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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槻警部和慎司在馆长的带领下来到一楼。森川巡查部长留在现场,听取鉴证人员的汇报。
神谷信吾瘫坐在大堂的沙发上,面无血色。馆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神谷随即露出虚弱的笑容,点头致意。
大堂前台后有一扇标有“办公室”的房门。慎司等人随馆长走了进去,神谷信吾也跟来了。
办公室里摆着两张钢制办公桌,每张桌上都有一部台式电脑。用于存放文件的柜子摆了一整面墙。
香川伸子忧心忡忡地坐在椅子上。众人进屋时,她猛地抬起头。馆长给了她一个和煦的微笑,随后敲击电脑键盘。
——香川,麻烦你打开F系统的画面,调出指纹登记者列表,以及昨天进出特殊藏品室人员的记录。
香川伸子点了点头,转向电脑。大槻警部和慎司站在她身后盯着屏幕看。她滑动鼠标,双击图标,打开一个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的窗口。只见她飞快地敲击键盘,将信息输入空栏,再点击登录,屏幕上便出现了“F系统”字样的画面。
画面中有若干个图标,每个图标右边都配有说明文字,比如“登记”“登记者列表”“出入记录”“切换模式”等等。
香川点击了“登记者列表”的图标。画面刷新,显示出四个名字。
“这张列表里的就是登记了指纹的人吗?”
大槻警部问道。
——对,只有表里列出的四个人。
除去被害者室崎纯平,其余的三人便是本案的嫌疑人。
“能再给我们看看昨天进出案发现场的记录吗?”
香川伸子移动光标,点击“出入记录”的图标。画面再次刷新,出现了输入日期的窗口。她输入了昨天的日期,即“2003年1月26日”。
屏幕上显示出了名为“1月26日出入记录”列表。
这就是三名嫌疑人进出案发现场的记录。
“昨天你们三位都去过特殊藏品室啊。这些记录是可以删除的吗?”
——不可以。进出的记录一旦生成,就永远都无法删除。这些记录意味着只有这几个人在昨天进过特殊藏品室。
“如果把F系统切换到停用模式,门就能长时间保持开启状态了对吧?在这种状态下,谁都能进出特殊藏品室。您说的切换状态的时间也是有记录的,那能否再确认一下昨天有没有切换过呢?”
——没有这个必要。如果切换过,那么切换的时间就会出现在您看到的这份“出入记录”里,而且字体是标红的。然而正如您所见,列表中并没有这样的记录。这就意味着昨天F系统从未切换至停用模式。
大槻警部嘴角一勾,瘦小的身躯仿佛在一瞬间高大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凶手肯定就在这三个人之中。他把被害者带进了特殊藏品室,并将其杀害。
“验尸官推测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8点到9点之间。而在这三人之中,松尾大辅先生进屋的时间晚于被害者的死亡时间,因此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于是就只剩下两名嫌疑人了。不是神谷信吾先生,就是您——仲代哲志先生。”
馆长露出平和的微笑。
——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死室崎的动机。而且我的右肩扭伤了,根本挥不动刀,您找医生确认一下就知道我没有胡说。前天我在自家公寓的楼梯上一脚踩空,滚了下来,右肩就是那个时候撞伤的。另外我还要声明,我惯用右手,所以无法用左手挥刀行凶。
“右肩扭伤了?那我们稍后再去核实一下。”
神谷信吾早已面无血色。
“我确实在室崎遇害的时候去过特殊藏品室,但我不是凶手。我也没有理由杀他啊。再说了,我是有尖端恐惧症的,光是看到刀子我都受不了,握刀就更不可能了。”
“尖端恐惧症?”
大槻警部面露怀疑的神色。
“我说的都是真的!您问问其他人就知道了,他们肯定都亲眼看到过我在餐厅里被刀叉吓得脸色发青的样子。”
——神谷确实有尖端恐惧症。
馆长敲打键盘。
——这在我们美术馆是出了名的,每个员工都知道。据说是看不得任何尖锐的物体。
“这个我们稍后会核实的。仲代先生,能否请您讲一讲您昨天来美术馆上班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我是晚上7点多来的,然后一直都在馆长室和香川一起工作。我本来想早点来帮忙筹备今天开始的企划展,但白天有事要办,所以来晚了。到了10点,我想泡壶茶休息一下,于是就去神谷的办公室叫他一起。室崎那边我也去了,但人不在,不过他好像没回家,所以我当时心想,他肯定在馆里的某个地方。在馆长室喝过茶以后,我继续和香川处理工作。我是做梦也没想到,室崎竟然遇害了……
“馆长室在哪里?”
——就在这间办公室隔壁。
“您在晚上8点34分进过特殊藏品室,56分出来的,对吧?”
——对,因为我要用那个房间的一件藏品。
“当时您没发现房间里有什么异常吗?如果神谷先生是凶手的话,您进去的时候,被害者应该已经在室内遇害了。”
“不是我干的!”
神谷信吾抗议道。
——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时我要找的东西在第三排钢架上,所以没有去室崎遇害的第五排附近。
“等到午夜0点过后,派出所的巡警找上门来,您才知道有人打电话报警了是吧?”
——是的,0点刚过,附近派出所的警官找过来说,警视厅接到报案,声称室崎死在了特殊藏品室。起初我还以为是有人搞恶作剧,但警官催得紧,为保险起见,我们就去特殊藏品室看了看,没想到室崎真的遇害了……
大槻警部又将视线转向神谷信吾。
“神谷先生,能请您讲一讲昨天来美术馆上班以后都做了些什么吗?”
神谷信吾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但还是用极快的语速回答道:
“我昨天是上午9点来的,然后一直跟室崎、香川秘书和松尾忙布展的事情,一直忙到傍晚6点多。接着我们四个去附近的一家饭馆吃了商务套餐,吃完饭后我就一直窝在办公室里干活。每位研究员都有自己的办公室。到了10点,馆长来找我喝茶,我就去馆长的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回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工作了。当时我看了看表,发现已经过了午夜0点,于是就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家。谁知走到大堂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上门报信的警官。”
“您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一层的后侧。”
“您也去过特殊藏品室,晚上8点07分进去,23分出来,没错吧?”
“呃、嗯……但我不是凶手啊!我真的有尖端恐惧症,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
“可不是您干的,那就只可能是仲代先生了。”
“呃、这……”神谷的视线来回飘忽,“对了!肯定是松尾干的!因为他和室崎的关系特别糟糕。既然馆长跟我都不是凶手,那就只可能是他了!”
“但他有不在场证明啊。他进特殊藏品室的时间晚于验尸官推测的死亡时间。”
“那又怎么样?他就不能在特殊藏品室外面杀害室崎,然后再把尸体搬进去吗?”
神谷连珠炮似的说道。看来他是相当讨厌那个叫松尾大辅的人。
大槻警部摇了摇头,说道:
“这是不可能的。正如各位刚才所见,现场有大量的血迹,架子上也溅到了血。结合室内的情况,被害者毫无疑问是在那里遇害的。话说这位松尾先生好像不在馆里,大概是已经回家了吧。有哪位知道他昨晚做了什么吗?”
“我可不知道,”神谷没好气地说道,“他走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为了即将开幕的企划展,连馆长都加班到深夜,他倒好,自说自话走了。”
香川伸子沉声插嘴道:
“松尾老师在昨晚9点40分左右来过馆长室,跟馆长和我打了个招呼才走的。”
“噢……能不能请松尾先生来一趟啊?毕竟他也是有能力出入案发现场的人之一。我本不想深夜打扰,只是有必要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馆长看了看香川伸子,敲打电脑键盘。
——麻烦你给松尾打个电话吧。告诉他情况特殊,只能麻烦他深夜跑一趟了。
伸子答应下来,掏出手机。
“喂,是松尾老师吗?我是香川……吵醒您了吗?实在不好意思。是这样的,馆里出大事了,室崎老师遇害了,我们刚发现了遗体……不,是真的,警方已经来馆里调查了。问题是室崎老师遇害的地方——他死在了特殊藏品室。没几个人进得了那个房间。除了室崎老师,就只有馆长、您和神谷老师了。所以警方想找您了解一下情况。馆长说,情况特殊,只能麻烦您跑一趟了。您不在家吗?在女朋友家?让我转告警官,明天早上再说?这不太合适吧……啊,他挂电话了。”
香川伸子叹了口气,朝馆长摇了摇头。馆长面露苦笑,转过身来对着警部。
——抱歉,松尾大概是过不来了。
凶暴的笑容浮现在警部脸上,小孩子见了怕是会被当场吓哭。
“这位仁兄还挺有个性的嘛。”
“松尾这人简直离谱!”神谷用无比愤懑的语气说道,“馆长,您为什么要由着他胡闹啊?不守规矩,自说自话,从来不把同事放在眼里,净挑馆长来的时候请假……这种人早就该开除了!”
馆长拍了拍神谷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松尾的确有些特立独行,但他没有恶意。而且他在工作方面是非常出色的。
大槻警部环顾三人。
“对了,警方之所以知道有案件发生,是因为有人在午夜0点打电话报警,说‘一个名叫室崎纯平的研究员在仲代雕塑美术馆的特殊藏品室遇害了’。打那通电话的人肯定是今晚身在美术馆的人——不是你们三位之一,就是松尾大辅先生。如果你们之中有人打了电话,请如实告诉我们。”
馆长、神谷信吾和香川伸子都沉默不语。
“打电话的人可能亲眼看到了凶手带着室崎先生进了特殊藏品室,也可能是自己进入特殊藏品室时发现了室崎先生的遗体,所以他才报了警。我理解大家不忍心指控同事犯罪的心情。但是查明真相终归是为了帮助犯人,所以还请大家如实相告。”
三人依然保持沉默。
“仲代先生,您在晚上8点34分到56分进入特殊藏品室的时候,是不是发现了室崎先生的尸体,于是报了警?”
馆长缓缓摇头。
“神谷先生,香川女士,二位是不是看到了凶手和室崎先生一起进入特殊藏品室的那一幕?”
“我没看到,”香川伸子回答道,“在8点到9点的这段时间里,我不是在馆长室,就是在办公室,压根没有靠近过特殊藏品室。”
“我也没看到凶手。电话肯定是松尾打的。”
神谷信吾说道。他似乎想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松尾。
大槻警部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众人,然后换了一个问题。
“各位最后一次见到室崎先生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馆长敲击电脑键盘。
——晚上7点多,我刚到这儿就在大堂遇到了他。
“神谷先生,您呢?”
“7点半左右,是在卫生间碰巧遇见的。”
“当时他的情况如何?”
“挺正常的啊。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兴高采烈的感觉。”
“兴高采烈?”
“嗯,就好像他正准备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您有什么头绪吗?”
神谷摇头回答说没有。
“香川女士,您最后一次见到室崎先生是在什么时候?”
“下午6点多的时候,我和神谷老师、松尾老师、室崎老师一起吃了晚饭,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能介绍一下室崎先生的背景吗?”
——他是2000年5月,也就是三年前来我们美术馆的。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去了美国,五年前回国后建了这座美术馆,然后招聘研究员。当时第一个来应聘的是松尾,第二个就是您面前的神谷,室崎是第三个。如今我们美术馆也算有点名气了,但那个时候根本没人知道。室崎能在美术馆成立之初前来应聘,我心里是非常感激的。
“那他之前是在哪里工作的呢?”
——千岁纪念美术馆。听说他跟那边的同事闹了点不愉快,所以辞职了。
“室崎先生为人怎么样?”
——他是个诚实礼貌、做事踏实的人,专攻中世纪到现代的欧洲雕塑。曾经代表我们美术馆和国外的著名美术馆谈合作,成功借到了那个时期的作品,签了租借合同。那次特展称得上盛况空前了。他还为美术方面的期刊撰写了不少研究论文。
神谷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话说回来……大概在一周前,室崎找我做了一件挺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把‘沉睡的斯芬克斯’递给我,让我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沉睡的斯芬克斯?”
“是安置在特殊藏品室的一尊青铜像。据说出自17世纪的意大利,作者不详。”
“请您看青铜像有什么好奇怪的?”
“室崎的专长就是中世纪到现代的欧洲雕塑,照理说,‘沉睡的斯芬克斯’属于他的专业领域。我又不是那方面的专家,为什么要来问我呢?我的专长是东方雕塑啊。”
大槻警部望向馆长和香川伸子。
“他找过你们吗?”
“他也找我看过。”香川伸子怯生生地说道。
——他也来找过我。
馆长敲击键盘回答道。
——听神谷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大概一个多星期前,我碰巧来了一趟,结果室崎君见了我,就把“沉睡的斯芬克斯”递了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异常呢?”
馆长、神谷和伸子齐齐摇头。
“可以让我看看那尊‘沉睡的斯芬克斯’吗?”
众人再次前往位于地下的特殊藏品室。F系统已切换至停用模式,所以房门保持着敞开的状态。现场勘查工作也结束了,室崎纯平的遗体已经被运走了。
“沉睡的斯芬克斯”放置在从外往里数的第五排钢架上。斯芬克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女妖,这尊雕像刻画了它闭目蹲坐的模样。四肢弯折,翅膀折叠收起。长约三十厘米,高约二十厘米,宽约十厘米。表面光滑,带着朦胧的光泽。
神话故事中的斯芬克斯会出谜语考验路人,答不出来的人就会死在它手里。而这尊“沉睡的斯芬克斯”仿佛在向探员们发问——室崎纯平究竟在我身上发现了何种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