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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证词审判

  或许,如果我记得我的人生,我就能够像过去的我一样有自信。就算只是面对最简单的选择,或许我也能停止犹豫。

  雅多林的审判到来的那一天,天气转为「活力旺盛」。他经过的荣耀灵更常聊天,他们涌向永恒至美南平面的论坛时,脚步似乎也显得更有活力。

  他感觉不到天气,不过混杂说那就像是内心深处的一阵微弱鼓击,欢快又活泼。确实,墨灵似乎更加健谈了。

  他觉得自己比他的第一次排位决斗时还紧张──而且准备程度也差非常多。随着他走向通往圆形露天剧场地面的阶梯,法律用语、策略,就连政治相关训练的细节,感觉都好遥远。混杂的担忧成真了,这地方挤满了荣耀灵。多数穿着制服或是其他正式服装,有些则身穿宽松、飘逸的衣服,走动时拖在身后。后者似乎更能独立思考,或许他们的出席有助于把观众拉到他这一边。

  混杂说那很重要。身为那样的人,高等法官很有可能会依据观众的心情做下判决。雅多林真希望早一点有人跟他解释他的法官有多么变化无常。幸好这可能对雅多林有利:有鉴于荣耀灵全体基本上从一开始就反对他,他可以仰赖克雷克某些程度的古怪行为。

  他来到论坛地面时,他们并没有发出嘘声;他们太端庄了,因此反倒是安静下来。他看见纱蓝和图样并肩坐在左侧。她朝他挥了挥拳,而他感觉她此时应该是灿军光主。

  克雷克坐在一张类似王位的椅子上,面前有一张长椅,两张椅子都嵌在论坛的阶梯式座位之间。这位神将气势庄严,令雅多林想起──尽管那男人行为古怪──克雷克已经数千岁了。他或许会仔细倾听。

  「好了,好了。」克雷克说。「人类,过来讲台上站好直到演出结束,我们就能处决你了。」

  「圣者,」他身旁的一名荣耀灵开口。「我们并不处决人。」

  「那你们要怎样?」克雷克问。「你们又没有监狱,如果你们放逐他,我也不觉得他在乎。要命,这地方半数的人会认为摆脱你们是一种奖赏吧。」

  「我们正在建造一个合适的关押牢房,」荣耀灵说着望向雅多林。「因此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会被健康地关在那里展示。」

  太好了,雅多林想着,踏上克雷克指定的位置。但是失败的后果比他个人的性命重大许多。战争需要灿军,而灿军需要灵。若雅多林失败,那就意谓着数以千计的士兵将在欠缺恰当支持的情况下死去。

  他必须站在这里,抬头挺胸、自信满满,战胜这个挑战。以某种方法。

  他转身面对观众。根据混杂的说法,今天会是三天中最惨烈的一天。有三个不利于他的证人。明天他将有机会提出他的说法。

  「很好。」克雷克说。「我猜你们需要提出审判条款,瑟奇尔?」

  蓄胡的荣耀灵起身。「没错,受荣耀者。」

  「长话短说。」克雷克说。

  瑟奇尔流露受冒犯的模样接下指示,雅多林稍稍享受了一下。荣耀灵多半准备了冗长的演说。

  「如你所愿,受荣耀者。」瑟奇尔说。「今天,我们在这名人类,雅多林.科林的要求下展开审判,藉此判定他能否承担重创期的罪孽──人类在重创期之中杀死他们的灵。因为发生如此事件,且无人提出质疑,我们必须证明我们因此而远离所有人类实为明智之举。」

  「那好。」克雷克说。「人类,你能接受吗?」

  「不尽然,受荣耀者。」雅多林端出混杂协助他准备的开场白。「我并没有同意为我的祖先接受审判。我同意的是为我自己接受审判。我告诉过荣耀灵,过去人类所为不该归究于我个人。因此,我主张荣耀灵忽视我族人的求救,实为不荣誉之举。」

  克雷克按摩额头。「所以就连定义也要辩论吗?坏兆头。」

  「没有辩论。」瑟奇尔说。「受荣耀者,他说他不希望承担他祖先的罪孽,我们应该反过来证明他明确来说为何不值得信赖。然而,重创期正是我们无法信任他的族类的一大原因!他要进来时我们已设下条件:他必须代替所有人类接受审判。他大可随他所愿继续假装,但他确实进入了我们的要塞,也因此同意了我们的条件。」

  克雷克哼了一声。「有道理。人类,你必须依他所愿接受审判。话虽如此,我做出最后判决时会记着你的论点。」

  「我想我也只能同意。」雅多林说。混杂警告过他,这个时候不要逼得太紧。

  「所以……证词审判,对吧?」克雷克说。「我必须听取你们提出的论点,然后做决定。一个可能是荣耀灵确实自私,拒绝彰显荣誉,而我应该命令他们参战;另一个可能是我判定他们是明智的、人类不值得信赖──我们再把这人丢入牢里杀鸡儆猴?」

  「是的,受荣耀者。」瑟奇尔说。

  「很好。」克雷克说。「我猜你应该不缺志愿者吧,瑟奇尔。谁先来?」

  「阿姆娜,」瑟奇尔说。「请出来作证。」

  观众窃窃私语,一个女性荣耀灵从前排的座位起身。她身穿战士的百褶裙搭配硬挺的衬衫,身材纤细苗条,走动时优雅如风中的叶子。雅多林认出了她,他们第一天进入永恒至美时,他就是被迫把玛雅交给这个灵。他日常探访玛雅时偶尔会看见阿姆娜。

  坐在她身旁的两个灵像玛雅一样衣衫褴褛、眼睛被刮去。在荣耀灵发光的脸上,刮去的部分形成鲜明对比。

  「你们都认识我,」身穿百褶裙的灵说。「因此以下是为了雅多林藩王而说。我是阿姆娜,负责照顾永恒至美的亡眼。我们非常严肃看待照料他们的这份工作。」

  「那在外面看着的那些呢?」雅多林问。发表证词期间他可以说话,不过混杂警告过他要小心。要是他太具攻击性,高等法官会下令塞住他的嘴。而且他对观众说话时要注意,不要吸引他们质问他。

  「我们……无法让他们全部进来,很不幸。」阿姆娜说。「我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我们确实试着带所有荣耀灵亡眼进来。」

  「有很多吗?」雅多林问。

  「总共吗?要塞内目前有大约二十名荣耀灵亡眼,但是在你们背叛的那个时候,有大约二千名荣耀灵亡眼。只有一个存活下来。」

  「西儿。」雅多林说。

  「古者之女处于紧张性精神分裂状态,」阿姆娜说。「因此逃过一劫。不过在伪拟寂灭期间,所有其他荣耀灵──每一个──都响应了灿军的召唤。你能想象那场悲剧有多浩大吗,雅多林藩王?一天之内谋杀一整个种族?被最亲密的朋友彻底灭绝?

  「我们常常遇见亡眼漫无目的地在不毛之地游荡,或呆立在浅海处。我们把他们带来这里、给他们飓光、尽我们所能照顾他们。然而,我们往往只能做一点点,他们就又被召唤去你们的世界──他们的尸体被用来继续你们残酷的谋杀!」

  她转身示意长椅上的两个亡眼──尽管她面朝雅多林,话却显然是说给观众听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判决者,而非高等法官。

  「你就是要我们回到这样子吗?」她质问。「你说你们跟久远之前的那些人不同,但你真的认为你们在任何方面优于他们吗?我主张你们比他们还糟!你们掠夺、谋杀、焚烧。只要有机会毁掉别人的生命,你们不计代价、不遗余力。如果古代灿军不值得信任,那你怎么可能说你们就值得信任?」

  赞同的低语声涌过观众。他们不像人类观众那样嘲弄或叫喊──他在许多次决斗中遭遇过那种场面。混杂警告他今天不要提出太多辩护,但他们似乎想要他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有辜负自己信念的时候。」雅多林说。「妳说得没错。我希望我是个荣誉的男人,但我并不是。不过我的父亲是。飓父自己也愿意在这个时代为一个人类赌一把,妳能否认这点吗?」

  「好论点。」克雷克往前靠。「老坦那伐思特就只剩下飓父了。我没想到会再找到他的盟铸师,实在没想到。」

  阿姆娜旋身面对雅多林。「雅多林王子,你知道如果飓父被杀会发生什么事吗?」

  雅多林一顿,摇摇头。

  「明智的答案,因为没人知道。我们很幸运,重创期的时候没有盟铸师,而手足是怎么知道该早早结束缔结,目前仍未有定论。我只能想象当你父亲杀死他的灵,降临在我们身上的会是什么样的灾难。」

  「他不会的,」雅多林说。「我父亲不是普通人。」

  「你也可以这样描述过去的所有灿军。」阿姆娜走向他。「不过现在,照顾遭背叛者的是我。我听见他们无声的悲伤,我看见他们目盲的痛苦。我宁愿永恒至美被一块一块拆毁,也不会同意派任何一个荣耀灵去面对相同的命运。」

  她对克雷克鞠躬,随即回去坐在两名亡眼之间。他们维持坐姿,面部朝前,动也不动。

  雅多林咬牙,望向纱蓝寻求支持,至少观众里还有一张友善的脸。他逼自己维持站立,学他父亲希望表现出威风凛凛的气势时一样,双手交握于身后。他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外套──穿上好外套真是再重要不过。飓风啊,站在这里,四周都是发光的人,他觉得自己毫无遮掩。这比他独自在决斗场面对四名碎刃师的时候还糟,至少那时候他手里有他的碎刃,身上有他的碎甲。

  他们等待克雷克召唤下一名证人,但高等法官花了整整二十分钟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个不停。他是个神圣的存在,像个执徒,只不过要放大一千倍。看见他写字并不令人意外。雅多林只希望他写的那些笔记跟证词有关。他有点预感这名神将其实正在解加丝娜喜欢的那种字谜。

  最后,神将从口袋掏出某个东西──看来是水果,却是亮绿色的,克雷克咬下的时候嘎吱作响。

  「看起来不错,」克雷克说。「没什么太出乎意料的论点,不过我必须说,他确实说得有道理。未受约束的盟铸师很危险,但无论如何飓父确实选了一个……」

  「你也知道飓父最近有多不稳定,」克雷克身旁一名年长的女荣耀灵说。「我们不再能够信任他的智慧。」

  「有理,有理。」克雷克说。「好吧,下一个证人。」

  「下一个发言的是混杂。」瑟奇尔说。「永恒至美的墨灵特使。」

  什么?雅多林心想的同时,他的指导老师从观众中站起来,走到论坛中间。看见这番光景,荣耀灵观众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等等,」雅多林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要我证明你有罪,」她说。「因此一个并非荣耀灵的灵才有机会参加这场诉讼。」

  「但……妳是我的老师啊。妳不是自愿指导我的吗?」

  「我希望你受到良好的训练,」她说。「审判才能尽可能公平。是这样。不过我还是恨你族类做的事。」她转身面对克雷克。「受荣耀者,人类背叛我们的时候,我就在了。不像荣耀灵,我族并没有蠢到让所有墨灵成为灿军灵。我们折损一半,不过有些只是旁观。」

  她打量雅多林。「我们了解过去的人类,也了解现在的人类。不值得信任、捉摸不定。灵很难打破缔结,有人说对我们而言那是不可能的。相对来说,人类却很少撑过一天不违背哪个信念。

  「事件发生时,为什么我们这些与生具备荣誉的存在要惊讶?人类就像降雨一样变化无常,这并不是他们的错。是这样。他们不值得信任,而信任他们所带来的耻辱是我们的错。灵永远不该再与人类缔结。那是不自然的。」

  「不自然?」雅多林说。「灵和天鳗缔结以飞行,灵和巨壳兽缔结以成长,灵和歌者缔结以创造新形体,这就跟四季递嬗一样自然。」

  谢谢妳,纱蓝,他心想,朝她瞥一眼,谢谢妳对所有事物这么感兴趣。

  「人类并非来自这块土地,」混杂说。「你们是入侵者,跟你们缔结不自然。小心你说的话哪──你会鼓励我们回头找歌者。他们久远之前背叛我们,但规模远远比不上人类。上族灵加入了炼魔的军队,或许他们的想法才对。」

  「妳支持他们?」雅多林问。「我们的敌人?」

  「有何不可?」她在讲台上漫步。「他们是这片土地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他们被你们逼入绝境,但他们并不会比你们更没理性、更不合理。或许你们接受他们的统治才更明智。」

  「他们服侍憎恶。」雅多林注意到许多荣耀灵不安地在座位上动了动。「没错,人类或许变化无常,我们或许偶尔堕落,并且总是软弱,但我看见邪恶时便会知道。憎恶就是邪恶。我永远不会服侍他。」

  混杂审视听了雅多林一席话正纷纷点头的观众,她自己也对他轻轻点头,彷佛承认他赢得一分。

  「主题已经偏离。」她转身面对克雷克。「我可以颇不费力地说,荣耀灵和墨灵之间没有好关系,所有灵都会承认,因此我的证词格外意义重大。

  「我活过重创期的痛苦与混乱。我看见我的手足、挚爱死去。我看见家庭分崩离析,痛苦如血液流淌。荣耀灵与墨灵或许是敌人,但我们有一个一致之处:永远不该再将我们的缔结托付于人类。如果这个人类希望为数千个规避惩罚的人类受罚,我会说随他去。把他关起来,然后我们就跟他,以及任何像他一样想复制过去那场大屠杀的人再无关系。」她直勾勾地看着雅多林。「实情是。」

  雅多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怎么抗辩?「我们跟过去的人类不一样。」

  「你能保证你们会不一样?断然保证?保证如果我们答应缔结,不会再有灵因缔结而亡?」

  「当然没办法。」雅多林说。

  「嗯,我可以保证,只要不再有缔结,就不会再有灵死去。解决方法很简单。」

  她转身走回座位。

  雅多林看着克雷克。「生命是没有保证的,任何事都不是必然。她说没有缔结就不会有灵死去,但你们说得出憎恶统治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吗?」

  「她居然偏向那种可能性,真是太奇怪了,年轻人。」克雷克又在他的笔记本里写了起来。「不过,一个墨灵竟愿意在一个荣耀灵旁边作证,我看你真的完蛋了,确实完蛋……」克雷克又咬一口水果,只留下果核,然后心不在焉地放在他正前方的桌上。

  挫败的雅多林逼自己冷静。审判至少在一个轴在线进行得不错。荣耀灵并没有逼他承担重创期实际上的罪孽;他们采取的是一个更荣誉的作法,证明人类不曾改变、缔结太危险。

  混杂和雅多林判定这种策略对他来说比较安全,克雷克很有可能决定没理由为古人做的事囚禁他。但同时间,雅多林正在失去观众的心。如果灵更加强烈确信他们不该在战争中出手相助,那就算他「赢得」审判又怎样?

  他搜寻观众,入眼的大部分都是怨恨的表情。飓风啊,他真的认为他能对他们证明任何事吗?他是十傻中的哪一傻,才会挑起这整件事?

  不,我不是傻子,他告诉自己,只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他们怎能看不出来?他们怎能坐在那儿评判我,同时间让人类死去、让其他灵奋战?

  他发现,这就跟藩王们一样,他们长久以来在破碎平原上用士兵的性命玩游戏,也跟任何能转身背向暴行的人一样,只要他能说服自己那不干他的事。

  人类和灵没什么不同。混杂一直试着告诉他这件事,而他直到现在才亲身体会。

  「第三位也就是最后一位证人,」负责主持的荣耀灵说。「是努特姆,荣誉之路号前任船长。」

  努特姆看起来比上一次雅多林见到他的时候好了许多。他从论坛顶部冒出来,先前被一群站在那里的荣耀灵挡住,雅多林现在才看见他,随即感觉胃扭了起来。雅多林还是很震惊。之前努特姆受了伤还是不得进入永恒至美,只能跟其他人一起待在墙外──但要塞内的荣耀灵送了一些飓光给他,帮助他疗伤。哥得克送来的讯息指出努特姆最后回到了巡逻队。

  现在他却在这里──而且身穿制服,意义不言而喻。他走下来论坛的地面时,回避雅多林的目光。灵或许站在道德高处,或许声称他们是由荣誉构成,但他们也自己定义荣誉,就跟人类一样。

  「他们答应结束你的放逐,是吧,努特姆?」雅多林轻声问。「交换往我背后捅上小小的一刀?」

  努特姆还是回避他的视线,反倒是对克雷克鞠躬,接着从口袋拿出一张纸摊开。他读出来:「我在此人与其同伴身上见证反复无常的行为,现将在要求下加以叙述。在座许多观众都知道,我第一次遇见这群人是在超过一年前,当时他们正在星礼斑逃避炼魔。他们利用诡计……」

  努特姆越说越小声,望向雅多林。

  给他父亲的瞪视,雅多林想着。那种严厉的瞪视,会让你由内皱缩起来,思考着你做错的每一件事。将军的瞪视。

  但雅多林向来不擅长这种瞪视。

  「继续说啊,」他反倒这么说着。「我们害你惹上麻烦,努特姆。你有了机会说你这一面的故事,这样再公平不过。除了诚实之外,我对你别无所求。」

  「我……」努特姆迎上他的视线。

  「继续。」

  努特姆放下他的讲稿,接着放大音量。「只要荣誉还活在人类心里,祂就没死!」

  雅多林没听过这种说法,不过荣耀灵群众被触动了,他们纷纷站起来,愤慨地叫喊──有些甚至表示支持。雅多林退后 一步。一向坚忍的灵竟突然情感爆发,让他大感惊奇。

  几名官员冲到论坛中央,拉开继续吼叫的努特姆。「只要荣誉还活在人类心里,他就没死!只要荣誉──」

  他们将他拖出论坛,但骚动持续着。雅多林手放到剑柄上,不确定该怎么做。场面会变得难看吗?

  克雷克缩下他的座椅,双手盖住耳朵,一脸惊慌。他发出低沉的哀鸣,听起来可怜兮兮又凄惨,还发起抖来。他身旁的荣耀灵要观众守秩序,喊着他们造成圣者痛苦了。

  许多荣耀灵似乎对努特姆的言论感到愤慨,但还是有数量可观的灵接续努特姆的呼喊,并且被动手推出论坛外。这个社会有一种紧张局势,雅多林先前没发现。荣耀灵并非单一个体,争执和张力在深水中涌动──远在水面下,但依然强劲。

  主持的灵净空论坛,就连纱蓝和图样也被赶了出去。所有人基本上都忽视雅多林。等到论坛终于恢复平静,只剩下几名官员在场,雅多林走上论坛的几级阶梯,来到高等法官的座位前。克雷克靠躺其中,完全忽略自己不过几分钟前还缩在地上发抖。

  「那是怎么回事?」雅多林问他。

  「嗯嗯嗯?」克雷克说。「噢,没什么大不了的。灵的陈年争执。你的到来打开了数百年的伤口,年轻人。很有趣,对吧?」

  「有趣?就这样?」

  克雷克在笔记本内书写,一边吹起口哨。

  他们都发疯了,雅多林想着,艾希说过,数千年的折磨就是会对心智造成这种效果。

  或许最好不要继续刺激裸露的伤口。

  「今天对我来说还算不错,对吧?」雅多林问他。

  「啊?」克雷克回应。

  「一名证人无法反驳我有关我父亲的论点,」雅多林说。「另一名证人为我说出我的主张,指出反对灿军基本上等同服侍憎恶,然后努特姆将他的荣誉摆在自身福祉之前。对我来说进展顺利。」

  「这重要吗?」克雷克问。

  「当然重要。我就是因此才在这里。」

  「我懂了。」克雷克说。「古代灿军有没有背叛自己的灵、杀死他们?」

  「嗯,有。」雅多林说。「但那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是否该归咎于现代的人类。」

  克雷克继续书写。

  「受荣耀者?」雅多林叫唤。

  「你知道我几岁了吗,年轻人?」克雷克抬头迎上雅多林的视线。他眼中有些什么。一种深度,第一次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人类。那双眼看似永恒的洞,历经沧桑。

  「我,」克雷克轻声说。「认识许多、许多人类。我认识几个开天辟地以来最优秀的人类。他们现在都崩溃或死了。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个也免不了屈服。飓风啊……这次回归到来时,我逃走了,因为我知道那代表什么意义。就连塔恩……就连塔恩……」

  「他没有崩溃。」雅多林说。

  「敌人来了,那就代表他崩溃了。」克雷克坚定地说,朝荣耀灵一挥手。「你配不上他们,孩子。我配不上他们。我永远不能因为他们拒绝跟人类缔结而批判他们。我怎么能呢?我永远不能命令他们再次投入战争、投入那个洞。那么做的话会……会等于抛弃我所剩无几的荣誉……」

  雅多林深吸一口气,接着点头。

  「我刚刚才告诉你,你的目标一点希望也没有,」克雷克回头书写。「你似乎并不在意。」

  「嗯,受荣耀者,」雅多林说。「就算瑟奇尔坚持我必须为我祖先的行为负责,我也同意接受审判,是因为我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跟荣耀灵谈话。或许你的判决会对我不利,不过只要我有机会畅所欲言,那就够了。就算我只成功说服一、两个荣耀灵参战,我也算赢了。」

  「乐观。」克雷克说。「希望。我记得那些东西,但我不认为你真的懂这场审判的利害关系──你也不懂你蹚了什么浑水。墨灵所言──有关加盟憎恶──代表了许多灵的想法。包含就在这座要塞内的许多灵。」

  雅多林彷佛腹部遭到一拳重击。「荣耀灵会加入敌方?」雅多林问。「那样一来,他们不就跟上族灵没什么两样!」

  「没错。我猜他们还在犹豫的部分原因就是他们厌恶上族灵。支持加入敌方的荣耀灵原本担心如此提议收效不佳,不过你冒了出来,给了他们机会提出他们的论点。而且你就像一块磁石,吸收他们的所有挫折与怨恨。

  「许多灵在听。如果荣耀灵开始加入敌方……唉,许多其他种类的灵也会很快跟上。我可以想象他们会大批大批加入。」克雷克没抬头。「你来这里找寻伙伴,但是我料想,最终你会触动这些巧妙平衡的天秤,而它们将倒向你所不乐见的方向。」

  ❖

  审判第一阶段约莫一小时后,纱蓝爬上一棵树──这一小时她都在安慰雅多林,因为他突然陷入恐慌,害怕自己无意间将一大群灵推向了敌人那一边。

  她拉长身子,攀住接近顶部的一根树枝。这是一棵普通的树,其中一棵荣耀灵设法种在这里的真树,树皮在手指下的感觉很好。

  她一只手伸向树上方的天空,但感觉不出任何不同。她还没触及屏障吗?或许再远一点点……

  她轻轻跳得更高一点,伸手,觉得她刚好够高了,出现一种奇怪的感觉。指尖有看不见的拉扯感。

  然后她脚一滑。

  她一秒内便滚落空中,并没有一路摔到要塞基部,只是跌到她这个平面的地上。她随着重重的一声咚摔落地面,头晕目眩地躺在那儿,尔后才吐出响亮的呻吟。

  荣耀灵露辛提雅不久后便来到她身旁。

  如我所料……围纱想着,她似乎总是在附近。她显然被派来监视纱蓝。

  「人类!」她的短发披垂在蓝白色的脸旁。「人类,妳受伤了吗?」

  纱蓝呻吟,眨眨眼。

  「嗯……」图样走过来。「快速眨眼。严重了,她可能会死。」

  「死?」露辛提雅说。「我不知道他们原来这么脆弱。」

  「她摔下来的高度好高。」图样说。「啊,而且她掉在这里的岩石上时撞到她的头。不妙,不妙啊。」

  其他荣耀灵慢慢聚集过来,窃窃私语。纱蓝再度呻吟,接着视线试着聚焦于图样和露辛提雅,但又让自己的眼皮缓缓阖上。

  「我们必须赶快行动,」图样说。「快啊!」

  「该怎么办!」露辛提雅说。

  「你们这里没有医院吗?」

  「我们当然没有医院!」露辛提雅说。「这里只有几十个人类。」

  「嗯嗯……但若他们离开,你们又不让他们再进来,所以他们基本上等于被关在这里。你们真该觉得丢脸。非常丢脸。对。」

  飓风啊,围纱想,他最多只能做到这样吗?他到底是怎么骗过我们的?

  「告诉我该怎么办!」露辛提雅说。「要不要带她出去找缘舞师?」

  「她拖不了那么久,会死的。我挚爱的可怜人类。她死在这里,在荣耀灵力量与防御的中心,真是太惨了。除非,当然了,有人给她飓光。」

  「等等……飓光?」

  「对啊,她是灿军,」图样说。「飓光会治好她。」

  纱蓝压抑笑意。图样就是一个一眼便可看透的小孩,不过这里的荣耀灵显然不太常接触人类。他们毫不怀疑地吞下饵。很快地,四名荣耀灵便抬起了纱蓝。她藏起刚才落地时用来砸地面的石头,石头裹在布里,她藉此做出自己撞到头的效果。

  事实上,她的手臂确实很痛。她肯定把自己撞瘀血了,但这并不是她以科学之名让自己受过最严重的伤。至少,这次她的计谋并没有涉及在几个迷人男士面前丢自己的脸。

  她记住要不时呻吟几声,图样则继续呼喊他有多担心。那激发了露辛提雅和其他荣耀灵的动力,他们把纱蓝搬进一栋建筑,脚步声回荡在封闭的岩石间。

  他们压低音量和一名守卫急匆匆交谈几句。纱蓝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发出一声特别凄惨的痛苦啜泣,于是她就这么进去了。她被带到一个明亮的地方,光包围着她。上次他们来这里取飓光为雅多林治疗时并没有让她进来。

  她掀了掀眼皮,看见大部分飓光都存放在房间中央的一个大型构造中。某种桶子,或是长罐。纱蓝来幽界之前没听闻过像这样的科技,显然就连荣耀灵也不知道其原理。他们可能购自一群称为哀瑞的诡异商队。

  大量零散的宝石放在附近的架子上,每颗都散发明亮光芒。永恒至美的财宝:宝石──经过数千年的时间聚积──如此无瑕、如此完美,完全不会渗漏。她听人说过,经过多次暴露于飓风中,这样的宝石能吸收远超过其体积应能容纳的飓光。

  她试了试,一只无力的手伸过去汲取一口飓光──雾蒙蒙的白光涌向她。

  她立即觉得好多了:精神焕发、无比机敏。飓风啊,她是多么想念这种感觉。光是持有飓光就令人振奋。她咧嘴一笑──这并不是演出的一部分──决定一跃而起。手臂的疼痛消失,她觉得很想开心跳舞。

  不过她让围纱掌控。接下来的部分需要她──纱蓝依然是比较厉害的演员,但大多数其他间谍行为都是围纱比较擅长。

  围纱刻意碰了碰刚刚「受伤」的头部。「发生什么事?」她问。「我不记得了。我应该是在尝试我能否触及平面重力终止之处的屏障。」

  「妳非常愚蠢,人类。」露辛提雅说。「妳这么脆弱!妳怎么可以这样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妳难道不知道人类坏掉是会死的?」

  「这是为了科学。」围纱手伸向腰间的笔记本。她爬上树之前把本子塞在这里。她扯出笔记本,手忙脚乱地掉到地上。同时间,内手往旁边一挥,用一颗黯淡的绿宝石换走一颗明亮发光的宝石。

  她踉跄一下,擦过架子,触动许多宝石,震得它们的光芒摇曳,因此遮掩了她巧妙的手法──做给太恩看过数百次,她再自己练习直到完美。她成功将偷换的绿宝石塞进她的黑色皮手套内。

  这一切就发生在荣耀灵专注于她那本掉落的笔记本时。围纱火速捡起笔记本,紧抱在胸前,怯懦地露齿而笑。

  「谢谢你们,」她说。「你们救了我一命。」

  「我们不会任由妳死去。」露辛提雅说。「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我们……」她的话没说完,看向架子和目前放在架上那颗黯淡的绿宝石。「燃烧的飓风啊!妳全部吃掉了?人类,怎么会……」

  另一个灵,一个身穿制服、愤怒的男性动手把纱蓝推出去。「那可是几年存量的飓光!」他大喊。「出去!在妳吃掉其他东西之前离开这里!如果妳又摔下来,我会把妳送走!」

  围纱掩住笑意,一面道歉一面蹒跚走出去,跟外面的图样会合。尴尬的露辛提雅被迫留在里面填写事件报告。

  「嗯嗯……」图样说。「谢谢妳让我说谎。成功了吗?」

  围纱点头。

  「嗯。他们很笨。」

  「愚笨和无知并不一样。」围纱说。「他们只是对人类和诡计都不熟悉。走吧,趁还没有人想到要搜我的身,我们赶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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