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斐德和波恩
她没有涂黑色口红。
那是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她沙金色的头发冒出黑色发根，颧骨更尖锐，皮肤黝黑，但妮瓦娜脸上挂着她那招牌歪笑，神情讽刺。
「妳……吓到我了……」我能想到的只有这句话。
「你该高兴我没上歌德风格彩妆，你会心脏病发。」她将枪塞回枪套，敞开双臂，微笑变成咧嘴的开怀大笑。「噢，看在卡拉妮的眼睫毛份上，看见你们真好!」
亚莉和我飞奔进她的怀抱，紧拥住她。托金像只大象般左右脚交换着重心，好奇地歪着头，他想拥抱人时就是这副模样。妮瓦娜花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来。「哇，那是托金吗?发生了什么事，老兄?有人将你的脸塞进喷射机引擎吗?」
「嗯……」
大家伙吞吞吐吐地回答时，亚莉悲伤地摇着头，盯着我们朋友的憔悴身影。「我感觉得到妳衬衫下的骨头，妮瓦娜。」
「我们为远大理想放弃精致饮食。」妮瓦娜边说边大笑。「女孩，我简直无法相信，你们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们是怎么摆脱那些马萨的?噢，谁在乎啊，我好高兴看到你们!」她转身回头大叫，「大伙，是亚莉和杰克!还有彻底改变造型的托金!」
尖叫声此起彼落，再次回荡在林木间，但这次不是来自猴子。我看见技工弗利兹、武术教练小广、厨师布鲁托斯和我曾见过一次的建筑师丽莎。他们凹陷、污垢满布的脸绽放灿烂笑容。他们蜂拥上来围住我们，纷纷击掌，用最大的声音兴奋狂吼。
他们后面是爱洛丝和凯斯。「你们跑哪去了?」我大叫。
「他们伏袭我们，以为我们是马萨，」凯斯说，「爱洛丝尖叫。」
「你才尖叫呢!」爱洛丝说。
凯斯认出妮瓦娜，飞奔进她怀里，开心地尖叫。
「冲撞!」马可以震耳的声音吼说。
他跳进人群中，几乎把我们全都撞倒，妮瓦娜紧张地瞥凯斯和我一眼。
「马可又归队啦。」凯斯解释。
「你确定吗?」她问。
我耸耸肩。「我们能确定任何事吗?」
「说的也是。」妮瓦娜、凯斯和我静静看着这一小群衣着褴褛的人，每个人似乎都很快乐，但破烂的衣服和消瘦的身躯在在显示反抗军熬过很艰辛的时刻。
我注意到有个人不在。「斐德在哪?」我问。
妮瓦娜的眼神射向他们来的方向。「来吧，他会想见到你们。」
她拉着我走过欢欣鼓舞的人群，我叫亚莉、凯斯和马可跟过来。我们一起跑到小空地上的营火处，一位卡莱医护人员俯身看着斐德，我模糊记得以前卡莱风光时期曾在医院见过这个人。「他情况怎样，波恩?」妮瓦娜问。
「他又发高烧了，」医生回答，紧张的脸表情空洞。「四十度。」
妮瓦娜闭紧眼睛。「他坚持跟我们过来。我知道他病得很重，我不该让他来的。」
现在我的两个朋友跪在我们旁边。
是三个朋友。我得把马可算进去。
「他发生了什么事?」亚莉问。
波恩医生叹气。「丛林。里面满是会散播疾病的昆虫、鸟类、哺乳类和毒莓果，可能是任何疾病。我希望我能好好诊断他，但我们附近没有任何象样的医疗设备或补给品。他这样已经有一阵子了，跟我们出来不是个好点子。」
「他不会有事吧?」亚莉说，拨拨斐德落在前额上的头发。「嘿，老兄，你能听见我吗?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我想吃—」斐德挣扎着说出几个字，眼神闪烁不定。「—墨西哥卷饼。」
亚莉微笑。「我们没鸡肉了，猴子肉可以吗?」
斐德的眼神从她游移到马可、凯斯和我身上。「好吧，那就改吃……塔可。」
「是我们，斐德!」我说，「杰克、亚莉、凯斯、马可和托金。」
他似乎认出我们。「我无法……相信……」他以粗嘎的嗓门说，「大无畏五人组……」
他大笑，但立即拚命咳嗽。他咳嗽得愈来愈厉害，身体开始痉挛，脏兮兮的黑脸变红。妮瓦娜立刻将手伸进一个饱经风霜的袋子，掏出某种动物膀胱，开始将水挤进他嘴里。「你会撑过来的。」她说。
他蠕动着嘴唇彷佛想回答，但他发出干呕。他的头往上抽动，四肢抽搐。我看见波恩医生跑过去，他的身体瘫软，眼睛翻到只见眼白。
「斐德?斐德，你能听见我吗?」波恩医生拍拍他的脸，然后短暂抓住斐德的手腕检查脉搏，但几乎立刻放开手腕，向前倾身到他胸口，按压三次，然后再次按压三次。
「哟，我们带他去瀑布那边!」马可脱口而出，伸手碰斐德的双肩。「那瀑布让我起死回生。」
「不，马可，瀑布对他起不了作用—你是个选民，」亚莉说，「它对我们有用，但对一般人没用。」
「凯斯，」我说，「碎片!」
凯斯吞咽口水。「我不知道，杰克……」
「把它给我就是!」
凯斯的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小塑胶袋，里面装的是已彼此融合、像小石头般大小的魔球碎片。我将它握在掌心，跑着绕过斐德身体，抵达波恩医生对面。我双膝落地，将碎片按压在他肚子上。我可以感觉到碎片又开始缩小。「撑过来啊……」我喃喃低语，「撑过来啊，斐德……」
「只对选民有效，」托金说，「像瀑布?」
亚莉摇摇头。「不，魔球不一样。选民的触摸能让魔球的力量通过，但这块太小了，我们需要其他碎片。其他碎片在哪?袋子在哪?」
「我把袋子留在沼泽那里。」我说。
「我去拿!」凯斯说。
他往回跑，我继续按压碎片，直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医生仍旧握着斐德的手腕，把他的手臂放到地面，摇摇头。
我抽身往后瘫坐。头顶的猴子陷入一片沉寂，彷若牠们知道大事不妙。斐德的嘴巴大张，眼睛往上瞪，眉毛紧皱，好似他也注意到这片寂静。
某种像坐垫大小般的东西轻柔地按在我肩膀上，我知道那是托金的手。「你尽力了，杰克。」他轻声说。
我周遭的人全低下头，眼泪在烂泥弄脏的脸上划出泪痕。
我打开掌心，中央是个无色的小点，只剩下芝麻籽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