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谈话无益
我已如你要求与他人连络,并收到各式各样回应。
过去一周来,雅多林好几次下令他的士兵传送到幽界。他甚至也把马送过去又送回来,确保牠们不会惊慌。所以几乎所有人对自己眼前所见都已有心理准备。然而,他们全部还是因为那难以置信的景象而陷入沉默,雅多林自己也一样。
天空漆黑如午夜,但是没有星星。太阳感觉太遥远、太虚弱,难以好好照亮此地。只不过他们并非置身黑暗。雅多林能够轻易看见他们身旁这个大小等同控制室的小平台。阳光照亮大地,诡异的是,却没照亮天空。
控制室没跟他们一起过来,反倒是两个巨大的灵站在附近的空中──这座通道的看守者,三十至四十呎高,一个呈大理石白,另一个呈玛瑙黑。
雅多林走过平台时对他们举起一只手。「谢谢你们,古灵!」他大喊。
「已完成飓父嘱咐的要求。」大理石白那个响应,声音隆隆作响。「我们的养育者──手足已死,因此我们转而听令于他。」
很久以前,一个神秘的灵居住在兀瑞席鲁,名为「手足」。它现在死了,或在沉睡中,又或许两者没什么不同。灵对有关手足的答案彼此矛盾。无论如何,手足在临死前命令这些看守者停止让人类进入幽界。
许多守门灵仍遵守这规则,有些则转而听从飓父的要求。他们说,虽然有违过去命令,但因为没有其他盟铸师,他们应该听从达利纳和飓父。
他们运气不错,虽然纱蓝能利用她的力量溜进幽界,但她没办法带上其他人,而且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回去。照理加丝娜的力量应该做得到,但就连她也无法把自己从幽界带回去。
此处有十个平台设置于高柱上,他们的这个平台是其中之一。高高在上的十个平台排列而成的图形与兀瑞席鲁前的十道誓门相似。雅多林能够看见其他守门灵悬浮在他们上方。
每一根柱子各有一道盘旋于外侧的长坡道,通往遥远下方的珠粒海洋。不过塔城本身远比任何其他景象都来得壮观。雅多林转动身子,抬头凝望光与色彩并陈的闪烁山脉。珍珠光辉构成的形状并没有完全等同塔城,但有一种更晶透的感觉。只不过这并非实体,而是光。光芒四射、灿烂、辉煌。
塔城的颜色和飓风经过罗沙时的幽界天空一样,而且此处的这一边无疑充斥着情绪灵。它们化为各种形状,一大群一大群地窜过塔城,大多数都距离遥远,看在雅多林眼中只剩小小的色块,不过他知道它们在这里具备诡异形状,更有机、更像野兽。它们飞翔、蠕动,在塔城闪烁的光之上爬来爬去钻进钻出,塔城因而看起来活像个蜂巢。来到这里,雅多林才知道兀瑞席鲁的人类吸引了多少灵。
其中有些在这一边可能很危险,不过他们获知塔城的本质能保护人类免于灵的侵扰。这里的灵因情绪而餍足,较为平静。
所有人都花了几分钟消化这惊人的景象:彩虹色调的山脉、守门灵、其他灵,还有与下方海洋的巨大高度落差。雅多林好不容易才拔开自己的视线,快速重新计算人数,这时各个灿军的灵也加入了他们。
图样站在纱蓝身旁,他身形修长,身上的袍子显得太过僵硬,头部是不停变换的符号。雅多林觉得自己能够区别图样和其他谜族灵。图样的脚步有一种弹跳感;其他谜族灵会滑行,他则是蹦蹦跳跳。他们的符号也略有……差异。
雅多林歪头,试着厘清他为什么该思考这件事,因为那些符号实际上不停变换,就他所见不曾重复。然而改变的速度以及每个谜族灵个别的普遍感觉都有所区别。
距离雅多林最近的灿军是祖儿,她一跃而起,一把抱住她那个高大的灵。「哈!」金发的岩卫师说。「你在这一边是座山,乌额潘!」
她的灵的肌肤看似由破裂的岩石构成,彷佛熔解般由内发光。除此之外,他的外观大致与人类相似。乌额潘在这一边穿着镶毛边的衣服,一般可能预期住在高山上的人才有此衣着。雅多林不确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灵会觉得冷吗?
哥得克是缘舞师,因此他的灵是培养灵,雅多林见过这种灵许多次:类似矮小女子的身形,完全由藤蔓构成。藤蔓紧密缠绕形成脸孔,眼睛是两颗水晶。从长袍袖口探出的双手也是水晶,精致纤巧得难以想象。她环顾四周时有一种疏离冷漠的感觉。
雅多林觉得最后一个灵最奇怪。她似乎完全由雾气构成,只有脸除外;她的脸是一张陶瓷面具,悬浮在头的前方。面具闪烁反光,永远有光映照其上──事实上,他很肯定那张脸从某些角度看起来是由透明水晶构成的。这个灵似乎是女性,或至少拥有女性的外表与声音。
她是真观师雅胥硄的灵,穿着背心和长裤,这两件衣物都飘浮空中,框住完全由白雾构成的身躯,双手的末端套着手套。里面移动着手指的也是雾气吗?
「你喜欢盯着我看,人类?」她的声音纤细,像碎玻璃一样叮当响,说话时面具的嘴唇没动。「你知道的,我们雾灵可以选择自己的外貌。我们通常选择像人的形体,但我们其实没必要这么做。你好像看入迷了。你是觉得我好看,还是觉得我像个怪物?」
「我……」雅多林说。
「不要回答。」祖儿的峰灵乌额潘用刺耳的声音说。「妳,不要戏弄人。」
「我才没有戏弄人,」她回应。「只是问问题而已。我想了解心智的运作。」
「很有意义的目的。」雅多林又察看左右。所有灿军灵都在这了,但她在哪?
纱蓝迎上他的视线,朝往下的坡道点点头,于是他快步走过去,发现最后一个灵就坐在那儿等待,便在坡顶停下脚步。她是另一个培养灵,绳索般的藤蔓构成了她的脸。不过她的藤蔓是暗淡的棕色,而且缠得更紧,因此有一种凹陷的效果。
玛雅还是穿着暗棕色破布,不过,他看见一些痕迹显示出破布原本的模样。不同于哥得克的灵身上的长袍,那件破布原本是件制服。
她最令人不安的特征是被刮掉的眼睛,看起来像有人用刀切割过她的脸,只不过她没流血,也没留下伤疤。她被抹去、撕碎、消去她的存在。当她看着雅多林,她看起来就像一幅遭破坏的画。
她蜷缩在坡道上,一言不发。她从不说话,只除了一年前,有一次她开口告诉他她的名字。她是他的碎刃,除此之外,他也希望她是他的朋友。
「玛雅拉兰。」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打量那只手,接着歪头,彷佛这是某个怪异陌生的物体,而她判定这东西没有用途。雅多林走下坡道,轻轻拿起她的手握入掌中。她藤蔓缠绕的肌肤有一种坚实、平滑的触感,像是上好的猪皮剑柄。
「来吧,我为妳介绍其他人。」雅多林说。
他用力拉她的手,她随即跟着起身,无言地随他走上平台。
「那是纱蓝。」雅多林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我妻子。妳记得她和图样吧?还有哥得克,他原本是执徒。雅胥硄是我们的真观师,她以前的工作是照顾孤儿。以及祖儿,她是……」雅多林稍稍迟疑。「祖儿,妳以前是做什么的?」
「大多是制造麻烦。」这名依瑞雅利人说。她脱下厚外套,深深叹了口气。她的外套底下穿着紧身缠胸,有点像战士的萨拉希。她一身青铜色肌肤,雅多林觉得有点像金属;她的发色并不是像他的这种金──太金黄了。虽然他母亲来自靠近依瑞的里拉,两个人种还是明显不同。
「来吧,乌额潘!我们去看看坡道下面是什么。」祖儿把外套披上肩头,大步走到坡道边。
「小心啊。」峰灵回应。
「好吧,」雅多林对玛雅说。「那就是祖儿。另外六个是纱蓝的织光师和他们各自的灵。来,见见我的士兵……」
他拉玛雅过去介绍给费特认识,雾灵来到他身旁。「跟亡眼说话一点意义也没有。」这生物嘴唇动也不动地说话。「你还不懂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想对无法理解你的东西说话?」
「她能理解。」雅多林说。
「你认为她理解。真有意思。」
雅多林不再理会这个古怪的灵,继续将玛雅介绍给他的团队。他跟他们提过玛雅,因此他们都尊敬地鞠躬,尽量避免太直盯着她那双诡异的眼睛瞧。列得甚至还赞美她身为碎刃时的外表,说他向来欣赏她的美。
玛雅以她典型的无声肃穆接受这一切。她没歪头,只是站在雅多林身旁,谁说话就看着谁。
她确实能理解。他曾透过剑感觉到她的情绪;事实上,他觉得他一直都能感觉到她在鼓励着他。
纱蓝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臂。「我们该走了,去看看船到了没。」
「对,对。来,帮我陪着玛雅一下。我得去看看英勇的状况。」
他快步走向马,走到的时候已经知道有坏消息等着他。实体界的人类在这里是以飘浮烛焰般的光显现。一小群这样的光聚集在马旁,正与某种闪烁、发光的蓝色互动。
为了确认,雅多林查看英勇的武器箱。碎甲没有过来。雅多林原本希望……欸,只代表他的盔甲跟其他碎甲没什么两样,都没办法被带来幽界。另一边的光是他的军械士在捡拾掉在平台地上的碎甲。
「啊,好吧。」他从马鞍的钩子上取下空荡荡的武器箱。「我们来把这些从你身上拿下来吧。」
英勇喷气,雅多林选择把这种喷气解读为同情。他重新分配重量,接着检查装在英勇剑鞘里的武器,包含那把几乎跟碎刃一样大的巨剑。
他们迈步走向坡道,但是雅多林又停步,歪过头。英勇走动时身后拖着淡淡的光影。几乎看不见,不过当马儿左右摇头,明显可以看见头部形状的残影,然而这残影却在发光。
「没想到你在这里会有什么不同呢。」雅多林对马儿说。
英勇又喷气。这是他的耸肩。然后他轻啃雅多林的外套口袋。
雅多林轻笑,拿出他藏在那儿的水果──当然以手帕好好包起来。他可不会弄脏外套。他把水果拿给马儿,拍拍牠的颈部。「好吧,至少你不用扛着碎甲到处跑了。」
但雅多林觉得毫无遮蔽。没有碎刃、没有碎甲,而灿军也有所局限──因为他们虽然带着大量灌注飓光的宝石,但无法重新补充能量。
他对队伍大喊,要所有人开始小心走下坡道。坡道附有栏杆,因此还不算太危险,但长路漫漫。兀瑞席鲁位于山峰高处,他们得长途跋涉才能下到海平面。古怪的是,纱蓝说,他们测量过,坡道并没有在实体界时那么长。幽界的空间并非一比一相等。这里的事物感觉更压缩,尤其是垂直维度。制图师爱莎西克认为这地方很惊人,但尽管他对雅多林解释了三次后,雅多林还是一直无法领略原因何在。
无论如何,走下去得花好几个小时。他们出发,纱蓝来到他身旁,看着和英勇一起走在前面的玛雅。
雅多林环抱住妻子。「妳觉得她高兴看到我吗?我希望她能享受待在我们身旁。这样一定比只是在这一边走来走去、无论我去哪里,她就在哪里出没好吧。」
「她一定很高兴。」纱蓝说。
「妳不会……认为我发疯了,对吧?像我这样对待她?」
「我觉得很可爱。」纱蓝说。
「就算妳拿这件事来取笑我?」
「就是这样你才会知道啊。」她微笑,拉住他,踮起脚尖亲吻他。「我也喜欢你的衣服,你选得真好。」
「谢谢。我……」他的话语隐去,因为这时有人一手环住他,一手环住纱蓝。雅多林扭过头,发现图样站在他们后面,正一把抱住他们两个。他的衣服硬梆梆的,彷佛以玻璃制成,领子不舒服地压着雅多林的耳朵。
「嗯……」图样说。「我喜欢有手臂。如果玛雅不说话,而你想听人说话,我刚好非常擅长说话。我可以说有关许多种事物的事。」
「呃,谢了?」雅多林说。
「不客气。我们不是该走路吗?用我们的脚?我现在又拥有的脚?它们可真适合拿来走路。」他抬起腿,露出长袍底下的赤脚。有意思,雅多林一直以为他们并没有脚。图样走开,自顾自开心地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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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雅多林还是能看见兀瑞席鲁在上方闪烁。一团色彩与光的篝火,只不过这火怪得很,竟没有投下影子。幽界的许多光源都没有影子,有些有影子,但方向又不对。
他们吃完口粮,继续以稳定的速度绕着巨大柱子盘旋而下。最后他终于看见下方的海洋。幽界的陆地和海洋是相反的,因此此处的大陆显现为浩瀚的珠粒海洋。在飓风之后河流流淌之处,或是大陆边缘、真实世界的大海起点,他们才会找到陆地。
罗沙万物都显现在幽界中。大多数物体是珠子,活人和动物则变成他在上面看见的那些小小光焰。他们行走时经过一些飘浮在远处的光焰。雅多林觉得那些应该是负责看守兀瑞席鲁下方隧道和洞穴的卫兵。确实,光焰比他预期多;娜凡妮一定遂行其愿,为那些洞穴加强了守卫。
光焰最后都消失于上方,眼前只剩下无尽的海景。他专心致志地思考这些珠子。实体界由万物构成,而这些珠子便是万物的灵魂;它们翻搅、混合,这些不比他食指宽的小珠子构成波浪与汹涌的潮汐。
他靠和队员混熟打发时间。祖儿喜欢跑到前头,她的灵不时提醒她要小心,但也不时被忽视。祖儿逃到雷熙群岛,想找个不会有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一直订规则管我该怎么活」的地方,后来就在这里当了几年向导。她很高兴能参与这次任务、远离塔城,因为她觉得塔城令人窒息。
她承认有过短暂的战斗经验。她的灵话不多,开口时通常都是简短的句子,不过雅多林喜欢有一个真正由岩石构成的灵存在,有一种防御的感觉。
她又跑去前面侦查后,雅多林改为走在哥得克旁边。这名缘舞师不停凝望天空,像个拿到新剑的孩子一样咧嘴而笑。「全能之主的造物真是神奇。试想,这种美一直都与我们同在,看啊,那些是新的灵吗?」他用手指着从空中飘过的几个灵──它们看起来像鸡,有扑腾的翅膀和圆鼓鼓的身体。
「我觉得应该是胜灵。」雅多林说。「情绪灵就像这个世界里的动物。当它们感觉到某种强烈的情绪,它们就被拉过去我们那一边,我们便看见它们失真的模样。」
「了不起。」哥得克说。「谢谢你带我来,光爵。阿琪诺对我巨细靡遗描述过此处,但我没想过居然有机会亲身体验。我今晚会燃烧感谢的祈祷文……我是说有火的话。我还是不太确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仍追随全能之主?」雅多林问。「弗林教等等?就算你已经发现神将背叛了我们?」
「神将并非神,而是祂的仆役。」歌得克说。「飓风知道,我自己也辜负祂不止一次。」他的表情变得疏远。「我不觉得我们能因为他们最后耗竭了而责怪他们。反过来说,我想着他们真是非凡,为了保我们安全,竟然支撑了这么久。」
「还有他们确认全能之主已死的这件事呢?」
「死的是荣誉,」哥得克说。「全能之主的一个面向。」他微笑。「没关系的,光爵。我能够理解现在为什么有人产生质疑。不过请记住,教会教导我们,我们都是全能之主的面向──祂活在我们之中。祂也活在称为荣誉的存在之中,而荣誉的任务是保护人类。
「全能之主不会死。人会死,神将会死,就连荣誉也会死。不过荣誉、人,以及神将都将复生──在祂的力量之下获得转化、透过魂术改变灵魂的性质。」哥得克回头看他的马,他的灵正骑在上面,塞进鞍袋里的几本书探出头来。「我还在学习。我们都是。《无尽之书》无法被填满……虽然你父亲为那文本添加了一些美好的内容。」
「你不介意男人书写?」雅多林皱眉。
「你父亲不只是一个男人,雅多林。」歌得克说。
「他──」
「你父亲是个教徒,就跟承担起这个新角色之前的我一样。」哥得克摇头。「我这辈子都患有残疾,然而就在一瞬间,我被转化、治愈了。我变成我一直看见自己应该成为的模样。你父亲经历了更精采的转化。他就跟任何执徒一样具备神性。
「而且……我必须承认,他的部分言论有其道理。怎么可能只因为一个人是男性,他就被禁止阅读全能之主的神圣文字?这让我怀疑起我们是不是长久以来都误解了。我们是否只是自私、想把这一切保留给我们自己。
「我不接受你父亲的结论,不过我很高兴有人谈论教会,而非只是浑浑噩噩度日、假设执徒会照料一切。许多人只到某一次晋级时才会想到宗教。」另一群胜灵飞过,他又咧开嘴笑。「我等不及要把这些写下来给我信坛的其他人看了。要是他们听说全能之主在这里创造出什么奇景……」
哥得克解释的时候,雅多林不确定他说的都有道理,不过同一时间,听见有人这么正向的感觉很好。他让哥得克继续亢奋,转而在灵的翻译之下跟雅胥硄聊天。她的感觉跟他第一次来到幽界时差不多,不知所措。
「我以前总认为我的人生合情合理。」这名女子透过她的灵说。「我总以为我知道最后将怎么结束。我不想离开塔西克。我在那里的生活很辛苦,但清楚、明了。」
「那妳又为什么离开?」
她用洞悉人心的目光打量他,毫不动摇。「我怎能留下?我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选中。一个行将就木的女人?但若孩子也能回应这召唤,那我当然义不容辞。」
她口中的孩子是利芙特。利芙特在过去这一年来招募了雅胥硄和其他人。这名少女似乎就是有办法找到显露力量的人。
「妳觉得她怎么样?」雅多林问。「利芙特?就算以灿军的标准来说,她有时候的行为还是很古怪。」
雅胥硄扮了个鬼脸,嘴唇拉直成一条不愉快的线。「她正是我所需,只是我以前并不知道。我可不会让你去跟她说我有多喜欢她,麻烦你了。她需要严明的纪律。」
这样叫喜欢?
「树桩,」雅胥硄透过她的灵说,似乎无限向往。「孩子们都这样叫我。一个昵称。唯一也给过我昵称的人是我父亲。孩子们眼中的我是一个人,然而很多人却做不到同样的事。所以我就是树桩,一个来自孩子们的光荣头衔。」
真是个古怪的女人。不过她有一种平静的稳健感,雅多林很高兴有她参与任务。对话冷场后,雅多林转而与纱蓝同行。他们再次检视加丝娜为他们拟定的计划。在数字君王共同支持与合作下,她给了雅多林分量几乎与一整本书相当的指示。幸好他觉得自己能够照计划执行。他或许无法理解制图师为何对幽界的情况如此着迷,但扮演显贵之人与密使?他从年轻时就开始为这样的角色而受训。
初步计划是将礼物连同请求建交的文书一起呈交给荣耀灵,不过分紧迫逼人。第一份是由加丝娜撰写的论文,第二份由达利纳在芬恩女王的指导下撰写,第三份则是出自亚西尔皇廷。雅多林必须请求进入荣耀灵要塞,停留数日让他们习惯与人类对话的概念,然后承诺他们将更常交流,随后便离开。
有些逐风师的灵认为这样就够了,不过西儿昨天趁卡拉丁难得不在跑来找他。
「我担心这样没用,雅多林。」她是这么说的。「我觉得他们甚至不会让你们进去。他们不像以前的荣耀灵。他们又害怕又愤怒。我很高兴你想尝试,但……要有心理准备面对期望落空。还有,不要让他们把过去灿军做的事怪到你们头上。」
率先看见船的是乌额潘。他对雅多林挥手,手越过栏杆,指向这会儿只在约莫一百呎之下、翻滚不休的珠子。一艘平底船停靠在柱基的一小块陆地旁。一艘驳船,从前端一小块高起的甲板操控飞行的鳗德拉。看起来没有舱房或货舱,远不如他们上一次搭乘的船豪华。不过当然,他可不想再经历上次的遭遇。如果搭驳船代表安宁的航程,那他乐意至极。
「我的表亲。」乌额潘指着一个在驳船上挥舞一盏灯的人影。「喜欢他!」
「我尽量。」
「你会的!」乌额潘说。
「也是峰灵吗?」雅多林瞇起眼看。
「对!」
「我们上一次也看过几个这种灵。」雅多林说。「他们让我们在星礼斑陷入绝境。」
「卡熙登峰灵,来自东方?他们是傻瓜!忘了他们。」
「你们有……不同国家?」
「当然!傻人类。你会知道的。」这生物扎扎实实地一掌拍在雅多林背上。他的岩石手感觉温暖,但从他身上裂缝中透出的光看来,雅多林原本以为他的体温会更高。
他们绕着柱子又走了几圈,好不容易才终于抵达海平面。坡道下方,一栋小石屋倚柱而立,不过派来幽界的斥候回报屋子应该无人居住。
无论如何,雅多林还是派了两个人进去搜查,然后才走过去与乌额潘的表亲见面。他就跟雅多林遇过的其他峰灵一样顶上无毛,不过他们头上的裂缝似乎比身体其他部位多。他戴着一顶围纱有可能也会喜欢的帽子,对他们鞠躬后才又戴回头上。
「欢迎,人类王子!」他亲切地说。「你要呈缴费用!」
雅多林拿出一小袋发光的钱球。「你觉得多久才到得了南岸?」
「可能两周。」他对雅多林的手下挥手,要他们把马牵上长形的驳船。这艘船约莫四十呎宽、一百呎长。几个峰灵在船上工作,搬动箱子为登船者挪出空间。「最近航行轻松。船少。你们快乐又放松!」
「船少?」
「炼魔在东边。」这名峰灵船长用手指了指。「雪诺瓦有怪事。荣耀灵盛气凌人。没人想旅行。」
他们原本想找到愿意直接送他们到荣耀灵要塞「永恒至美」的灵船长。可惜选择有限,他们跟一些灵谈过,都被拒绝了,说是荣耀灵不喜欢船开得太近。
大多数都认同雅多林的队伍最安全的路径是直直朝南驶,直到触及陆地,再从这里以车队的形式转向西南,沿实体界的图卡海岸前进,直到抵达永恒至美。
雅多林陪英勇走上船,随即着手解下牠的重担。不久,大家便安顿了下来,而且看起来都很高兴终于结束步行。他原本以为一路向下会比较轻松,不过因为不停走下坡,这种不自然的动态弄得他小腿酸、膝盖疼。
他注意到有些灿军利用飓光维持精力,但他没说话。虽然他们的飓光无法重新补充,较小颗的钱球本来就会在海路行程结束前慢慢耗尽。真正的储备飓光,也就是他们需要妥善控管的是能将飓光留存更久的较大宝石。
乌额潘跟他的表亲一起解开码头上的绳索,也协助船员为驳船做好出航的准备,包含为四头非常巨大的鳗德拉套上挽具;它们是一种飞行的灵,拥有几对薄膜般波动的翅膀,原本都拴着皮带在附近懒洋洋地徘徊。
鳗德拉扣上驳船后,船身便在珠子中微微浮起。一行人就这样启程。雅多林的士兵在驳船甲板搭了营账,堆箱成墙、利用帆布架起遮蔽处。驳船移动的速度不快,不过在珠海上划动的方式有一种令人放松的韵律。上次搭的船划过珠子时发出剧烈的碰撞声,然而在驳船上,珠子相碰发出安静的喀答声,显得较为平和。
雅多林帮纱蓝把她的物品安置好,其中包含几箱满满的补给品,她得体地忍住没取笑雅多林比她多带了几口箱子。驳船的速度看来并没有快到需要他们将物品捆好,因此她的箱子堆好后,他撢撢双手,然后顿住,注意到他妻子的动作。她打开了一个箱子,正跪在箱前查看,双眼圆睁。
「怎么了?」他问。
她摇头。「没事。只是颜料洒出来而已,清理起来可麻烦了。」她叹着气盖上箱盖,摇头拒绝他帮忙。「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好吧,自己的手下还在忙,他不想休息,于是他走到英勇旁边。牠刚刚驮着雅多林的物品走下坡道,理当获得一顿刷毛。
他动手工作,享受着照料马儿的熟悉动作。英勇不停偷瞄雅多林的行李,他在里面藏了些水果。
「还不行。」雅多林说。
马儿恼怒地喷气,然后看着雅多林的毛刷。
「对。」雅多林回应。「我三把都带了。你以为我会为自己带七把剑,却忘了你的毛刷?」
马儿用嘴巴发出一种喀喀的声音,定血不曾这样做过。雅多林不确定该如何解读。高兴地笑吗?
「我会给你水果,」雅多林承诺,继续刷毛。「但要先……」
他注意到玛雅站在旁边,声音随即低下去。他原本把她安顿在其他人附近,但她显然决定不要待在那里。
雅多林继续刷毛。她看了一会儿,接着试探地伸出手。雅多林把毛刷交给她,她便注视着毛刷。她看起来好困惑,他觉得自己一定误解了她的意思。
接着她开始学着他的动作为马儿刷毛。从身侧的最上面刷到最下面,跟他的动作一模一样。
雅多林轻笑。「妳不能只刷同一个位置,玛雅,不然牠会生气的。」
他做给她看,沿英勇的胁腹顺着毛生长的方向刷。又长又缓,细心的抚触。她很快就学会了,雅多林退后一步,为自己拿了点饮料。他发现两名峰灵水手在看他。
「你的亡眼,」其中一个峰灵边说抓挠岩石构成的头,发出石头相触的声音。「我没看过训练得这么好的亡眼。」
「我没有训练她。」雅多林说。「她想帮忙,所以我让她看看该怎么做。」
水手看看伙伴,接着摇头。他们用一种雅多林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似乎对玛雅感到不安,继续工作的时候都避开玛雅所在的位置。
雅多林从水壶啜饮,看着周遭柱子往后退去。他几乎看不见上方远处塔城的光辉了,塔城随着他们移动而渐渐缩小。
我会尽我的责任,父亲,雅多林想着,我会把你的信交给他们,但不只如此。我会找到办法说服他们帮助我们。而且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当然了,关键在于要先找出他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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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打开行囊,雅多林也在为马儿刷毛,纱蓝则跪在她的箱子前。她努力不惊慌,但失败了,于是只能勉强接受自己至少看起来不惊慌。
打包个人物品时,她为墨瑞兹的通讯方块撷取了一个记忆。透过她神奇的能力,她能够精确画出她把方块放在哪里。她原本只是想多一层谨慎,没想到记忆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因为有人动过了方块。不只是在她的物品中挪动位置,而是有人把它拿起来转动过。她打包时原本朝上的那一面现在有几个浅浅的刮痕,还转到侧边去了。难以察觉的差异,若没有她的能力,永远不会有人看得出来。
有人动过方块。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打包与上驳船之间,有人翻过她的东西,并且使用了那个方块。
她只有一个结论。间谍确实也加入了这次任务,而且正利用这个装置对墨瑞兹回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