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序章

那是门扉、是思念

是远吠、是群魔之夜

那是宵森,往昔、化妆樱

那是挥着手的眷族们

晚上十时的钟声

不知何时已变为怀念而悠扬的

祝福之歌——

《序章》

鼻尖前冷不防出现了水的气味,我对着玻璃窗外的景色定睛凝视。

从昏暗的店内向外眺望,站前道路的气氛依旧相当平静,看不出来有任何异样。

我将刚购入的参考书塞入书包,打算离开书店,但就在这时,豆大的雨滴也恰好洒在我头顶。

──雨天真是讨厌。对我那拥有狼嗅觉力的鼻子来说,下雨只会妨碍自己的敏锐度。

透过气味「眺望」的雨天世界,就好像轮廓晕开、模煳的水彩画一样欠缺鲜明感,使我莫名地不安起来。

「……天呀,已经开始下了!?」

拥有轻盈脚步声的主人从我背后接近,并在我身旁立定步伐、仰望天空。被鲜红缎带束起的黑发不住地摇曳。

诹访部日奈抬头望着正滴下大量泪珠的天空,很难过地叹了口气。

「本来以为会撑到回宿舍才下的。」

「谁叫妳为了春季的大衣还是裙子什么的浪费那么多时间,别到处闲逛的话早就回宿舍了。」

听了我的咕哝,日奈立刻竖起眉尾。

「购物之所以会拖这么久才不是因为我哩,都是勇太的缘故吧?」

「怎么会怪到我头上?」

「谁叫我问勇太哪件连身裙比较好看的时候,勇太只会不负责任地敷衍我……」

「……呃,这算不算牵拖啊?」

我怯生生地问,日奈则以严肃的表情点头强调。

话说回来,女生挑选衣服的基准我根本一窍不通嘛。

或许嘻皮笑脸地回以『妳穿什么都很可爱』对方还比较受用?

不不,以日奈那种难捉摸的个性,就算以正常人的观点应付她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保持沉默方为上策。

虽说中间有六年的空窗期,但我们可是从出生之后没多久就认识了。这家伙的难缠性格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理解。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不要为这种事争执比较好。

于是我闭口不言,迳自从书包取出折伞,步入雨中的街道。

日奈本来也跟我一样从书包拿出折伞,但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收回自己的伞,一个小箭步冲入了我的伞下。

「喂,妳自己不是有伞?」

「有呀。」

「那为何不撑自己的伞?」

「因为勇太有带伞呀。」

日奈以理所当然的表情抬头盯着我。

……我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歪理,但这种时候跟日奈争吵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将手中的伞微微倾向她那边,日奈立刻满足地笑着缠住我的手臂,表现得异常亲密。除了感受到对方的肌肤温度外,不知是无意或有意,隔着制服压过来的柔软胸部触感也非常强烈。

「……别靠这么紧啊。」

「如果不靠紧一点我就会淋湿啦!」

「那妳为何不拿自己的伞……」

说到这,一块鲜红色的物体突然飞入我的视野。

──那是另一把伞。红色的庞然大物底下遮蔽着另一对并肩而行的男女。

天空低垂着彷彿倒退回冬季的灰色厚云,雨水也让人感到凉意难驱。

在马路上一片因骤雨而仓皇躲入骑楼的人群中,唯有那一对朝我们正面走来的男女,脚步悠闲得像是在享受这种天气,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大概是雨水妨碍了自己的嗅觉吧,先察觉那两人是和臣跟伊吹的竟是日奈。

发现亲哥哥与未婚妻同撑一把伞,日奈不知为何以夸耀的笑容对我附耳:

「……你看,哥哥他们不也是只撑一把伞!」

「他们拿的可不是折伞耶。这种小玩意根本不适合两个人一起撑……」

或许是听见我们的拌嘴之故,对面也察觉到我跟日奈的存在了。只见和臣来到我们面前后轻轻抬高红伞,浮现一脸笑意。

「嗨,你们俩也出来约会啊?」

和臣的口气听起来非常开心──我总觉得他似乎抱着「不趁这时捉弄你更待何时」的满满冲劲,该不会是我的被害妄想吧?

「和臣你们也是约会吗?」

「没错。我跟可以与女友朝夕相处的勇太不同,只有趁下雨的日子才能陪伊吹一起出门呢。」

和臣以夸张的模样耸耸肩,伊吹则仰头看着这位未婚夫、微微一笑。

「这也没什么不好吧。我很喜欢在下雨天或是夜里散步。」

「同撑相思伞或夜游观星的确很浪漫,不过偶尔来场普通的约会也不错?」

「和臣所谓的『普通』还真是让人不敢大意呢,我可不能轻易地点头说好。」

伊吹呵呵呵地笑起来并靠向和臣身上。在红伞庇荫下,本来并非在说笑而皱着眉的和臣也忍俊不住。

──趁圣诞节的大乱而发表爆炸性婚约后数月,和臣与伊吹这对的交往实质上已变成半公认的状态了。

然而,以众长老为首的保守派直到目前为止依旧无法苟同诹访部与「流族」、甚至还是『奈落』的婚姻而愤慨不已

『奈落』可以完全抵抗诹访部或饭纲所擅长的精神支配力,自古以来就被宵见里视为灾祸以及被诅咒的存在而深痛恶绝。要说是诹访部一组的死穴也并非夸大。

即便是赞成双方婚姻的众人中,也有大半忌惮众长老的权威而不敢光明正大地表现出来。

随便出声表达赞同可能会被众长老盯上,但反对这两人交往又可能会让诹访部长公子留下坏印象,后果同样恐怖──和臣与伊吹也因为理解这点,所以才会刻意选择人们较少出没的场合碰面。

我虽然不讨厌自己的故里,但这种由于不知变通而对生来就异于常人的对象施加压力的流弊或陋习,实在令人很不爽快。

日奈或许也有相同的想法吧,只见她以忿忿的口吻插嘴:

「我们这族的老人都太古板了啦!只要我稍微做一点违背传统的事,就叽聒个没完。什么这个不行,那个不可以……」

──日奈平日的所作所为我最清楚了,这要完全归咎于长老们好像也不太合理。不过,在日奈义愤填膺的态度下我还是选择闭嘴。

和臣露出劝慰妹妹的笑容后轻轻摇着头。

「就算是我也没有自恋到以为能轻易改变这种风气。多少有一点不便是很正常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是呀,就忍耐到那些长老们翘辫子吧!」

我以不像平常的开朗口吻附和,和臣眨了几下眼后立刻面露苦笑。

「竟然害勇太得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真是过意不去。其实,我并没有要你安慰我的意思。」

和臣摆出低姿态──被他这么认真地道歉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哪里。呃……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直说吧。」

「这样啊。那举例来说,勇太变成黑狼冲入众长老的聚会并展开屠杀如何?」

「很遗憾,那种事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你闪避陷阱的速度变快了呢。」

「多亏了学长平日的锻炼。」

我可不能一辈子都当两位学长的消遣对象。

面对和臣的「玩笑话」,倘若误以为是不良嗜好或夸大其辞而轻忽,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难以自拔的窘境,迅速採取防范手段是很要紧的。

和臣就好像看到爱徒终于有进步的师傅般露出温和的笑容,一旁的伊吹也一脸微笑地望着我俩开口:

「不需要担心我们的事,放心吧──虽说待在这里还是有点不方便就是了。」

「是啊,想在里内安稳地住下去就必须在许多方面进行彻底的改革才行。」

「哥哥!等我就任诹访部当主后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日奈以鼓舞两人的态度宣言。

「到时候我就会严禁大家歧视『流族』,哥哥等着看吧!」

心爱的妹妹正双眼发亮地声援自己,本来应该要欣喜若狂的和臣不知为何却对日奈投以複杂的视线。他摸了摸妹妹的头后转身盯着我。

「……勇太,我也很急。」

「啊。」

在对方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盯视下我只能暧昧地点点头。

「希望诹访部的当主能早点交棒。」

「呃,这种心情我明白……」

「诹访部的当主在下任当主生出女儿后就必须让出位来──也就是说,除非下任当主已经有了延续自己血统的女儿,否则不管能力多强都无法就任。」

──和臣到底想说什么?我听了不是很明白。

关于下任当主必须有女儿才能继位这种常识,只要是诹访部一族的子民们谁都知道。

「为何现在要突然强调这点……」

我话才说到一半,日奈就像触电般突然放开我的手臂。我诧异地回头一看,日奈正拚命想掩饰

已一路红到了耳垂、彷彿被火烫伤的脸庞。

我比她慢了好几拍才理解和臣那番话的用意。

和臣希望日奈能早点继位。

所以,日奈得赶快生下后继者才行。至于要让日奈生孩子,就得跟我,呃,也就是那个──

和臣表情严肃地用力揪着我的肩膀。

「我已经等不及了,勇太。」

「唔、呃,我知道啦。可是,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

「──哈哈哈,要解决这个问题你不妨先从别找藉口做起。只要下定决心──」

「和臣……!」

察觉我侷促不安的反应后,伊吹发出了责备之声。

和臣只好不太甘愿地把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移走。

我将伞重新撑在背对我的日奈头上,拚命想找出能敷衍和臣的话,绪果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船到桥头自然直——可以这么回答对方吗?

我会加紧努力——不不不,绝对不行!千万不能这么说!否则铁定会出人命;我十之八九会因脑血管爆裂而身亡吧。

到底该怎么回答哩——偷偷瞥了身边一眼,日奈的耳垂依旧涨红——现在好像不管说什么她都会把我用力踹飞,真是苦恼啊。

那家伙每次都主动对我做出让人小鹿乱撞的大胆行径,可一旦碰到那方面的话题,又会陷入慌乱而将烫手山芋扔给我。这也算是一种坏习惯吧。

虽说就算被满脸通红、泪眼汪汪的日奈拳打脚踢我也不痛不痒,但精神上的损伤可是难以估计——我指的主要是自己也会无地自容这点。

我瞠目结舌的反应让和臣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这种事外人也不好勉强。」

张端正得令人讨厌的脸孔再度装出平日那种看似无害的优雅笑容。

「不过,我很急这点依旧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看来只能靠自己单方面地改变传统了。」

语气听起来尽管很稳重,但说出口的内容却更让人感到不安。

和臣从伊吹手上接过伞,两人再度并肩迈步而出。当他与我错身而过时,又再度砰地敲了下我的背。

「总之——勇太也要尽自己的力量努力保护日奈啊。」

这句留在最后的叮咛依旧一如往常,但我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和臣的身影此刻已被巨大的红伞遮住,根本无法判读他脸上的表情。

「……勇太,怎么了吗?」

日奈好不容易恢复冷静后似乎很担忧地问。

我以若无其事的态度摇摇头,一边重新撑好伞、小心不让日奈淋到雨,一边再度望向逐渐消失在雨中暮色的那两个背影。

和臣方才的笑意与口吻跟平日一模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话说回来,我却感觉他的叮咛一点也不像恶作剧或开玩笑,反而犹如千斤重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日奈有点尴尬地靠向我,我则小心翼翼地不让她淋湿,两人并盾朝返回宅邱的方向加紧脚步。

和臣带给我的那种奇妙异样感在逐渐增强的雨势洗刷下变得淡薄了,与日奈闲聊没多久便完全栘出了我的脑海。

——这颗诡异不安的种子直到大约一年后才开始发芽——那正好是我们升上高中三年级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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