的力量冲刺。她闯进一条廊道，高声问有没有看到人经过。两个女人指了指方向。
围纱往那方向跑去，心脏剧烈跳动，体内的飓光正在狂飚。如果她追不上，就得再等两名受害者——假如还有事发生的话。这个怪物知道她在监视它，可能会躲起来。
她沿着廊道冲刺，离开塔里人声鼎沸的区域。她大吼问路时，能指路的人也少了。
她追到廊道的交叉路口，开始失去追上对方的希望。她往两条路看了看，发出强光，朝走廊探照，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叹了口气，靠上墙。
“嗯，”在她外套里的图样说。“它在那里。”
“哪里？”纱蓝问。
“右边。影子不见了。模式不对。”
她往右方踏进，光影中立刻有什么东西分离出来，那是一个纯黑色的形体——看起来像是液体或是打磨过的石头，正反射着她的光。踉跄跑开的它，不成人形。
围纱不顾危险，跑了起来。这个怪物也许有能力伤害她——但秘密是更大的威胁。她必须知道那些秘密。
纱蓝在角落急转，冲向下一条隧道。她有办法跟上这块碎影，但没办法捉住它。
因为这段追逐，更接近塔城的底层，更接近未受探索的区域。这里的信道更令人理不出头绪。这里有古老事物的气息，有着遗落许久的灰与石。这里的岩纹仿佛在墙上舞动，在她奔跑时犹如纺纱般扭曲。
怪物四肢着地，纱蓝散发的光辉反映在它煤黑的表皮上。它仓皇逃离，撞上信道的弯道，挤进墙上的孔洞。那个孔洞有两呎宽，接近地板。
灿军光主蹲了下来，看着试图挤到孔洞另一端的它。看来不是很窄，她如此想着，便站起身来。
“图样！”她命令，将手伸到一旁。
她用碎刃击打墙面，将石面切开，碎石一下子崩落。石面上的岩纹在她的切割下有种破碎且凄凉的美感。
她大量汲取飓光，推开被切断的石墙，终于突入后方的小室。
这里的地面是个深井，周围没有栏杆，洞穴穿过石地，往黑暗里去。灿军光主用碎刃往脚下的石面戳刺。石地多了个洞。就像她笔下那黑暗的螺旋，这个洞似乎直接通往虚无。
她释放碎刃，跪了下来。
“纱蓝？”图样从碎刃消失的地面抬起身子。
“我们得下去。”
“现在吗？”
她点点头。“但是首先……你去找雅多林，叫他带士兵过来。”
图样哼着声音。“你不会自己下去吧？”
“不会，我保证。你可以沿路回去吗？”
图样用肯定的声音嗡鸣，消失在地面，沿着石地移动。吊诡的是，她破坏的墙壁上有生锈的痕迹与古代门闩的残余。看来这里原本有一扇通往此处的暗门。
纱蓝说话算话。她被黑暗吸引，但她也不是笨蛋。好吧，大多数时候不是。她虽然等待着，仍被深穴紧攫着心思，不过紧接着就听见身后廊道的声音。雅多林认不出围纱的样子！她心想，开始化回原状。她在这里跪了多久？
她拿掉围纱的帽子与白色长外套，藏在瓦砾后方。飓光围绕着她，在她的长裤、手套与紧扣衬衫上包覆了哈法长裙装的影像。
是纱蓝。她又变成纱蓝了——那个天真活泼的纱蓝。就算没有人想要她说话，她也是口齿伶俐。热心的纱蓝有时会过度急切。她可以化身成这副模样。
那就是你自己，她转化成这个人格时，内心有一块在啜泣。那就是真实的你，不是吗？为什么你要在另一张面孔上覆盖自己的面貌？
有人进了房间，她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制服的矮个子一脸疲惫地进来，太阳穴附近已经有灰发。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她这几周与桥四队相处了一阵子，还是没认得所有人。
雅多林从一旁大步走来，身上穿着科林蓝碎甲，面罩打开的他，碎刃靠在肩上。从廊道的声音判断，还有跟着探进来的贺达熙面孔，雅多林不是只带三、五个士兵，而是整支桥四队。
这其中也有雷纳林。他重步跟在哥哥后方，身上也包覆着碎甲。全副武装的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只是就算他摘下了眼镜，也没有士兵老练的脸孔。
图样靠近雅多林，想要滑上纱蓝的幻象裙装。但是他停住、后退，满足谎言的他愉悦地哼着。
“我找到他了！”他宣告。“我找到雅多林了！”
“我知道。”纱蓝说。
“他来找我的时候，”雅多林说。“我正在训练厅，他在里面尖叫说找到杀手。他说如果我不去找你，你可能——我就引用他的说法：‘在我没看着的情况下做出蠢事。’”
图样哼着声音。“愚笨。很有趣的东西。”
“那你该找一天造访雅烈席卡的宫廷才是。”雅多林靠近洞口。“所以……”
“我们追踪那个攻击人的东西。”纱蓝说。“它在市场杀了人，然后到了这里。”
“东西……？”一名桥兵问。“不是人吗？”
“那是一个灵。”纱蓝低声说。“不像我曾见过的任何一种。它有能力暂时模仿人类的样子，最后会化为其他的东西。它的身形扭曲，带着破碎的面容……”
“斯卡，好像是你最近勾搭的女孩呢？”一名桥兵说。
“呵，”斯卡干笑。“艾瑟，要不要我们把你扔下去，看看洞有多深啊？”
“所以这个灵，”洛奔靠近洞口。“它，的确杀了萨迪雅司藩王？”
纱蓝犹豫着要不要回答。不，这个灵是模仿杀害萨迪雅司的方法，才杀掉佩罗的。杀掉藩王的另有其人。她瞥向一脸严肃的雅多林，想必他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这个灵是更大的威胁——它已经动手杀了许多人。然而，她对藩王之死的调查仍毫无进展，这件事让她觉得不安。
“我们曾经过这里十几次。”一名士兵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让纱蓝愣了一下；那是女性的声音。没错，她将达利纳手下的那名长发娇小的斥候误认为桥兵，即便制服不同也还是认错了。她看着纱蓝为了进入房间而切开的切口。“泰夫，你确定自己探查过这个弯曲的廊道吗？”
泰夫点点头，揉了揉带须的下巴。“琳恩，你说得对。但为什么要这样把房间藏起来？”
“下面有东西。”雷纳林探向洞口，同时低声说。“一个……古老的存在。你感觉到了，对吧？”
他抬头看向纱蓝，然后是房间里的其他人。“这地方怪怪的。整座塔都怪怪的。你们都感觉到了，对吧？”
“小子，”泰夫说。“你是怪异的专家。我们信得过你。”
纱蓝听见这句污辱，担心地看向雷纳林。但他只是露齿一笑，另一名桥兵则不管他身上的碎甲，拍了他的背一下。洛奔和大石开始争辩谁才是他们当中的怪人。这时纱蓝才惊觉，雷纳林已经完全融入桥四队了。他或许是藩王的浅眸儿子，还穿着显眼的碎甲，但在这里只是另一位桥兵。
“所以，”其中一个手臂过长的壮汉说。“我想我们得进去这个可怕的地窖？”
“是的。”纱蓝说。她记得他的名字是德雷。
“飓透了。”他说。“泰夫，进军的命令？”
“由雅多林光爵决定。”
“我找了能找的精英。”雅多林说。“但是觉得我该带整支队伍。你确定要现在冒险吗？”
“是的，”纱蓝说。“雅多林，我们必须冒险。而且……我不认为小队会改变局势。”
“好吧。泰夫，派个强壮的侧卫，我可不喜欢有什么东西偷袭我们。琳恩，我要你画张精确的地图——要是我们前进太快，超过你绘制的范围，就叫我们停下。我要知道确切的撤退路线。各位，我们慢慢前进。做好准备，在我下令时小心地控制好撤退的行动。”
人们开始更换位置。接着这群人终于沿着阶梯一个一个走下去，纱蓝和雅多林位于队伍的中间。阶梯直接从井里延伸，宽度还可以再容一人行走，他们不用担心掉下去。纱蓝试着不要和人擦身而过，以免导致她穿着裙子的幻象受影响。
他们的脚步声堕入虚无，很快就走进无尽的黑暗中。桥兵带来的钱球灯笼并没有将洞里照得多亮，这里让她想起家里庄园的山脚墓穴，达伐家的先祖在那里被魂术化为雕像。
她的父亲并没有安葬在那里。他们没有钱请魂师——除此以外，他们要装作他还活着。她和哥哥们学深眸人的方法，烧了尸体。
痛苦……
“光主，我得提醒你，”前面的泰夫说。“你可不能期待我们……办到什么惊人的事。我们有少数人能汲取飓光，因此大摇大摆得像是受飓风祝福的那位一样。然而卡拉丁离开以后，这情况就消失了。”
“大佬，那会回归的。”后方的洛奔说。“卡拉丁回来以后，我们会继续发亮。”
“闭嘴，洛奔，”泰夫说。“小声点。总之，光主，大伙儿会尽力，但是你要知道自己能期待什么，还有不能期待什么。”
纱蓝并不期待他们当中有灿军的力量。她早已知道他们的限制。她只是需要士兵。最后，洛奔将一枚钻石夹币丢进洞里，此举赢得雅多林的一记白眼。
“那东西可能在下面等着，”王子低声说。“别引起注意。”
这名桥兵一脸丧气，然后点点头。钱球像是下方发着光的针，纱蓝庆幸他们终于接近了底部。她开始想象要面对无尽的循环，就像十愚人中的老迪利德，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爬山往宁静宫跑去，脚底的沙则不断流失——永远向上跑的他一直没有前进。
到了底部以后，有几个桥兵出声叹气。眼前这圆室的边界有一堆堆碎片，朽灵覆盖其上。这里本来有阶梯，但是随着时间而崩坏
纵井只有一个出口，一个比塔城其他地方还大的拱门。他们头上的石头十分统一——仿佛是整座塔都用的。这里的拱门以一颗颗石头筑成，隧道的墙壁则铺上浅色的磁砖。
他们一进大厅，纱蓝便惊呼一声，举起一颗钻石布姆。这边有美妙细致的神将马赛克拼贴画像，装饰天花板的圆形创作。
墙上的艺术作品则更让人难以理解。一个孤单的形体悬在一只大大的蓝碟前，双手伸向两方，仿佛要拥抱这块大碟。全能之主的样貌中，他的传统形象是个充满能量与光辉的云块。一位如树的女子，则朝天伸出化为枝干的双手。谁能想到灿军骑士的堡垒会有这种异教的象征呢？
其他拼贴画的形象则让她联想到图样、风灵……总共十种灵。每个军团都有一个吗？
雅多林派人探路，人手很快就回来。
“光爵，前面是金属门。”琳恩说。“大厅两端各一扇。”
纱蓝将视线从拼贴画上移开，跟着部队主体前进。他们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前停下，廊道仍持续延伸。纱蓝要桥兵试图开门，但是他们打不开。
“锁住了。”德雷擦了擦额头。
雅多林拿着剑向前说：“我有把钥匙。”
“雅多林……”纱蓝说。“这些是古老的艺术碎片。它们很珍贵。”
“我不会完全弄坏它。”他信誓旦旦地说。
“但是——”
“我们不是在追捕凶手？”他说。“而它躲在上锁的房间里？”
她叹了口气，让他挥手教其他人退后。她缩起内手，滑过了她的手臂。看着自己的手复上假袖，实际却是用手套触碰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让雅多林知道围纱的存在真的是坏事吗？
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慌张起来，让她很快把这想法抛下。
雅多林用碎刃插入门锁的可能位置，往下一切。泰夫试着推门。门的确能被推开，门闩大声地磨擦。
桥兵首先拿着矛钻进去。泰夫虽然坚称不要期待他们的表现，但是他们不用下令便各就定位，即便身旁有两位碎刃师也一样。
雅多林跟着桥兵冲进房间确保安全，但是雷纳林没有什么表现。他还在主廊道上驻足，望着深处的他心不在焉地举着手，另一手拿着碎刃。
纱蓝迟疑地走到他身旁。他们身后有道凉风，仿佛黑暗将风吸食。那才是谜团潜伏的位置，是那吸引人的深处。她的感觉更加敏锐。这不是邪恶的感觉，是不对劲。就像是看见断骨的手腕挂在手臂上。
“那是什么？”雷纳林低声说。“葛莱斯很害怕，不敢说话。”
“图样也不知道，”纱蓝说。“他说那是古老的存在。是敌人的一份子。”
雷纳林点点头。
“你父亲似乎没办法感觉到它。”纱蓝说。“那我们为什么可以？”
“我、我不知道。或许——”
“纱蓝？”雅多林拉开面罩，看向房间外的他们。“你该看看这个。”
房间里的瓦砾比塔里其他地方还要破败。木板上有生锈的锁链与钉子，一堆堆已解体的木造物排成数列，里面有许多脆弱的书封与书背。
这里是图书馆。他们终于找到加丝娜梦寐以求的发现。
但是全都毁了。
纱蓝心里一沉，用脚趾靠近灰尘与碎屑，来赶走朽灵。她找到一些还有书的模样的地方，但是一碰就碎了。她跪在两排散落的书之间，十分失落。这些知识……已经死不复返。
“我很遗憾。”雅多林小心地用怪异的姿势靠近她。
“别让人扰乱这里。或许……或许娜凡妮的学者可以修复。”
“要我们搜查其他房间吗？”雅多林问。
她点点头，他便踏出铁靴。不久，她就听见雅多林用蛮力开门的声音。
纱蓝突然觉得好无力。如果这些书都毁了，那就更难找到保存更好的书籍。
向前看。她站起身来，拍拍膝盖，然后才想起她的裙摆并非实物。你不是来这里探寻秘密的。
她走到装饰着拼贴画的主廊道。雅多林与桥兵在另一侧探索，但他们匆匆的查看只找到一面镜子，周遭也只有一堆堆瓦砾。
“呃，各位？”琳恩叫唤。“雅多林王子？灿军光主？”
纱蓝转头看去。雷纳林继续往走廊深处而去。斥候虽然跟着他，却在玄关愣住。雷纳林的灵在远处点亮了东西。那是个反射光线的巨物，就像大块的沥青。
“我们不该来这里的。”雷纳林说。“我们打不赢的。飓父啊。”他踉跄后退。“飓父啊……”
桥兵赶在纱蓝之前一拥而上。泰夫大喊，下令创建起横跨主厅的阵形。第一排的人低持长矛，第二行人则越头上举。
雅多林从第二间图书室跑了出来，接着因为看见远处那波动着的形体惊呼出声。那是活生生的黑暗。
这股黑暗慢慢渗入大厅，终究会覆盖厅里的一切，掩盖墙面、遮住天花板。黑暗的主体在地面如波浪般，化身为许多形体。这些有着双脚的怪物很快长出脸来，身上分裂出衣装。
“她就在这里，”雷纳林低声说。“她是其中一位魄散。瑞畲斐尔……子夜之母。”
“快跑！纱蓝！”雅多林大喊。“大伙儿，准备全退到大厅。”
雅多林理所当然地冲向在地面波动的怪物。
那些形体……长得像我们一样，纱蓝如此心想，往桥兵的阵线后退。有个午夜怪物看起来像是泰夫、另一个则像是洛奔的复制品，还有两个似乎穿着碎甲的巨大形体。但是他们身上发着光的是沥青，脸庞则臃肿难看。
怪物张开嘴来，露出尖刺般的牙。
“照王子说的小心撤离！”泰夫喊着。“不要被对方困住！维持队形！雷纳林！”
雷纳林还站在前方，将细长剑身复上波纹的碎刃指向前。雅多林到了弟弟身旁，抓住他的手臂，试图把他拖回去。
雷纳林反抗。化身成怪物的那阵线似乎迷住了他。
“雷纳林！听着！”泰夫大喊。“返回队形！”
这孩子突然注意到命令，明明是国王堂弟的他，慌忙地照着士官的命令回返。雅多林与他一同后退，两人加入了桥兵的阵线，一块退向主厅。
纱蓝跟着退后，大概位在阵线后方二十呎处。敌队突然加速冲来，纱蓝大喊出声，桥兵发出咒骂，将矛尖指向从走廊两边涌来、盖住美丽拼贴画作的黑暗之物。
午夜怪物向阵线冲锋，产生有如爆炸的震撼冲击，桥兵维持阵形，攻击突然从墙上暗处绕到两旁的怪物。这些怪物受伤时冒出蒸气，这种黑暗的气息消散在空中。
就像烟一样，纱蓝心想。
沥青滑下墙面，包围了桥兵，桥兵背靠背围成一圈，以免侧翼受到攻击。雅多林与雷纳林在最前方挥舞着碎刃，让黑色怪物在发出啸声与黑烟的同时，成为碎块。
纱蓝发现自己和士兵分开了，他们之间有墨黑之物。这些怪物似乎没有仿造她的模样。
午夜的众多面孔长出尖牙，它们虽然与长矛交击，形态却十分诡异。它们有时会进行真正的攻击，让桥兵真的受伤，伤者会退到阵形中央，让琳恩或洛奔急忙包扎。雷纳林赶到了中央，发出飓光，开始治疗伤者。
纱蓝看着眼前的情景入迷，仿佛被麻痹。“我……我知道你。”她对黑暗低声说，知道这块黑暗正是实体。“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众兵低吼刺击。雅多林挥舞碎刃，从怪物的伤口上拖曳出黑烟。他切碎数十只怪物，但是新的怪物继续以熟悉的身形现身。达利纳。泰纱芙。诸多藩王与斥候、士兵与书记。
“你试着模仿我们。”纱蓝说。“但是你失败了。你是个灵。你并不能完全理解我们。”
她步向被包围的桥兵。
“纱蓝！”雅多林一会儿大喊，一会儿又横扫眼前三个怪物。“逃出去！快跑！”
她没有理会他，而是走进黑暗。在她眼前的圆形阵线中，德雷直接刺穿一只怪物的头，让怪物蹒跚后退。纱蓝抓住怪物的肩膀，把它转到她这一面。它有娜凡妮的形象，脸却穿了一个大洞，黑烟随着啸声散去。就算不管这部分，这张脸也不成形。它的鼻子太大，双眼不在同样的高度。
怪物倒地扭动，像是泻出内物的酒袋一样。
纱蓝冲向阵线。那些怪物远离她，躲到一旁。纱蓝的直觉告诉她一个可怕的现实：就是这些怪物如果想要的话，可以扫荡所有桥兵——只要用一股可怕的黑浪就能成功。但是子夜之母想要学习。她想要用矛战斗。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渐渐不耐烦了。新生的尖牙人形越来越扭曲、怪异。
“你的模仿太可悲了。”纱蓝低声说。“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纱蓝汲取飓光，像是信标一样发亮。怪物尖叫着从她身边退开。纱蓝绕着驱赶左翼的黑暗桥兵，让发光的人形从她身边延伸。这些人形，正是她最近重建的画作。
帕洛娜、厅堂的士兵、一群两天前经过的魂师、市场的男男女女、藩王与书记、酒馆里与围纱调情的男子、被她刺伤手的食角人、士兵、乞丐、斥候、洗衣妇，甚至还有几位国王。
这是发出灿光的军队。
她产成的人形绕到被围攻的桥兵旁，就像是护哨一样。这群新生的光辉军队驱离敌方的怪物，而沥青般的形体则沿着大厅两侧退后，直到离开撤退的信道。子夜之母仍然掌握大厅尾端的黑暗，那是他们尚未探索的区域。她在那里等待，没有后退的迹象。
桥兵松了口气，雷纳林在治疗最后几名伤兵时喃喃自语。纱蓝的灿光军队向前组成阵形，为桥兵挡住了黑暗之物。
黑暗之物再次创造了怪物，勐恶如兽。这些不成人形的肿块有着长牙的裂嘴。
“你怎么办到的？”雅多林的声音在头盔里鸣响。“它们为什么会怕？”
“你有没有被不认识的人拿刀威胁过？”
“有啊，然后我就召唤碎刃了。”
“差不多就是那感觉。”纱蓝站前一步，雅多林也跟上她。雷纳林召唤碎刃，快步跟上他们，他的碎甲沉沉作响。
黑暗之物往后退，显示后方还有一间房间。纱蓝靠近的时候，她的飓光将这个碗型的厅室照亮起来。厅室中央有个带着波纹脉动的高举黑物，从地板往天花板上举约二十呎。
午夜怪物试着向她的灿光前进，似乎不再慌张。
“我们得作出选择，”纱蓝对雅多林与雷纳林说。“撤退或是进攻？”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这个怪物……她一直在观察我。她改变我观察塔城的方式。我觉得我能够理解她，但是我没办法解释这个链接。这不是好事，对吧？我们还要相信我这个人的想法吗？”
雅多林拿开面罩，对她露出微笑。飓风啊，这个笑容。“哈拉德元帅一向认为，要打败对手，必须要先理解对方。这成为战地守则的一部分。”
“那……他对于撤退有什么看法？”
“每场战斗都要规划不得不撤退的计划，但是要如同毫无退路一样战斗。”
厅室里的巨物继续波动，沥青般的表面露出众多像是要从黑暗逃脱的脸孔。这个巨大的灵不仅仅如此。是的，她被捆在中央的柱子上。
这些拼贴画、难以理解的作品，以及知识的宝藏……这是个重要的地方。
纱蓝扣住双手，让图刃（Patternblade）从她手掌现身。冒着汗的她紧握着碎刃，摆出雅多林教过她的架式。
她一拿起图刃，马上就感受到痛苦。那不是死去的灵的尖叫，而是她内心的痛苦。那是她的理念，她虽然已经宣誓了，却还没克服的痛苦。
“桥兵，”雅多林说。“你们愿意让我们尝试吗？”
“大佬，就算你有闪亮亮的盔甲，我们可是比你还撑得久啊！”
雅多林一笑，用力盖上面甲。“灿军光主，只等你一声令下。”
她派出幻象进攻，但是暗影不再像之前一样害怕。黑色怪物攻击她的幻象，这样尝试的它们发现幻象并非实物。数十只午夜怪物堵住入口。
“帮我清开一条路到中间的物体去，”她试着用比心绪更坚定的声音说话。“我必须靠近她。”
“雷纳林，你可以守住后面吗？”雅多林说。
雷纳林点点头。
雅多林深吸一口气，冲进房间，冲过他父亲的幻象。他攻击第一个午夜之人、将之砍倒，狂暴地挥舞武器。
桥四队大喊，跟着他冲进去。他们一块帮纱蓝开路，屠杀她与高柱之间的怪物。
她穿过在她两侧举矛的桥兵。雅多林继续往柱子推进，雷纳林则在他背后避免哥哥被包围，桥兵在两侧守住雷纳林，以免他被怪物淹没。
这些怪物不再在乎是否模仿人类。它们直接攻击雅多林，不真实的爪牙抓刮他的盔甲。其他的怪物紧紧咬住他，想要将他压倒，或是找出碎甲的接合处。
它们知道如何对付像他一样的战士，如此心想的纱蓝仍然一手握着碎刃。那它们为什么害怕我？
纱蓝编织飓光，让灿军光主的形象出现在雷纳林身旁。怪物攻击幻象，却没有继续攻击雷纳林——不幸的是，她的幻象多半倒下，化为飓光消散。她心想，要是有更多练习，她就可以维持幻象。
她编织了自己的形象。这些幻象中，有年轻的她，也有老迈的她。有些一脸自信，有些惊慌不已。纱蓝创造了十几个自己的幻象。她震惊地发现其中几个形象正是她丢失的自画像，是那些她对着镜子练习的作品。必绘者丹夺司坚称这对立志成为艺术家的人十分重要。
有些纱蓝畏惧了，其他的则开始战斗；纱蓝一度迷失自我，甚至让围纱跟着这些幻象出现。纱蓝是每位女人、每位女孩中的那一位，但是每一位又不能被称作她。它们是她利用的对象，她操控的对象。只是幻象。
“纱蓝！”雅多林嘶声大喊，雷纳林低吼着将午夜怪物砍倒。“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就动手！”
她站在士兵为她开的路，人就在雅多林附近。她将视线从某个在午夜怪物间跳舞的纱蓝女孩移开。她眼前的巨物覆盖着厅室中央的柱子，诸多脸孔试着从表面突出，嘴巴似乎想要尖叫，又像是溺入沥青的人一样被吸收。
“纱蓝！”雅多林再次叫唤。
这个脉动的巨物如此可怕，但也如此吸引人。
洞口的画像。信道上扭曲的线条。几乎无法令人视其全体的塔城。这些东西正是她来此的原因。
纱蓝大步向前，伸出手臂，让幻象织成的袖子消失。她拉开手套，站在巨大的沥青物体前，看着其上的无声尖叫。
她把内手按在它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