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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值得一救

  因此,我将死去。

  没错,死。如果你正在读这段文字,并纳闷着是哪里出错──为什么我的魂魄被你匕首内的宝石收取后很快便蒸发?那么,我会说你是笨蛋,竟玩弄你仅自以为了解的力量。

  泰夫感觉自己像一袋被放在飓风中的湿袜子。真正凭克雷克自身呼息的实情是,他以为自己又来了。当他光溜溜、病恹恹地醒来,他以为自己又用了火苔。在那一刻,他恨他自己。

  然后他看见达毕和瑞连。泰夫看见他们的欢欣──就瑞连来说比较算是听见──泰夫明白他无法真心恨自己。誓言带他来到这里。他的自我厌弃一天天消散,有时再度冲高,但他比那种情绪强大。

  其他人爱他。因此,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会站起来,改正错误。那是他立下的誓言,而凭全能之主的第十个名号,他会守住誓言。

  为了他们。

  然后他弄清楚实际情况。他没有崩溃。他没有又碰火苔。不是他的错。在他这辈子所有飓他的借口中,就这么一次,他倒在路边头痛着醒来,并不是因为他自身的软弱。

  疗养几天后,他还是觉得这件事很了不起。他稳稳把持住了,几乎七个月没碰火苔。沉沦地狱啊。说实在的,他现在就想来点,可以缓和一下不停敲打的头痛。

  但沉沦地狱的。七个月啊。自从……嗯,自从从军以来,这是他没碰那东西的最长纪录。三十年。

  别数那有几年,泰夫,达毕拿汤给他时,他这么想着,数你跟朋友们在一起几年就好。

  汤里有肉,终于啊。他们是以为他吃点象样的东西会怎样?他只是昏迷几天,又不是几年。才这点时间,不会把他变成什么废人。

  事实上,他似乎应付得比卡拉丁好。受飓风祝福者坐在地板上──他拒绝上长椅,因为那是「泰夫的」──表情活像见了鬼,而且有一点缩水,像是被用汤匙挖空。无论他在高烧中看见些什么,对他都没半点好处。

  泰夫也有过那种感觉。此时此刻,他几乎到处都痛,不过他以前也有过那种感觉。

  「我们还应该飓他的退休咧。」泰夫咕哝着吃冷掉的汤。「穿上便服,结果最后这种下场?命运有时候还真是混蛋,嗯,阿卡?」

  「听到你的声音,我真是太高兴了,」卡拉丁也从达毕手中接过一碗汤。「真希望也能听见她……」

  他的灵。他在打斗时身受重伤,不知怎地把她弄丢了。

  泰夫看了看旁边,芬朵菈娜拘谨地坐在长椅边缘。他必须伸手才能召唤她,而她说,她不记得他失去意识之后的任何事。她……自己也陷入某种昏迷。

  芬朵菈娜具像为较年长的人类女性,五官成熟,身穿正经的赛勒那款式服装,裙子搭配短上衣。她的头发飘扬,彷佛受幻影之风吹拂。不同于西儿或其他有些荣耀灵,芬朵菈娜喜欢具像为跟人类相同的体型。

  她看了看泰夫,而他朝卡拉丁点点头。芬朵菈娜吸一口气,刻意地叹出来。然后──卡拉丁正要送到嘴里的汤匙停在半途中,由此可见──她让房内的其他人看见她了。

  「你的封波术还能用?」芬朵菈娜问卡拉丁。

  「状况没有最后一场打斗之前好,」卡拉丁说。「不过我可以汲取飓光、黏住东西。」

  泰夫也一样,但是他们发现,如果利芙特没现身,每十个小时左右对他施展一次她的小重生术,他又会慢慢陷入昏迷。那小鬼肯定有什么古怪。

  「只要你还能用封波术,」芬朵菈娜说。「你们的缔结就未受损伤。古者之女可能是因为跟你分开而迷失自我──我们很难在这个界域完整存在。不过,我觉得她会出于本能待在近处。如果你能去到你弄丢她的地方,应该就没事了。」

  「应该。」卡拉丁轻声说,接着继续吃。达毕拿水给他,他点头道谢。

  对于达毕其实会说话的这件事,他们没有太逼他。像他那样保持安静不算说谎,不算背叛。他们各自对抗着个人的引虚者,也各自选择了自己的武器。到了必须面对飓风的时候,达毕公正地对待泰夫和卡拉丁。这才是重点,这才是身为桥四队一份子的意义。

  一个人如果不想说话,他可以选择不说。法律又没有规定不可以。泰夫认识好几个或许也该试试相同作法的人。

  他们继续沉默地进食。重聚的最初欢乐过后,他们的热情消沉了。关于他们的处境,泰夫听说的每一个消息都比前一个更惨。炼魔在塔城里、王后被俘虏、灿军倒下、塔城灵慢慢被腐化,已经到快死掉的程度、卡拉丁没办法再让塔城灵对他说话,就连达毕也没办法。

  他醒来后面对的日子可真是艰困啊。几乎希望他们让他继续飓他的昏迷算了。他哪有什么办法处理好任何一件事?

  芬朵菈娜察觉他的情绪,瞥了他一眼。他用汤匙指她,眨眼道谢。不,他不要厌恶自己。他已经对一个信念立誓。

  无论如何。艰困的日子。飓他的艰困日子。

  不久后,门打开,瑞连和利芙特一起走进来,利芙特小跑上前,闻嗅着那锅汤。她皱起鼻子。

  「有汤就要高兴了。」卡拉丁说。「应该感谢修道院那位执徒。这已经多过我们去找他时给他的了,泰夫。」

  「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能帮上忙,」泰夫说。「虽然他们偶尔需要有人推一把。卡拉丁知道我就是这样。」

  利芙特跳上泰夫的长椅,绕过芬朵菈娜,为泰夫灌注飓光。他深呼吸。飓他的,他甚至感觉温暖了一点。至少他现在不会睡倒在他的汤里。

  瑞连关上门,缩紧身子坐定在地上,背靠石墙,身上一些甲壳刮擦岩石。

  「没有王后的消息。」瑞连说。「利芙特成功和其中一个学者说上话,她说王后已经被隔离两周了。她被关起来,被迫独自睡在图书室里。」

  「我们基本上都算是被关起来,」泰夫说。「飓他的每一个人。」

  「不对,」卡拉丁说。「我们五个是自由的。」

  「所以,我们要怎么做?」瑞连问。「我们不知道维系手足防护层的最后一个节点在哪里。就算我们知道,也不太可能保护得了节点。」

  卡拉丁已经告诉他们接近并摧毁前两个节点有多么困难,述说的时候附带令人沮丧的细节。对抗憎恶的全部兵力以保护一个节点?不可能。泰夫也认同。

  「如果我们打破最后这个节点,」泰夫说。「那就结束了,塔城完了。但如果我们等下去,炼魔自己也会想出办法毁掉节点,塔城一样完了。」

  「我们没办法靠我们自己对抗整支军队。」卡拉丁说。「泰夫和我几乎称不上康复,我们的力量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不可靠。我们之中还有两个弄丢自己的灵。」

  「那女孩可以唤醒其他灿军。」泰夫说。

  「其他灿军有人看守。」卡拉丁说。

  「可以引开卫兵,或是设法处理。」瑞连说。「为了救出利芙特,我们也做了类似的事。凡莉站在我们这边,至少她不是另一边的,而且她是炼魔占领行动首领的发声者。我们有资源。」

  卡拉丁头往后仰,双眼闭合。

  「小子?」泰夫叫唤。

  「我不希望你们之中有谁误会,」卡拉丁没睁开眼。「我没有放弃,也没有崩溃,没有比平常严重,但我累了,累到极点。而且我不得不思考,不得不问我自己:我们应该继续战斗吗?我们想达成什么?」

  「我们想赢,」瑞连说。「解放塔城、让灿军都恢复。」

  「那如果我们就是不可能做到呢?」卡拉丁的头摆正,睁开眼睛。他的碎刃不在身边好几天了,因此理所当然,他的眼睛颜色再度转暗。跟灵缔结得越久,颜色就褪得越慢。「我必须至少提出这个问题:我父亲有没有可能才是对的?我开始担心,如果我们继续战斗,我们会引发百姓做出些什么?」

  他们安静下来。如果这算不上一个该问的问题,那就飓泰夫的。太少士兵问自己这个问题:此时此刻,我该战斗吗?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泰夫喝下一匙汤。「席格吉有没有跟你们这些小伙子说过我是怎么害死我父亲的?」

  房内的其他人转头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他知道桥四队中流传着他曾做过什么事的谣言──要是在以前,他会痛骂问起的人。一群飓他的傻子。

  「怎样?」泰夫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不在乎了,几乎啦。而且男人不该躲避自己做过的事。必须把像这样的事拿出来晾一晾。」他埋头喝汤,却发现食欲渐渐消失。他把碗放到一旁,芬朵菈娜把手放在他手上。

  「你当时……还小,对吧?」卡拉丁小心翼翼地问。

  「我父亲死时,我八岁,」泰夫说。「不过所有问题从更早之前开始。我想应该是旅人吧,把那想法带给我家乡的人。那里称不太上城市,你们可能听过,塔利那?没听过?好地方啊,闻起来像鲜花,至少我记忆中是这样。总之,镇上的人开始暗中碰面,谈论一些他们不该谈的事:失落灿军的回归。」

  「你觉得他们怎么会知道?」卡拉丁问。「我快死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些飓光,早在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的时候。你就知道那有可能治好我。」

  「泰夫和我原本认为,」芬朵菈娜说。「去泰夫家乡的那群人──他们自称『预见者』──是科林纳某些浅眸大人物的仆人。他们可能偷听到像阿玛朗那样的人在谋划、支持阿玛朗他们。只不过……」

  「……只不过那是四十五年前的事,」泰夫说。「我问过纱蓝光主阿玛朗那伙人的事,而她所有的发现都指出他们不到十年前才开始活动。但那不是重点。我是说,我只见过那个领导者一面,我父母带我去参加入教仪式。」

  他回想起过去,哆嗦起来。他们吟诵的亵渎玩意儿──裹着黑袍,面罩上镶了钱球代表发光的眼睛──吓坏了当时的那个小男孩。而那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们为了试着变成灿军做了些什么。他们逼自己成员做的那些事,他母亲也在他们之中……

  「情况变得很邪恶,」泰夫说。「我同胞做的那些事,还有我家人……唉,我差不多八岁的时候去找城主。我告诉了他,以为他会驱逐最糟糕的那几个麻烦制造者。我不知道……」

  「你家是第几那恩?」卡拉丁问。

  「第六。」泰夫说。「应该够高,可以逃过处决。我母亲那时候已经死了,而我父亲……」他抬头看其他人,感觉到他们的同情。哼,他才不想要什么飓他的同情。「不要那样看我。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最后我跑去从军,藉此离开那个小镇。

  「我为这件事烦了好久,不过到最后,你们猜怎么样?你们知道克雷克自身飓他的真相吗?因为我父母做的事,和他们教我的事,我才能救你,阿卡。到头来,他们赢了。到头来,他们才是对的。」他拿起汤碗,逼自己继续吃。「我们飓他的没办法像雷纳林一样看透未来。我们只能做我们认为最好的事,然后接受它。人只能这样。」

  「你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战斗?」瑞连问。

  「我认为,」泰夫说。「我们必须救那些灿军。我们说不定不必战斗,但我们必须把他们救出来。你说过他们的情况,而我不喜欢那听起来的感觉。排排躺、受监视?敌人对我们的朋友有些什么打算。」

  「我可以唤醒他们,」利芙特说。「但他们的情况不会适合战斗。而且我会需要一大堆食物,像是……一整只刍螺那么多的食物。」

  「如果我们能唤醒他们,」瑞连说。「我们就不需要战斗。我们可以安排他们逃走,离开这里。」

  「怎么做?」卡拉丁问。「我们不可能直接跑到誓门。」

  「医护室里有一扇窗户,」瑞连说。「我们说不定可以打破那扇窗,从那里逃出去。」

  「然后摔落几百呎。」卡拉丁说。

  「或许能让逐风师脱离塔城的影响范围。」泰夫哼了一声。他想象着下坠数百呎,不确定他的力量能否在摔落地面之前重新启动。「我来测试,证明确实行得通。你们其他人观察,看看我会不会在遥远的地方飞起来。如果会,你们就可以跟上。」

  卡拉丁揉着他的额头。「假设我们能打破玻璃,假设我们能弄到够多飓光灌注逐风师,假设他们在昏迷那么久之后都还够强壮、能尝试那么疯狂的事。听着,探索各种可能性很棒……但是我们需要花点时间考虑我们的所有选项。」

  泰夫点头。「你是军官,由你决定啰。」

  「我再也不是什么军官了,泰夫。」卡拉丁说。

  虽然卡拉丁的异议大错特错,但泰夫还是让它悄悄溜过去。好的士官长知道什么时候该让长官犯错。而卡拉丁就是一个军官。就算是在他当奴隶的时候,他也表现得像个军官,活像他是被一群浅眸人养大之类的。他的地位和官阶改变不了他是什么。

  「就目前而言,」卡拉丁说。「我们等候。有必要的话,我们会闯进去拯救灿军。不过首先我们需要复原,需要计划,还需要想办法连络王后。我需要她的意见。」

  「我或许能混进去见她。」瑞连说。「他们派仆役用推车送食物和水给她和她的学者。这项任务常常分派给凡莉的同伴,我可以遮住我的刺青,代替他们其中之一。」

  「很好,」卡拉丁说。「那就太棒了。等待的同时,我们不做任何太鲁莽的事。同意吗?」

  其他人点头,就连利芙特和达毕也是。泰夫也点头,只不过这并不是那种你有大把时间、可以想出完美计划的情况。泰夫下定决心,他就是必须准备随时行动。踏出飓他的下一步。你改变不了过去,只能改变未来。

  谈话转移到较轻松的主题,他继续喝汤,发现自己在微笑。微笑,是因为他们仍在一起。微笑,是因为他做出正确决定,在卡拉丁需要他的时候留在塔城。微笑,是因为他没用火苔也没喝酒撑了好久,他能够醒来看见多彩多姿的世界。

  微笑,是因为一切可能糟糕透顶,但总还是有一些好事。

  芬朵菈娜戳得他一跳,他转过头,发现她也露齿而笑。

  「好啦,」他咕哝。「妳飓他的是对的,妳永远都是对的。」

  泰夫确实值得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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