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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纯洁

玛德加·麒麟的意思是麒麟部落的马德加。这个部落位于阿帕斯山脉,是幸存下来的羽族部落之一。阿帕斯山脉是天使帝国和各独立王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奇美拉人在山顶上生活了好几个世纪了。麒麟部落的人,行动快如闪电,人人都是一流的弓箭手,比许多部落延续的时间长一些。他们在十年前被消灭。那时,玛德加只有七岁。她在洛拉迪长大,不得不成天待在塔搂和屋顶上,而不是山顶。
洛拉迪——笼中之城或黑城堡,是领主的老巢,是几百万奇美拉人的家。要不是因为六翼天使,各种生物永远不会居住在一起,或肩并肩一起战斗,甚至说同一种语言。从前,各个种族散居各地,除了偶尔相互贸易,或发生些小冲突外,他们基本上互不来往。例如,像玛德加这种来自麒麟部落的人与来自伊希米的安东人毫无相同之处,就像狼与老虎是完全不同的动物一样,但帝国改变了这一切。天使自称为世界的统治者,把大地上的所有生物看作是他们的共同敌人。现在,经过几个世纪的斗争,奇美拉人拥有共同的文化遗产、语言、历史、事业、英雄人物及一个目标。他们成为一个民族——领主是他们的领袖,洛拉迪是他们的首都。
洛拉迪是个港口城市。宽阔的港口停满战舰、渔船,还有坚固的商船。水面荡起的波纹表明水陆两栖动物护送着船队。它们是奇美拉人的盟友,和奇美拉人一起战斗。被高大的黑墙和堡垒周围的铁栏围住的城市里面住着各种不同的生物。虽然他们混杂在一起生活了好几个世纪,但基本上他们是同类就住在同一个街区,或离得很近。根据体貌特征形成的社会等级制度占据主导地位。
玛德加具有高阶动物的特征,高阶动物是具有人类的头和躯体的魔兽。她的羚羊角不仅黑而且高高突起,从她的额头伸出来,向后呈弯刀形。她的腿从膝盖以下变成优雅修长的羚羊腿,皮肤变成毛皮。直立时,她差不多有六英尺高,这还不包括她的羚羊角,长长的腿与身体的其它部分比例有点失衡。她很苗条,椭圆的脸线条柔和,肤色白皙;大而亮的棕色眼睛间距很宽,和鹿眼一样,但没有鹿眼透出的淡漠,而是闪着机敏、聪慧、机灵的光芒,像跳动的火花;她的大嘴不安分地微微上翘,好像时时都在微笑。
在所有人看来,她天生丽质。她并不太在意自己的美貌,留着短得像绒毛的黑发,不化妆,不戴首饰。没关系,她是个美人。美总会引人注意。
她引起了堤亚戈的注意。
 
玛德加正把自己藏起来,但是,若是有人指责她躲起来,她会百般抵赖。她正四脚朝天躺在北面营房的屋顶上,好像刚从天上掉了下来似的。不,不是从天上。如果她从天上掉下来,她会落在铁栏上。她在笼之城里,在屋顶上,张开的翅膀懒洋洋地靠在她的两侧。
她不仅感觉到这个城市的躁动,也听到、闻到它们——兴高采烈、忙忙碌碌。人们忙着烤肉,给乐器调音。用来做试验的鞭炮发出嘶嘶声,像作孽的天使翅膀上发出的声音。她也应该做准备,但相反,她躺在屋顶上躲起来。她没有盛装打扮,只穿着平常穿的士兵皮服——长及膝盖的紧身马裤,一件背后有饰带的背心。为了向月亮两姐妹表示敬意,她的刀设计成双月形。现在,双月弯刀正挂在她身上。她似乎很放松,甚至有点虚弱无力。但她紧握拳头,心烦意乱。
月亮帮不上她的忙。尽管太阳出来了——现在是阳光明媚的下午——尼蒂德已经出现在空中,好像玛德加真的需要一个预兆。尼蒂德是姐姐,她是光芒四射的月亮。麒麟部落的人认为,当尼蒂德早早升起时,表明她心情迫切,预示着有事要发生。嗯,今晚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事,但玛德加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一切要由她来决定。她焦躁不安。难做的决定像只绷得太紧的弓,令人精神紧张。
一团阴影。翅膀扬起一阵风。她姐姐齐洛从空中滑翔而下,落到她身边。“你在这里,”她说,“躲起来了。”
“我没有……”玛德加抗议,但齐洛不听她的。
“起来。”她踢着玛德加的蹄子,“起来,起来,起来。我是来带你去洗澡的。”
“洗澡?你想告诉我什么,”玛德加闻了闻身子,“我敢肯定身上没有臭味。”
“也许没有,你身上虽然没臭味,但并没有打扮得干干净净、光彩照人。这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
像玛德加一样,齐洛长着蝙蝠翅膀。与她不同的是,齐洛带有明显的低阶动物的外貌。她长着豺狗的头。她们不是亲姐妹。有一次,天使偷袭玛德加的部落,部落的人不是被抓去做奴隶就是被杀死,玛德加成了孤儿。幸存者来到洛拉迪——几个大人带着几个小孩,他们躲在山洞里才幸免于难。当时玛德加才七岁。她没被抓走是因为她当时不在家。她到山顶空气元素精灵注释1遗弃的巢里采集它们蜕下的皮。等她回来后,发现村子到处是残垣断壁,遍地尸体,村里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她的父母没有死,被抓走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梦想着她会找到他们。但帝国很大,奴隶分散到各地,非常难找。她长大后,坚持梦想就更难了。
在洛拉迪,来自沙漠沙巴族的齐洛家决定收养她。他们选中她,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有翅膀,可以跟上她的速度。她和齐洛一起长大。除了血源不同外,她们就像亲姐妹一样。
齐洛的腰腿部分像猫,说得更具体一些,像猞猁。当她趴在玛德加旁边时,她的姿势与埃及的狮身人面像的姿势极为相似。“为了舞会,”她说,“我希望你打扮得干干净净、光彩照人。”
玛德加叹口气:“舞会。”
“你没有忘记,”齐洛说,“别假装忘记。”
当然,她说得没错。玛德加没有忘记。她怎么可能忘记?
“起来。”齐洛又踢她的脚,“起来,起来,起来。”
“别闹了。”玛德加嘴里嘟哝着,待着不动,心不在焉地回踢她姐姐。
齐洛说:“你起码得穿上礼服,戴上面具。”
“我哪有时间弄礼服和面具啊?我从埃泽雷特回来还不到……”
“不到一周,这点时间足够了。老实说,这次舞会与过去的舞会不同。”
没错,玛德加心想。要是与过去一样,她就不会躲在屋顶上,试图不去想越逼越近的那件事,想到它,她心里就七上八下。她会早早做好准备,兴奋地参加一年一度的盛会:领主的生日晚会。
“堤亚戈会盯着你看。”齐洛说,好像她忘记似的。
“你是说色迷迷地看吧。”色迷迷地盯着她,舔着他的牙齿,等待着她的反应。
“因为你值得他色迷迷地看。得了,他是堤亚戈。别说你一点儿也不动心。”
她会吗?堤亚戈将军——白发狼人——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声名显赫、威震八方、天使的克星、战无不胜。他也很英俊。在他身边,玛德加不由得瑟瑟发抖。她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他放出风说他准备再婚,以及谁是他的意中人:她。他的关注令她身上发热,心情激动,沾沾自喜。同时她产生叛逆心理,好像她需要做些事对抗他的强势,以免迷失在他的巨大阴影中。
现在得由她来决定是否答应他的求婚。这事一点儿也不浪漫,但她也不能说不兴奋。
堤亚戈高大魁梧,肌肉结实,像一尊雕像。他是高阶动物,腿从膝盖以下不是像她那样变成羚羊腿,而是变成狼腿和狼爪,上面覆盖着一层光滑柔软的白绒毛。他的头发也是白的,光滑柔软。虽然他的脸很年轻,但玛德加有一次透过他的行军帐篷的门帘缝隙瞥见他的胸脯,知道那里也长着白绒毛。
当时她正大步走过他的帐篷,恰好有个仆人冲出来。她看见将军的随从正服侍他穿铠甲。他们站在他的侧边,他伸直手臂好让他们固定他的皮护胸。他的身躯呈V字形,充满惊人的雄性力量,往下渐渐变细,延伸至结实的臀部,低腰马裤紧贴着平坦结实的腹部。虽说她只是瞥了一眼,但他穿衣的样子从此一直印在玛德加的脑海里。一想起他,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嗯,也许有点兴奋。”她承认。齐洛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在玛德加听来有点假。她心头一震,意识到姐姐在嫉妒她。她清楚地意识到,堤亚戈看中她是她的荣幸。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人,他选中了她。
不过,她中意他吗?如果她真的喜欢他,一切都好办,不是吗?她可能早早就洗过澡,喷上香水,给头上的角抹上油,对他的抚爱想入非非。她身子又微微颤了一下。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紧张的缘故。
“如果……如果我拒绝他,你认为他会怎么做?”她大着胆子问。
齐洛大为愤慨:“拒绝他?你在说胡话吧。”她伸手摸摸玛德加的额头,“你今天吃饭了吗?你喝醉了?”
“别闹了,”玛德加说,把她的手推开,“只是……我是说,你能想象……和他在一起吗?”当玛德加想到与他在一起时,她脑子里浮出堤亚戈沉重的身躯、粗重的呼吸……还有刺痛。想到这里,她真想躲到角落里。但是那个时候,她对男女之事了解不多,没法再想下去。也许她只是紧张而已,对他产生不好的印象。
“为什么我要想象这事?”齐洛问,“他中意的人又不是我。”她的声音没有流露出一丝的痛苦。如果它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有点太高兴。
 
齐洛当然指的是她的体貌特征——奇美拉各种族之间也相互通婚,虽然这种结合受到体貌特征的限制,但远不止于此。即使齐洛是高阶动物,她也不能满足堤亚戈的另外一个标准。那条标准与等级无关。是他的喜好。玛德加达到他的标准是她的运气——运气好不好,她还没法判断。与齐洛不同,她的掌上没有表示特殊意义的汉萨斯。她从没有躺在石桌上,被缭绕在周围的复活烟雾唤醒。她的手掌干干净净。
她仍然“纯洁”。
“真虚伪,”她说,“他对纯洁的迷恋。他自己并不纯洁!他甚至不——”
齐洛打断她。“是的,他是堤亚戈,不是吗?与我们中一些人不同,他可以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她话里带刺,把目标对准玛德加。因为她有机会得到齐洛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得到的东西。玛德加突然坐起来。
“我们中一些人,”她重复道,“要学会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布里斯通说——”
“哦,布里斯通说,布里斯通说。万能的布里斯通有没有对堤亚戈求婚这件事屈尊给你一些建议?”
“没有,”玛德加说,“他没有。”
她相信布里斯通一定知道堤亚戈向她求婚这件事,如果可以把它称为求婚的话,其实他并没有提过它。他那么做令她很高兴。布里斯通身上有种别人所没有的圣洁气质。他心无旁骛的工作精神无人能及,他那光辉、绮丽、令人讨厌的工作。地下大教堂和商店里堆着成千上万窸窣作响的牙齿,到处弥漫着尘埃,但那里有让人浮想联翩的时空转换口,它能通往另一个世界。它才最令玛德加心驰神往。
她一忙完自己的事,就跑到布里斯通那里。她缠了他好多年,终于让他同意收她为徒——她是他的第一个学生——得到他的信任远比被堤亚戈看中更让她高兴。
齐洛说:“也许你该问问他,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我不会问他,”玛德加生气地说,“我自己会处理。”
“处理那件事?你真不知好歹。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成为堤亚戈的妻子,玛德加。你可以用皮草换丝绸,从军营搬进宫殿,生命无忧,百般宠爱于一身,有地位,可以生儿育女,慢慢变老……”齐洛的声音在发抖。玛德加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她希望她不要说。她已经愧疚不已。对掌上带有汉萨斯的齐洛来说,她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齐洛知道死亡的感觉是什么。
齐洛的手颤抖着贴在心口上。去年,在围攻卡拉特时,有个天使的箭穿过她的心脏,她当场就死了。她说:“疯子,你有机会在父母赐予你的身体中变老,等着我们这些人的,只有更多的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玛德加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双手说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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