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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水井

  对立物。声音的对立物。声音没有对立物,只是被重迭的振动、相同的声音,但声音具备意义。至少这声音是有意义的。这些声音。神的声音。

  ──《战音》,末页

  卡拉丁遭受黑暗之物攻击而醒来。

  他大叫,抵抗着纠缠不放的影子。它们的攻击无止无尽,缠住他,压缩他。永不稍减的声音,阴影的手指钻入他的脑。

  他身处一个充斥红光的黑暗空间,阴影大笑,在他身旁跳舞。他们折磨他、扒他的皮,一再又一再地刺穿他,却不让他死去。他反击那些箝制他的手,爬过地板,靠着墙站起来,呼吸急促。自身血液奔涌的声音充盈耳中,压过笑声。

  一道影子继续监视他。一道可怕的影子。它凝视他,消失前转身从墙边拿了个东西。消失……从门出去。

  卡拉丁眨眼,影子从他脑中化去。骇人的笑声、虚幻的疼痛、低语。他的脑袋总是把那些解读为摩亚许的声音。

  一场恶梦。又一场恶梦。

  「卡拉丁?」西儿坐在他前方的地上。他眨眨眼,猛地转头看一边,然后另一边。这空间似乎回复正常。泰夫睡在石长椅上。几个夹币摆出来充当照明,彷佛一团团黏性物质的惧灵在角落波动。

  「我……」他咽了口口水,觉得口干舌燥。「我做恶梦。」

  「我知道。」

  他小心地放松身体,刚刚一定缩在墙边了吧,真是丢脸。像个害怕黑暗的孩子。他承当不起当个孩子。太多人仰仗他。他站起来,衣服被汗水浸透。「什么时间了?」

  「中午。」

  「所有行程都被拖到了。」他走过去喝水,努力振作起来,却脚步踉跄,还撞上岩架。恶梦又威胁着要浮出,他忍不住紧紧握住岩架。飓父啊,这是目前为止压迫感最重的一次。

  「卡拉丁……」西儿开口。

  他喝一大口水,然后僵住。

  门边的矛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他厉声问,用比他预期还重的力道放下锡杯。「我的矛呢?」

  「手足跟我们连络,」她还是坐在地板上。「所以达毕才试着叫醒你。敌人找到另一个节点了──在市场的水井里面。他们已经在那里了。」

  「飓风的!我们必须过去。」他伸手拿娜凡妮的法器和他的宝石囊袋。他找到后者,前者却不翼而飞。

  「是达毕吗?」卡拉丁沉声问。

  「你缩在那里喃喃自语,」西儿终于升入空中。「而且好像看不见我。手足吓坏了。我坐在达毕肩膀上时能听见手足,因此……」

  卡拉丁抓起宝石冲出密室,西儿化为光带跟在后面。他在第一道楼梯追上达毕──只隔两条走廊而已。这名较矮小的桥兵站在那里,矛和法器紧紧抱在胸口,表情惊慌地凝视楼下。

  他看见卡拉丁时跳了起来,放松地吐出好大一口气。卡拉丁接过法器。

  「你想要赶去试着阻止炼魔,因为叫不醒我。」

  达毕点头。

  「达毕,你根本不太知道该怎么用矛。」卡拉丁迅速捆好法器。他只用这装置练习四天而已,但不够也得够。

  当然了,达毕没回应。他帮卡拉丁捆好法器的皮带,递出矛。

  卡拉丁接下,敬了一个桥四队的礼。

  达毕也以同样方式回礼。接着,他非比寻常地说话了,声音低微粗哑。「生。先于。死。」

  飓风的。这是卡拉丁第一次听见这男人开口说话。他咧嘴一笑,紧握住达毕的肩膀。「生先于死,达毕。」

  达毕点头。没时间说更多了。卡拉丁转身奔离楼梯。恶梦的尖叫声在他脑中回荡,但他没时间软弱。他必须阻止宝石被腐化──除此之外,他还必须摧毁节点,只有这样才能为娜凡妮争取到她所需要的时间。

  他必须尽快抵达市场,也就是说,他不能走楼梯。他只能从中庭直接下去。

  ❖

  「我必须立刻见到愿望女士!」娜凡妮对卫兵说。「我有了无比重要的发现!不能等到──」

  卫兵──一名飓风形体的锐者──只是迈步往前走,示意她跟上,甚至没要她说明清楚。

  「很好。」她跟着他沿走廊前进。「很高兴你了解事态的急迫性。」

  卫兵带她来到通往地面层的大阶梯。一名最深者站在这里,手指在身前交握。「什么事?」她用口音浓厚的雅烈席语问。「突然生病了吗?」

  「不,」娜凡妮吃了一惊。「是新发现。我想我找到愿望女士在找寻的事物了。」

  「但是妳当然无法跟菈柏奈本人之外的任何人分享。」炼魔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淡淡的节奏,听起来像是觉得好玩。

  「呃,我的意思是……」娜凡妮越说越小声。

  「我看看能否透过信芦连络她。」炼魔说。「我会跟她说十万火急。」

  飓风的。他们预料到娜凡妮会试图分散注意力。随着那炼魔滑行到一个摆在墙边的柜子前,这种感觉更是明显。她谨慎但缓慢地从存放在里面的信芦中挑选出一枝。

  这是反向的分散注意力。他们知道娜凡妮会有类似举动。但他们是怎么知道她会知道……

  她突然领悟背后可怕的意义,不禁后退一步,瞪大了双眼。

  卡拉丁置身致命危险之中。

  ❖

  卡拉丁光着双脚,手上拿着一支矛,冲到环绕中庭的走道上,然后把自己投向十一层楼的空中。飓光充斥全身──如果不成功,希望这样能保护他──他的手垂直往下指,启动娜凡妮的法器。

  法器一启动,他便陡然停在空中,悬浮着──肌肉绷紧,因为他基本上是在做单手倒立。但只要远方竖井中的平衡重量不动,卡拉丁也不会动。

  他握住横过左掌的杆子,开始落下,几乎就像用了捆术。事实上,他就是指望看起来像他的力量一点问题也没有──彷佛他是一个力量全盛的逐风师,随时准备迎战。他没办法维持这种假象太久,但或许还是能给予他一些优势。

  巨大的中庭窗就在他右侧一路向上延伸,他的下降──速度几乎称得上疯狂──让他能一览窗外景象。奇怪的是,西儿刚刚说现在是中午,外面却阴暗无光。他没必要再跟西儿确认,因为一束闪电说明了事实。一场飓风。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居然能待在塔城如此深的内部,对来袭的飓风一点感觉也没有。曾经就算待在最完善的防飓所,他通常还是能感觉到雷声隆隆或是狂风怒号。

  他的降落肯定引起了注意。身穿长袍的天行者原本在空中冥想,纷纷转身面对他,不同楼层的锐者和歌者也叫喊起来。他不确定蕾诗薇是否也在其中,因为他的速度太快了。

  他利用法器在触地前减速,然后完全关闭装置,落下最后约五呎高度。飓光吸收落势,他吓呆了几十个没听见上方骚动的人──大多是人类。炼魔现在容许并鼓励居民交易,中庭的地面已成为第二个市场,只是比起一小段距离外的离散地市场还是较为暂时。水井就是在那儿。

  衬着被闪电照亮的黑窗,卡拉丁的光芒明显可见。上方示警的叫喊被宽阔的中庭吞噬,卡拉丁弄清方向、奔向一堆箱子。他几个大步跨上箱子,冲上十呎高的空中,左手伸出,启动娜凡妮的装置。

  他像逐风师一样飞行,身体直立,左手齐胸,手肘弯曲。看起来有可能像他在使用捆术。逐风师有时俯冲和飞行时会头部向前,彷佛他们是在游泳,也有时会「站」得直挺挺飞行──就像他现在这样。

  他从人群头顶滑翔而过时还是确实缩起腿,他们也低头闪避。西儿在他身旁飞窜,模仿着飓风云。路人大喊、惊讶的同时也显得十分兴奋,但卡拉丁担心起他向他们展示了什么。他不想煽动会造成数百人丧生的起义。

  他所能期望最好的情况是他进去摧毁那个法器,然后活着出来。然而这个目标喃喃诉说着一个严重许多的问题。娜凡妮说过有四个节点。今天,他要试着摧毁的是第三个。照这个速度,最后一个节点几天内就会失守,接下来呢?

  他推开这个想法,沿一条走廊的顶部飞行,距离凹凹凸凸的岩石天花板只有几吋。他没时间预测,也没时间沉湎于持续搔抓他思绪的有害黑暗与焦虑。他必须先加以忽略,稍后再处理它们的影响。就像他那么长久以来的应对方式一样。

  「留意埋伏。」他们从走廊冲进离散地市场时,他这么对西儿说。这个宽敞空间完全就是一个洞窟的样子,有四层楼高,地面挤满店铺。娜凡妮先前不情愿地采纳了人民的意愿,照他们的意思规划出道路,许多店面都在这些道路的两侧,其他部分则是乱七八糟的帐篷和半永久性的木造结构。

  整个空间的中心是一口巨大的水井。卡拉丁不够高,没办法越过建筑物看见它,但他知道位置在哪里。缘舞师诊所就在附近,只不过现在由一般医师执业。他希望他父母和小弟都已安全来到此处,其他医师会帮忙把他们藏起来。他和西儿几天前回去自家诊所查看过,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飓风啊,如果他失去家人……

  「追猎者!」西儿说。「他在另一个入口那里等。」

  卡拉丁实时做出反应,关闭法器,缩起身子打了个滚降落地面。那个没完没了的炼魔也从光束现形降落,但卡拉丁已一跃而起,退出那生物的可及范围。

  「你的死亡拖得太长,叫人厌烦,逐风师。」那生物咆哮,蹲伏在害怕的市场行人之中。「你的捆术怎么会已经完全恢复了?」

  卡拉丁启动法器窜上空中,手臂被扯得发疼,但他已慢慢习惯了,而且飓光也会消痛。他还复习了以前单手持矛的技巧,希望今天派得上用场。

  使用法器的机动性比不上捆术。确实,当追猎者化为光束追赶,卡拉丁唯一真正能用的手段是停止法器,以坠落的方式超过他,等到接近地面时再手指向侧边,重新启动法器,大致朝水井的方向从人群上方掠过。或许──

  法器的第一个砝码落到底,他陡然停住。一次心跳后,追猎者撞上他,紧紧握住他的颈子不放。

  「卡拉丁!」西儿大喊。「天行者!超过一打!他们穿过廊道涌过来了。」

  「很好。」卡拉丁哼了一声,丢下矛,用还能动的另一只手跟追猎者扭打。

  「很好?」西儿问。

  他无法又是扭打又是扭动法器上的转盘──能够启动第二个砝码的那一个,但他能够单手关闭法器,于是他便这么做,和追猎者一起坠落十呎。追猎者先落地,哼了一声,还是紧紧不放,滚动身子试图压制卡拉丁。

  「转……转盘。」卡拉丁对西儿说,用双手抵挡追猎者。

  「你死后,」那生物在他耳边说。「无论接下来谁跟你的灵缔结,我都会找出他们,然后把他们也杀死,以此偿付你对我造成的麻烦。」

  西儿窜到他的左手腕,化身为鳗鱼推着转盘中央突起的部分。她能翻动书页、抬起叶片,但是否有足够的力量──

  喀。

  卡拉丁在追猎者的箝制下扭动身子,好不容易才顺利把左手压上那生物罩着盔甲的胸口。启动法器后,他们一起飞了起来──但非常缓慢。飓风的,卡拉丁没考虑清楚。他只能抬起跟砝码一样重的物体,显然他和追猎者加起来差不多就是那个重量。

  幸好追猎者没好好利用他们的慢速上升,而是停下来看了看卡拉丁的手,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因此,随着他们一吋一吋上升,卡拉丁的右手成功挣脱。他先前在腰带上装了一个临时的刀鞘,把解剖刀收在里面,这时他伸手拔出解剖刀,猛地刺入追猎者的手腕,切断此处的肌腱。

  这生物立即松手,丢下一具躯壳后便消失。卸下重量后,卡拉丁随即窜升空中,笨拙地被一只手扯着,手臂差点没脱臼。

  「这……不太好用,对吧?」西儿问。

  「对。」卡拉丁放松掌握以减慢速度。他汲取更多飓光,但发现其实血管里还有很多存量在汹涌。这是这个法器的一个优点,不会像用捆术一样那么快耗尽飓光。

  天行者在空中包围他,但保持一段距离。卡拉丁搜寻追猎者──那生物已经用掉两具躯壳了。他还能再浪费一具,战斗对他来说才会变得危险,因此他还不会撤退。

  那里,卡拉丁心想,发现光束在天行者之间穿行,但动作显得胆小、犹豫,卡拉丁过一会儿才想通为什么。追猎者试图拖延卡拉丁,每一分钟过去都可能导致手足被腐化。

  下方市场的街道迅速净空。幸好,卡拉丁刚刚担心他们起义,看来不会成真,但他不能跟追猎者永远这么僵持下去。因此他解除法器,开始下坠。

  这举动终于引追猎者窜向他,卡拉丁火速启动法器,陡然停下。他的左手动不了,但他还是扭过身子准备好他的解剖刀。不过追猎者一看见他的动作便退开。难道这生物……害怕了?感觉不太可能。

  卡拉丁没时间细想,因为他需要第三次跟追猎者交手,他的计划才能生效。因此他转开,诱使对方攻击──追猎者行动了,窜过来,形成一具扑向卡拉丁的躯体。尽管尝试加速离开,卡拉丁仍无法完全避开那生物的箝制。

  卡拉丁把刀插进追猎者手臂两片甲壳之间,试着切断那里的肌腱,但也被迫让对方又握住他的颈子。那怪物哼了一声,手臂锁住卡拉丁的喉咙。他们继续窜升了三十呎左右,卡拉丁忽视敌人的箝制,转动解剖刀。说不定,如果他能迫使追猎者运用虚光自愈……

  没错,追猎者受的伤严重得让他开始担心了,他松手飞走,找地方复原去。卡拉丁大口喘气,利用法器降落到地面。他落在两个帐篷间的无人街道上,人们都挤在两边的帐篷里。

  卡拉丁逼自己跑起来,奔向他扔下矛的位置。天行者在附近盘旋,准备攻击。西儿飞到他身旁,看着他们。现在有两打了。卡拉丁在他们之中搜寻,希望……

  在那里。他朝蕾诗薇举矛,而她脱离同伴。她身上穿的衣服太长,完全不适合实际战斗,就算在空中也一样。她没预料会遇上这场面。

  拜托了,他心想,接受决斗。

  这是最有希望的作法了。他连一个追猎者都差点应付不来,不可能同时跟所有天行者打。如果他想接近节点,跟单一敌手对打是他唯一的希望──一个不像追猎者那么紧咬不放的敌手。

  他担心自己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但若他成功让蕾诗薇同意决斗……

  她也朝他举起长枪。

  「西儿,去水井找出节点的法器,多半是一颗蓝宝石,附近应该会有一颗玻璃球,就像我们之前见过的那颗。」

  「好。应该会在水底吧。手足是这么说的,靠近帮浦附近。你……你会游泳吗?」

  「有飓光支持我,再靠法器移动,我不需要游泳。」卡拉丁举起手,升入市场空中。「不过水井应该有重兵看守。摧毁法器最有希望的作法会是我脱离战斗,直接飞下去,在所有人发现我想做什么之前,一举击中法器。我需要妳指引我。」

  「听起来应该很棒。」她迟疑一下,望向他。

  「我会没事的。」他提出保证。

  她飞走去执行他托付的任务。或许他已经太迟。他感觉得到有什么在改变。更大的压迫感、一股重量压在他身上。他只能假设这是因为炼魔在腐化手足的关系。

  在西儿为他准备好路线之前,他不能朝那方向移动,因此一定要成功才行。他停在蕾诗薇面前的空中,一手还是高举。这姿势看起来有点太戏剧化,但他无论如何还是努力装出自信的样子。

  蕾诗薇依然使用跟上次相同的那具躯体,健壮、高䠷,身上裹着飘逸的黑白双色衣物。她的长枪比平常短些,或许是为室内战斗而设计。

  好吧。他希望能在这场战斗中大展身手,尽量拖长时间,好让西儿去为他侦查。因此他解除法器,在空中翻滚坠落数秒。他感觉自己几乎像真正的逐风师──这很危险,因为他差点试着用双手在空中雕塑自己的坠落。幸好他在靠近屋顶时想起要启动法器。

  他在令人发疼的一震之后陡然停下,手臂弯曲,手肘贴着身侧。他这样最稳定,在肌肉的支撑下,他彷佛直直站着,左臂勾起以保持重心紧密。

  他握紧法器的横杆,随即被左手拖着向前掠过店铺的屋顶。相较于真正逐风师的灵巧动作,这只是可怜的近似之举,不过蕾诗薇还是从后方扑过来,重演他们的上一次决斗。

  卡拉丁的手臂痛得他泪水盈眶,他落在一片屋顶上,转身对蕾诗薇举起武器,右手紧紧握住矛──经典的阵式握法,矛举在头侧。痊愈!他对着他的手臂想着,同时蕾诗薇在上方减速,转为盘旋,单手持长枪。

  她显然十分谨慎,因此卡拉丁在一片屋顶施加反向捆术,想象屋顶拉扯衣服的流苏。蕾诗薇的长袍荡漾,被拉向卡拉丁,但她从腰带抽出刀切断袍子,袍尾和大部分多余布料翩然落下,黏在屋顶上。

  卡拉丁再度把自己拉上空中,也再次因为肩膀的剧痛而畏缩。

  「怎么回事,逐风师?」蕾诗薇飞近,用口音浓厚的雅烈席语问。「你的力量失效了。」

  「跟我打就对了。」卡拉丁抬头对她喊,就在这个时候,他瞥见追猎者的血红光束从下方的一栋房子钻出来。

  蕾诗薇也望向那个方向,似乎了解了,因为她摆出攻击的姿势,对他举起长枪。卡拉丁深吸一口气,回到过肩的握法,矛在头侧,手肘抬起。他受过训练要在盾与矛的战斗中用这种握法,最好有一群伙伴,大家都举起盾牌──但哪种战斗不是这样?

  他等她靠近,然后朝她戳刺,她随即退避。追猎者的光束在近处飘动,穿梭于观战的天行者之间。

  蕾诗薇意思意思攻击了他几次,这场战斗有片刻几乎像是公平的。然后蕾诗薇升入空中,飞过卡拉丁头顶,他只能扭过身子,解除法器,坠落几呎,然后陡然停住,悬在空中面对她。她歪过头,飞到侧边攻击他。

  他试着转向,但行动受限。她的长枪击中他左臂,使他痛哼出声。鲜血从伤处蔓延开来,而且跟之前一样,并没有立即复原。事实上,他的飓光反应的速度似乎比这场对决开始前更慢。

  飓风的,这是一场错误。他不可能像这样跟蕾诗薇对决,他应该待在地面比较好。虽然将不敌来自高处的对手,至少也不会动弹不得。如果娜凡妮想过让这法器在空战中派得上用场,那她还有很长一段路得走。

  于是他逃开,启动法器,飞过两个天行者之间,他们恭顺地让路好让蕾诗薇追上去。似乎连追猎者也尊重他们的对决,因为他的光束停止跟随,消失在下方。

  至少卡拉丁计划中的那个部分成功了。不幸的是,蕾诗薇显然已经想通他无法转向,还有,他的加速只受限于单一捆术,一个砝码坠落的最大值。因此当他在数秒内横过这个宽敞的空间,就在必须减速以避免碰上墙的那一刻,她从后方撞了上来。撞击之下,他不小心握紧控制速度的横杆,一拳头猛力撞上墙,蕾诗薇也在他后方持续加压。

  她用刀抵住他的颈部。「这是一场骗局,受飓风祝福者。」她在他耳边说。「这根本不是决斗。」

  他紧紧闭上眼,抵抗撞击和手臂割伤的疼痛──后者终于看似开始自愈。很缓慢,但至少在进行。

  「我们可以降落到地面。」他咬牙切齿地说。「不用波力来一场决斗。」

  「你真的会那么做吗?」蕾诗薇问。「我觉得你没时间了。你是来阻止愿望女士的。」

  卡拉丁哼了一声回应,不想为了说话而浪费飓光。

  然而蕾诗薇在空中退开,让他像先前一样陡落后笨拙地转身。她飘下来与他平视。在她身后,卡拉丁看见西儿升入空中朝他飞来。她在空中快速画出一个符文。准备好了。

  蕾诗薇开始说话,他把注意力拉回她身上,以免她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投降。」她说。「如果你现在把你的武器交给我,我或许能够能说服愿望女士要追猎者放弃。我们可以携手合作,为罗沙建立起真正的政府以及和平。」

  「真正的政府以及和平?」卡拉丁厉声问。「妳的族人却正在征服我们!」

  「你们的领导者不也是一路征服爬到他的王位上?」她听起来是真心感到困惑。「你的族人就是这样,我们也一样。除此之外,你也必须承认我的族人统治得比较好。在我们控制下的人类并未遭受不平对待,他们的日子肯定过得比你们统治下的歌者好。」

  「你们的神呢?」卡拉丁问。「妳能保证一旦人类被征服,他不会把我们斩草除根?」

  蕾诗薇没回应,却哼起一种他听不懂的节奏。

  「我了解追随憎恶的那种人,」卡拉丁轻声说。「我了解他们一辈子了。他们的烙印还在我的额头上,蕾诗薇。因为妳对我展现的荣誉,我几乎能信任妳──但不代表也信任他。」

  她点头,似乎认为这个论点令人信服。她开始下降,或许准备如他所建议,来一场不用波力的决斗。

  「蕾诗薇,」她降落到一半后,他开口喊。「我觉得我有必要指出,我并没有同意跟妳在下面打。我只是指出这是一种选项而已。」

  「有什么差别?」她抬头喊。

  「我不希望妳把这当作我打破誓言。」他说完便解除法器,转为对准西儿,随即朝那方向射去──直接飞越蕾诗薇头顶。

  他没有停下来看她是否追上。西儿在他前方疾飞,带着他直接横越市场,朝中央的蓝色井水而去。卫兵在那儿,正在把人们推入建筑内,不过路径是畅通的。其他天行者以为他还在跟蕾诗薇决斗,因此保持距离。

  他在经过水井的那一刻解除法器,手转为朝下后重新启动。他的目的地不偏不倚,在扑通入水的同时吸入更多飓光。撞击水面很痛,他万万没想到像水这么柔软的物体也能造成那么剧烈的疼痛。尽管浮力在抗拒,他的手臂持续将他往下拉。

  四周很快转暗,一部分的他为了不曾潜入这么深的水下而感到恐慌。他的耳朵出现奇怪反应,很痛。幸好他的飓光在冰寒的深水中支撑着他,也为他照明,他因而看见下方有一个人影,游在墙上一组发光的宝石旁。这些宝石就藏在水面下的深处。

  那人影转向他,顶髻在水中打旋,被旁边各种色泽的宝石照亮。就是她,上次对他如此着迷,这次似乎吃了一惊,从腰带抽出一把匕首朝他挥来。

  但卡拉丁发现娜凡妮的法器在这样的环境中表现得好上许多。他可以轻易解除,不用坠落或陡停便可转向──额外的拉力代表他能轻易胜过这个炼魔。

  他绕过她,往更深处移动。水井只有约莫十呎宽,因此她只要藉力推墙便可触及他──但在她身后,西儿照亮了正确的那颗宝石。

  他启动法器,法器拉着他从炼魔身旁经过,让她干净利落地以匕首划过他的胸口。井水因鲜血而变得混浊,不过卡拉丁的拳头敲落蓝宝石。他在水中旋转他的矛,戳中法器笼的金属丝,然后撬松玻璃球。这样应该就够了。

  然后是离开。他抬头望穿染红的水,开始觉得头晕。治疗来得好慢。

  西儿带头窜升,他也利用法器上升,把那个恼怒的炼魔丢在后面。水下似乎愈来越暗,西儿的光颇令人鼓舞。

  飓光快用完了。飓风的。他要怎么逃脱?上面有几十个炼魔在等他。他……他可能如蕾诗薇所坚持,必须投降了。现在他们还接受他的投降吗?

  那个隆隆的声响是怎么回事?他看见上方光芒闪烁,但越来越小。西儿出去了,但似乎没有发现他没跟上。光消失了。

  盖子,他惊慌地想通了。他们用盖子盖住水井。靠近后,他在最后一丝光线中看见追猎者庞然的身形,他在笑。

  盖子在卡拉丁到达的前一刻轰然盖上。他窜入井水水面和盖子之间的那一小块空气中,大口喘气。

  但他被困住了。他猛推木盖,试着用法器的力量抬起它──不过他又听见重物放上盖子的碰撞声,多半是石头,而且越来越多。

  追猎者早有准备。他知道就算卡拉丁的重力捆术能用,只要够重,盖子就动弹不得。事实上,那些重物感觉像活物。人,数十个人爬上盖子。当然了。人类够重,移动起来又轻松百倍,何必那么麻烦搬石头?

  卡拉丁捶打木盖,感觉西儿到不了他身边,惊慌了起来。他的飓光逐渐消失,墙和盖子似乎从四面八方压向他。他会死在这里,而且会拖很久。追猎者只要等待就好。他们可以从上方封死、断绝他的空气……

  在那纯粹惊骇的一刻,卡拉丁又重回他的其中一个恶梦。

  黑暗。

  被满心怨恨的影子包围。

  受困。

  他越来越焦虑,开始踢水、尖叫、释出他的飓光。在那恐慌的一刻,他不在乎。然而当他因为叫喊而声音嘶哑,诡异的是,他竟听见了哈福的声音。那是卡拉丁还是新兵时的老士官长。

  恐慌在战场上害死的人比敌人的矛还多。永远不要逃跑。永远都要撤退。

  水一定来自某个地方。有其他出路。

  卡拉丁深吸一口气,潜入黑暗的水中,感觉水包围住他。他的恐慌又回来了。他分不清上下。怎么可能忘记天空在哪一边?但眼前只有一片黑。他在钱袋中乱捞,终于勉强恢复理智。他拿出一颗发光的宝石,但它从他指间溜走。

  下沉。

  那一边。

  他把拳头对准下降的光,启动娜凡妮的法器。没空讲究优雅,因此他尽可能缩紧身子,猛地一冲,被他的手臂拉向黑暗的更深处。他窜过了墙上法器和那个炼魔──她正在往上游,似乎对他不以为意。

  潜得越深,他的耳里越是有一股奇异的疼痛在尖叫。他正要汲取更多飓光,但又打住。在水底,他会冒着吸入一大口水的危险。但……他不知道在水底该怎么汲取飓光。他们怎么从没想过这件事?

  幸好法器拉着他,因为他可能没办法沉着地靠自己移动。这在他抵达他弄掉的宝石之处时得到证实。那是一颗红宝石,他发现它躺在水井底部。一颗蓝宝石也在这里散发明亮光芒,被他敲下来的那颗。他抓起蓝宝石,解除臂套法器,但花了珍贵的几秒钟思考、四处搜索。

  水道在此转为水平。他朝那方向前进,启动法器,让它拉着他前进。

  他的肺开始燃烧。他现在还是靠着刚刚在上面吸的那一口气撑着,也不知道该如何汲取更多飓光,身上也依然拖着一缕鲜血。

  光还在前面吗?还是说,他的视力已经糟糕到眼冒金星?

  他选择相信那是光。等到他抵达,发现散发光芒的是更多法器帮浦,他关掉他的法器,手朝上指,重新启动。恶梦追逐他,放大了他的焦虑,感觉就像整个世界在辗压他。一切再度化为黑暗。

  他唯一感觉得到的事物是西儿,她现在距离如此遥远,而且吓坏了。他以为这会是他最后的感觉。

  然后他破水进入空气中。他大喘一口气──自然又原始的动作,生理反应而非意识的选择。确实,无论怎么说,他一定昏过去了,因为当他眨眼,意识回归,他发现自己靠发疼的手臂悬在塔城下方的水库顶。

  他摇摇头,看着自己的手。蓝宝石掉了,他试着汲取飓光,但什么也没有,囊袋里一点飓光也不剩。他一定在飘浮于意识与无意识之间时汲取了飓光。他很想让自己再度入睡……

  不行!他们会来找你!

  他逼自己睁开眼。如果敌人对塔城探索得够彻底,知道有这座水库存在,他们会来看看,确认他的死亡。

  他关闭法器,坠入水中。他被寒意惊醒,利用法器把自己拖到水库侧边,爬上干燥的岩石。好笑的是,他够像个医师,这会儿居然担心起自己污染了饮用水。此时此刻分明还有好多事需要思考……

  他很想睡,但看见血从他胸口和手臂滴落,那些伤口并未完全复原。于是他蹒跚走到一角,汲取两盏灯的飓光。没错,敌人知道这地方。如果他不是那么昏乱,应该会更早想通有光意谓有人来更换宝石。

  全身湿透又筋疲力竭的他踉跄地沿走廊往外走。应该有出口才对。他隐约记得娜凡妮的侦查兵找到这个水库的消息。他们请赛勒那的自由潜水者查看水井里的法器,这才知道水库的存在。

  继续思考,继续走。不要睡着。

  西儿在哪里?他现在距离她多远?他在水下的黑暗中应该行进了颇长一段路。

  他来到阶梯前,但没办法逼自己走上去。他只是站在那里,麻木地瞪着阶梯。于是他利用法器。缓慢、轻松地上爬,法器以一个角度把他往上拉,然后另一个。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听见隆隆声响时,他知道自己近了。飓风。它还在吹袭,因此他并没有在黑暗中待了永恒那么久。他继续半飞半蹒跚地向上爬,让飓风呼唤着他。

  他终于摇摇晃晃走出塔城地面层的一个房间。一支歌者部队正在叫喊要人类回自己居处,他刚好就从正中间冒出来。

  飓风在不远处隆隆作响,好几个士兵转身面对他。卡拉丁有片刻深层的断裂感,彷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还活着,彷佛他以为千辛万苦爬上那道阶梯,他也就爬上了宁静厅。

  一名卫兵把矛对准他,卡拉丁的身体知道该怎么做。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神经一路磨损到沉沦地狱了,卡拉丁还是抓住那支矛,从对方双手中扭脱,然后扫向下一个士兵的双腿。

  不远处的几个锐者叫喊,他瞥见一个天行者──不是蕾诗薇──升入空中,长枪指向他。他们跟他还没完。

  他拿着抢来的矛转身奔跑,从灯笼汲取飓光──但感觉飓光完全没在治疗他。就连先前慢速的治疗显然也已完全停止。摧毁节点可能以某种方式进一步损害他的力量,或是──这更有可能──手足已被腐化得太严重了。

  几十个士兵在卡拉丁身后追赶,他奔向飓风。外面尽管危险,至少敌人在暴风雨中将难以找到他。他打不过他们──逃脱的唯一方法是铤而走险。

  他来到塔城的前侧入口通道,强风从原本应该有一扇木造大门的门口灌入。他们一直没花些时间装上一扇新大门。为什么需要?飓风很少吹袭到这么高的位置。

  而今天飓风来袭。

  今天,卡拉丁触及风暴。

  就像今天的其他事物一样,狂风也竭尽全力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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