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立地仰望
无论如何，这不关你的事。你违抗的可是神。如果雷司转为祸害，他会受到处置的。
届时你也是。 泰夫的运气不好，已经醒了。
他首先感受到痛觉。这是他习惯已久的老毛病。其中有眼窝后的胀痛、灼烧手指的刺痛，还有他那早已不中用的全身僵硬的关节。克雷克的呼息啊，他这副身子还能不能用啊。
他翻身低哼一声。他身上没有覆盖外套，只有一件内衬铺在地上，睡在离散地市场的巷子内。高高的天花板早已隐没在黑暗中，巷外传来闲聊与买卖的嘈杂声。
泰夫蹒跚起身，半扶着空箱的他，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做了什么。飓风无法洗净这里的一切。而且他不是磙了一身泥还到处乱尿的醉汉，对吧？
他一想到这个，就想起更深一层的痛苦。这种痛苦不像脑袋的胀痛或骨胳的疼痛。这种痛苦一直跟着他，久久围绕不去，深入他的内心。他总是被这种痛苦唤醒。这种欲求所带来的痛苦。
他不是醉汉。他的所为更为人不齿。
他蹒跚地走出巷子，试着顺顺头发跟胡子。女子用内手掩着口鼻经过他，像是不想令他难堪那般别开视线。他没穿上外套反而是好事——飓风的别让人认出他是谁，这会让整队人蒙羞。
泰夫，你已经让全队蒙羞了，你自己知道，他心想。你是被神遗弃的渣滓。
他终于找到水井，站在队列后方排队。他一到水边，就跪下来用颤抖的手，朝水里捞了一个锡杯的水。一吞下冷水，本来已经渴到极限的他却立刻感到反胃。他碰了火苔一晚后都会这样，他已知道如何驾驭这些不适，但愿能把水喝下去。
他抱着肚子重重坐下，把后面的人吓着了。有几个穿着军服的人推挤井边的人群，到了井水边。那些人穿着森林绿的制服。是萨迪雅司的人。
他们没有排队，就来装满他们的水桶。有个身着科林蓝的士兵提出抗议，萨迪雅司的人迎面就给那人脸上一拳。科林家的士兵退了下去。这个科林家的士兵是个乖孩子。他们可不能再和萨迪雅司或其他阵营的士兵起争执了。
泰夫再把杯子浸到水里，上一口水的不适感慢慢消退。这口井似乎很深。井口涌出的泉水中，深藏着黑暗。
他差点掉了进去。要是他隔天醒在沉沦地狱里，这种心痒的欲望还会在吗？这种折磨正适合他。引虚者不必撕裂他的灵魂，只要指称他永远不能满足他们，就可以看着他痛苦地蠕动。
水井的倒映中，有张脸出现在他肩上。那张苍白的脸发出微弱的光辉，头发像云彩一样飘浮。
“你别管我，”他打散了水面。“你……你去找你在乎的人。”
他蹒跚地往后几步，才终于让人占据他原本取水的位置。飓风的，现在几点了？那些妇女已经取了一天所用的水，醉夜欢群也已经被认真工作的商家所取代。
他又在外面游荡了整天。克雷克的！
现在该放聪明点，回兵营去才对。只是他这副狼狈样又怎么办？他只好垂着眼穿过市场。
我越来越不妙了，他心里仍有一丝认知。他原本是桥兵、穷了好一阵子，在达利纳旗下第一周的时候，他还能压抑瘾头。但是，一拿到钱就不行了。手头上有钱是很危险的。
他曾试着控制自己只蹉跎一晚，偶尔又再度过一夜。然而卡拉丁一出发，加上这座怪塔，就让他觉得不对劲了。那些黑暗的怪物中，甚至有一只是他的形状。
他得疯狂地施用，才能麻痹那种恐慌。大家都只能这样吧？泰夫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见那个灵站在他正前方。
泰夫……她低声说，你已经说出誓言……
愚昧、笨蠢的誓言。那时他希望借着成为灿军，就能摆脱这种强烈的欲望。他背对灵而去，找上酒馆的帐篷浇愁。大部分的酒馆一到早上就关了，但是这间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的酒馆仍然开着。这家酒馆就像达利纳和萨迪雅司战营里曾有的酒馆一样。这些酒馆比其他店家还要难找，不过这些无名场所仍为人所知。
坐在店门前的贺达熙壮汉招手让他进来。里面的光线不亮，泰夫还是找到座位跨了上去。一名穿着紧身衣与无指手套的女子给了他一碗火苔。他们没有要求报酬。大家都知道这个客人在今天已经给不出任何钱球，瘾头早就重到不行。但他们还是会确保自己最后能拿到款项。
泰夫难以抗拒地看着小碗。碗里的香气令他闷哼一声，用手夹起火苔。火苔冒出一阵烟云，中央的微光发出琥珀般的光芒。
这样当然很痛。他昨晚已经伤到关节，现在又用裸露的发热手指搓揉起火苔。痛苦既尖锐，也在瞬间消逝。这种痛觉不是坏事。这种单纯的物理疼痛，反而是生命的印记。
他过了一分钟才感受到药效。有股能量洗刷他的痛苦，给了他解放。他还记得久久以前，火苔让他陷入的境地——他想起他的欢欣，浸淫在昏沉与美妙的晕眩中，一切古怪在他眼中都是世上的常态。
现在他得靠火苔保持正常。他就像是在潮湿的石地上爬行的人，爬上众人所在的顶点，却慢慢地往下滑。这不是他想要的欢愉；这只是支撑下去的小小动力。
火苔卸除了他的重担。让他不再见到自己过往黑暗的幻象。那些将家人诬蔑成异端，最后证明家人是对的记忆。他是个不幸的懦夫，没资格戴上桥四队的标记。他已经背叛了那个灵。那个灵最好快逃走。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以为火苔献出一切。
不幸的是，泰夫有某部分是崩坏的。他在萨迪雅司军中时，早就和队里的人成了瘾了。他们会揉点好料，强化自己，就像是站哨的士兵会嚼裂皮草根来保持清醒。有些人用一点火苔放松，就可以有活下去的动力。
火苔在泰夫身上有不一样的作用。他排开自己的重担后，的确可以回到桥兵群中活动，开始全新的一天。
飓风的，再享受几分钟的话，感觉就好多了。他继续揉搓，直到光线遮住他双眼以前，他已经用了三碗。他从流涎的桌面上，不好意思地抬头。这些又用了多久？那道可怕、恶心的光又是什么？
“他在这里。”泰夫在光芒下眨眼，同时听见卡拉丁的声音。“噢，泰夫……”
“他欠我们三碗的份量。”小帐篷的老板说。“欠一个红宝石布姆。”
“你该觉得高兴，”一道带着口音的低吼。“我们没把你撕碎来还债。”
飓风的，大石也在吗？泰夫呻吟一声，转过身去。“别看我的脸。”他嘶哑出声。“不要……”
“食角人，我们可是正派经营。”老板说。“如果你要侵犯我们的权利，我们就会叫守卫来，他们也会守住我们这里。”
“你们这些贪婪的天鳗，想吸人血的钱就拿去吧。”卡拉丁把光源推给店家。“大石，你可以扶住他吗？”
大石的大手抬起泰夫，却意外地轻柔。他居然在哭，克雷克的……
“泰夫，你的外套呢？”卡拉丁在暗处问。
“我卖掉了。”泰夫紧闭眼睛，承认自己的作为。羞耻灵在他身边如花瓣飘落。“我飓风的把外套卖掉了。”
卡拉丁陷入沉默，泰夫则任由大石抬他离开。走到一半，他便重十自信来抱怨大石的口臭，并且要他们让他自己行走——但手臂还是有人扶着。
❖
泰夫嫉妒那些比他好上太多的人。那些人不会有蠢蠢欲动的想望，不会有深钉灵魂的尖刺。这尖刺一直都在，与他同在，却怎么都刮不下来，再努力也是徒劳。
卡拉丁和大石把泰夫带到一间铺着地毯的私人房间，还给他一碗大石的炖菜。泰夫发出其他人期待的咀嚼声。他表示歉意，表示自己如果又犯瘾，就会告诉他们，并且向他们保证，会让他们帮忙。虽然他暂时还吃不完炖菜，但他之后会找时间吃下肚。
飓风的，他们的确是好人。是他不应结交到的好友。他们都成为伟大不凡的人物。可是泰夫……只能留在地面仰望。
卡拉丁和大石留他在房里休息。他凝望着炖菜，嗅闻熟悉的香味，不敢再吃下一口。他会在入夜以前出去训练其他桥兵。他还有能力正常发挥，假装自己还正常。飓风的，他在萨迪雅司军中原本还维持着平稳的生活，结果后来还是成瘾了，因此在数次旷职以后，被下放到桥兵队作为惩罚。
他只有在运桥的那段时间，才没有被火苔主宰。就算是那个时候，他也能负担一点酒钱，因此知道自己还会重蹈覆辙。酒精绝对不够。
就算他强逼自己上工，脑子里还是笼罩着扰人的思绪。那是个让他抬不起头来的念头。
我会有好一阵子用不到火苔，是吧？
这个恶毒的认知比任何东西还要伤他更深。他会度过一阵难受的日子，这段时间他的表现会不成人样。他只能独自感受内心欲求，存活在羞耻与回忆之中，接受其他桥兵的侧目。
这些日子没有飓风的任何帮助。
他非常害怕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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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你也是。
他首先感受到痛觉。这是他习惯已久的老毛病。其中有眼窝后的胀痛、灼烧手指的刺痛，还有他那早已不中用的全身僵硬的关节。克雷克的呼息啊，他这副身子还能不能用啊。
他翻身低哼一声。他身上没有覆盖外套，只有一件内衬铺在地上，睡在离散地市场的巷子内。高高的天花板早已隐没在黑暗中，巷外传来闲聊与买卖的嘈杂声。
泰夫蹒跚起身，半扶着空箱的他，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做了什么。飓风无法洗净这里的一切。而且他不是磙了一身泥还到处乱尿的醉汉，对吧？
他一想到这个，就想起更深一层的痛苦。这种痛苦不像脑袋的胀痛或骨胳的疼痛。这种痛苦一直跟着他，久久围绕不去，深入他的内心。他总是被这种痛苦唤醒。这种欲求所带来的痛苦。
他不是醉汉。他的所为更为人不齿。
他蹒跚地走出巷子，试着顺顺头发跟胡子。女子用内手掩着口鼻经过他，像是不想令他难堪那般别开视线。他没穿上外套反而是好事——飓风的别让人认出他是谁，这会让整队人蒙羞。
泰夫，你已经让全队蒙羞了，你自己知道，他心想。你是被神遗弃的渣滓。
他终于找到水井，站在队列后方排队。他一到水边，就跪下来用颤抖的手，朝水里捞了一个锡杯的水。一吞下冷水，本来已经渴到极限的他却立刻感到反胃。他碰了火苔一晚后都会这样，他已知道如何驾驭这些不适，但愿能把水喝下去。
他抱着肚子重重坐下，把后面的人吓着了。有几个穿着军服的人推挤井边的人群，到了井水边。那些人穿着森林绿的制服。是萨迪雅司的人。
他们没有排队，就来装满他们的水桶。有个身着科林蓝的士兵提出抗议，萨迪雅司的人迎面就给那人脸上一拳。科林家的士兵退了下去。这个科林家的士兵是个乖孩子。他们可不能再和萨迪雅司或其他阵营的士兵起争执了。
泰夫再把杯子浸到水里，上一口水的不适感慢慢消退。这口井似乎很深。井口涌出的泉水中，深藏着黑暗。
他差点掉了进去。要是他隔天醒在沉沦地狱里，这种心痒的欲望还会在吗？这种折磨正适合他。引虚者不必撕裂他的灵魂，只要指称他永远不能满足他们，就可以看着他痛苦地蠕动。
水井的倒映中，有张脸出现在他肩上。那张苍白的脸发出微弱的光辉，头发像云彩一样飘浮。
“你别管我，”他打散了水面。“你……你去找你在乎的人。”
他蹒跚地往后几步，才终于让人占据他原本取水的位置。飓风的，现在几点了？那些妇女已经取了一天所用的水，醉夜欢群也已经被认真工作的商家所取代。
他又在外面游荡了整天。克雷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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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试着控制自己只蹉跎一晚，偶尔又再度过一夜。然而卡拉丁一出发，加上这座怪塔，就让他觉得不对劲了。那些黑暗的怪物中，甚至有一只是他的形状。
他得疯狂地施用，才能麻痹那种恐慌。大家都只能这样吧？泰夫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见那个灵站在他正前方。
泰夫……她低声说，你已经说出誓言……
愚昧、笨蠢的誓言。那时他希望借着成为灿军，就能摆脱这种强烈的欲望。他背对灵而去，找上酒馆的帐篷浇愁。大部分的酒馆一到早上就关了，但是这间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的酒馆仍然开着。这家酒馆就像达利纳和萨迪雅司战营里曾有的酒馆一样。这些酒馆比其他店家还要难找，不过这些无名场所仍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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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夫难以抗拒地看着小碗。碗里的香气令他闷哼一声，用手夹起火苔。火苔冒出一阵烟云，中央的微光发出琥珀般的光芒。
这样当然很痛。他昨晚已经伤到关节，现在又用裸露的发热手指搓揉起火苔。痛苦既尖锐，也在瞬间消逝。这种痛觉不是坏事。这种单纯的物理疼痛，反而是生命的印记。
他过了一分钟才感受到药效。有股能量洗刷他的痛苦，给了他解放。他还记得久久以前，火苔让他陷入的境地——他想起他的欢欣，浸淫在昏沉与美妙的晕眩中，一切古怪在他眼中都是世上的常态。
现在他得靠火苔保持正常。他就像是在潮湿的石地上爬行的人，爬上众人所在的顶点，却慢慢地往下滑。这不是他想要的欢愉；这只是支撑下去的小小动力。
火苔卸除了他的重担。让他不再见到自己过往黑暗的幻象。那些将家人诬蔑成异端，最后证明家人是对的记忆。他是个不幸的懦夫，没资格戴上桥四队的标记。他已经背叛了那个灵。那个灵最好快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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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泰夫有某部分是崩坏的。他在萨迪雅司军中时，早就和队里的人成了瘾了。他们会揉点好料，强化自己，就像是站哨的士兵会嚼裂皮草根来保持清醒。有些人用一点火苔放松，就可以有活下去的动力。
火苔在泰夫身上有不一样的作用。他排开自己的重担后，的确可以回到桥兵群中活动，开始全新的一天。
飓风的，再享受几分钟的话，感觉就好多了。他继续揉搓，直到光线遮住他双眼以前，他已经用了三碗。他从流涎的桌面上，不好意思地抬头。这些又用了多久？那道可怕、恶心的光又是什么？
“他在这里。”泰夫在光芒下眨眼，同时听见卡拉丁的声音。“噢，泰夫……”
“他欠我们三碗的份量。”小帐篷的老板说。“欠一个红宝石布姆。”
“你该觉得高兴，”一道带着口音的低吼。“我们没把你撕碎来还债。”
飓风的，大石也在吗？泰夫呻吟一声，转过身去。“别看我的脸。”他嘶哑出声。“不要……”
“食角人，我们可是正派经营。”老板说。“如果你要侵犯我们的权利，我们就会叫守卫来，他们也会守住我们这里。”
“你们这些贪婪的天鳗，想吸人血的钱就拿去吧。”卡拉丁把光源推给店家。“大石，你可以扶住他吗？”
大石的大手抬起泰夫，却意外地轻柔。他居然在哭，克雷克的……
“泰夫，你的外套呢？”卡拉丁在暗处问。
“我卖掉了。”泰夫紧闭眼睛，承认自己的作为。羞耻灵在他身边如花瓣飘落。“我飓风的把外套卖掉了。”
卡拉丁陷入沉默，泰夫则任由大石抬他离开。走到一半，他便重十自信来抱怨大石的口臭，并且要他们让他自己行走——但手臂还是有人扶着。
❖
泰夫嫉妒那些比他好上太多的人。那些人不会有蠢蠢欲动的想望，不会有深钉灵魂的尖刺。这尖刺一直都在，与他同在，却怎么都刮不下来，再努力也是徒劳。
卡拉丁和大石把泰夫带到一间铺着地毯的私人房间，还给他一碗大石的炖菜。泰夫发出其他人期待的咀嚼声。他表示歉意，表示自己如果又犯瘾，就会告诉他们，并且向他们保证，会让他们帮忙。虽然他暂时还吃不完炖菜，但他之后会找时间吃下肚。
飓风的，他们的确是好人。是他不应结交到的好友。他们都成为伟大不凡的人物。可是泰夫……只能留在地面仰望。
卡拉丁和大石留他在房里休息。他凝望着炖菜，嗅闻熟悉的香味，不敢再吃下一口。他会在入夜以前出去训练其他桥兵。他还有能力正常发挥，假装自己还正常。飓风的，他在萨迪雅司军中原本还维持着平稳的生活，结果后来还是成瘾了，因此在数次旷职以后，被下放到桥兵队作为惩罚。
他只有在运桥的那段时间，才没有被火苔主宰。就算是那个时候，他也能负担一点酒钱，因此知道自己还会重蹈覆辙。酒精绝对不够。
就算他强逼自己上工，脑子里还是笼罩着扰人的思绪。那是个让他抬不起头来的念头。
我会有好一阵子用不到火苔，是吧？
这个恶毒的认知比任何东西还要伤他更深。他会度过一阵难受的日子，这段时间他的表现会不成人样。他只能独自感受内心欲求，存活在羞耻与回忆之中，接受其他桥兵的侧目。
这些日子没有飓风的任何帮助。
他非常害怕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