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勒令飓风
如果它们无法让你们比较不愚昧，至少让它们给予你们希望。
——摘自《引誓》〈自序〉 卡拉丁从小就梦想要从军，离开宁静的炉石小镇。人人都知道士兵可以周游各处，见识这个世界。
他的确见识了这个世界。他见过数十座无人的山丘、覆盖芦苇的平原，还有整座的战营。虽然眼前是货真价实的世界，但是……说来话长。
正如同行的帕胥人所言，雷沃拉城离炉石镇只有一、两周的路程。他从没有来过这里。飓风的，不算战营的话，他根本没有住过城市。
他认为大多数城市并不像雷沃拉城一样，被军队包围。
雷沃拉位于群山环绕的背风侧，对于小镇来说是绝佳的位置。然而这并不是什么乡野小镇。这座城市扩张到山间，城区蔓延到背风向的坡上——只有山顶没有人迹。
他本以为人们会规划城市的发展。他曾经想象城市会像精简的战营一样，有排列整齐的住宅。然而这里的样貌，反而像是破碎平原裂谷中丛生的植物，街道恣意延伸，市集的位置也没有规则可循。
卡拉丁跟着帕胥人的队伍，走上铺着平滑克姆泥的道路。他们路过成千上万名扎营的帕胥人，随着推移，人数也更多了。
他的队伍是唯一用肩扛着石矛、带着晒干谷饼，还穿着野猪皮凉鞋的一行人。他们用皮带束起工作服，手上还有石刀、石斧，更有他用换来的蜡烛上蜡的袖套，里面藏着打火石。他甚至教他们如何用投石器。
他或许根本不该教导他们；然而他为此还是十分自豪，跟着大步走进城里。
街道上挤满了人。这些帕胥人从哪里来的？这里至少有四万到五万人。他知道大多数人不怎么在意帕胥人……好吧，他也曾经如此。但是他总以为帕胥人没有多到这种地步。即使是高阶浅眸人也只有几名帕胥人服侍。商队是有不少。事实上，就算是不怎么有钱的城镇居民也有帕胥人服侍。还有船工、矿工、送水人，以及建造大型建筑时的工人……
“太棒了。”走在卡拉丁身旁的沙额说。他把女儿扛在肩上，让她有更好的视野。她拿了几张木牌，像是抱着填充娃娃般紧抱着这些卡牌。
“棒？”卡拉丁问沙额。
“阿卡，这是我们自己的城市。”他低声说。“我还是奴隶的时候，几乎不曾想过这副景象，却仍有这个梦想。我曾经想象，要是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这就是了。”
帕胥人显然住进街上的房子了。他们也会经营市场吗？这让他想起一个不安的难题。人类到哪里去了？不可见的灵引导荷恩的队伍，带领他们深入城里。卡拉丁看见令人担忧的景象：破窗与颓门。这些可能是永飓的影响，但是他也经过了两道显然是被斧头砍开的破门。
掠夺。前方是内城的墙。这里位在城区中央，有很好的防御工事，可能是城池原本的边界，上方有一些高得不可思议的结构。
卡拉丁终于在这里发现他回返雅烈席卡的旅程中，原本预期一路见到的打斗痕迹。内城门已被破坏，哨站被烧毁，还有插在梁柱上的箭矢。这座城市是被征服下来的。
那么人类迁移到哪里了？他该找找集中营，或是堆得高高的焦骨吗？光是想到这样的情景，他就觉得反胃。
“这就是你们谈的目标吗？”卡拉丁走进内城时问。“沙额，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东西吗？征服这个王国？消灭人类。”
“飓风的，我不知道。”他说。“但是阿卡，我不能再成为奴隶。我不会让他们带走泛伊，让她失去自由。他们如此对待你，你还要为他们说话？”
“他们是我的族人。”
“这不是借口。如果你的‘族人’杀了另一人，你不是也会把杀人犯关进牢里？奴役我们一族的惩罚又是什么？”
西儿从高处飞过，从一团发光的雾中窥视。她对上卡拉丁的目光，在窗台上化身成一块小石头待着。
“我……”卡拉丁说。“沙额，我也不懂。但发动战争消灭其中一方？这不是答案。”
“阿卡，你可以与我们并肩作战。这场战争可以不是人类对抗帕胥人的战争，而是更高尚的一战。受压迫者对抗压迫者的战争。”
他们走过西儿所在的位置时，卡拉丁的手沿着墙滑去。西儿则如他们以往练习的一样，钻进他外套的袖子。他可以感觉到她，和一阵风一样，从袖子窜到领口，再围绕在发间。长长的鬈发让她得以躲起来，此时他们心意相通。
“卡拉丁，这里有很多黄白相间的灵，”她低声说。“他们在空中流窜，在建筑间舞蹈。”
“有人类的踪迹吗？”卡拉丁低声说。
“在东边。”她说。“他们聚在军营与帕胥人以前的住处。其他人则在围栏中，还有守卫监视。卡拉丁……今天还有一场飓风。”
“什么时候？”
“很快吧？我最近才开始感觉。我不认为有人预料到，大家都被搞乱了。在其他人制作新表以前，旧的表可能会有问题。”
卡拉丁嘶了一声。
他所属的队伍接近一大群帕胥人。根据这些人组成的大型动线，此处是处理新抵队伍的工作站。荷恩的百人队伍很快就排成一列等待。
前面有个长着帕山迪人全罩面甲的帕胥人，沿着排队的队伍走来，手里拿着写字板。这个帕山迪人接近荷恩的队伍，西儿抓紧了卡拉丁的头发。
“你们从哪些城镇、哪些工作营地还是军队来的？”他的声音有种奇特的韵律，很像卡拉丁在破碎平原遇见的帕山迪人的说话方法。荷恩的队伍中也有人用这种韵律讲话，但是口音没这么重。
帕胥人书记写下荷恩列出的城镇名单，注意到他们的长矛。“你们满勤劳的。我推荐你们进行特殊训练。把你的俘虏送去围栏，我会写下他的描述，等到你们安顿好，就可以指派他工作。”
“他……”荷恩看向卡拉丁。“他不是我们的俘虏。”她似乎不太乐意地说。“他曾是人类的奴隶，就和我们一样。他想要加入我们，一起战斗。”
帕胥人望向无物的空中。
“伊克希莉在帮你说话。”沙额低声对卡拉丁说。“她对你的印象不错。”
“好吧，”书记说。“也不是没听过这种状况。但是你们必须找一位炼魔取得许可，才能让他自由。”
“找一位什么？”荷恩问。
拿着写字板的帕胥人指向他的左侧。卡拉丁必须和其他人站出队伍，才能看见一名头顶长发的帕胥人。她的脸颊长出面甲，一路长到颧骨并深植入发。她的手臂隆起臂筋，仿佛皮肤底下还有盔甲。她的双眼发出红光。
卡拉丁一时无法呼吸。桥兵曾经描述过这些怪物，他们往破碎平原中央推进时，曾与这种怪异的帕山迪人战斗。这就是召唤永飓的存在。
这个炼魔直接看向卡拉丁，红色的目光带着压迫感。
卡拉丁听见远处的雷声。他身边的帕胥人开始低语。是飓风。
卡拉丁这时下了决定。他大胆待在沙额一行人里太久了。他已经明了自己足以了解的现况。而飓风则给了他一个机会。
该走了。
那个被称作炼魔，高大而危险的红眼生物，开始走向荷恩的队伍。卡拉丁不知道她是否已认出他的灿军身分，不过他不打算等她走来。他一直都在计划，曾为奴隶的直觉已经为他选好了最方便的逃脱路线。
就在荷恩的腰带上。
卡拉丁从她的腰带汲取飓光。随着力量涌现，他散发出光芒，接着扯开腰带，拿走他需要的宝石。
“把你的人带到庇护所，”卡拉丁对见状吓到的荷恩说。“飓风就要来了。谢谢你的善意。不管别人说什么，记得这点：我并不希望成为你们的敌人。”
炼魔怒吼出声。卡拉丁看见沙额被背叛的神情，起身飞向空中。
这是自由。
卡拉丁开心得颤抖。飓风的，他好怀念。他怀念风，怀念上空的开阔，还有抛开重力时腹部的紧缩。西儿化作光带，围绕在他身旁，产生了发光的旋线。卡拉丁头上冒出了胜灵。
西儿化为人形，这样才能比冒出的光球还亮。“这是我的。”她一边说，一边把胜灵扫开。
卡拉丁到了五、六百呎高的时候，改用一半的捆术力量，慢了下来，悬浮在空中。下方的红眼帕胥人指着他大叫，但是卡拉丁听不见她的声音。飓风的，希望这不代表沙额一伙人会遇到麻烦。
他现在能以绝佳的视野看清城市，看着街上的人形躲进建筑寻求保护。其他的群体则从各处往城里跑动。就算卡拉丁花了这么久时间与他们相处，在这一瞬间仍然很不舒服。这里居然聚集了这么多帕胥人？这不正常。
这画面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不适。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飓风墙。在飓风到来以前，他还有时间。
他必须飞到飓风之上，才能避免自己被强风卷袭而去。那接下来又如何？
“兀瑞席鲁就在西方的某处。”卡拉丁说。“你可以带我过去吗？”
“我要怎么做？”
“你去过那里。”
“你也去过。”
“西儿，你是大自然的力量。”卡拉丁说。“你可以感受飓风。你难道没有……方向感吗？”
“你才是这个界域的存在，”她一边说，一边扫开一只悬在他们身旁的胜灵，双手抱胸。“而且，我不是大自然的力量，而是原初之力在经过特定人选想象后为其理念人格化的结果。”她对他咧嘴一笑。
“你哪来的理论啊？”
“不知道耶。我可能在哪里听过。也可能我就是这么聪明。”
“我们必须到破碎平原，”卡拉丁说。“我们可以突破雅烈席卡南部的大城，更换新的宝石，希望换得的量够我们回到战营。”
他作了决定以后，便将宝石包绑在腰带，向下俯瞰，试着在离开之前再估算帕胥人堡垒的军力。现在不担心飓风是件怪事，但届时他只要往上飞得够高就好。
卡拉丁从高处可以看见石面上有飓风来时导引泛漤雨水的沟槽。
虽然大多帕胥人已经跑到避风处，仍有些在下面抬头仰望他。他们显然见识到身受背叛的样貌，只是他根本认不出他们是不是荷恩队伍里的人。
“怎么了？”西儿问，她在他肩上发着光。
“西儿，我就是觉得和他们很相近。”
“他们征服了这座城市。他们是引虚者。”
“不，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也很愤怒。这股愤怒是合理的。”一股强风吹袭到他身上，让他飘移到一旁。“我知道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烧灼着你，脑袋里像是长虫一样，啃噬你对自己遭遇的不公不义的感触。这是我对艾洛卡的想法。有时候，眼前出现你应得的东西时，在合理解释下运作的世界也毫无意义。”
“卡拉丁，你改变了对艾洛卡的看法。你看到正确的一面。”
“是吗？我是发现了正确的一面，或者只是任由自己用你想要的方法看待事物？”
“杀掉艾洛卡是坏事。”
“那么我在破碎平原杀掉的帕胥人又怎样？杀掉他们就不是坏事吗？”
“你那时在保护达利纳。”
“达利纳攻击这些帕胥人的家乡。”
“因为他们杀了达利纳的哥哥。”
“就我们所知，他们是因为见到加维拉王与他的人民如何对待帕胥人，才这样做的。”卡拉丁转向坐在他肩上的西儿，她收起一只脚。“所以西儿，这有什么差别？达利纳攻打帕胥人，与帕胥人拿下这座城，有什么差别？”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
“如果让艾洛卡因为自己的不义之举被杀，就会比我在破碎平原上杀害帕胥人还要好吗？”
“有一个错了。我的意思是，就是不对。我想两个可能都不对吧？”
“可是其中一个几乎破坏我与你的缔结，另一个却不会。西儿，我们的缔结无关对错，而是你如何看待事物的对错。”
“是我们如何看待对错，”她纠正他。“还有对誓言的看法。你发誓要保护艾落卡。你倒是说说，打算背叛艾洛卡的时候，你内心深处不认为自己准备做的是件错事。”
“好。但这仍和我们的立场有关。”卡拉丁任风吹拂，肚子就像开了个口那般空洞。“飓风的，我本来希望……我本来希望你可以告诉我绝对正确的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我的道德准则不会被一连串的例外所取代。”
西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本来以为你会反驳。”卡拉丁说。“你是……什么来着？人类如何看待荣誉才产生的具体存在吗？你不是至少该认为自己有所有答案吗？”
“可能吧，”她说。“或者答案是有，只是要找出答案的是我罢了。”
飓风墙现在清晰可见；飓风吹起这个带着雨水与席卷之物的高墙。卡拉丁沿着风势飞离城市，使用捆术往东，飘过构筑城市挡风面的群山之间。他在这里发现稍早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一大群人类。
东风吹得更强。然而看守围栏的帕胥人站着不动，仿佛没有人下令他们动作。飓风的初响远渺，容易错失。他们可能很快就知道飓风将临，但也可能为时已晚。
“噢！”西儿说。“卡拉丁，看看那些人！”
卡拉丁咒骂出声，松开将他往上拉的捆术，急坠而下。他落到地面，身周冒出一圈飓光。
“飓风！”他对帕胥人守卫大喊。“飓风要来了！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守卫愣愣地看着他。这样的反应并不让人意外。卡拉丁召唤碎刃，推开帕胥人，靠上养猪围栏的低矮石墙。
他高举西刃。镇民蜂拥而上，高喊着“碎刃师”。
“飓风要来了！”他大喊，但是声音很快就被骚乱淹没。他不认为引虚者可以控制暴民。
他汲取更多飓光，升到半空。这情景让市民安静下来，甚至让他们稍微后退。
“上个飓风来的时候，”他大声提问。“你们躲在哪里？”
前面有几个人指向附近的大型掩体。那个掩体是飓风来临时，用来安置牲畜、帕胥人，甚至是旅人的地方。那里可以容纳所有人民吗？如果挤进去的话，或许就有可能。
“快走！”卡拉丁说。“飓风很快就要来了！”
卡拉丁，西儿在他脑海里说话。小心后面。
他转身看见帕胥人守卫拿着矛靠近他站立的墙上。卡拉丁跳下墙，市民才终于有了反应，纷纷爬上几乎不及胸的矮墙，上面还平滑地铺着强化墙顶的克姆妮。
卡拉丁向帕胥人走近一步，碎刃一挥，切断他们的矛尖。这几个帕胥人比他一块旅行的那一群还更疏于训练，全部困惑地退后。
“你们想跟我打吗？”卡拉丁问他们。
其中一人摇摇头。
“那么看好这些人，让他们进去安全的地方时，不要急得绊倒别人。”卡拉丁指向人群。“你们也不要让其他守卫攻击他们。他们不是在叛乱。难道你们听不见雷声，感受不到风起吗？”
他再飞上墙，挥手要人前进，大喊着指示。帕胥守卫最后决定不与碎刃师对阵，而是冒着惹上麻烦的风险，照着这个人类的说法行事。不久，卡拉丁就有一整队帕胥人引领人类进入避风所，虽然过程没那么温柔就是了。
卡拉丁落在一名守卫旁边，那名女子的矛之前才被卡拉丁削掉。“上个飓风来时，他们在做什么？”
“我们让人类自生自灭，”她坦承。“我们自己都快保不住自己了。”
所以说，引虚者也没有预料到风暴的来临。卡拉丁皱起脸，试着不去想飓风墙的威力取走多少人命。
“你们要做得更好，”他对她说。“你现在负责指挥这些人。你们已经拿下这座城市，拿了你们要的东西。如果你们宣称自己站在道德的置高点，那就好好对待你们的俘虏，不要像他们以前对待你们一样恶劣。”
“喂，”帕胥女子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
卡拉丁被巨物撞击。他被重重抛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物有着双臂，这个怪物掐住卡拉丁的喉咙，试图将他勒死。他踢开那个眼发红光的东西。
红眼帕胥人发出黑紫色的光，有如暗色飓光。卡拉丁咒骂一声，用捆术向上飞。
怪物跟了上来。
附近还有一个怪物也像他一样轻松飞升起来，身后拖曳着微弱的紫光。这两人和他之前见过的帕胥人不同，更为精瘦，而且头顶更长的头发。西儿在他心中哭喊，听来像是惊喜与痛苦的混合。他心想，眼下的情况只可能是他飞走以后，有人跑去找来了怪物。
几只风灵窜过卡拉丁身旁，开始玩闹似地围绕着他。天空暗了下来，隆隆作响的飓风墙袭地而来。红眼的帕山迪人追上天。
卡拉丁使用捆术，将自己拉往飓风。
他曾经以此法对抗白衣杀手。飓风是危险的，也是他某种程度上的盟友。那两个怪物跟了上来，却高估了卡拉丁飞升的高度，必须用捆术再往下降，身体晃动得奇怪，让卡拉丁想起自己首次试验自身力量时的事情。
卡拉丁抱住身子、手持西刃，身边带了四、五只风灵闯进飓风墙。不稳定的黑暗将他吞噬。这股黑暗通常会被雷电分割，或是被魅影般的炫光碎裂。强风如同敌军扭曲并冲击一切，没有规则可言，卡拉丁被吹得东倒西歪。就算他全力施展捆术，也只能往他要的方向约略前进。
他转头眼看两名红眼帕胥人追来。他们的奇异光辉比他自己的还要让人慑服，而且令人有种反物质光线的感觉。就像是黑暗攀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很快便受到干扰，在风中旋转。卡拉丁露出微笑，结果差点撞上朝他磙来的巨石。他很幸运地躲开了。只要再几吋之差，巨石就可以扯掉他的手臂。
卡拉丁用捆术飞升，穿过风暴的顶端。“飓父啊！”他大喊。“飓风之灵！”
没有回应。
“你必须转向！”卡拉丁对着暴风大喊。“下面有人！飓父！你必须听我说！”
风暴仍在狂虐。
卡拉丁飞向他曾见过飓父的高度——那里看起来并非现实所处之地。他离地面远远的，依稀可见的地表已经浸了雨水，却荒芜一空。卡拉丁在空中悬浮。他没有使用捆术，但是脚下的空气使他得以站稳脚跟。
荣誉之子，你有何能耐勒令飓风？
飓父的脸如天一般宽广，如同日出一样占领天际。
卡拉丁高举碎刃。“飓父，我知道你是什么。你是灵，就像西儿一样。”
我是神的记忆，是他的碎片。是飓风的灵魂，也是永恒的心灵。
“既然有了灵魂、心智与记忆，”卡拉丁说。“你应当给予底下的人多些慈悲。”
那先前在这样的风中死去的数十万人呢？我之前该饶过他们吗？
“没错。”
那么吞噬的波浪、食物的火海呢？你也要挡下它们？
“我现在只和你谈话，也只在今天和你谈话。拜托你。”
雷声隆隆。飓父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
塔那伐思特之子，这不是我办得到的事。不会吹拂的风便不是风，是无物。
“但是——”
卡拉丁落入风暴之中，仿佛时间没有流逝。他躲避强风，遭到挫败的他咬着牙。风灵伴随在他身边——现在他身边有二十几个风灵，这群在他身边旋绕欢笑的群体，犹如带光的彩带。
他穿过其中一个双眼发光的帕胥人。炼魔是吧？这是这些眼睛发光的帕胥人的代称吗？
“西儿，飓父本来可以帮上更大的忙。他不是宣称自己是你的父亲吗？”
一言难尽，她在他的脑海里说。他很顽固。我很抱歉。
“他没有同情心。”卡拉丁说。
卡拉丁，他是风暴。正如人们千年来的想象。
“他可以做出选择。”
可能吧。可能也不行。我认为你所要求的，就像是要火焰不许烫人。
卡拉丁窜到地面，很快到了雷沃拉周围的山丘。他希望看到大家躲到安全处的样子，但是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碎了。众人分散在围栏与掩体之间的地面。其中一个掩体大门还开着，有几个人——愿上天保佑他们——正努力协助门外的人进入掩体。
还有许多人离得太远。他们在地上紧抱住身体，抓着墙或是突出的岩块。卡拉丁几乎没办法在闪电中帮助他们逃脱，他们现在不过是风暴中受惊的团块。
他感受到强风。曾经弱不禁风的他，也被绑在屋子上面对这样的劲风。
卡拉丁……西儿在他落下时，从他的脑海里发声。
他体内有股风暴正在搏动。随着飓风的来临，他的飓光也充满了能量。飓光让他存活下来，救了他十数次。正是这股过去试图杀害他的力量，成了他的救赎。
他落到地面，放开西儿，抓住一个带着儿子的年轻父亲。他拉起两人，稳稳地抱住他们，试着协助他们跑向屋里。他身旁一个辨识不了形体的人，被风带走，没入黑暗。
卡拉丁，你不可能救上所有人的命。
他大声呐喊，抓住另一人，紧紧拉着她向前走。他们在狂风中蹒跚，抵达紧抱着彼此的人群。这里有二十几人，躲在围栏周遭的墙边。
卡拉丁将他奋力带来的父子与女子交给他们。“你们不能待在外面！”他对他们大喊。“一起走。你们必须一起前进，往这里走！”
他在强风咆哮、落雨如刃的困境下让人们勾着手臂走过石地。他们本来走得很顺利，直到巨石砸到一旁的地面，让其中有些人恐慌地抱着彼此，蹲了下来。狂风又把一些人吹飞，只有还握着手的人没有被吹走。
卡拉丁眨了眨眼角混合雨水的泪。他低声咆吼。附近有一道闪光，照亮一个男人撞上破墙、被风暴拖走的景象。
卡拉丁，西儿说。我很遗憾。
“光是遗憾还不够！”他大吼。
他一手抱着一名孩童，他的脸迎向风暴与可怕的劲风。风暴为何要摧毁事物？风暴塑造了事物，它难道也要毁掉事物吗？卡拉丁的心绪被痛苦与遭到背叛的情绪吞没，飓光从他身上汹涌而出，他举手试着想以只身之力推开暴风。
上百只带着光的风灵排成一列，在他的手臂扭转，像是彩带一样围绕着他的臂膀。它们涌出飓光，向外爆发，化为一张耀目的薄幕，围绕在卡拉丁身旁，挡住身边的强风。
卡拉丁举手走进风暴，并且让风偏斜。他有如在河中挡开水流的石头，在飓风中打开了开口，在他身后留下无风的尾迹。
狂怒的风暴持续打击他，但是他利用风灵如翼的阵形令风偏吹。他终于在风暴打击下转头往后看。在后面紧拥彼此的人虽然一身湿淋淋，却也困惑着自己为何处于无风的地带。
“快走！”他大喊。“动起来！”
他们站起来。年轻的父亲带着儿子，跟在卡拉丁之后。卡拉丁支应着他们，维持着挡风墙。这是唯一被风困住的一批人，卡拉丁正竭尽气力抵挡风暴。
强风似乎对于他的不屈不挠感到愤怒。风暴的回应是朝他掷来一颗巨石。
一个眼发红光的形体站在他眼前。那身影向前走来，此时人群终于抵达掩体。卡拉丁叹了口气，松绑风群，他身后的风灵就此消散。精疲力尽的他，任由飓风卷走自己。他速速使用捆术飞升，以防自己撞上城里的房子。
哇！西儿在他脑海里说。你刚才做了什么？你对风暴做了什么？
“我做得还不够。”卡拉丁低声说。
卡拉丁，你竭尽全力也没办法满足自己的期望。但这还是太棒了！
他在一瞬间飞越雷沃拉，转头一看，那座城市仅是风中的瓦砾。炼魔追了上来，但他们最后也消失了。卡拉丁与西儿冲出飓风墙，在飓风前方驰骋。他们经过诸城、平原与群山——在背后就有能量可采集的情况下，从没用尽飓光。
他们飞了一小时，直到风转向南方。
“跟着风走。”化为光带的西儿说。
“为什么？”
“就听我这大自然化身的话，好吗？我想父亲想要用他的方式道歉。”
卡拉丁低哼一声，仍然让风导引他到特定的方向。他往这里飞了几个小时，迷失在风暴的声响中，最后终于停了下来。这半是因为他的意志，半是因为风的压迫。风暴已过，将他留在一片巨大的石地上。
这是塔城兀瑞席鲁前的平台。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摘自《引誓》〈自序〉
他的确见识了这个世界。他见过数十座无人的山丘、覆盖芦苇的平原，还有整座的战营。虽然眼前是货真价实的世界，但是……说来话长。
正如同行的帕胥人所言，雷沃拉城离炉石镇只有一、两周的路程。他从没有来过这里。飓风的，不算战营的话，他根本没有住过城市。
他认为大多数城市并不像雷沃拉城一样，被军队包围。
雷沃拉位于群山环绕的背风侧，对于小镇来说是绝佳的位置。然而这并不是什么乡野小镇。这座城市扩张到山间，城区蔓延到背风向的坡上——只有山顶没有人迹。
他本以为人们会规划城市的发展。他曾经想象城市会像精简的战营一样，有排列整齐的住宅。然而这里的样貌，反而像是破碎平原裂谷中丛生的植物，街道恣意延伸，市集的位置也没有规则可循。
卡拉丁跟着帕胥人的队伍，走上铺着平滑克姆泥的道路。他们路过成千上万名扎营的帕胥人，随着推移，人数也更多了。
他的队伍是唯一用肩扛着石矛、带着晒干谷饼，还穿着野猪皮凉鞋的一行人。他们用皮带束起工作服，手上还有石刀、石斧，更有他用换来的蜡烛上蜡的袖套，里面藏着打火石。他甚至教他们如何用投石器。
他或许根本不该教导他们；然而他为此还是十分自豪，跟着大步走进城里。
街道上挤满了人。这些帕胥人从哪里来的？这里至少有四万到五万人。他知道大多数人不怎么在意帕胥人……好吧，他也曾经如此。但是他总以为帕胥人没有多到这种地步。即使是高阶浅眸人也只有几名帕胥人服侍。商队是有不少。事实上，就算是不怎么有钱的城镇居民也有帕胥人服侍。还有船工、矿工、送水人，以及建造大型建筑时的工人……
“太棒了。”走在卡拉丁身旁的沙额说。他把女儿扛在肩上，让她有更好的视野。她拿了几张木牌，像是抱着填充娃娃般紧抱着这些卡牌。
“棒？”卡拉丁问沙额。
“阿卡，这是我们自己的城市。”他低声说。“我还是奴隶的时候，几乎不曾想过这副景象，却仍有这个梦想。我曾经想象，要是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这就是了。”
帕胥人显然住进街上的房子了。他们也会经营市场吗？这让他想起一个不安的难题。人类到哪里去了？不可见的灵引导荷恩的队伍，带领他们深入城里。卡拉丁看见令人担忧的景象：破窗与颓门。这些可能是永飓的影响，但是他也经过了两道显然是被斧头砍开的破门。
掠夺。前方是内城的墙。这里位在城区中央，有很好的防御工事，可能是城池原本的边界，上方有一些高得不可思议的结构。
卡拉丁终于在这里发现他回返雅烈席卡的旅程中，原本预期一路见到的打斗痕迹。内城门已被破坏，哨站被烧毁，还有插在梁柱上的箭矢。这座城市是被征服下来的。
那么人类迁移到哪里了？他该找找集中营，或是堆得高高的焦骨吗？光是想到这样的情景，他就觉得反胃。
“这就是你们谈的目标吗？”卡拉丁走进内城时问。“沙额，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东西吗？征服这个王国？消灭人类。”
“飓风的，我不知道。”他说。“但是阿卡，我不能再成为奴隶。我不会让他们带走泛伊，让她失去自由。他们如此对待你，你还要为他们说话？”
“他们是我的族人。”
“这不是借口。如果你的‘族人’杀了另一人，你不是也会把杀人犯关进牢里？奴役我们一族的惩罚又是什么？”
西儿从高处飞过，从一团发光的雾中窥视。她对上卡拉丁的目光，在窗台上化身成一块小石头待着。
“我……”卡拉丁说。“沙额，我也不懂。但发动战争消灭其中一方？这不是答案。”
“阿卡，你可以与我们并肩作战。这场战争可以不是人类对抗帕胥人的战争，而是更高尚的一战。受压迫者对抗压迫者的战争。”
他们走过西儿所在的位置时，卡拉丁的手沿着墙滑去。西儿则如他们以往练习的一样，钻进他外套的袖子。他可以感觉到她，和一阵风一样，从袖子窜到领口，再围绕在发间。长长的鬈发让她得以躲起来，此时他们心意相通。
“卡拉丁，这里有很多黄白相间的灵，”她低声说。“他们在空中流窜，在建筑间舞蹈。”
“有人类的踪迹吗？”卡拉丁低声说。
“在东边。”她说。“他们聚在军营与帕胥人以前的住处。其他人则在围栏中，还有守卫监视。卡拉丁……今天还有一场飓风。”
“什么时候？”
“很快吧？我最近才开始感觉。我不认为有人预料到，大家都被搞乱了。在其他人制作新表以前，旧的表可能会有问题。”
卡拉丁嘶了一声。
他所属的队伍接近一大群帕胥人。根据这些人组成的大型动线，此处是处理新抵队伍的工作站。荷恩的百人队伍很快就排成一列等待。
前面有个长着帕山迪人全罩面甲的帕胥人，沿着排队的队伍走来，手里拿着写字板。这个帕山迪人接近荷恩的队伍，西儿抓紧了卡拉丁的头发。
“你们从哪些城镇、哪些工作营地还是军队来的？”他的声音有种奇特的韵律，很像卡拉丁在破碎平原遇见的帕山迪人的说话方法。荷恩的队伍中也有人用这种韵律讲话，但是口音没这么重。
帕胥人书记写下荷恩列出的城镇名单，注意到他们的长矛。“你们满勤劳的。我推荐你们进行特殊训练。把你的俘虏送去围栏，我会写下他的描述，等到你们安顿好，就可以指派他工作。”
“他……”荷恩看向卡拉丁。“他不是我们的俘虏。”她似乎不太乐意地说。“他曾是人类的奴隶，就和我们一样。他想要加入我们，一起战斗。”
帕胥人望向无物的空中。
“伊克希莉在帮你说话。”沙额低声对卡拉丁说。“她对你的印象不错。”
“好吧，”书记说。“也不是没听过这种状况。但是你们必须找一位炼魔取得许可，才能让他自由。”
“找一位什么？”荷恩问。
拿着写字板的帕胥人指向他的左侧。卡拉丁必须和其他人站出队伍，才能看见一名头顶长发的帕胥人。她的脸颊长出面甲，一路长到颧骨并深植入发。她的手臂隆起臂筋，仿佛皮肤底下还有盔甲。她的双眼发出红光。
卡拉丁一时无法呼吸。桥兵曾经描述过这些怪物，他们往破碎平原中央推进时，曾与这种怪异的帕山迪人战斗。这就是召唤永飓的存在。
这个炼魔直接看向卡拉丁，红色的目光带着压迫感。
卡拉丁听见远处的雷声。他身边的帕胥人开始低语。是飓风。
卡拉丁这时下了决定。他大胆待在沙额一行人里太久了。他已经明了自己足以了解的现况。而飓风则给了他一个机会。
该走了。
那个被称作炼魔，高大而危险的红眼生物，开始走向荷恩的队伍。卡拉丁不知道她是否已认出他的灿军身分，不过他不打算等她走来。他一直都在计划，曾为奴隶的直觉已经为他选好了最方便的逃脱路线。
就在荷恩的腰带上。
卡拉丁从她的腰带汲取飓光。随着力量涌现，他散发出光芒，接着扯开腰带，拿走他需要的宝石。
“把你的人带到庇护所，”卡拉丁对见状吓到的荷恩说。“飓风就要来了。谢谢你的善意。不管别人说什么，记得这点：我并不希望成为你们的敌人。”
炼魔怒吼出声。卡拉丁看见沙额被背叛的神情，起身飞向空中。
这是自由。
卡拉丁开心得颤抖。飓风的，他好怀念。他怀念风，怀念上空的开阔，还有抛开重力时腹部的紧缩。西儿化作光带，围绕在他身旁，产生了发光的旋线。卡拉丁头上冒出了胜灵。
西儿化为人形，这样才能比冒出的光球还亮。“这是我的。”她一边说，一边把胜灵扫开。
卡拉丁到了五、六百呎高的时候，改用一半的捆术力量，慢了下来，悬浮在空中。下方的红眼帕胥人指着他大叫，但是卡拉丁听不见她的声音。飓风的，希望这不代表沙额一伙人会遇到麻烦。
他现在能以绝佳的视野看清城市，看着街上的人形躲进建筑寻求保护。其他的群体则从各处往城里跑动。就算卡拉丁花了这么久时间与他们相处，在这一瞬间仍然很不舒服。这里居然聚集了这么多帕胥人？这不正常。
这画面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不适。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飓风墙。在飓风到来以前，他还有时间。
他必须飞到飓风之上，才能避免自己被强风卷袭而去。那接下来又如何？
“兀瑞席鲁就在西方的某处。”卡拉丁说。“你可以带我过去吗？”
“我要怎么做？”
“你去过那里。”
“你也去过。”
“西儿，你是大自然的力量。”卡拉丁说。“你可以感受飓风。你难道没有……方向感吗？”
“你才是这个界域的存在，”她一边说，一边扫开一只悬在他们身旁的胜灵，双手抱胸。“而且，我不是大自然的力量，而是原初之力在经过特定人选想象后为其理念人格化的结果。”她对他咧嘴一笑。
“你哪来的理论啊？”
“不知道耶。我可能在哪里听过。也可能我就是这么聪明。”
“我们必须到破碎平原，”卡拉丁说。“我们可以突破雅烈席卡南部的大城，更换新的宝石，希望换得的量够我们回到战营。”
他作了决定以后，便将宝石包绑在腰带，向下俯瞰，试着在离开之前再估算帕胥人堡垒的军力。现在不担心飓风是件怪事，但届时他只要往上飞得够高就好。
卡拉丁从高处可以看见石面上有飓风来时导引泛漤雨水的沟槽。
虽然大多帕胥人已经跑到避风处，仍有些在下面抬头仰望他。他们显然见识到身受背叛的样貌，只是他根本认不出他们是不是荷恩队伍里的人。
“怎么了？”西儿问，她在他肩上发着光。
“西儿，我就是觉得和他们很相近。”
“他们征服了这座城市。他们是引虚者。”
“不，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也很愤怒。这股愤怒是合理的。”一股强风吹袭到他身上，让他飘移到一旁。“我知道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烧灼着你，脑袋里像是长虫一样，啃噬你对自己遭遇的不公不义的感触。这是我对艾洛卡的想法。有时候，眼前出现你应得的东西时，在合理解释下运作的世界也毫无意义。”
“卡拉丁，你改变了对艾洛卡的看法。你看到正确的一面。”
“是吗？我是发现了正确的一面，或者只是任由自己用你想要的方法看待事物？”
“杀掉艾洛卡是坏事。”
“那么我在破碎平原杀掉的帕胥人又怎样？杀掉他们就不是坏事吗？”
“你那时在保护达利纳。”
“达利纳攻击这些帕胥人的家乡。”
“因为他们杀了达利纳的哥哥。”
“就我们所知，他们是因为见到加维拉王与他的人民如何对待帕胥人，才这样做的。”卡拉丁转向坐在他肩上的西儿，她收起一只脚。“所以西儿，这有什么差别？达利纳攻打帕胥人，与帕胥人拿下这座城，有什么差别？”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
“如果让艾洛卡因为自己的不义之举被杀，就会比我在破碎平原上杀害帕胥人还要好吗？”
“有一个错了。我的意思是，就是不对。我想两个可能都不对吧？”
“可是其中一个几乎破坏我与你的缔结，另一个却不会。西儿，我们的缔结无关对错，而是你如何看待事物的对错。”
“是我们如何看待对错，”她纠正他。“还有对誓言的看法。你发誓要保护艾落卡。你倒是说说，打算背叛艾洛卡的时候，你内心深处不认为自己准备做的是件错事。”
“好。但这仍和我们的立场有关。”卡拉丁任风吹拂，肚子就像开了个口那般空洞。“飓风的，我本来希望……我本来希望你可以告诉我绝对正确的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我的道德准则不会被一连串的例外所取代。”
西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本来以为你会反驳。”卡拉丁说。“你是……什么来着？人类如何看待荣誉才产生的具体存在吗？你不是至少该认为自己有所有答案吗？”
“可能吧，”她说。“或者答案是有，只是要找出答案的是我罢了。”
飓风墙现在清晰可见；飓风吹起这个带着雨水与席卷之物的高墙。卡拉丁沿着风势飞离城市，使用捆术往东，飘过构筑城市挡风面的群山之间。他在这里发现稍早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一大群人类。
东风吹得更强。然而看守围栏的帕胥人站着不动，仿佛没有人下令他们动作。飓风的初响远渺，容易错失。他们可能很快就知道飓风将临，但也可能为时已晚。
“噢！”西儿说。“卡拉丁，看看那些人！”
卡拉丁咒骂出声，松开将他往上拉的捆术，急坠而下。他落到地面，身周冒出一圈飓光。
“飓风！”他对帕胥人守卫大喊。“飓风要来了！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守卫愣愣地看着他。这样的反应并不让人意外。卡拉丁召唤碎刃，推开帕胥人，靠上养猪围栏的低矮石墙。
他高举西刃。镇民蜂拥而上，高喊着“碎刃师”。
“飓风要来了！”他大喊，但是声音很快就被骚乱淹没。他不认为引虚者可以控制暴民。
他汲取更多飓光，升到半空。这情景让市民安静下来，甚至让他们稍微后退。
“上个飓风来的时候，”他大声提问。“你们躲在哪里？”
前面有几个人指向附近的大型掩体。那个掩体是飓风来临时，用来安置牲畜、帕胥人，甚至是旅人的地方。那里可以容纳所有人民吗？如果挤进去的话，或许就有可能。
“快走！”卡拉丁说。“飓风很快就要来了！”
卡拉丁，西儿在他脑海里说话。小心后面。
他转身看见帕胥人守卫拿着矛靠近他站立的墙上。卡拉丁跳下墙，市民才终于有了反应，纷纷爬上几乎不及胸的矮墙，上面还平滑地铺着强化墙顶的克姆妮。
卡拉丁向帕胥人走近一步，碎刃一挥，切断他们的矛尖。这几个帕胥人比他一块旅行的那一群还更疏于训练，全部困惑地退后。
“你们想跟我打吗？”卡拉丁问他们。
其中一人摇摇头。
“那么看好这些人，让他们进去安全的地方时，不要急得绊倒别人。”卡拉丁指向人群。“你们也不要让其他守卫攻击他们。他们不是在叛乱。难道你们听不见雷声，感受不到风起吗？”
他再飞上墙，挥手要人前进，大喊着指示。帕胥守卫最后决定不与碎刃师对阵，而是冒着惹上麻烦的风险，照着这个人类的说法行事。不久，卡拉丁就有一整队帕胥人引领人类进入避风所，虽然过程没那么温柔就是了。
卡拉丁落在一名守卫旁边，那名女子的矛之前才被卡拉丁削掉。“上个飓风来时，他们在做什么？”
“我们让人类自生自灭，”她坦承。“我们自己都快保不住自己了。”
所以说，引虚者也没有预料到风暴的来临。卡拉丁皱起脸，试着不去想飓风墙的威力取走多少人命。
“你们要做得更好，”他对她说。“你现在负责指挥这些人。你们已经拿下这座城市，拿了你们要的东西。如果你们宣称自己站在道德的置高点，那就好好对待你们的俘虏，不要像他们以前对待你们一样恶劣。”
“喂，”帕胥女子问。“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
卡拉丁被巨物撞击。他被重重抛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物有着双臂，这个怪物掐住卡拉丁的喉咙，试图将他勒死。他踢开那个眼发红光的东西。
红眼帕胥人发出黑紫色的光，有如暗色飓光。卡拉丁咒骂一声，用捆术向上飞。
怪物跟了上来。
附近还有一个怪物也像他一样轻松飞升起来，身后拖曳着微弱的紫光。这两人和他之前见过的帕胥人不同，更为精瘦，而且头顶更长的头发。西儿在他心中哭喊，听来像是惊喜与痛苦的混合。他心想，眼下的情况只可能是他飞走以后，有人跑去找来了怪物。
几只风灵窜过卡拉丁身旁，开始玩闹似地围绕着他。天空暗了下来，隆隆作响的飓风墙袭地而来。红眼的帕山迪人追上天。
卡拉丁使用捆术，将自己拉往飓风。
他曾经以此法对抗白衣杀手。飓风是危险的，也是他某种程度上的盟友。那两个怪物跟了上来，却高估了卡拉丁飞升的高度，必须用捆术再往下降，身体晃动得奇怪，让卡拉丁想起自己首次试验自身力量时的事情。
卡拉丁抱住身子、手持西刃，身边带了四、五只风灵闯进飓风墙。不稳定的黑暗将他吞噬。这股黑暗通常会被雷电分割，或是被魅影般的炫光碎裂。强风如同敌军扭曲并冲击一切，没有规则可言，卡拉丁被吹得东倒西歪。就算他全力施展捆术，也只能往他要的方向约略前进。
他转头眼看两名红眼帕胥人追来。他们的奇异光辉比他自己的还要让人慑服，而且令人有种反物质光线的感觉。就像是黑暗攀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很快便受到干扰，在风中旋转。卡拉丁露出微笑，结果差点撞上朝他磙来的巨石。他很幸运地躲开了。只要再几吋之差，巨石就可以扯掉他的手臂。
卡拉丁用捆术飞升，穿过风暴的顶端。“飓父啊！”他大喊。“飓风之灵！”
没有回应。
“你必须转向！”卡拉丁对着暴风大喊。“下面有人！飓父！你必须听我说！”
风暴仍在狂虐。
卡拉丁飞向他曾见过飓父的高度——那里看起来并非现实所处之地。他离地面远远的，依稀可见的地表已经浸了雨水，却荒芜一空。卡拉丁在空中悬浮。他没有使用捆术，但是脚下的空气使他得以站稳脚跟。
荣誉之子，你有何能耐勒令飓风？
飓父的脸如天一般宽广，如同日出一样占领天际。
卡拉丁高举碎刃。“飓父，我知道你是什么。你是灵，就像西儿一样。”
我是神的记忆，是他的碎片。是飓风的灵魂，也是永恒的心灵。
“既然有了灵魂、心智与记忆，”卡拉丁说。“你应当给予底下的人多些慈悲。”
那先前在这样的风中死去的数十万人呢？我之前该饶过他们吗？
“没错。”
那么吞噬的波浪、食物的火海呢？你也要挡下它们？
“我现在只和你谈话，也只在今天和你谈话。拜托你。”
雷声隆隆。飓父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
塔那伐思特之子，这不是我办得到的事。不会吹拂的风便不是风，是无物。
“但是——”
卡拉丁落入风暴之中，仿佛时间没有流逝。他躲避强风，遭到挫败的他咬着牙。风灵伴随在他身边——现在他身边有二十几个风灵，这群在他身边旋绕欢笑的群体，犹如带光的彩带。
他穿过其中一个双眼发光的帕胥人。炼魔是吧？这是这些眼睛发光的帕胥人的代称吗？
“西儿，飓父本来可以帮上更大的忙。他不是宣称自己是你的父亲吗？”
一言难尽，她在他的脑海里说。他很顽固。我很抱歉。
“他没有同情心。”卡拉丁说。
卡拉丁，他是风暴。正如人们千年来的想象。
“他可以做出选择。”
可能吧。可能也不行。我认为你所要求的，就像是要火焰不许烫人。
卡拉丁窜到地面，很快到了雷沃拉周围的山丘。他希望看到大家躲到安全处的样子，但是这个希望很快就破碎了。众人分散在围栏与掩体之间的地面。其中一个掩体大门还开着，有几个人——愿上天保佑他们——正努力协助门外的人进入掩体。
还有许多人离得太远。他们在地上紧抱住身体，抓着墙或是突出的岩块。卡拉丁几乎没办法在闪电中帮助他们逃脱，他们现在不过是风暴中受惊的团块。
他感受到强风。曾经弱不禁风的他，也被绑在屋子上面对这样的劲风。
卡拉丁……西儿在他落下时，从他的脑海里发声。
他体内有股风暴正在搏动。随着飓风的来临，他的飓光也充满了能量。飓光让他存活下来，救了他十数次。正是这股过去试图杀害他的力量，成了他的救赎。
他落到地面，放开西儿，抓住一个带着儿子的年轻父亲。他拉起两人，稳稳地抱住他们，试着协助他们跑向屋里。他身旁一个辨识不了形体的人，被风带走，没入黑暗。
卡拉丁，你不可能救上所有人的命。
他大声呐喊，抓住另一人，紧紧拉着她向前走。他们在狂风中蹒跚，抵达紧抱着彼此的人群。这里有二十几人，躲在围栏周遭的墙边。
卡拉丁将他奋力带来的父子与女子交给他们。“你们不能待在外面！”他对他们大喊。“一起走。你们必须一起前进，往这里走！”
他在强风咆哮、落雨如刃的困境下让人们勾着手臂走过石地。他们本来走得很顺利，直到巨石砸到一旁的地面，让其中有些人恐慌地抱着彼此，蹲了下来。狂风又把一些人吹飞，只有还握着手的人没有被吹走。
卡拉丁眨了眨眼角混合雨水的泪。他低声咆吼。附近有一道闪光，照亮一个男人撞上破墙、被风暴拖走的景象。
卡拉丁，西儿说。我很遗憾。
“光是遗憾还不够！”他大吼。
他一手抱着一名孩童，他的脸迎向风暴与可怕的劲风。风暴为何要摧毁事物？风暴塑造了事物，它难道也要毁掉事物吗？卡拉丁的心绪被痛苦与遭到背叛的情绪吞没，飓光从他身上汹涌而出，他举手试着想以只身之力推开暴风。
上百只带着光的风灵排成一列，在他的手臂扭转，像是彩带一样围绕着他的臂膀。它们涌出飓光，向外爆发，化为一张耀目的薄幕，围绕在卡拉丁身旁，挡住身边的强风。
卡拉丁举手走进风暴，并且让风偏斜。他有如在河中挡开水流的石头，在飓风中打开了开口，在他身后留下无风的尾迹。
狂怒的风暴持续打击他，但是他利用风灵如翼的阵形令风偏吹。他终于在风暴打击下转头往后看。在后面紧拥彼此的人虽然一身湿淋淋，却也困惑着自己为何处于无风的地带。
“快走！”他大喊。“动起来！”
他们站起来。年轻的父亲带着儿子，跟在卡拉丁之后。卡拉丁支应着他们，维持着挡风墙。这是唯一被风困住的一批人，卡拉丁正竭尽气力抵挡风暴。
强风似乎对于他的不屈不挠感到愤怒。风暴的回应是朝他掷来一颗巨石。
一个眼发红光的形体站在他眼前。那身影向前走来，此时人群终于抵达掩体。卡拉丁叹了口气，松绑风群，他身后的风灵就此消散。精疲力尽的他，任由飓风卷走自己。他速速使用捆术飞升，以防自己撞上城里的房子。
哇！西儿在他脑海里说。你刚才做了什么？你对风暴做了什么？
“我做得还不够。”卡拉丁低声说。
卡拉丁，你竭尽全力也没办法满足自己的期望。但这还是太棒了！
他在一瞬间飞越雷沃拉，转头一看，那座城市仅是风中的瓦砾。炼魔追了上来，但他们最后也消失了。卡拉丁与西儿冲出飓风墙，在飓风前方驰骋。他们经过诸城、平原与群山——在背后就有能量可采集的情况下，从没用尽飓光。
他们飞了一小时，直到风转向南方。
“跟着风走。”化为光带的西儿说。
“为什么？”
“就听我这大自然化身的话，好吗？我想父亲想要用他的方式道歉。”
卡拉丁低哼一声，仍然让风导引他到特定的方向。他往这里飞了几个小时，迷失在风暴的声响中，最后终于停了下来。这半是因为他的意志，半是因为风的压迫。风暴已过，将他留在一片巨大的石地上。
这是塔城兀瑞席鲁前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