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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四名刑警从后门走进屋。
带队的是位四十多岁的男警官。他出示了证件,说道:
“我姓岩崎,来自京都府警搜查一课。本案的被害者对策组由我负责。”
此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如果他混入人群,大概不一会儿工夫就找不到了。他面无表情,唯独一双眼睛闪着犀利的光芒。出示证件后,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的职级是警部补。
“辛苦了。进屋的时候没被人看到吧?”
“您放心,我们提前确认过这一带没有可疑的车辆与人员。”
刑警们拿着脱下的鞋子往里走。我把他们带进客厅时,坐在桌前的早纪子猛一抬头。岩崎警部补柔声问道:
“您是孩子的母亲吗?”
“对。”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把孩子平安救出来的。府警已经成立了绑架勒索案搜查本部。此外,我们与记者俱乐部达成了报道协定,在孩子安全获救之前,媒体不会对本案进行任何的采访与报道。”
“那就拜托各位了。”
“能否请二位先把窗帘拉上?我想尽可能降低绑匪发现警方介入的风险。”
我与早纪子连忙拉好家里的所有窗帘。
岩崎又指着客厅里的电话问道:
“绑匪联系的是这部电话吗?”
“对。”
警部补转向娃娃脸的年轻刑警吩咐道:
“水岛,你布置一下。”
姓水岛的刑警从大号手提包里拿出几件设备,麻利地接上电话。接着,他又联系了NTT[2],告知对方发生了绑架案,请求协助调查。
忙完这些工作后,岩崎将另外两名刑警介绍给我。三十多岁的大庭警官身材魁梧,一看就是柔道好手。五十多岁的会田巡查部长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却散发出沉稳老练的气场。
岩崎警部补举起笔记本,视线在我和早纪子身上停留了一样长的时间。
“那就请您详细讲讲事情的经过吧。”
我讲述了10点那通电话的内容。岩崎时不时做着笔记,随声附和。听说绑匪用了定时炸弹,刑警们顿时紧张起来。
“您打算支付那一个亿的赎金吗?”
“嗯,把房子抵押出去。我已经联系了银行,请他们明天下午4点前一定要把钱送来。”
“那旅行袋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打算过会儿去买。”
“绑匪有没有暗示他把孩子关在了哪里?”
“没有,完全没提。”
“您对绑匪的声音有印象吗?”
“听着很陌生。”
“有口音吗?”
“我只能听出对方有关西口音。我是关东人,所以分不太清楚。”
“电话的背景音里有没有别的声响?比如汽车行驶的声音、车站广播什么的。这些线索有助于帮助我们锁定绑匪打电话的地方。”
我苦苦思索,试图在脑海中回放几十分钟前的对话,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男人的声音之外还有什么声响。我咬着嘴唇,默默摇头。
“家里有悦夫的照片吗?”
早纪子拿出相册,取出几张递给岩崎。那是在梅小路蒸汽机车博物馆展出的列车前拍的照片,悦夫正提着他最喜欢的篮子。岩崎用传真机将照片传回搜查本部。
接着,他问了一些关于悦夫的问题。这些问题由早纪子代我回答——身高一米一。体重二十五公斤。今天穿了黄色Polo衫和蓝色牛仔中裤。在私立东邦小学念二年级。平时独自上下学。今天早上8点整出门,在修学院道的公交车站上车,到位于五条坂的小学大约需要三十分钟……
问完这些,岩崎掏出无线电对讲机,将悦夫的情况汇报给搜查本部。庞大的调查机构应该已经行动了起来,正在京都各地寻找悦夫。
“话说成濑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岩崎换了个话题。
“我经营着一家叫‘Media Now’的公司。”
“是那家大名鼎鼎的‘Media Now’吗?”
水岛警官一声惊呼,惹得其余三人投来疑惑的视线。年轻的水岛似乎对电脑有些了解,但其余三位则不然。在前辈们的注视下,水岛红着脸解释道:
“‘Media Now’是电脑行业的知名soft house。”
“soft house?”大庭警官面露讶异,“是‘软房子’的意思吗?那是什么?”
“soft嘛,就是电脑驱动软件的日语简称。制作软件的公司就叫soft house。”
“Media Now”是我和大学时代结识的至交好友柏木武史在五年前创办的公司。从大学的信息工程系毕业后,我们入职了总部设在大阪的上松电器,工作六年后辞职创业。随着个人电脑的普及,公司稳步发展,当时的年销售额达八亿,员工也有三十人了,被誉为创业公司的标杆,多次登上财经杂志。
“能见到‘Media Now’的社长真是太荣幸了。我记得贵公司还推出过计算机通信软件吧?真厉害啊……”
“你是来查案子的,别昏头了!”
听到大庭的提醒,水岛挠了挠头。
“电脑啊……这方面我实在是不太了解……”岩崎苦笑道,“恕我冒昧,请问您有没有在工作方面得罪过什么人?绑匪使用了定时炸弹,这种手法让我感觉到本案可能带有报仇的性质……”
“我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任何人,完全不明白绑匪为什么会盯上我们家。”
“那因为惹了麻烦辞职走人的员工呢?”
我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
“您有没有收到过恐吓信或者恐吓电话?”
“有过几次,但只要是有点名气的公司,应该都免不了吧。而且我觉得这种人其实都很懦弱胆小,没有胆量付诸行动。”
“我们还是查一下吧,以防万一。那些信件和电话的内容都留档了吗?”
“都存放在公司的总务部。”
“稍后我们会过一遍的,”岩崎将视线转向早纪子,“夫人您呢?跟人结过仇吗?”
“不,没有。”
“恕我冒昧,您有没有遇到过邻里矛盾,或者和孩子的同学家长闹过不愉快?”
早纪子困惑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一时间,我几乎无法呼吸。是绑匪打来的吗?
四名刑警迅速就位。岩崎警部补戴上了用于监听的接收器,低声说道:
“请您尽量多和绑匪说几句,因为追踪定位绑匪的电话需要一些时间。”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
“喂,这里是成濑家。”
“我是桧山。悦夫同学还没到学校,您那边找到了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完全忘了要把孩子被绑架的事情通知学校。我用手捂着听筒,低声对岩崎说道:
“是我儿子的班主任,我可以把绑架的事情告诉她吗?”
“可以,不过请老师先告诉班上的同学‘悦夫感冒请假了’。另外再请老师通知校长,请他联系府警的搜查本部。搜查本部会指导校方妥善处理的。”
我把他说的转达给桧山老师。听说悦夫被绑架了,她倒吸一口冷气。
“好的,校方会严肃处理的,请您放心。悦夫同学一定能平安回来的。有什么需要请随时联系,我们都在背后支持二位。也请您把校方的这份心意转达给夫人。”
我道了谢,挂了电话。
之后,我去家附近的体育用品商店买了旅行袋。晴空湛蓝,街头巷尾沐浴着宁静的正午阳光。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
在此期间,岩崎警部补通过对讲机与搜查本部取得联系。警方已经开始沿着悦夫的上学路线了解情况了。他在8点整离家冲向修学院道的公交车站,但公交车司机表示,悦夫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乘坐8点07分的那趟车。
悦夫是在8点到8点07分之间被绑架的。然而在那七分钟时间里,没有人见过悦夫,也没有人目击到可疑人士。在那七分钟里,我家周围仿佛被异度空间吞噬了一般,全无行人往来。
“就没有办法查到绑匪把悦夫关在哪里吗?”
岩崎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现阶段恐怕是不可能的。悦夫在8点到8点07分遭遇绑架。而绑匪的电话是10点打来的。也就是说,绑匪有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把悦夫转移到囚禁地点。他应该是开了车的。开车行驶两个小时,走个百来千米不成问题。目前的时间与人力都不足以让我们针对一片半径为一百千米的地区开展深入搜索。而且绑匪打来电话的时候,悦夫也许还没被囚禁起来,还被关在车里,然后才去了囚禁地点。如果真是那样,囚禁地点可能会更远。”
“既然绑匪装了定时炸弹,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孩子被关在相对偏僻的地方?”
“对,但我们无法将范围缩小到某个区域,所以无从查起。而且绑匪可能根本没用定时炸弹。囚禁地点完全有可能是某栋公寓的某个房间。”
警方竟承认了自身能力的局限性,这令我备感沮丧。焦躁使我抬高嗓门说道:
“你说来说去都是这些消极的话,还有没有办法了!”
刑警与妻子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岩崎目露一丝怜悯之色,劝说道:
“很抱歉,但我们现在只能等绑匪采取下一步行动。”
“可我儿子被绑架了啊,你让我就这么坐着,我……”
妻子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一脸的担忧。我吐出一口气,对她微笑道:“我没事。”
冷静啊!我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警方的观点完全正确。在现阶段找出绑匪囚禁悦夫的地点几乎是天方夜谭,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警官们、我和妻子围坐在客厅的桌子旁,沉默不语。唯有岩崎偶尔用对讲机联系搜查本部的时候,沉默才会被打破。
眼看着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屋里的缕缕阳光从正午的变成午后的,又化作黄昏的红光。片刻后,窗外便是一片漆黑。7点多的时候,早纪子进厨房做了六人份的晚餐。警官们道谢用餐,但我和早纪子都没什么胃口,只是草草吃了几口。
“也不知道悦夫睡了没有……”
到了10点,早纪子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喃喃道。换作平时,这就是悦夫就寝的时间。我只想知道悦夫此刻身在何处,肚子饿不饿,能不能好好睡觉——
午夜0点不到,岩崎警部补建议我和早纪子睡一觉。
“明天还要交赎金呢。二位大概也睡不着,但最好还是休息一下吧,为明天做好准备。”
于是我和妻子去了二楼的卧室。卧室里有客厅电话的子机,就算绑匪深夜来电,我应该也能接到。
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身体明明疲惫不堪,意识却依然处于病态的亢奋之中。
旁边另一张床上的妻子呜咽起来。绷紧一整天的丝线终于还是断了。我伸出手,握住妻子的手。
“别担心,悦夫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低声说道,仿佛在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