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证明
是的,我期盼统治人类。
──《艾尔沉思录》,最终十日之首日
纱蓝坐在烛光下,正安静地在笔记本上书写。雅多林把他的椅子拉过来她旁边。「她看起来比我在市场看见她的时候好,但是我不知道耶,纱蓝。」
纱蓝放下笔,握住他的双手,接着看向一旁。在他们位于永恒至美的住所内,她的第一个灵就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图样站在她旁边哼着。她头部图样的松散纤维是不是收紧了?
跟图样讨论后,他们为纱蓝的前一个谜族灵订下一个雅烈席名字。就他们所能判断,这个名字应该与她个别图样的意义相符。
「证明(Testament)确实看起来有比较好,雅多林,」纱蓝说。「谢谢你跟她说话。」
玛雅以某种战士的姿态盘腿坐在地上。她并没有完全复原,不过确实有所改善。玛雅还是不多话,但相较于她在审判上的证词,纱蓝认为无论人类或灵,曾说出同等珍贵话语者实在不多。根据简单的经济学,或许可说玛雅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演说家。如果没打算长篇大论,那不如让你真正说出口的话意义重大。
这让他们燃起希望:无论纱蓝对证明做了什么,或许也能加以补救。
「我会试着解释玛雅和我做过的一切,」雅多林说,荣耀灵的钟声在附近的某处敲响。「不过事实上,我觉得我们两个都不清楚,而且我对这一切完全称不上专家。」
「把最近的事件纳入考虑吗?我觉得你是唯一的专家。」纱蓝伸手捧住他的脸。「谢谢你,雅多林。」
「谢什么?」
「谢谢你身为你。我很抱歉隐藏那些秘密。」
「妳终究还是告诉我了呀。」他朝镶宝石的匕首一点头。匕首仍未经使用,放在边桌上她摊开的笔记本旁。墨瑞兹送来的方块放在另一边。「敲钟了。时候到了吗?」
她放开手,来到书桌旁。雅多林安静地等待,观看纱蓝揭开方块的顶部。在克雷克的帮助下,他们在不伤害内容物的情况下打开了方块:里面是一个光球形状的灵,中间有一个奇怪的符号。这里没人认得这种灵,不过智臣说它是侍灵。
「你还好吗,艾岚(Ala)?」纱蓝问。它的名字读起来的音调就像「艾、岚」。
「还好。」灵低声说。
「你可以从方块里出来。你不需要住在里面了。」
「我……应该待着。我不应该说话,对妳或对任何人都不该。」
纱蓝朝雅多林瞥一眼。他们试着放这个古怪的灵自由,但它抗拒。它表现得……像个受虐儿。
墨瑞兹罪行清单再加一笔,灿军光主想着。
附议,纱蓝回应。
灿军光主还留着。她们同意,只要她们找到正确的道路,最后她也会像围纱一样被吸收。就目前而言,纱蓝的伤还太新鲜,基本上还在流血,不过她所做的事最后将让她得以开始痊愈。她也知道了为什么图样一直很确定她会杀死他,还有,当她跟加丝娜一起在船上,她刚开始注意到他时,他为什么表现得像新缔结的灵。简单的答案就是真实的答案。他当时的确才刚缔结。
而且纱蓝不只拥有一把碎刃,而是两把。
她依然有些问题。虽然她的记忆不再充满空洞,有关她过去的事并没有完全对起来,还有好多他们不了解的地方。例如,她很确定,在她杀死证明后到找到图样前的那几年间,她的力量依然以某些微小方式发挥作用。
克雷克说这跟亡眼的天性有些关系。他们在重创期之前并不存在。克雷克认为这正是墨瑞兹猎捕他的原因,跟久远之前歌者与灿军骑士的衰败有关,也跟某一个灵遭受禁锢有关。
「请跟墨瑞兹连络,灵,」她对光球低语。「时候到了。」
光球飘入空中,下一步几乎转瞬便完成。光球变化,形成他的脸对她说话。「小小刀,」那张脸用墨瑞兹的声音说。「我相信行动已顺利完成?」
「我做了,」纱蓝。「痛得要命,但她不在了。」
「很好。那个……她?小小刀?」
「围纱现在和我合而为一了,墨瑞兹。」纱蓝一只手放在她的笔记本上。克雷克对她描述了其他世界、其他星球,他极度渴望看见的地方,这些迷人的描述都记录在这本笔记内。
跟其他神将一样,克雷克并不全然稳定。他无法投入思考或计划,但对一件事倒是全心投入:他想离开罗沙。他确信憎恶很快将彻底接管世界,重启对所有神将的折磨。只要能摆脱那命运,克雷克基本上什么都愿意做。
墨瑞兹停顿了好一会儿。「纱蓝,」他终于又开口。「我们不会对其他鬼血成员下手。」
「我不是鬼血成员,」纱蓝说。「我们三个从来都不是,不完全是,而现在我们正在划清界线。」
「别这么做,想想代价。」
「我哥哥们?你说的是这个吗?你现在一定知道他们已经不在塔城了吧,墨瑞兹。图样和智臣在入侵连边都还沾不上时就把他们弄出去了。顺带一提,谢谢你给我们这个侍灵。智臣说很难获取不受束缚的侍灵,但是它们在跨界域通讯方面好用至极。」
「妳将永远无法得到妳的答案,纱蓝。」
「我已经得到我所需的答案了,非常感谢你。」她说。这时雅多林把一只安抚的手放到她手上。「我一直在跟神将克雷克谈。他似乎认为你是因为一个魄散才猎捕他。巴亚多米什兰?很久以前跟歌者联系、赋予他们力量形体的那一个?受困时偷走歌者的心智、把他们变成帕胥人的那一个?
「你为什么想要承载巴亚多米什兰的宝石,墨瑞兹?你想拿它来做什么?这样的东西能束缚一整个种族的心智,鬼血想从中找到什么样的力量?」
墨瑞兹没回应。侍灵模仿着他的脸,原地悬浮,面无表情。
「我很快将返回塔城,」纱蓝说。「有鉴于最近揭露的真相,有些荣耀灵决定跟人类缔结,他们也会跟我一起回去。到那时,我预期会发现你和你的同伙都已离开。如果你们隐匿得够好,或许我没办法找出你们。无论如何,我将抢在你之前找到那颗宝石。如果你妨碍我……嗯,那将会是一场有趣的狩猎,不是吗?」
「不会有好下场的,纱蓝。」墨瑞兹说。「妳这是在与全寰宇最强大的组织为敌。」
「我觉得我们应付得了你。」
「或许吧。但是妳应付得了我的主人吗?妳应付得了她的主人吗?」
「赛达喀尔?」纱蓝试探。
「啊,所以妳听过他?」
「智臣称他为伤痕之王。好啊,你下次跟这位伤痕之王见面时,帮我带句话给他。」
「他只派他的化身来此,」墨瑞兹说。「我们比他的层级低太多,配不上更好的安排。」
「那就帮我带句话给他的化身。告诉他……我们受够了他的干涉。他对我同胞的影响到此为止。」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叹气。智臣确实好声好气地对她提出请求。「还有,智臣要我转达:『处理你自己的蠢星球就好,你这个白痴。不要逼我过去再揍你一顿。』」
「所以必须如此了,」墨瑞兹说。「要知道,妳这么做是以最冒犯的方式跟鬼血作对。我们现在开战了,纱蓝。」
「你们一直都处于开战状态,」纱蓝说。「而我终于选好边了。再见,墨瑞兹。通讯结束。」
飘浮的灵化为球状,不再模拟墨瑞兹的脸。纱蓝靠向椅背,努力不要感觉难以招架。
「无论他们是谁,」雅多林说。「我们都能应付。」
总是如此乐观。不过他有好理由。荣耀灵的领袖们失势,永恒至美也再度对所有来访者开放,他完成了他的任务。对于荣耀灵和纱蓝她自己,他一直以来都是对的。
纱蓝伸出手把笔记翻到下一页,她在这里根据克雷克的描述画了一幅画,描绘出天空中的星图,还列出了其中许多天体。
纱蓝已经低头太久,是时候翱翔了。
❖
聆听者对着凡莉举起弓。她走上他们的营地,先前她坚持其他人待在几百呎后,因此孤身一人。
她不怪聆听者用武器迎接她。他们以为她是来为她开始的那份工作收尾,因此她举起双手,哼起和平,等待。
等待。
等待。
终于,度德本人从他们以岩石堆栈而成的防御工事后冒出来。飓风啊,看见他的感觉真好。根据他们从空中计算,一定几乎所有聆听者都成功穿过峡谷,来到这一边。一千个成年聆听者,此外还有许多的孩童。
战争形体的度德走近,不过在攻击范围内停下脚步。凡莉继续站在那里哼鸣,感觉一百把弓都对准她。山丘之外的东部平原是个诡异的地方──如此开阔,而且长满数量惊人的草。
「飓风啊,凡莉?」度德转身要冲回防御工事之后。
她领悟他一定是现在才看见她的花纹。她使用的是一种他没见过的形体,因此他从远方当然认不出她。「度德!」她大喊,汲取足以让她在日光下发光的飓光。「度德,求求你!」
他看见她的光,停下脚步。
「我母亲撑过来了吗?」她用向往问。「她还活着吗?」
「她活着,」他喊着。「只不过她的心智不在了。」
「我想我有办法治好她。」
「叛徒,」他吼着。「妳以为我会相信妳?妳原本可能害死我们所有人!」
「我懂,」她用慰藉轻声说。「无论你怎么骂我,甚至骂得更凶,都是我活该。但是我不曾如此努力尝试。我有些话必须说,求你听我说完。」
他动摇了,从岩堆后走出来面对她。「其他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吗?敌人知道吗?」
「我不确定。」凡莉说。「人类找到你们,还有一个炼魔也知道你们,但她死了。我不知道她还告诉了谁。」
「什么是炼魔?」
「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凡莉说。「我们的神回归了,就跟警告中一样可怕。就算瑞连说他很确定他们总会找到方法回来,我还是必须负起很大的责任。」
度德听见瑞连的名字,竖起耳朵。
「我们必须保护自己,」凡莉说。「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她伸出她的手,一个彗星状的小灵从草中飞出来,绕着她的手打转。「她刚来到这个界域,还有一点混乱。不过她在找缔结的对象,和她缔结后,就能跟我和我的其他朋友一样成为灿军。」
「妳上一次也带着想缔结的灵来找我们,」度德用责怪说。「结果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不一样。」凡莉燃起飓光的光。「我改变了。无论你需要多少时间检验我所说的话,我都保证我会等待,不会逼着你做决定。现在,请先让我见见我母亲。」
他朝营地走去,终于哼起风之节奏,意谓着要她跟上。凡莉调谐为喜悦。
「有更多能把聆听者变成灿军的灵吗?」他问。
「对。」
「有多少?」
「几百个。」
凡莉走入营地后,体内的喜悦节奏变得更加响亮──虽然许多看见她的聆听者都哼起焦虑。她只在意一个景象。一顶芦秆编织的帐篷旁坐着一名年老的女歌者。
凡莉的心脏剧烈跳动,节奏听起来更加纯粹、更加活跃。洁克丝林真的还活着。凡莉冲了过去,在洁克丝林面前跪倒,感觉自己又变回小孩。就好的方面而言。
「母亲?」她轻唤。
洁克丝林抬头看她,但这名年长聆听者并没有认出她。
「如果没有她,」度德走到凡莉身旁。「我们就失去歌谣了。没有其他知道歌谣的聆听者逃出来……」
「没关系,」凡莉抹掉眼泪。「会没关系的。」音质在凡莉体内脉动起一首辉煌的歌。
凡莉伸出手,小光灵一吋吋升入空中,开始绕着凡莉的母亲打转。远探者在找寻的对象要能体现他们的理念:自由。而聆听者正是完美的代表。
然而,灿军缔结需要意志力,但她母亲无法说出理念──不过远探者指出,并不需要以此启动缔结程序。虽然他们不确定,但他们认为成为灿军能治愈她母亲。他们对她解释,心智的伤很棘手,而治疗程度大大取决于个人。
洁克丝林还是可能想要这个,对吧?她还是可能选择吧?「听着,母亲,」凡莉用和平乞求。「请听见我说话。」凡莉开始唱〈黎明之歌〉,她学会的第一首歌,也是她母亲的最爱。在她吟唱的同时,聆听者聚集过来,放下武器。他们哼起应和她的节奏。
她唱完时,度德跪在她身旁。那个小灵已溜进洁克丝林体内,找寻她的宝心,还没出现任何变化。凡莉拿出一颗飓光钱球,但她母亲并没有从中汲取光。
「很美,」度德说。「距离我上一次听见这些歌已经太久了。」
「如果你们接纳我,我会为你们重建歌谣,」凡莉低声说。「如果你们拒绝,我也完全能理解──但我带来了其他灿军,我的朋友,还有一些选择背叛并成为聆听者的敌人。」
度德调谐为质疑。
「重申一次,如果你们拒绝我,我可以理解,」凡莉说。「但至少听听我朋友们的说法。在这个新世界,一个封波师的世界,你们需要盟友才能生存。我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孤立了。」
「我们并不孤立,」度德说。「我想妳会发现,跟妳一样,我们的情况也有所改变。」
凡莉哼起深思,接着听见刮擦的声音,彷佛岩石互相辗磨。或是……爪子扒抓岩石?
一道影子笼罩凡莉,她惊跳,抬头瞪眼看着一道强壮的长颈,末端是一张邪恶的楔形脸孔。一只裂谷魔,就在这里,而且没人惊慌失措。
飓风啊。「就是这样……」她低语。「你们那晚就是这样在飓风中逃出裂谷的吗?」
度德哼起自信。
她正要提出问题,却被打断。一个声音。
「凡莉?凡莉,是妳吗?」
凡莉低下头,看见她母亲的眼睛对焦,看见了她。
妳的箴言,凡莉,一个隐约的声音在她脑中说,现在获得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