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块空心糖
三个月后。
时空转换口被毁后,三个月过去了。在这段时间,卡鲁没有布里斯通的一点儿消息。有多少次,她心里想着别的事,思绪却一下子飘回到绑在基什爪上那张被烧焦的字条上?如同唱片上的刮痕,卡鲁的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未解。字条上写了些什么?入口被烧时布里斯通想告诉她什么?
字条上写了些什么?
还有许愿骨。现在,她像布里斯通那样把许愿骨挂在脖子上。当然,她也想过它可能是一枚许愿币,一枚威力比布鲁克还要强大的许愿币。她把它握在手中,对着它许了个愿——希望打开一个通往别处的入口——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虽说如此,握着它,她感到很舒服。易碎的许愿骨两翼不大不小,握在手里恰到好处,好像它注定要由她来握住。如果它不仅仅是一根许愿骨,她怎么也猜不出它有什么别的用途。至于布里斯通把它送给她的原因,她恐怕永远不得而知。此外,她担心所有其他的未解之谜也将无法找到答案。因此,她的担忧有增无减。就这样,新的担忧,陌生而且无法确知。
她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有时,对着镜子,望着镜中之人,她仿佛不认识似的,好像看见一个陌生人。别人叫她名字时,她有时没有反应。甚至自己影子的形状也令她觉得陌生。最近,她注意到自己在快速地做手势,想检测影子是否是她的。这肯定不是一种正常的行为。
苏珊娜不同意她的看法。“这种情况有可能是严重创伤后遗症造成的。”她说,“要是你表现得没事似的,那才邪门。我是说,你失去了家人。”
苏珊娜全盘接受她那天方夜谭般的故事。这让卡鲁惊讶不已。老实说,她的朋友并不是个轻信之人。不过,亲眼看到基什并见识了卡皮的魔力后,她不再怀疑她。这是好事。卡鲁需要她,和苏珊娜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虽然她不知道这种正常的生活她能过上多久。
严格说来,她还去上学。入口被烧毁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她身上的伤才渐渐愈合。起码原来的淤青变成黄绿色,她可以通过化妆掩盖过去。她回学校上了几天课,但她肯定坚持不下去。她无法集中精力,握着铅笔或画笔的手似乎无法画出精美的线条。她身上聚积着一股强劲的能量,注定要做点其他的事的幻觉前所未有地困扰着她。
别的事。别的事。别的事。
她与伊丝塔及全球各地另外几个不太坏的牙贩联系,证实这种现象是全球性的:入口全消失了,所有的入口都不见了。
在这个过程中,她还发现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她非常有钱。事实表明,自从她出生后,布里斯通在银行为她建立了不少银行账户,存在账户里的钱多得数不清。到目前为止,她拥有不动产,如时空转换口所属的大楼;还有土地——一块沼泽地,一座位于埃特纳火山下、已被废弃的中世纪山城,因为它的位置恰好在火山岩浆途经的道路上;一座位于安第斯山脉一侧的大山。据一位业余考古学专家称——让学术界大为兴奋——那里有个地方已经被发现藏有“怪兽的骷髅”。
布里斯通确保卡鲁永远不必为钱发愁。这真是太好了。因为她现在得用正常的方式到世界各地去“做客”。办理护照、坐飞机都得花钱。热情如火的商人宰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在火烧入口事件之后,她对外称家庭发生变故,只偶尔在学校露个脸。要不是她还画了些画,她在新的素描本上接着画——第93本,这本接着落在布里斯通的商店里、突然中断的第92本的内容——她肯定会被学校开除。但像现在这样,她也难逃被学校开除的厄运。
她最后一次在学校上课时,拉菲亚教授对她先是皱眉头,然后批评。翻看卡鲁的素描本时,她在一张画上停了一下。那是天使的画像。她在马拉喀什见过他后,凭记忆把她在胡同里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他的那一刻画了下来。“卡鲁,这是写生课。”拉菲亚说,“不是画想象画。”
卡鲁赶紧瞄一眼自己的画。她相信自己已经略去天使的翅膀。的确,她看到的天使没有翅膀。“想象?”她问。
“没有这么完美无缺的人。”老师说,不屑一顾地扫了一眼,然后翻了过去。
卡鲁没有辩解。后来她对苏珊娜说:“可笑的是,我并没有把他的神采画出来,特别是那双眼睛。也许油画才能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神。素描不行。”
“是的,”苏珊娜说,“他是个美得吓人的杂种。”
“对。你真该见见他。”
“哦,我希望永远别遇上他。”
“老实说,我有点想见他。”卡鲁说。她现在外出必带武器。那次战斗,她没带武器,表现得非常被动。想到自己居然逃跑,她不禁感到汗颜。如果她能再次见到天使,她会牢牢站着不动。
然而,说到上学,她无法再坚持下去。她的期末作业没有完成,靠平时画的那点素描以及手忙脚乱赶在最后一分钟才交的作业,她绝对没法通过考试。虽然做出辍学的决定非常痛苦,但她只能这样。因为她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办。
在入口消失后,她出的第一趟远门是到马拉喀什。她不断想起伊兹尔冲着她大声说的那些话:“你必须回到布里斯通那里,告诉他这里有六翼天使。他们又回来了。你一定要告诉他!”
伊兹尔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解开他用布鲁克许下什么愿望的关键,那就是:知识。过去卡鲁一直纳闷他到底掌握了什么知识,现在她迫切地想知道这点。所以她去找他。令她伤心的是,她打听到,就在她离开的那个晚上,他从库比亚清真寺顶上跳下来了。自己跳下来?不太可能。她清楚地回想起天使寒冷如冰的表情、挥剑刺中她以及她伤口愈合后留下的伤痕。她永远不会忘记他。
苏珊娜跑到学校文印室,在一件T恤上印下这样的一行字:我在摩洛哥遇见一个天使,我得到的却是这些该死的疤痕。她把这件T恤送给卡鲁。她还印了一件:我看见了天使,而你没有。恶心,狂热之徒!
这种做法是对不少人看见天使后,在全球掀起一股天使热的回应。虽然一开始人们并不相信酒鬼和小孩子声称见到天使的话,可是天使频频出现,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他们没法置之不理。微型录像机录下的视频以及几张相片像病毒一样在网上传播,主流媒体也受影响,标题为“天使之死:使者还是骗子?”的节目在黄金时段反复播放。最好的一段视频是一个地毯商用手机拍下的。从视频上可以看到天使在攻击卡鲁。幸运的是,画面上,她只是一个无法辨认的轮廓,天使闪闪发亮的翅膀把她的影子弄得模糊不清。
据她所知,那是唯一一次天使们——还有另外一些天使——显露他们的翅膀。但许多目击者声称见过他们飞行,或至少看见他们带翅膀的影子。一个印度修女手中烙有一根羽毛形状的印记,结果引发世界各地的朝圣者前去朝圣,希望得到她的祝福。惊慌失措的信徒们收拾行李,聚在一起举行盛大的守夜活动,等待世界末日的到来。网上几大主要留言板每天都充斥着天使又在哪里出现的信息,但无人打电话向卡鲁询问有关天使的情况。
“全是胡编乱造,”她对苏珊娜说,“全是些等待天命骑士到来的怪物。”
“不过很有趣,对不对?”苏珊娜兴高采烈,夸张地搓着手,“乖乖!天命骑士!”
“对不对?我知道。什么时候你的生活糟糕透顶,让你想要天命骑士到来?”
就这样,她们整晚待在毒药厨房——米克,苏珊娜的“拉小提琴的男孩”偶尔也加入她们,他现在已成为她的正式男朋友——喝苹果茶,玩文字游戏:什么时候你的生活糟糕透顶,让你想要天命骑士到来?
“你的兔子拖鞋成为你唯一的朋友。”
“你的狗在你离开时朝你摇摇尾巴。”
“背下席琳·迪翁的所有歌词。”
“住在乱七八糟、没有任何艺术摆设的房子里,养着一群爱发脾气的小孩,做着一份单调乏味的工作;工作时,总有人给你买甜面圈,让你越吃越胖,你希望整个世界灭亡,这样你不必再醒过来。那样糟糕透顶的生活让你想要天命骑士到来。”
凭着这句话,苏珊娜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哦,苏珊娜。
在爱荷达城外的荒郊野岭,卡鲁花掉她平生的第一枚加夫里,实现了一生的愿望——加夫里消失了,她轻盈地飞离地面——她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苏珊娜真该看看我现在飞行的样子。”
她浮在空中。她发出悦耳的笑声,在空中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双脚并拢,如同在海里漂浮,但……不是在海里,是在空中。她在飞,嗯,不完全是飞——而是——而是浮在天边。她就要拥抱整个天空。她的上方是无边的黑夜,星星随处可见,无边无际的太空——一个无限宽广、她可以随意漫游的无限领域。她越升越高。
现在,升到树梢顶上时,她可以看到贝恩小屋的屋顶。微风在她耳边呢喃。风虽冷却很顽皮,似乎欢迎她来到高处。她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一连串无法停止、怪异的咯咯声听起来像是傻子发出来的。不过,在这种时候,有谁会一本正经呢?
她在飞。
上帝啊,她真希望有人能与她分享这一快乐。
她会很快与人分享飞行的快乐,不过,说得好听一点儿,那不是……呃,一个人……如果其他人能胜任那一差事的话,她会选择其他任何人与她分享这一切。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胜任。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帮助她完成她想要做的事,很不幸,那个人是拉兹古。
想到伊兹尔背上的怪物,卡鲁心有余悸。但是,现在她的命运和他的绑在一起了。
在马拉喀什,在得知伊兹尔的死讯后,她在清真寺周围的胡同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既伤心又失望。她非常肯定伊兹尔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抱着极大的希望而来,没料想他已经死了。她缩成一团,靠在墙上,失声痛哭,不仅为那个可怜的、受尽折磨的老人感到伤心,也为自己感到沮丧。
突然,一阵可怕的咯咯声从地面传来,在空中回荡。在一架破烂的驴车下面,有东西在移动。拉兹古把他自己挪到亮处。“哈罗,美女。”他咕咕噜噜地说。卡鲁见到他非常高兴,足以证明她有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
“你还活着。”她说。
但不是没有受伤。没有了伊兹尔供他使唤,他只好趴在地上。他的一只手臂摔断了,被他固定在胸前。他靠一只手拖着残躯,无力的双腿吊在身后。他的头,他那恐怖的紫色头颅从清真寺掉下来时摔扁了,上面的血迹已干,但嵌在头上的石子和碎玻璃仍清晰可见。
他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我摔得更远。”
卡鲁表示怀疑。清真寺的塔尖高耸入云,是城里最高的建筑物。
看到她朝上看,拉兹古又咯咯地笑起来。他的笑声令人心惊肉跳:笑声里夹杂着痛苦与怨恨。“不要紧,蓝发美女。一千年前,我从天国摔下来。”
“天国?没有天国。”
“差不多,差不多。既然你懂得这么多,那就叫天空吧。准确地说,我不是摔下来。那样说会让你觉得我很笨拙,不是吗?好像我不小心失足掉到你的世界里。远非如此,我被扔下来。被驱逐。被流放。”
就这样,卡鲁得知拉兹古的来历。看着他,她想起了那个天使,那个如神话般完美无缺的人物,实在很难相信他们是一族人。但当她强迫自己仔细端详拉兹古时,她开始发现一些共同点。他背上有翅膀的断根。毫无疑问,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终于明白伊兹尔的布鲁克为什么会给他带来那样恶果。他希望获取有关另一个世界的知识,结果他被拉兹古所控制。因为拉兹古能告诉他布里斯通不会说的秘密。
“伊兹尔怎么了?”卡鲁问,“他没有自杀,对吗?天使——”
“哦,对的,你可以怪他,是他把我们拽到清真寺塔顶。不过,那个驼背自己跳下去,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我?”
“我的兄弟六翼天使在找你,美人。那个淘气的男孩。他问了许多问题。我不知道他想把你怎样。”
“我也不知道。”卡鲁听后心里一惊,“伊兹尔没把我的住址告诉他吧?”
“噢,没有,高尚的傻瓜。他手舞足蹈,像只烂李子一样从天上掉下去。”
“我的老天。”卡鲁颓然地靠在墙上,双手抱肩,“可怜的伊兹尔。”
“他可怜?不要可怜他,可怜我吧。他终于解脱了。瞧瞧我的样子!你以为驴子有这么好找啊?我连乞丐都骗不了。”拉兹古坐起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两只脚挪到前面。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变了形。可是,一旦卡鲁对他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同情,他痛苦的表情立刻变为色迷迷的。
“你会帮忙帮到底,对不对?宝贝?”他笑着问她。他长着一口漂亮的牙齿,与他丑陋的脸很不协调。“让我骑在你身上?”他所说的“骑”的意思可能是像他骑伊兹尔那样骑她,但他的语气透露出一丝丝的淫猥。“怎么说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随你怎么说。”
拉兹古想哄她上当,低声咕咕噜噜地说:“我会告诉你秘密,像我告诉伊兹尔一样。”
“说点别的,”卡鲁厉声地说,“我不会驮你的。永远不会。”
“哦,可是我会给你温暖。我会为你编辫子。你不再感到孤独。”
“孤独?”在那一瞬间,卡鲁觉得被剥光衣服似的,让这个怪物看穿她的内心。他继续低声说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与孤独为伴。你认为我没品尝过孤独?实际上,你很空虚,舔起来像一颗空心糖,不过,你尝起来味道非常不错。”他的头向后仰,呻吟了一声,眼睛半耷拉着,快乐地回忆卡鲁的味道。卡鲁感到恶心得要命。“我可以一直舔你的脖子,美人,”他呻吟道,“一直。”
卡鲁远没有绝望到要与他做交易的地步。她撑着墙站起来转身走开。“很高兴和你聊天,再见。”
“等等!”拉兹古在她后面叫道,“等等!”
她觉得他再说什么也是白搭,她不会停下来的。但他在她后边喊道,“你想再见到许愿贩子吗?我能带你去那里,我知道一个入口。”
她转身怀疑地看着他。
他脸上色迷迷的表情不见了,换上了他一贯的表情。那是她认识的表情。骤然间,她觉得与这个废物之间有着某种连结。他渴望回家。如果她感到孤独,拉兹古则是渴望回家。
“他们把我扔下来的那个入口,一千年前。我知道它在哪儿。我会带你去,但你得带上我。”他喘了口气,低声说,“我只想回家。”
卡鲁的心兴奋得怦怦直跳。另一个入口。“那我们走吧,”她说,“马上。”
拉兹古噗噗地笑起来。“如果有这么容易,你觉得我还会待在这里吗?”
“什么意思?”
“入口在天上,丫头。我们得飞到那里。”
现在,多亏她从那个猎人的胡子里搜出的两只油腻腻的加夫里——一个给了她自己,一个准备给拉兹古——他们将一起飞到入口。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时空转换口被毁后,三个月过去了。在这段时间,卡鲁没有布里斯通的一点儿消息。有多少次,她心里想着别的事,思绪却一下子飘回到绑在基什爪上那张被烧焦的字条上?如同唱片上的刮痕,卡鲁的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未解。字条上写了些什么?入口被烧时布里斯通想告诉她什么?
字条上写了些什么?
还有许愿骨。现在,她像布里斯通那样把许愿骨挂在脖子上。当然,她也想过它可能是一枚许愿币,一枚威力比布鲁克还要强大的许愿币。她把它握在手中,对着它许了个愿——希望打开一个通往别处的入口——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虽说如此,握着它,她感到很舒服。易碎的许愿骨两翼不大不小,握在手里恰到好处,好像它注定要由她来握住。如果它不仅仅是一根许愿骨,她怎么也猜不出它有什么别的用途。至于布里斯通把它送给她的原因,她恐怕永远不得而知。此外,她担心所有其他的未解之谜也将无法找到答案。因此,她的担忧有增无减。就这样,新的担忧,陌生而且无法确知。
她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有时,对着镜子,望着镜中之人,她仿佛不认识似的,好像看见一个陌生人。别人叫她名字时,她有时没有反应。甚至自己影子的形状也令她觉得陌生。最近,她注意到自己在快速地做手势,想检测影子是否是她的。这肯定不是一种正常的行为。
苏珊娜不同意她的看法。“这种情况有可能是严重创伤后遗症造成的。”她说,“要是你表现得没事似的,那才邪门。我是说,你失去了家人。”
苏珊娜全盘接受她那天方夜谭般的故事。这让卡鲁惊讶不已。老实说,她的朋友并不是个轻信之人。不过,亲眼看到基什并见识了卡皮的魔力后,她不再怀疑她。这是好事。卡鲁需要她,和苏珊娜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虽然她不知道这种正常的生活她能过上多久。
严格说来,她还去上学。入口被烧毁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她身上的伤才渐渐愈合。起码原来的淤青变成黄绿色,她可以通过化妆掩盖过去。她回学校上了几天课,但她肯定坚持不下去。她无法集中精力,握着铅笔或画笔的手似乎无法画出精美的线条。她身上聚积着一股强劲的能量,注定要做点其他的事的幻觉前所未有地困扰着她。
别的事。别的事。别的事。
她与伊丝塔及全球各地另外几个不太坏的牙贩联系,证实这种现象是全球性的:入口全消失了,所有的入口都不见了。
在这个过程中,她还发现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她非常有钱。事实表明,自从她出生后,布里斯通在银行为她建立了不少银行账户,存在账户里的钱多得数不清。到目前为止,她拥有不动产,如时空转换口所属的大楼;还有土地——一块沼泽地,一座位于埃特纳火山下、已被废弃的中世纪山城,因为它的位置恰好在火山岩浆途经的道路上;一座位于安第斯山脉一侧的大山。据一位业余考古学专家称——让学术界大为兴奋——那里有个地方已经被发现藏有“怪兽的骷髅”。
布里斯通确保卡鲁永远不必为钱发愁。这真是太好了。因为她现在得用正常的方式到世界各地去“做客”。办理护照、坐飞机都得花钱。热情如火的商人宰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
在火烧入口事件之后,她对外称家庭发生变故,只偶尔在学校露个脸。要不是她还画了些画,她在新的素描本上接着画——第93本,这本接着落在布里斯通的商店里、突然中断的第92本的内容——她肯定会被学校开除。但像现在这样,她也难逃被学校开除的厄运。
她最后一次在学校上课时,拉菲亚教授对她先是皱眉头,然后批评。翻看卡鲁的素描本时,她在一张画上停了一下。那是天使的画像。她在马拉喀什见过他后,凭记忆把她在胡同里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他的那一刻画了下来。“卡鲁,这是写生课。”拉菲亚说,“不是画想象画。”
卡鲁赶紧瞄一眼自己的画。她相信自己已经略去天使的翅膀。的确,她看到的天使没有翅膀。“想象?”她问。
“没有这么完美无缺的人。”老师说,不屑一顾地扫了一眼,然后翻了过去。
卡鲁没有辩解。后来她对苏珊娜说:“可笑的是,我并没有把他的神采画出来,特别是那双眼睛。也许油画才能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神。素描不行。”
“是的,”苏珊娜说,“他是个美得吓人的杂种。”
“对。你真该见见他。”
“哦,我希望永远别遇上他。”
“老实说,我有点想见他。”卡鲁说。她现在外出必带武器。那次战斗,她没带武器,表现得非常被动。想到自己居然逃跑,她不禁感到汗颜。如果她能再次见到天使,她会牢牢站着不动。
然而,说到上学,她无法再坚持下去。她的期末作业没有完成,靠平时画的那点素描以及手忙脚乱赶在最后一分钟才交的作业,她绝对没法通过考试。虽然做出辍学的决定非常痛苦,但她只能这样。因为她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办。
在入口消失后,她出的第一趟远门是到马拉喀什。她不断想起伊兹尔冲着她大声说的那些话:“你必须回到布里斯通那里,告诉他这里有六翼天使。他们又回来了。你一定要告诉他!”
伊兹尔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解开他用布鲁克许下什么愿望的关键,那就是:知识。过去卡鲁一直纳闷他到底掌握了什么知识,现在她迫切地想知道这点。所以她去找他。令她伤心的是,她打听到,就在她离开的那个晚上,他从库比亚清真寺顶上跳下来了。自己跳下来?不太可能。她清楚地回想起天使寒冷如冰的表情、挥剑刺中她以及她伤口愈合后留下的伤痕。她永远不会忘记他。
苏珊娜跑到学校文印室,在一件T恤上印下这样的一行字:我在摩洛哥遇见一个天使,我得到的却是这些该死的疤痕。她把这件T恤送给卡鲁。她还印了一件:我看见了天使,而你没有。恶心,狂热之徒!
这种做法是对不少人看见天使后,在全球掀起一股天使热的回应。虽然一开始人们并不相信酒鬼和小孩子声称见到天使的话,可是天使频频出现,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他们没法置之不理。微型录像机录下的视频以及几张相片像病毒一样在网上传播,主流媒体也受影响,标题为“天使之死:使者还是骗子?”的节目在黄金时段反复播放。最好的一段视频是一个地毯商用手机拍下的。从视频上可以看到天使在攻击卡鲁。幸运的是,画面上,她只是一个无法辨认的轮廓,天使闪闪发亮的翅膀把她的影子弄得模糊不清。
据她所知,那是唯一一次天使们——还有另外一些天使——显露他们的翅膀。但许多目击者声称见过他们飞行,或至少看见他们带翅膀的影子。一个印度修女手中烙有一根羽毛形状的印记,结果引发世界各地的朝圣者前去朝圣,希望得到她的祝福。惊慌失措的信徒们收拾行李,聚在一起举行盛大的守夜活动,等待世界末日的到来。网上几大主要留言板每天都充斥着天使又在哪里出现的信息,但无人打电话向卡鲁询问有关天使的情况。
“全是胡编乱造,”她对苏珊娜说,“全是些等待天命骑士到来的怪物。”
“不过很有趣,对不对?”苏珊娜兴高采烈,夸张地搓着手,“乖乖!天命骑士!”
“对不对?我知道。什么时候你的生活糟糕透顶,让你想要天命骑士到来?”
就这样,她们整晚待在毒药厨房——米克,苏珊娜的“拉小提琴的男孩”偶尔也加入她们,他现在已成为她的正式男朋友——喝苹果茶,玩文字游戏:什么时候你的生活糟糕透顶,让你想要天命骑士到来?
“你的兔子拖鞋成为你唯一的朋友。”
“你的狗在你离开时朝你摇摇尾巴。”
“背下席琳·迪翁的所有歌词。”
“住在乱七八糟、没有任何艺术摆设的房子里,养着一群爱发脾气的小孩,做着一份单调乏味的工作;工作时,总有人给你买甜面圈,让你越吃越胖,你希望整个世界灭亡,这样你不必再醒过来。那样糟糕透顶的生活让你想要天命骑士到来。”
凭着这句话,苏珊娜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哦,苏珊娜。
在爱荷达城外的荒郊野岭,卡鲁花掉她平生的第一枚加夫里,实现了一生的愿望——加夫里消失了,她轻盈地飞离地面——她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苏珊娜真该看看我现在飞行的样子。”
她浮在空中。她发出悦耳的笑声,在空中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双脚并拢,如同在海里漂浮,但……不是在海里,是在空中。她在飞,嗯,不完全是飞——而是——而是浮在天边。她就要拥抱整个天空。她的上方是无边的黑夜,星星随处可见,无边无际的太空——一个无限宽广、她可以随意漫游的无限领域。她越升越高。
现在,升到树梢顶上时,她可以看到贝恩小屋的屋顶。微风在她耳边呢喃。风虽冷却很顽皮,似乎欢迎她来到高处。她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一连串无法停止、怪异的咯咯声听起来像是傻子发出来的。不过,在这种时候,有谁会一本正经呢?
她在飞。
上帝啊,她真希望有人能与她分享这一快乐。
她会很快与人分享飞行的快乐,不过,说得好听一点儿,那不是……呃,一个人……如果其他人能胜任那一差事的话,她会选择其他任何人与她分享这一切。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胜任。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帮助她完成她想要做的事,很不幸,那个人是拉兹古。
想到伊兹尔背上的怪物,卡鲁心有余悸。但是,现在她的命运和他的绑在一起了。
在马拉喀什,在得知伊兹尔的死讯后,她在清真寺周围的胡同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既伤心又失望。她非常肯定伊兹尔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抱着极大的希望而来,没料想他已经死了。她缩成一团,靠在墙上,失声痛哭,不仅为那个可怜的、受尽折磨的老人感到伤心,也为自己感到沮丧。
突然,一阵可怕的咯咯声从地面传来,在空中回荡。在一架破烂的驴车下面,有东西在移动。拉兹古把他自己挪到亮处。“哈罗,美女。”他咕咕噜噜地说。卡鲁见到他非常高兴,足以证明她有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
“你还活着。”她说。
但不是没有受伤。没有了伊兹尔供他使唤,他只好趴在地上。他的一只手臂摔断了,被他固定在胸前。他靠一只手拖着残躯,无力的双腿吊在身后。他的头,他那恐怖的紫色头颅从清真寺掉下来时摔扁了,上面的血迹已干,但嵌在头上的石子和碎玻璃仍清晰可见。
他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我摔得更远。”
卡鲁表示怀疑。清真寺的塔尖高耸入云,是城里最高的建筑物。
看到她朝上看,拉兹古又咯咯地笑起来。他的笑声令人心惊肉跳:笑声里夹杂着痛苦与怨恨。“不要紧,蓝发美女。一千年前,我从天国摔下来。”
“天国?没有天国。”
“差不多,差不多。既然你懂得这么多,那就叫天空吧。准确地说,我不是摔下来。那样说会让你觉得我很笨拙,不是吗?好像我不小心失足掉到你的世界里。远非如此,我被扔下来。被驱逐。被流放。”
就这样,卡鲁得知拉兹古的来历。看着他,她想起了那个天使,那个如神话般完美无缺的人物,实在很难相信他们是一族人。但当她强迫自己仔细端详拉兹古时,她开始发现一些共同点。他背上有翅膀的断根。毫无疑问,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终于明白伊兹尔的布鲁克为什么会给他带来那样恶果。他希望获取有关另一个世界的知识,结果他被拉兹古所控制。因为拉兹古能告诉他布里斯通不会说的秘密。
“伊兹尔怎么了?”卡鲁问,“他没有自杀,对吗?天使——”
“哦,对的,你可以怪他,是他把我们拽到清真寺塔顶。不过,那个驼背自己跳下去,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我?”
“我的兄弟六翼天使在找你,美人。那个淘气的男孩。他问了许多问题。我不知道他想把你怎样。”
“我也不知道。”卡鲁听后心里一惊,“伊兹尔没把我的住址告诉他吧?”
“噢,没有,高尚的傻瓜。他手舞足蹈,像只烂李子一样从天上掉下去。”
“我的老天。”卡鲁颓然地靠在墙上,双手抱肩,“可怜的伊兹尔。”
“他可怜?不要可怜他,可怜我吧。他终于解脱了。瞧瞧我的样子!你以为驴子有这么好找啊?我连乞丐都骗不了。”拉兹古坐起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两只脚挪到前面。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变了形。可是,一旦卡鲁对他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同情,他痛苦的表情立刻变为色迷迷的。
“你会帮忙帮到底,对不对?宝贝?”他笑着问她。他长着一口漂亮的牙齿,与他丑陋的脸很不协调。“让我骑在你身上?”他所说的“骑”的意思可能是像他骑伊兹尔那样骑她,但他的语气透露出一丝丝的淫猥。“怎么说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随你怎么说。”
拉兹古想哄她上当,低声咕咕噜噜地说:“我会告诉你秘密,像我告诉伊兹尔一样。”
“说点别的,”卡鲁厉声地说,“我不会驮你的。永远不会。”
“哦,可是我会给你温暖。我会为你编辫子。你不再感到孤独。”
“孤独?”在那一瞬间,卡鲁觉得被剥光衣服似的,让这个怪物看穿她的内心。他继续低声说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与孤独为伴。你认为我没品尝过孤独?实际上,你很空虚,舔起来像一颗空心糖,不过,你尝起来味道非常不错。”他的头向后仰,呻吟了一声,眼睛半耷拉着,快乐地回忆卡鲁的味道。卡鲁感到恶心得要命。“我可以一直舔你的脖子,美人,”他呻吟道,“一直。”
卡鲁远没有绝望到要与他做交易的地步。她撑着墙站起来转身走开。“很高兴和你聊天,再见。”
“等等!”拉兹古在她后面叫道,“等等!”
她觉得他再说什么也是白搭,她不会停下来的。但他在她后边喊道,“你想再见到许愿贩子吗?我能带你去那里,我知道一个入口。”
她转身怀疑地看着他。
他脸上色迷迷的表情不见了,换上了他一贯的表情。那是她认识的表情。骤然间,她觉得与这个废物之间有着某种连结。他渴望回家。如果她感到孤独,拉兹古则是渴望回家。
“他们把我扔下来的那个入口,一千年前。我知道它在哪儿。我会带你去,但你得带上我。”他喘了口气,低声说,“我只想回家。”
卡鲁的心兴奋得怦怦直跳。另一个入口。“那我们走吧,”她说,“马上。”
拉兹古噗噗地笑起来。“如果有这么容易,你觉得我还会待在这里吗?”
“什么意思?”
“入口在天上,丫头。我们得飞到那里。”
现在,多亏她从那个猎人的胡子里搜出的两只油腻腻的加夫里——一个给了她自己,一个准备给拉兹古——他们将一起飞到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