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背叛
但这并未触及你来信的核心。我已鼓励愿意与我交谈的那些,留心你的警告,不过他们似乎都安于姑且忽略憎恶。根据他们的主张,只要他继续受困于罗沙系统,他就不构成威胁。
光在这诡异的方块内闪烁,在墨瑞兹说话时由各个角透出。围纱看着,突然感到不连贯──被困在两个片刻间。
这感觉……她经历过。她曾走到这一步,曾跪在地上,手上拿着从各个角透出光芒的方块。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她把手伸到方块顶部,感觉着平滑的金属,预期它会泛起涟漪。她偏过头,举起手指细细检视,五指相互搓揉。这不对……她回头看,看见油布下的封闭空间。
她正在一场进入幽界的任务中。她为什么以为会在身后看见庭院?看见她父亲的庭院?
围纱消失在纱蓝之中。这些回忆……这些是她原已失去的回忆。来自迂回造成她……她母亲之死的那些年。她脑中那段扭曲、纠结、蔓生的时光,隐藏在谨慎栽培的花床之后。当她爬梳她的回忆,感觉并不像少了任何一段。然而她从其他线索得知其中有些空白。
想起来,围纱想,想起来。
她小时候就与图样一起练习。她曾说出誓言。她召唤出碎刃,并在狂乱求生之下杀死她母亲。回头想这个方块──她曾拿过一样的东西?
她紧紧抓住方块,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于墨瑞兹的声音。她不能思考过去。她不能。不幸的是,从方块发出的声音听在她耳里似乎错乱了。她的心智执迷于每一个个别音节,雅烈席语成了乱无章法的声音,她无法理解这个语言了。
她大受震撼,驳船似乎在她下方摇晃了起来。她倒抽一口气,逼围纱掌控,墨瑞兹的话语才又开始具有意义。
「……小心,」墨瑞兹正说着。「通讯时不会引发关注吧?」
「我……」围纱说。「我当然是秘密进行。你明知道我的。」刚刚在说什么?她完全错过了。
「强化妳想要的行为总是好的,小小刀。无论对人还是对野斧犬都一样。妳的报告呢?」
「我们上岸了,其他人出去探索海岸上的小型码头城镇。接下来我们还要以车队的形式旅行数周,希望在抵达要塞前都跟之前的旅程一样平静无波。」
「有没有从灿军同伴身上得知什么有用的信息?」
「没什么值得报告的,墨瑞兹。我主要只是想确认你这个方块能用。」她想了想。「再说一次要是我撬开这东西会怎样?」
「妳会立即摧毁栖息其中的灵。」
「灵杀不死。」
「我没说杀死。」
她举高方块。光从角落逸出──方块是不是打开了一点?「或许还真有点趣闻可以说给你听听,我想拿来交换有关这方块的信息。」
「那并不是妳的任务,也不在我们的协议范围内,小小刀。」墨瑞兹听起来被逗乐了。「野斧犬不会压抑自己对盛宴的钟爱之意。她要先表现,然后便可得到她的奖赏。」
「你要我当猎人,而非猎物。」围纱说。「却在我展现主动性时斥退我?」
「主动性很好,妳拥有主动性也值得赞赏。然而,我们组织的存续奠基于阶级原则。一群彼此合作的猎人太轻易就会转而对付起其他群体。
「因此我尊敬我的巴伯思,妳则尊敬我。我们不攻击自己人,也不跟上级讨价还价,否则就会引发混乱。所以,继续狩猎,但不要想以妳狩猎的成果做为谈判的筹码。好了,关于这次任务,还有没有可能具有重大意义的消息要回报?」
他没有继续逼她吐露有关其他灿军的信息,所以基本上也勉强应和了刚刚的论点。墨瑞兹给她的任务不包含回报有关灿军的信息,因此他知道他没有权力勉强她。
记下这件事,围纱想,尽管他是那样暗示,协议里面还是有钻缝的空间。
「有一些奇怪的灵在监视我们。」围纱说。「我只匆匆瞥见,但它们的颜色看起来不对,像是被腐化了。」
「有意思。」墨瑞兹说。「斯加阿纳扩展她的影响力了。我还在等她承诺会跟我缔结的灵。」
「她承诺会派出一个灵,而非承诺那个灵会选择你。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时,可别责怪纱蓝。」
「斯加阿纳却在这趟旅程中派间谍跟着妳。关于妳看见的这些灵,有什么可回报的?」
「它们都是同一种类,而且都保持遥远的距离,或是以某种方法藏匿。其他人都没看见,但我已警告我的手下要对它们提高警觉。」
「斯加阿纳很重要,小猎人。我们必须把她拉到我们这一边。一个有意背叛憎恶的灵?一个远古的灵,拥有同样久远的知识?我现在给妳第二个任务:密切注意这些灵,有机会的话就与它们接触。」
「我会的。」围纱说。「塔城或达利纳的进攻有什么消息吗?」
「噢,这里的事态发展不外乎寻常的活动与意外,对持续关注的人来说都在意料之中。需要用上妳的时候,我会告诉妳的。」
围纱点头,拿着方块的感觉再度席卷她,令她分心。她又逼纱蓝出来掌控,要她看回忆映象中的阴影。她吸气、吐气,试着逼自己坚强、不要逃走。
她该不该问墨瑞兹是否对她的过去有任何了解?还有她是不是曾以这种方式通讯过?他不太可能回答,但她并不是因此才迟疑。
我不想知道,她想。因此她说:「我们以车队的形式前进一段距离后,我会再跟你连络。」
「很好。」墨瑞兹说。「我必须再强调一次:留意那些腐化胜灵的一举一动。我担心斯加阿纳在玩弄我们两个,而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纱蓝惊讶得差点摔了手中的方块。她刻意不提起是哪一种灵。然而他却说是胜灵。
哈!围纱想。
噢,飓风的,灿军光主想,围纱的计划生效了。她要开始让人受不了了。
让人受不了?应该说我了不起才对吧。墨瑞兹掉进一个寻常的陷阱里──他太精明,开始忘记自己的基本原则:永远质疑你的情报。
「了解。」纱蓝逼自己回话。「我会时时关注。」方块的光暗去。她小心地将方块放回箱子里,关上箱盖前又撷取一则记忆。
话传到墨瑞兹那里去了,而那个错误信息──她看见一个胜灵在监视她──暴露出真相。
贝若是间谍。
❖
哥得克发现的那群人类颇出人意表。他们似乎不是士兵,而是棕肤黑发的一般工人,男女皆有。有些弗林国家的人也是那种肤色,但在中部居民身上更常见,像是玛拉特、图卡,以及雷熙诸岛。
他们的衣着剪裁简单,雅多林觉得应该是马卡巴奇东南部的风格,采用的颜色接近亚西尔,但布料较粗厚,外衣包覆性更强,编织流苏从腰间垂落脚边。
没错,他想着,他们看起来像来自玛拉特,也有可能是图卡。
数个车队在镇外扎营,除了这一个车队之外全部都是由灵组成。雅多林和哥得克走过灵的车队时,他们友善地挥手或打招呼,其中一个甚至认出哥得克的灵阿琪诺,高声对她叫喊。
相对来说,人类的营地则是一个不讨喜的地方。灵的营地有具像的火,这里却一片黑暗,没以火或飓光照明。人类车队没有带驼兽,但多数人入睡时会将他们的物品堆在营地中央。还没睡的主要是肩上架着棍棒的男性,他们看守着外围。
「他们是谁?」雅多林在一家小商店的墙旁查看,轻声问道。镇外的地貌相对不毛,是一片开阔的黑曜石原野,玻璃状的小棵植物一丛丛生长,生灵于其中跳跃──它们在这里的体型较大。
「或许是另一个世界过来的商人?」阿琪诺说。这个矮小的培养灵扭着双手。「噢,确实有这种事,而且最近越来越常见了。人们组成车队来做交易。他们喜欢你们的酒,人类光爵。许多人也听说过你们的武器的故事,我知道有几个人甚至想买到一把!他们还以为碎刃是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呢。」
「其他世界。」雅多林摩娑他的下巴。「妳遇见的其他商人可能来自远方,但这些人身上穿的是玛拉特或图卡的服装,我觉得他们像当地人;但若是这样,我就要纳闷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了。我们最近才知道怎么进入幽界,况且这需要灿军之力。那么,在我们世界的商队是如何溜过来这里的?」
「所以我才叫你过来。」哥得克说。「这一整群人感觉不太对劲。」
「他们还是有可能是外地人。」阿琪诺说。「身上穿的可能是在这里交易来的具像衣服。噢!绝对不要假设你在这里所见会跟你人生中学到的事相符,人类藩王。」
「我们可以过去问问,对吧?」哥得克说。「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跟我们谈?」
他们两个人看了看彼此,接着雅多林耸耸肩。有何不可?他走出去,哥得克和他的灵也跟上,玛雅尾随在后。
车队的人马上发现了他,一人用手指了指,一小群人急忙起身。太阳感觉遥远,却莫名照亮一切。这里的光戏耍雅多林的眼睛,影子朝错误的方向延伸,距离更加难以判断,因此雅多林已经习惯所有东西感觉都不对劲。
就算是这样,这些人似乎总是笼罩在阴影中的样子……令人不安。随着他们走近,他觉得好像只能勉强看见他们的五官;无论他们面朝哪一边,他们脸上的凹陷处──眼窝、鼻子两侧的线条──却总是幽暗。他只能偶尔瞥见他们的眼睛。
他们用一种他没听过的语言对他说话。
「你们会说雅烈席语吗?或是费德语?」雅多林问。
「哥斯勒班赛勒那语?」哥得克问。
「雅烈席?」其中一名男子说。「雅烈席人走开。」
没错,确实是图卡口音。「我们只是想聊聊。」雅多林说。「我们没在这里见过其他人类,能跟其他人类聊聊应该不错吧。」
「走开。」那男子重复。「我们不聊。」
雅多林看向男子身后,有些人已去到他们的物品中翻找了起来。跟他谈话的这个人拿着棍棒,不过他瞥见其他人手上有反射的闪光。他们带着真正的武器,但不想公然拿出来。
「好吧,」雅多林说。「随便你们。」
他们随即撤回镇上,图卡人一路都紧盯着他们不放。
「他们是图卡人。」哥得克说。
「对。」雅多林说。「他们的国家由一个自称神的男人统治,那人实际上是神将。父亲打算把艾姆欧的歌者军队逼向南方,冲撞图卡的宗教狂热者,让他们腹背受敌。」
这些奇怪的旅人是否跟图卡的战事有什么关联?还是说只是巧合?
雅多林跟他的士兵会合,随即一同走回驳船。他们应该开始卸下补给品并扎营了。阿琪诺去过荣耀灵要塞,有自信能将他们带到该处。应该不难,只要他们沿海岸西行,终究能抵达永恒至美。
快到驳船时,雅多林却慢下脚步。有个人形在驳船前方跟乌那堤维谈话,一身略带蓝的白。高䠷、高贵。雅多林习惯看见这个灵身穿利落的制服,而非钮扣衬衫和长裤,但那是同一个灵没错。
「那是一个荣耀灵吗?」哥得克问。
「对。」雅多林继续前进。「那是努特姆。我们上次来幽界时搭的那艘船的船长。」
看来,他会比计划中更早对上荣耀灵。
❖
纱蓝停止就着宝石的光画画,但仍坐在篷下。身旁上锁的箱子装着那个古怪的通讯方块,如今已重现在她的素描中。
几个灵从海中被她吸引过来。创造灵,它们在这一边是盘旋的各种小形状,由不停变换颜色的光构成。它们给人不同的印象,通常是脸孔,但它们很小,很容易便被人像实体界的灵一样对待。图样在她身旁坐下,她嘘声赶走它们。
「嗯嗯嗯嗯……」他说。「妳画同一个方块四次了,纱蓝。妳还好吗?」
「不好。但这跟我不好无关。」她翻阅她的素描簿。「在我两次把它拿出来之间,有人一直在动它。」
图样的图样速度减慢,几乎只剩蠕动。「妳确定吗?」
「确定。」她让他看先前的素描。「这一面的角落有一个刮痕,昨天是那一面朝上,今天变成这一面了。」
「嗯嗯嗯嗯……非常细微的细节,不会有人注意到。」
「是啊。」她的画精确得恐怖,甚至称得上超自然了。「贝若是间谍,我找到证据了,我知道她一直在用这个方块跟墨瑞兹连络。我极度好奇她是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启动方块。你有看见她动手吗?」
「没有。我没看见。」
「好吧,知道谁是间谍,真的让我松了一口气。」纱蓝惊讶地发现确实如此。她能接受这结果,叛徒是新来的女孩。纱蓝已开始放弃法达或伊希娜是间谍的想法。
贝若,她可以接受是贝若。结果令人痛苦──遭背叛总是令人痛苦──但情况有可能更糟。
沉沦地狱啊,围纱想。
什么?纱蓝想,怎么了?
会不会觉得太简单了?围纱问,太轻而易举?
围纱,灿军光主想,妳大费周章种下讯息、找出间谍,现在却质疑了起来?
我刚刚才提到基本原则,围纱响应,我们需要质疑情报,巨细靡遗,并自问我们是不是也被喂下信息。我需要更仔细想想。
纱蓝叹气,接着摇头。如果围纱没让她们喝醉,说不定昨晚就捉到了贝若。她又开始画画,画的还是那个方块,不过这次在顶面加上涟漪纹路。她想起来了吗?她想要想起来吗?
「纱蓝?」图样说。「嗯嗯嗯……有什么不对,对吧?除了我们之中有个间谍之外?」
「我不知道。」她按摩额头,稍早宿醉残留的头痛还在她后脑脉动。「你……记得看过我在我更小的时候用过这个方块吗?」
「嗯嗯嗯。没有?」
「我记得。」纱蓝说。「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就是记得。我无法理解我自己的记忆。」
「或许……我可以帮妳?想起来?」
她凝视素描簿。
「纱蓝。」图样说。「我担心妳。嗯嗯嗯。妳说妳比较好了,但我还是担心。雅多林也是,但我不觉得他看见我看见的东西。」
「你看见什么?」她轻声问。
「有时候,有个其他东西透过妳的眼睛朝外看。新的东西。当……当我试着谈起妳的过去时就会出现,所以我不敢谈。有时候妳开玩笑说妳想要我说更多,另外的眼睛就会看见我。」
「有另一个真相。」纱蓝低语。「另一个……」
「另一个……」
她紧紧闭上眼。围纱,换妳出来。
但──
围纱发现自己转为主导,听见驳船外传来说话声。是雅多林,饱满又自信。围纱不像纱蓝那样爱雅多林,但就在那时候,她知道她们需要靠近他。纱蓝需要靠近他。
不,纱蓝在深处想着,不。他会讨厌我。他会讨厌……我做的事……
围纱无论如何还是走到雅多林附近去。但就算是出于善意,她也没办法告诉他纱蓝的恐惧──她不想冒险引发她不确定纱蓝能否承受的痛苦。她不能冒险给无形更多滋养,于是保持沉默。
❖
「所以是你啊。」努特姆对雅多林说。「你没从上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旅程学到经验吗?你还回来?」
努特姆外表看似雅烈席男子,健壮高大,头发剪得极短,一派军人作风。他蓄着有点类似食角人的胡子,颊上有明显的鬓角,除此之外还有稀疏的小胡子。他的胡子和衣着都是他的一部分。有些灵具像衣物,不过荣耀灵是以自己的本体创造。
努特姆面无表情,但话语中略带优越感。他为什么没穿船长的制服?休假中吗?他的船肯定不在附近。
这个灵一如雅多林记忆中那般无比拘谨,他双手在身后交握,等着雅多林的回答,令雅多林想起他父亲。雅多林挥手要手下留在原地别动,但他走向努特姆时,玛雅还是黏在他身旁。荣耀灵几乎看也没看她一眼,他们倾向忽略亡眼。
「我获派一个外交任务,努特姆,」雅多林说。「要去拜访永恒至美。我代表新灿军军团以及我父亲,兀瑞席鲁国王。我们的君王们送来引见函。我们希望打造新联盟。」
荣耀灵瞪大眼,猛吸一口气──灵通常并不呼吸,因此这么做只是为了表现效果。
「怎么了?」雅多林说。「有这么令人惊讶吗?」
「打断你很失礼。」努特姆说。「请继续你疯狂的言论。」
「我们只是想开启对话。」雅多林说。「将人类世界和灵世界的外交关系合法化。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请求。」
其他灵都避开荣耀灵,因此附近的街道一片空荡荡。他们会偷看他,并改变方向。他在这里不受欢迎。他的存在令他们困扰,而非喜爱。
「我来为你假设一个相似的情况吧。」他对雅多林说。「一个逃亡的罪犯偷走国王珍贵的纪念品,或许是他珍爱的酒杯、他亡妻留下的回忆。现在这个贼大摇大摆走进皇宫,试图将他和这国王的关系正常化,你觉得合理吗?这难道不是愚蠢之举吗?」
「我们没偷走荣耀灵的任何东西。」
「除了飓父最珍爱的女儿。」
「西儿做出选择。」雅多林说。「就连飓父也认可了。除此之外,如果她真的这么珍贵,你们全体或许可以偶尔听听她的话。」这个时候,玛雅轻轻咆哮起来,引得雅多林和努特姆双双看向她。亡眼发出声音总是件怪事。
「飓父对你没多大帮助了。」努特姆说。「他现在同意缔结,荣耀灵不再像过去那般崇敬他。他们认为他一定受荣誉之死所伤,而那个伤现在体现成不合理的行为。所以没错,他不再要求古者之女回归,但也别因此认为荣耀灵欢迎你们。」
「原本受尊敬的人一讲起道理就被丢到一旁?」雅多林问。「灵应该比人类更优秀才是。」
「我希望是这样。」努特姆说。「雅多林王子,我并非不讲道理,你知道的。我只求尽我的责任,尽我所能地尽我的责任。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告诉你,若你们接近永恒至美确切会发生什么事──你们会遭到拒绝。最近就连荣耀灵的朋友也无法获准进入要塞,更何况你们根本称不上朋友。
「对那里的许多灵来说,你们是罪犯。你们整个种族都是罪犯。古者之女事小,你们过去对我们做的事才更是原因。」努特姆的下巴朝玛雅一努。
「再说一次,我们没对他们做任何事。」雅多林全靠意志力才勉强维持声调平静。「玛雅和其他灵是在数千年前被杀死的。」
「对许多灵来说,数千年甚至称不上他们的一辈子。」努特姆说。「我们拥有长久的记忆,雅多林王子。或许确实不该怪在你们头上,只不过你们的人又重拾了誓言。你们没有记取过去的教训,又重新开始那令人厌恶的事,与灵缔结,危害他们的生命。」
「这些灿军不会重蹈覆辙。」雅多林说。「听着,在重创期前的数千年间,灵和人类和平共处。我们要让一次事件抹煞那一切吗?」
「一次事件?」努特姆说。「一次造成八个种族灭绝的事件。雅多林王子,停下来想想吧。几乎所有荣耀灵都与人类缔结,他们都死了。你能想象这种背叛吗?被你以你的生命、你的灵魂信任的人谋杀,你能想象那种痛苦吗?人类死去,他们的灵魂便前往灵魂界与神结合,那我们呢?」
他朝身穿破布站在那儿、双眼被刮去的玛雅一挥手。「我们只能以死魂的形式在幽界游荡,」努特姆说。「无法思考或说话。人类杀死我们,他们的后裔竟继续利用我们的躯体,而我们只能尖叫。我们走到这个局面并不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错误,而是人类在算计之下携手背叛了誓言。
「你的种族是罪犯。你们没有迎来立即的报应,只因为你们已经杀死所有可能对抗你们的灵。不要去永恒至美。他们不会接受你的国王与女王所写的信。他们甚至不会跟你谈。」
努特姆转过身,昂首阔步走向安顿在外面的一个小车队。根据车队井然有序的布局,以及两个守卫外围、身穿制服的远探者,雅多林猜测那应该是努特姆自己的车队。
「船长。」雅多林在他身后喊着。「或许,我的任务将如你所说那样注定失败,但我还是认为有灵为我担保,会有所帮助。那或许是一个受尊敬的荣耀灵,一个船长兼军人。某个了解我们的任务有多么迫切的灵。」
努特姆僵住,脚跟一旋转回身,头歪向一边。「船长?你没看见我的衣着吗?」
「你……休假中?」
「我被免除职务了,」努特姆说。「因为我让古者之女随俘虏她的人离去。我在牢中待了五个月,出来后被降到荣耀灵中最低下的位阶。他们派我在这里和永恒至美之间的空无之地巡逻两百年,永无止境地徘徊。我不得涉足永恒至美。我能看见它,但不能进去。」
「到什么时候?」雅多林问。「直到你的巡逻结束?」
「直到永远,雅多林王子。我被放逐了。」他抬头看天际,闪烁的光显示飓风正经过实体界。「我放走你们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想要什么。至少告诉我,你们救了他吗?那个盟铸师?」
雅多林吞咽了一下,他的嘴巴发干。永远放逐?只因为做了正确的事?雅多林知道不能预期永恒至美的荣耀灵像西儿一样,但他一直以为能到那里和努特姆这样的灵谈上话。强硬、严苛,但终究公正,能够听取道理。
努特姆似乎是正当与荣誉的终极化身,但就连他也遭受如此严厉的对待……飓风啊。
努特姆还在等待答案。因为卡拉丁坚持他们需要拯救达利纳,他才放西儿和所有人走。雅多林想立即对努特姆保证他的牺牲事关重大……却说不出来。这个灵应该受到诚实对待。
「是他拯救了我们,努特姆。」雅多林说。「到头来,我父亲其实并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不过,我想我们回去后,确实在纱蓝和卡拉丁的协助下扭转了战况。」
努特姆点头。「我将沿这条路朝永恒至美前进,只不过一旦靠近就会被迫回头。或许我们将在此道再次相遇,人类王子,而我终将能劝阻你。」他说完便继续往前走。
乌额潘和祖儿已经回到驳船上,显然正在安排让雅多林的队伍在镇外其中一处营地安顿下来。于是雅多林也和其他人一起卸下行装,帮忙牵马、搬运他的武器,从头到尾都陷入沉思。
赛勒城的战役中,雅多林毫无用处。如今的世界关乎神祇与灿军,而非年轻英俊、自以为剑术高明的浅眸人。他最多只能接受这个事实,然后找其他地方发挥作用。
他会找到方法让荣耀灵听他说话。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