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发现的灵魂
在我狂热的状态中,我担心我无法专注于重要事物。
──《战音》,第三页
娜凡妮开始在一大群歌者卫兵的谨慎监督下,为学者们安排工作。
这情况为娜凡妮带来一个棘手的问题。除非绝对必要,否则她什么也不想泄漏。但若她没有进展,菈柏奈终究会发现并采取行动。
眼下,娜凡妮让学者瞎忙。歌者把她的人都关在其中一间图书室内,因此娜凡妮要学徒和比较年轻的执徒开始打扫房间。他们收拾旧计划案和一箱箱笔记,然后搬出去堆在走廊上。他们需要腾出空间。
她指派较具经验的学者去做修订的工作:回顾计划,验算计算结果或绘制新图。执徒拿出新账册检查数字,露舒则展开巨大的设计图,要几个较年轻的女人去测量每一条线。这会花上几天时间,或许更久──不过也是本来就该做的事。遇到干扰后,娜凡妮常会要他们重新计算,这有助于学者们恢复恰当的心态,他们有时候会发现应该修正的错误。
不久,她便有了一个条理分明、充斥平静声响的房间。不像进行刺激的作业时一样,没有创造灵或逻辑灵,只希望图书室里的歌者不会发现这样其实很怪。
那些歌者总是碍手碍脚、靠得很近,偷听娜凡妮对她手下说话。她已经习惯整洁的工作空间,给予学者们足够的自由去创新,但又谨慎地圈出适当的创新方向。这些卫兵慢慢破坏了先前努力的成果,娜凡妮时常看见她的学者抬头一瞥,注视某个站在旁边的武装暴徒。
至少大多只是一般士兵。除了菈柏奈之外,只有一个炼魔待在学者附近,而且不是那种会融进岩石、令人不安的炼魔。不,这个炼魔跟菈柏奈是相同类型,身材高䠷,头顶一个发髻,脸上有红白大理石纹。这个女伦坐在地板上看着他们,目光呆滞。
晨间工作期间,娜凡妮一直暗中观察这个炼魔。有人告诉她许多炼魔都精神失常,这一个似乎符合那些描述。她经常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然后自顾自傻笑。她会把她的头从一边甩到另外一边。菈柏奈为什么要把这一个放在这里监视他们?有没有可能太少炼魔神智正常,她别无选择?
娜凡妮靠着墙,双掌碰触岩石──一道岩层旁有一条石榴石矿脉,几乎难以察觉。她假装监看着几个年轻女子把几箱文件搬到走廊上。
妳昨晚没跟我谈话,手足说。
「我被监视。」娜凡妮压低音量说。「他们不让我待在我自己的住处,把我带去一个较小的房间。我们必须在这里谈。如果我像这样说得非常小声,你听得见吗?」
听得见。
「你看得到菈柏奈在做什么吗?」
她先前要几个工人搬了张桌子到防护层旁,她在那里做实验,想看看能不能穿透防护层。
「她能吗?」
我不知道。这是防护层第一次启动。不过她似乎不知道是妳启动的。她跟好几个炼魔解释过,一定是她无意间触发了远古灿军留下来的自动防护机制。塔城失去作用,她认为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我一定早已经死了。
「真怪,」娜凡妮说。「她为什么会那样想?」
子夜之母告诉她的。腐化我好多年的那个魄散,被妳的灿军吓跑的那个?我一直避开她,没有反击,因此她以为我死了。
「一直?」娜凡妮问。「那是多久?」
数百年。
「那岂不是很难?」
不。怎么会呢?数百年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不会老化。
「其他灵表现得像时间有其意义。」
灿军灵,没错。灿军灵装模作样,装成一副男人或女人、男伦或女伦的样子,虽然他们两者都不是。他们的思考模式像人类,因为他们想要像人类。
我不假装。我不是人类。我不需要在乎时间。我不需要看起来像妳。我不需要求妳关注。
娜凡妮想到手足曾经求她帮忙,挑起一边眉,但忍住没说话。怎样利用这项优势最好?怎样才能重获自由?娜凡妮喜欢觉得自己能看出模式、能从混乱中理出秩序。有办法脱离这团混乱。她必须相信这一点。
像对付其他问题一样,娜凡妮想,有系统地着手处理,把大问题分解为处理得来的小问题。
昨晚她决定了几个大行动方向。首先,她必须坚守已占领的阵地,也就是必须确保手足的防护层屹立不摇。
第二,她必须传话给达利纳和其他在外面的人,告诉他们塔城里发生的事。
第三,娜凡妮必须弄清楚敌人到底是怎么取消灿军的力量。根据手足所说,塔城的远古防护被腐化了。她必须设法撤销。
最后,她必须将那力量转而对付入侵者。除此之外,她还要利用苏醒的灿军对敌人展开反击。
站在这里,困在地下室中,时时刻刻遭到监视,这些似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她的学者曾打造出会飞行的船。有了他们相助,她做得到。
歌者卫兵在图书室内溜达,越过工作中的学者肩膀探头探脑;娜凡妮计算他们的人数。其中一个挡住一个正将笔记搬出去的女孩,翻看她的箱子。那一个炼魔──头一直甩来甩去、大声哼节奏的那一个──这时看着娜凡妮。娜凡妮努力不因此而露出马脚,转过头,不让自己的嘴被看见,然后继续压低音量说话。
「我们假设菈柏奈够聪明,想通了古代灿军是怎么创造出你的防护层。如果想绕开防护层,她该怎么做最好?」
手足没回应,娜凡妮担心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吗?」
我没事。手足说,但我们不是朋友,人类。妳是个奴役者,我不信任妳。
「你到刚刚都还算信任我。」
出于必要。我现在安全了。
「又会安全多久?你的意思是菈柏奈不可能穿透防护层?」
手足没回应。
「好吧。」娜凡妮说。「不知道你的弱点是什么,我就无法制定计划帮助你。你会孤立无援,只能让菈柏奈为所欲为。」
……我恨人类,手足终于开口,人类扭曲说出口的话语,总是自以为正当。
妳过多久会要求我跟人类缔结、放弃我的自由、拿我的生命冒险?至于我为什么完全就该那么做,我相信妳肯定会有一番精采说词。
这次轮到娜凡妮沉默不语。手足能够创造另一个盟铸师,考虑达利纳的力量对战事有多大帮助,娜凡妮不把握这个机会就太傻了。因此她确实需要想办法让手足再度与人类缔结。她必须找到一个完全构不成威胁的人,某个不从事法器相关工作、也不是政客的人。某个手足会喜欢的人。
眼下,娜凡妮暂不继续就这问题和手足纠缠。手足的作风确实有些诡异,但尽管手足声称讨厌人类,它到目前为止的互动还是都颇像人类。如果是人类,娜凡妮预料……
菈柏奈有可能听说过我们启动的防护层,手足终于透露,因此她可能知道怎么绕过。
「多说一点。」娜凡妮说。
防护层是魂术波力的外推,说服一个区域中的空气它们是玻璃,藉此凝固那区块的空气。若要维持防护层,需要为系统注入外来的飓光。菈柏奈可能会想通──尤其在她研究过妳用来启动防护层的节点残骸之后。
还有其他像那样的节点,也有宝石直接与我的心脏相连。有四个。妳摧毁了一个。如果她找到剩下三个的其中一个,她便可以藉此从外部腐化我。
「因此我们必须找到它们,」娜凡妮说。「并加以摧毁。」
不,不行!那会削弱防护层,然后摧毁它。我们必须加以防护。摧毁一个就够糟了。不要以为我许可过妳一次,妳就可以再三为之。人类总是破坏东西。
娜凡妮深呼吸。她必须谨言慎行。「除非绝对必要,否则我不会摧毁任何一个节点。我们来讨论其他问题。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连络的?你可以驱动信芦吗?」
我讨厌那东西。但有必要用。
「对,但怎么做?你有人手吗?」
只是一些帮手。有一个发疯的女人关在修道院里,我跟她连络。孤立者、可渗透者,他们有时候对灵比较有反应。不过这一个只是写下我说的一切,从不回应。我让达毕送一枝信芦给她,然后透过她沟通。
该死。似乎没什么用,至少现在信芦不能用了。「敌人是怎么让灿军失去意识?」娜凡妮问。
那是兀瑞也就是塔城的一个面向,手足说,用来阻止炼魔进入塔城的防御机制,也可以视情况需要阻止魄散。
「我见过有同等效用的法器──我认为那法器一定是以宝石柱的一部分为模型。我无意失礼,但是,他们入侵时,你没想过启动这个防御机制吗?」
手足沉默片刻,娜凡妮不知道自己是否逼太紧。幸好手足又开口了,语气转为轻柔。我……受伤了。数千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歌者因此而改变,我也因此而受伤。
娜凡妮藏住她的震惊。「妳说的是束缚那一个魄散、导致歌者失去形体的那件事?」
对。那可怕的事件触及所有归属于罗沙的魂魄。灵也是。
「为什么不曾有灵提及?」
不知道。不过我在那一天失去我的光的节奏。塔城停止作用。我父亲,荣誉,应该要能帮助我才对,但他的心智正在溃散,他很快就死了……
手足声音中的悲伤太浓郁,娜凡妮没再逼它回答。这改变了一切。
那个炼魔碰触我时,手足接着说,她把一部分的我腐化为憎恶的音调。这原本应该不可能──但现在可能了。她将他的光注入我的系统、毁灭我。腐化我。
「所以……」娜凡妮说。「如果我们能找到方法毁掉你体内的虚光,或以某种方法恢复你失去的节奏,你就可以重新启动塔城,转为保护我们?」
我想是这样。似乎不可能做到。我感觉……感觉像我们完蛋了。
这样的情绪转变感觉和人类颇为相似。确实,娜凡妮也略有同感。她一只手贴着墙,闭上双眼。
把大问题分解为小问题,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先保护手足,直到找出方法解决其他问题。这是妳的首要之务。
地图并不是一次就画满,而是一次画一条线。这是发现的精神。
但是……手足说。
「但是?」娜凡妮睁开眼。「但是什么?」
但是我们或许没必要唤醒任何灿军。塔城里有两个还醒着。
娜凡妮冷静的面具又一次差点被打破。为什么手足不立刻提起这件事?「怎么会?」
有一个对我来说还说得通,手足说,她还醒着,因为她被造得很古怪,以不同于其他灿军的方式使用飓光。我的母亲为此目的而创造她。但我找不到她了,我不知道她在哪。一个女孩,缘舞师。
「利芙特。」娜凡妮说。那一个灿军确实总是很怪。「你看不到她了吗?」
对。我认为我看得见部分塔城的原因跟灿军有关,他们与我联系。我瞥见这个缘舞师女孩的微光好一阵子了,但她在昨天消失。她在一个笼子里,我猜她应该是被拉卡赖司特包围。
但还有另外一个。一个男人。他一定达到第四理念了,但是他没有盔甲,所以……或许是第三理念,不过接近第四?也或许是因为他和我的父亲很靠近吧──还有靠近黏附的波力──他才能维持清醒。他的力量是连结的力量。这男子是一名逐风师,但已不再穿制服。
卡拉丁。「你可以连络上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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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丁的首要目标是飓光。幸好他恰巧知道该上哪找飓光钱球。工人常在比较繁忙的走廊设立宝石灯笼,驱散黑暗,让塔城内部变得更亲切、更舒服。第六层也在进行像这样的工程,距离家里的诊所够远,他觉得接近那区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他的藏身处位于第十一层,因此他从附近的黑暗走廊一路摸索前进。西儿也跟他一起,他在脑中为这区域画出地图,然后一吋吋朝外围挺进。看见远处的第一丝阳光时,卡拉丁觉得自己就像慢慢走出牢笼的奴隶,必须压抑住全力奔向阳光的冲动。
缓缓地、稳稳地、小心地。他让西儿去前面侦查。她悄悄飞到阳台朝外眺望。卡拉丁僭伏在黑暗中等待,观察,聆听。终于,她冲回来,在空中打了一个转,示意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他走到阳光下。他试着记住最外围这条走廊这部分的岩层,然后回头看向第十一层的深处。这条走廊基本上直通原本的藏身处。他傻傻地幻想自己忘记路,把泰夫丢在那边等死、渐渐消瘦,或许最后还醒过来,孤单、受困、害怕……
卡拉丁摇头,小步小步走进一个阳台房间,他可以在这里查看塔城外部。走到这里的路上,他们一个卫兵也没看见。朝外看,他也没看见任何天行者在空中飞。发生什么事?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而撤退了吗?
不。他还是感觉得到沉甸甸的凝滞感,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压制灿军,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卡拉丁把身体更往外探。台地上,他看见蓝色制服的人影在平常的位置守卫誓门,令他大大松一口气,甚至觉得难以置信。一切都只是一场可怕的恶梦吗?
「卡拉丁!」西儿嘘声说。「有人来了」
他们两个背紧贴着墙,一群人经过外面的走廊,他们说话时带着节奏,亚西须语。歌者卫兵──卡拉丁瞥见他们带着矛。他差点忍不住扑上去,但又忍住。想得到合适的武器,有更简单、更不显眼的方法。
塔城显然仍由敌人掌控。他仔细一想,随即想通实际情况。
「他们让塔城外部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巡逻兵离开后,他低声对西儿说。「通讯已中断,他们知道达利纳会派逐风师来侦查,因此敌人想假装塔城没被占领。那些守卫可能是炼魔的幻象,也可能是他们的人类支持者──或许是阿玛朗军队的余孽──穿上偷来的制服。」
「而逐风师担心他们的力量失效,无法靠近查明真相。」西儿说。
「这部分会让人起疑。」卡拉丁说。「敌人不可能瞒太久。」
他们来到附近的楼梯,看来无人看守,不过他还是派西儿先去检查。然后他们往下走,发现第十、第九和第八层相对来说戒备比较松散。上面有太多空间,再怎么说都难以全部派员留守。虽然他们还是在外围发现另外一队巡逻兵,但到第七层为止都还算容易通过。再往下就是较多人居住的第六层,他们尝试的前五道楼梯都有卫兵镇守。
他们只好往内走,凭西儿的记忆找到一条偏僻的小楼梯。来到这里,代表他们再度走入黑暗。对卡拉丁来说,阳光就跟食物和水一样不可或缺。离开阳光令他极度痛苦,但他还是踏入黑暗。
一如他们所见,小楼梯无人看守。他们在寂静的黑暗中下到第六层,看来大多数塔城居民依然关在各自住处。敌人还在思考该怎么统治塔城,这应该会留给卡拉丁一个破口。卡拉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派西儿去执行一个任务。
西儿朝一个阳台房间窜去,留下他独自潜伏在楼梯,手上拿着他的解剖刀。卡拉丁发起抖,要是有件大衣或外套就好了。塔城不曾这么冷过。无论敌人做了什么事来抑制灿军,塔城的其他功能也受到了干扰。他担心起塔城里的居民。
西儿终于回来了。「你的家人跟其他人一样被关在他们的住处,」她轻声说。「他们的门口还有卫兵。我不敢跟你父母说话,不过透过窗户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虽然害怕,但他们看起来没事。」
卡拉丁点头。这应该是最理想的状况了吧。幸好父亲像他所说的脱了身。卡拉丁和西儿一起悄悄走进装上灯笼的走廊,工人留了一堆灯笼在这里,还有用来将灯座钻入岩石的工具。
工具堆里没有宝石,而且这条走廊的灯笼里是空的。但是到了下一条走廊,这里的灯笼装了紫水晶──用来照明的中等大小宝石,比布姆稍大一点。这代表一大堆飓光,前提是要拿得出来。
「妳觉得呢?」卡拉丁问西儿。「拿根铁撬快速撬开,然后逃之夭夭?」
「感觉会弄出一堆噪音。」她降落在一个灯笼上。
「我可以偷走飓光就好,再注入我身上的钱球。不过我还是想拿几颗宝石,需要提高储备量。」
「我们可以去找守灯人,跟她拿钥匙。」西儿说。
「这层楼的守灯人是个浅眸人,应该住在第三层楼。洛奔试过约她共进晚餐。」
「他当然试过啰。」西儿说。「但是……仔细一想,找她好像很难又很危险。」
「同意。」
她站在发光的灯笼顶部,接着化为光带飞到一旁,再咻地穿过灯笼的小钥匙孔。虽然她无法穿过固体,挤进小缝或小洞通常效果也够好了。
她的光带在灯笼里打转。这是坚固的铁器,用意就是要防止被破坏,有几面是玻璃,但也以金属格网强化。钥匙可以打开其中一面的锁,那你就可以拉开玻璃小门,把手伸进去。至于灯笼的其他面,若从内部拉开插栓,也可以揭开玻璃。
西儿飞到其中一个插栓旁,再次化身为人。理论上,如果没有钥匙,你可以打破玻璃,用根铁线转动里面的插栓,然后便可以打开这一面。然而灯笼的设计就是要让你难以做到,玻璃很厚,后面还有网状的铁。
西儿试着推插栓,但太重了,她推不动。她双手扠臀,怒瞪插栓。「用捆术试试看。」她大喊,在玻璃上撞出回音。看不出她这么小的体型竟发得出这么大的声音。
「捆术不能用。」卡拉丁一面轻声说,一面留意走廊上有没有巡逻兵。
「重力捆术不能用,」西儿说。「不过其他还能用,对吧?」
逐风师有三种捆术。他一般都用重力捆术,把飓光注入一个物体或人,然后将拉扯他们的重力改变方向。除此之外还有两种。入侵期间,他试过以全面捆术把泰夫搬到诊所。这种捆术让你能够将飓光注入物体,然后命令它黏住与它相碰的任何东西。早期还是桥兵的时候,他曾用这种捆术把石块黏在裂谷壁上。
最后一种捆术最诡异,也最不可思议。反向捆术让一个物体吸引其他物体。这就像前两种捆术的混种。在一个表面灌注飓光,然后要它拉你指定的物体。那些物体会被吸向那个表面。就像……就像你灌注飓光的那个物体变成了重力的源头。身为桥兵时,卡拉丁曾无意识地利用这种捆术,把飞过来的箭都拉到桥上,让箭转向、避开他的朋友。
「你口中的『捆术』,」西儿对他说。「其实是两种共同作用的波力。重力和黏附,以不同方式结合。你说重力捆术不能用,黏附可以。那反向捆术呢?」
「没试过。」卡拉丁承认。他走到旁边,从另一个灯笼汲取飓光。他感觉到能量、力量在他的血管中──他一直渴望这种感觉。他微笑,退后,浑身燃起力量的光芒。
「试试看让玻璃吸引插栓。」西儿一边说一边比划。「如果你能让插栓朝你移动,它就会弹开。」
他碰触灯笼的外壳。过去那一年来,他时时练习捆术。席格吉跟平常一样监控他、要他做实验。他们发现反向捆术需要一个指令──或至少想象出你想达成的事。将飓光注入玻璃时,他试着想象飓光吸引物体的画面。
不行,没反应。插栓更是不动如山。
飓光抗拒。跟基本的重力捆术一样,他感觉得到力量,但被某个东西挡住。不过阻碍比较微弱。他专注,推得更用力一点,然后,就像水闸慢慢打开那般,光突然从他身上涌出。考虑已用到的飓光,反向捆术发的光并不如预期那么亮。就某种程度来说像是倒转了。
不过在卡拉丁行动之后,灯笼发出微弱的一声喀。
力量吸引了插栓,而插栓在看不见的力道拉扯下弹了出来。卡拉丁热切地推开灯笼前侧的玻璃,拔起宝石放进口袋。
西儿窜出去。「我们需要多加练习,卡拉丁。你用起这种捆术不像另外两种那么直觉。」
他点头,一面沉思,接着取回他注入灯笼外壳的飓光。他们两个偷偷摸摸地又沿走廊前进,随着宝石一颗颗被他们偷走,走廊也陷入黑暗。
「反向捆术需要费力。」卡拉丁轻轻地对西儿说。「不过这倒让我纳闷了起来,我是不是也能以某种方法让基本重力捆术恢复作用。」他战斗时越来越仰仗这种捆术:能够跃入空中、让对手飞走,甚至是简单地把自己变轻,好让他战斗时更加流畅。
他处理完最后一个灯笼,因为满口袋的飓光而心满意足。就炉石镇的标准来说这是一大笔财富,但他已经慢慢习惯手头上有那么多钱球。他把这些宝石妥妥当当地收在钱囊中,以免他的口袋发光。他们接着朝下一个任务前进:补给品。
这次,他们都待在第六层的内侧,藉由巡逻兵手上的灯光,他们知道有歌者在巡逻。卡拉丁带着西儿下楼,他知道该上哪找食物和水。
正如他所望,第四层中央的修道院并非站哨的优先地点。他在路上发现一对身穿制服的歌者占据了一个哨站,但设法溜进一条侧廊,找到一扇完全无人看守的门。
卡拉丁和西儿走进去,蹑手蹑脚穿过一条两旁都是牢房的走廊。尽管执徒坚持这里并非监狱,他还是觉得这些小房间是牢房。当然了,执徒自己居住的房间都有合适的照明、附家具,完全就像家一样。卡拉丁藉由门下透出的光找到其中一间,检查过画在门上的符文后便溜了进去。
里面的执徒被他吓了一跳,刚好是他上次来访时遇过的那个男人:库诺,卡拉丁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这名执徒原本正在阅读,卡拉丁冲进房间之后立刻作势要他噤声,他手忙脚乱地想戴上原本架在头上的眼镜但失败了。
「还有其他卫兵吗?」卡拉丁低声问。「我看到前门有两个。」
「没──没有,光爵。」库诺的眼镜松松地垂挂在他手指上。「我……怎么会?您怎么会在这里?」
「上天保佑或纯粹运气好,我还没决定是哪一种。我需要补给品。口粮和几罐水。如果有的话也给我药品。」
这男人结巴了一阵子,接着凑近身子,不去管手上的眼镜了,直接瞇起眼注视卡拉丁。「全能之主在上。真的是您。受飓风祝福者……」
「你有我需要的东西吗?」
「有,有。」库诺起身,一手扒过剃去头发的脑袋,接着带路走出房间,卡拉丁跟在他身后。
「你是对的。」西儿在卡拉丁肩上说。「他们多半占领了所有哨站、诊所和营房。至于偏僻的疗养院……」
库诺带他们来到一个小储藏室。卡拉丁在里面找到几乎所有他需要的物品:给泰夫的住院袍和便盆、各种其他衣物、一块海绵和脸盆,甚至还有用来喂食昏迷者的大针筒。
卡拉丁把这些东西连同绷带、止痛用的噚树皮和一些消毒水一起装进粗布袋,再放入干口粮,大多是以魂术制作,但还能凑合。他用一根绳子串起四个木水罐,好挂在脖子上。然后他注意到一桶清洁用品,又挑出四个附结实木握把的刷地用硬猪鬃刷。
「需要……刷洗一些地板吗,灿军?」执徒问。
「不是,但是我不能飞了,所以需要这些。」卡拉丁把刷子塞进布袋。「你没有汤,对吧?」
「刚好没有。」库诺说。
「可惜。那有武器吗?」
「武器?为什么需要武器?您有碎刃啊。」
「现在不能用。」卡拉丁说。
「好吧,但是我们这里没武器,光爵。」库诺一边说一边抹脸,他的脸上这会儿满是汗水。「飓风的,您的意思是……你要跟他们打?」
「至少抵抗吧。」卡拉丁把水罐串挂上脖子,费了点劲站起来,调整重量,细绳才不会太嵌进肉里。「别跟任何人提起我。我不希望你被抓去审问。我还会需要补充补给品。」
「您……您还会回来?经常来……搬东西?」男人摘下眼镜,又抹抹脸。
卡拉丁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如果我们输掉塔城,也就输掉战争了。我的身体状况一点也不适合战斗,但我无论如何还是会抵抗。我不需要你拿起矛,但若你能每隔几天帮我弄些汤、装满我的水罐……」
男人点头。「可以。我……我做得到。」
「好家伙。」卡拉丁说。「如我刚刚所说,别对任何人提起。我不希望大家觉得他们都该拿起矛,开始抵抗炼魔。如果真有办法脱离困境,应该要靠我传讯息给达利纳,或设法唤醒其他灿军。」
他汲取一点点飓光。他需要飓光帮他抬起所有补给品,此外,看见光,也能明显提高这名执徒的信心。
「生先于死。」卡拉丁对他说。
「生先于死,灿军。」库诺说。
卡拉丁拿起布袋,迈步走入黑暗中。尽管速度很慢,不过他终究还是回到了第十一层。他确认方向,西儿则到处窥探,看看她是否记得路。不过他们毋须担心──地板上的一条石榴石矿脉亮起一个小光点。
他们跟随光点回到他们留下泰夫的房间。门不需要更多飓光便轻松打开。进去后,卡拉丁放下补给品,检查他的朋友,接着好好盘点他抢来的物资。石榴石光点在他身旁的地上闪烁,他用手指轻拂矿脉。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脑中。
上帅?是真的吗?你真的醒着,而且行动自如?
卡拉丁吃了一惊。那是王后的声音。
❖
娜凡妮光主?卡拉丁的声音在娜凡妮脑中说,我醒着,基本上行动自如。我的力量……表现得很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跟其他人一样失去意识。
娜凡妮悠长地深吸一口气。手足看着他溜到第四层掠劫了一个修道院的补给品。他回来的途中,娜凡妮在图书室里绕了好几圈──跟学者谈话、鼓励他们──避免歌者起疑。现在她回到恰当的位置旁,手贴着墙,努力装出无聊的样子。
只不过她一点也不无聊。她已找到一个灿军骑士;如果手足能找到利芙特,或许就能算上两个。「太好了。」她低语,手足把她的话传给卡拉丁。「我目前勉强跟俘虏者合作。他们把我和我的学者关在东地下室的图书室,靠近宝石柱。」
妳知道灿军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
「就某种程度而言,知道。」她低声说。「细节有点技术性,总之塔城原本具备远古的防护措施,能够阻挡使用虚光的敌人。一个炼魔学者扭转了防护措施的效力,使其现在变成压制使用飓光的人。不过她还没有完全腐化塔城。我在宝石柱周遭展开了防护层,勉强挡下她。不幸的是,这个防护层也让我无法取消她所做的事。」
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娜凡妮坦承。达利纳多半会要她表现出强大的样子,明明没计划却要假装有──但她不是将军。对学者假装向来行不通,他们欣赏诚实。「我几乎没时间制定计划,还没从昨天恢复过来。」
我知道那种感觉,卡拉丁说。
「敌人以某种方法启动了誓门。」娜凡妮的脑中慢慢形成一个计划。「我的首要目标是继续保护手足,也就是塔城的灵。第二个目标是传讯息给我丈夫和其他君主。如果我们能查明敌人是怎么启动誓门,或许我有办法恢复信芦的作用、发出警告。」
听起来是很不错的开始,光主。卡拉丁说,我很高兴有个努力的方向。所以,妳要我查出他们是怎么操作誓门吗?
「没错。我唯一的猜测是他们以某种方式利用虚光驱动誓门──我尝试过用虚光操作法器,但失败了。不过我很确定敌人的信芦能用。我还没机会仔细看,但若你能查明他们是怎么使用誓门或其他法器,我就会有着力点。」
我必须接近誓门才能做到,卡拉丁说,而且不能被看见。
「对,你做得到吗?我知道你说你的力量并不是完全能用。」
我……我会想办法,光主。我猜敌人要到晚上才会使用誓门。我认为他们想营造出塔城一切正常的假象,以免达利纳派斥候回来查看。敌方有些人类穿着雅烈席卡制服在外面巡逻。到了晚上,就算逐风师想待在远处探查,在黑暗中也会被发现。我猜他们会觉得这段时间用誓门比较安全。
确实奇怪。拉柏奈到底认为她可以维持这样的假象多久?达利纳肯定会从亚西尔退兵,倾尽资源查明兀瑞席鲁到底出了什么事。除非有娜凡妮没考虑到的面向。
其中隐含的意义令她害怕。她的耳目尽废,又被关在这个地下室中。
「上帅,」她对卡拉丁说。「我明天约莫相同时间会再尝试跟你连络。在那之前请提高警觉。敌人会设法破坏我展开的防护层。有四个节点藏在塔城里,它们都是巨大的飓光宝石,防护层就靠它们维持。第一个节点已经被毁,而手足不愿意透露其他节点的位置。
「这些节点是通往塔城心脏的直接管道,因此也是关键的弱点。如果你找到任何一个,请告诉我。而且请注意,如果他们找到节点,他们就能完全腐化塔城。」
遵命,长官。呃,我是说光主。
「我必须离开了。利芙特也在某个地方醒着,因此值得留意一下她在哪里。无论如何,请小心,上帅。如果任务真的太危险,那就放弃。此时我们人数太少,不能贸然冒险。」
了解。停顿片刻后,手足的声音接着说:他继续整理他的补给品了。不过妳问起法器时应该慎言。别忘了,我认为妳的所作所为是严重的罪行。
「我没忘。」娜凡妮说。「但你肯定不反对使用誓门吧。」
确实,手足的语气听起来很勉强。那些灵自愿转化。
「你知道誓门为何能用吗?用虚光操作?」
不。誓门不是我的一部分。我要离开了。我们的谈话很可疑。
娜凡妮没有继续进逼,反倒是绕着学者们又走了一圈。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信任手足说的话。灵会说谎吗?她不认为自己问过诸位灿军的灵。愚蠢的疏忽。
无论如何,在卡拉丁身上,她至少跟塔城的其他部分有了一点连结。一条救生索。朝脱离困境算是前进了一步。
(战争节奏.下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