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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疯狂

人潮把他们卷进集市,人群摩肩接踵,翅膀相碰,角对着角,兽皮、兽角、毛皮、肌肤挤挤挨挨。她被人潮带着向前走,她的蹄子几乎没有碰到路上的鹅卵石。她难以置信,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天使,在洛拉迪城里。
不是一个天使。是这个天使。她曾经触摸过、救过的天使。在这里,在笼中之城里。他的手拉着她的手,热气从他的皮手套透过来。因为她,这个天使还活着。
他在这里。
实在太疯狂了。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比周围混乱不堪的人群还要混乱。她的思维停滞。她能说什么?她能做什么?
后来回想起来,她根本就没想过做全城人都会不假思索去做的事:取下他的面具,尖声大叫:“天使!”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呼吸有些不匀称。她说:“你来这里真是疯了。你为什么要来?”
“我告诉过你,我来感谢你。”
她脑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暗杀?你不可能靠近领主……”
他热切地说:“不。我不会用你族人的血玷污你送给我的礼物。”
椭圆形的集市很大,大得足够一支军队排成许多方阵在那里集结。但今晚,它的中心地带没有部队,只有舞蹈演员在跳着一种花样复杂的低地旋转舞蹈。从蛇形大道蜂拥而至的人群沿着广场的边上旋出来,因此,广场周围的人群最为密集。一桶桶香草酒放在桌子中间,桌上摆满了食物。大伙成群结队,肩上扛着孩子,每个人都在笑着、唱着。
玛德加和天使仍然陷在乱成一团的蛇形大道的三角地带里。他像防波堤一样稳稳地护着她。她脑子一片空白,呆若木鸡,没想到要往前挪。
“礼物?”她怀疑地说,“你来这里必死无疑,你轻率地对待那件礼物。”
“我不会死的,”他说,“今晚不会。无数的事情可能阻止我此刻在这里,可是,相反,无数的事情把我带到这里。老天爷自有安排,好像它是注定……”
“注定!”她惊愕地说,转身面对着他。在拥挤的人潮中,她只能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好像他们仍在跳舞。她奋力向后退,在两人之间挤出点空间。“好像什么是注定的?”
“你,”他说,“和我。”
她好像肺里的气体被吸走,喘不上气来。他和她,天使和奇美拉人?这太荒谬了。但她想不出说什么,只能再说:“你疯了。”
“你也疯了。你救了我一命。你为什么那么做?”
玛德加没有回答。两年来,这个念头一直挥之不去。当她发现他生命垂危时,她心里油然升起他是她的,她要保护他的感觉。她的。现在,他在这里,生龙活虎、不可能思议地来到这里。她仍然不相信这个人是他,他的脸——轮廓分明的脸庞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隐藏在那张面具之后。
“今晚,”他说,“上百万人涌到城里,我也许根本找不到你。我也许整夜寻找却连你的影子都找不到。但是,天助我也,你来了,好像被空降到我面前。你一个人在游行的队伍中行走,与人拉开距离,像在等我。”
他继续说下去,但玛德加已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提起与人拉开距离,被人冷落,顿时她像被炸雷惊醒似的。天使的到来带给她的震撼使她一时忘了此事。她朝宫殿领主的阳台上望去。在这么远的距离,她只能看见阳台上模模糊糊的人影。但她知道那些人影是谁的:领主、身材庞大的布里斯通、一群头上长着鹿角的女人,她们是领主的妻子。堤亚戈不在那里。
那只能表示他下到这里来了。恐惧的电流瞬间从角到蹄贯穿她的全身。“你不明白,”她说,朝人群四处张望。“无人与我跳舞是有原因的。我以为你很勇敢。我不知道你是疯子……”
“什么原因?”天使问,离她很近,太近了。
“相信我,”她急急地说,“你在这里不安全。如果你想活命,赶快离开我。”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你……”
“我被人订购了。”她脱口而出,话未出口,她就痛恨自己要说的话。
他身体突然一震。“被人订购?订婚了?”
被人强行订购,她想,但她说:“差不多。走吧。如果堤亚戈见到你……”
“堤亚戈?”听到这个名字,他厌恶地朝后退了退,“你和那个狼人订婚了?”
就在他吐出狼人这两个字时,有人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她惊呆了。
一瞬间,她看见会发生什么。堤亚戈会发现天使。他不仅会杀了他,他还会把整件事弄得戏剧化。天使在领主的舞会上探测情报。这种事从未发生过!他会被严刑拷打。他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有这一切在她脑子里快速闪过。她的心立刻被恐惧攫住。这时,她听到耳边传来咯咯的笑声,她松了一口气,几乎要瘫倒在地。
不是堤亚戈,是齐洛。“你在这里,”她姐姐说,“我们和你走散了。”
玛德加的心扑扑直跳。齐洛看看她,又看看陌生人。此刻,玛德加感到他身上炙人的热气就像灯塔一样显而易见。“哈罗。”齐洛说,好奇地瞄着马头面具。透过面具,玛德加仍能辨别出虎眼发出的橙色光芒。
她想,为了找她,他竟然用如此简单的伪装潜入敌巢。她感到胸口有种奇异的压迫感。两年来,她一直把布利芬奇的行为看作是一时的疯狂,虽然当时她并不觉得是疯狂之举。现在她也不觉得那是疯狂的事,她希望这个天使活下去——她真的希望。她镇静下来,转身看着齐洛。恩韦拉正好在她的后面。
“你们是哪门子的朋友啊,”她责备她们,“把我打扮成这个样子,然后把我扔到蛇形大道。我很可能被抓伤。”
“我们以为你跟在我们的后面。”恩韦拉说,刚才的跳舞令她喘息未定。
“我是,”玛德加说,“远远落在你们后面。”她背对天使,没有再看他一眼。利用人潮的移动,她开始若无其事地让朋友离开天使,拉开她们与他的距离。
“那人是谁?”齐洛问。
“谁?”玛德加问。
“戴着马头面具、和你跳舞的那个人。”
“我没有和任何人跳舞。也许你注意到了,没人会和我跳舞。我是个弃儿。”
她听到朋友挖苦她的声音:“弃儿!才不是。更像是位公主。”齐洛用怀疑的眼光向后看了看。玛德加极想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天使是不是在注视着她们,还是有了自我保护意识,自行消失了?
“你看见堤亚戈没有?”恩韦拉问,“更确切地说,他看见你了吗?”
“没——”玛德加刚要开口,突然齐洛大叫,“他来了!”她顿时浑身发冷。
他来了。
毫无疑问,那肯定是他:他的狼头上戴着一个砍掉一部分的狼头。那是他丑陋的招牌面具。它的獠牙悬在他的额头上方,嘴向后缩,像是在咆哮。他的白发梳得油光发亮,整齐地披在肩上。他穿件乳白色绸缎背心——如此多的白色,白上加白,在白色的映衬下,那张古铜色的脸——英俊、强悍——显得更突出,使得那双苍白的眼睛如同幽灵一般。
他还没有看到她。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即使是喝得烂醉如泥的醉鬼也认出了他,给他让道。当他带着一群侍卫走过时,欢歌笑语的人群鸦雀无声,老老实实向前移动。
玛德加想到今晚对她意味着什么:她的选择、她的未来。
“他真是帅呆了。”恩韦拉小声说,紧靠玛德加站着。玛德加不得不同意她的说法,但她把他英俊的外表归功于布里斯通。是他制作了这副美丽的皮囊。一脸傲慢的堤亚戈只不过是有权披着这副皮囊的人。
“他在找你。”齐洛说。玛德加知道她说得没错。将军不慌不忙,苍白的眼睛扫向人群,一副自信的神情,相信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突然,他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她觉得全身被他看穿。惊慌之下,她急忙后退一步。
“我们去跳舞吧。”她脱口而出,令她的朋友大为吃惊。
“可是——”齐洛说。
“听。”乐师们奏起新的舞曲。“是弗立安舞曲。我最喜欢的舞曲。”
那并不是她最爱的舞曲,但没有关系。跳舞的人们排成两排,男人在一边,女人在另一边。齐洛和恩韦拉还来不及说话,玛德加转身逃到女人那队中,觉得堤亚戈的目光投到她的颈背,像用爪子在触摸她。
她心想:其他的眼睛看到哪里了?
弗立安舞曲以轻盈的舞步开始。齐洛和恩韦拉急忙冲进队列中。玛德加优雅地踏着舞步,没有错过一个节拍。但她只是人在那里,思绪已飞到外面,和带蛾虫翅的蜂鸟一起忽上忽下急速飞动。成千上万只带蛾虫翅的蜂鸟成群结队向高高挂在头顶上的灯笼冲去。她心急如焚,急切地想知道她的天使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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