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从明显单纯的事情开始确认吧。十一月四日……不对,正确来说是十一月五日的上午零点半。用完午餐的汉娜•戈达夫人回房去,过了一个小时后被人发现成了具尸体。死因是贯穿胸口、直径将近十公分的深深伤口。从她没有痛苦的样子看来,应该是睡眠时遭到袭击且当场死亡。
以此为根据在案发现场巡视的结果,我找到了七个问题。第一个到第五个先前已经和戈达勋爵说明过了,这边再简单复习一下。
第一个,汉娜夫人看来不像有注意到凶手的样子。第二个,下手时间不是吸血鬼力量减弱的白天而是半夜。第三个,还能用的瓶子遗留在现场。第四个,凶手对城堡知之甚详。第五个,凶手特意把银桩放回仓库。就这些来说若当成凶手是外人,那么行动明显不对劲,特别是第一个与第四个,就算是当成凑巧也是非常奇怪。”
“能干的猎人就能让自己的气息消失,外来凶手只要事先调查也能对城堡内部知之甚详吧。”
似乎已从头颅的震撼重新站起来的库洛托反驳,鸦夜轻轻一笑。
“是呀,就目前来说也有这个可能。但是我最在意的是接下来的第六个问题。”
“第六个……”
戈达勋爵不由得重复这个词汇。
没错,因为夏洛特的出现,结果在那私人房间没能听到最后两个就结束了。侦探那时是说“极为重要”且“极为常识层面”。
“第六个问题,就是关于声音的部分。案发时,汉娜夫人所在的房间周围有库洛托和阿尔弗雷特先生在。但是他们都完全没听到那个房间曾传出巨大声响。特别是吸血鬼库洛托,他具备能区别妹妹的歌声或是父亲在远方击发的枪声,甚至连来自哪个方向都能正确分辨的听力。尽管如此,他在戈达勋爵发现仓库的桩子之前却未察觉到任何异状。仔细一想这实在是非常奇怪。”
“没听到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就是凶手小心谨慎而已。”
当事人库洛托不快地说。
“是呀。但是,不论凶手多么小心谨慎,如果用槌子敲桩子都应该会发出声音才对。”
“槌子?”
“听好了,从尸体的伤势判断,用来当凶器的是根粗圆桩子,还有凶手显然是以巨大的力量使其瞬间贯穿夫人身体。但是桩子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就像每个人都非常清楚的那样,要用铁锤或木槌敲打钉入。本来并不是武器,只是普通的工具,不是徒手拿来攻击敌人的物品。”
戈达勋爵的脑海中,浮现上星期攻击自己,那位叫做雨果的猎人身影。这么说起来那家伙也是单手拿银桩,另一手握着木槌。
吸血鬼也好,猎人也好,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常识。因为太过理所当然,以前也没深入思考过。
桩子,并不是徒手使用的物品——
“所以,假如凶手是狠狠地将银桩打入汉娜夫人的胸口,一定会发出类似木工钉钉子时的巨大声响。居馆的地下部分墙壁古老,回音也大。但是你们却说案发现场没有任何动静。第六个问题就是这个。也就是说,为何库洛托和阿尔弗雷特先生没有听见凶手敲打桩子的声音?”
鸦夜至此暂时中断话语,等待说明渗透听众。
“关于这个令人深感兴趣的问题,再来进一步推理吧。我可以想到四个解释。一个是,其实有发出声音,而两个证人都在说谎——意思就是两个都有可能和杀死汉娜夫人的凶手是共犯。”
众人再度闹哄哄起来。库洛托一副“够了没有”的样子直摇头,管家无法接受般地盯着鸦夜。
“绝、绝无此事!”
“是呀阿尔弗雷特先生,我很明白。这马上能够否定。推定行凶的时间,他们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了避免遭怀疑是共犯,应该会事先串通讲好假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即使两人其中一人有可能是凶手,但两人都是凶手的可能却非常低。”
“共犯是什么呀?”
夏洛特发出天真无邪的声音,紧绷的空气稍微和缓了些。坐在隔壁的拉乌尔不情愿地和妹妹咬耳朵。鸦夜面带微笑望着这一幕。
“那么接下来。虽然发出了声音,却不是在两人待在房间附近时发出的——也就是说,行凶时间有可能早于一点。”
“早于一点?”
这次轮到戈达勋爵反驳。
“轮堂小姐,这太奇怪了。我一点的时候还确认过仓库内没有异状……”
“对,没错。而且早于一点那时候,房间周围有阿尔弗雷特先生和拉乌尔在。他们都没听见声音,也没有替彼此作证不在场证明,所以和刚才同样的理由,这个可能也可以弃之不顾。
我们继续下去吧。接下来,就是凶手虽然用槌子敲打,但是为了不发出声音费了什么心力也就是用抱枕或厚重布料之类的东西放在桩子与槌子之间让声音消失,这个可能怎么样?调查过房间后我也否定了这一点。如果桩子与槌子之间夹了什么,那么喷出来的血应该会牢牢地黏到那个物品,但是房间内的抱枕之类毫无异状。而且,凶手穿的大衣沾满了血。那就是用桩子杀人的时候,凶手没有任何遮蔽直接面对喷出来的血的证据。”
“是不是把大衣当成消音布了?”
始终沉默听着的津轻,从旁插嘴。
“这我当然想过,那种情况就是把大衣卷成一团使用。而大衣前面并没有沾染大量血液。”
“原来如此,我认输了。”
助手随意地举起双手。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对话依然带着滑稽。
“因此,剩下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凶手没有用槌子敲打桩子。而是徒手,只靠手臂的力量便将桩子打进汉娜夫人的胸口。所以,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时间,都没有听到声音。”
城堡里的人们露出能够接受这说法的样子,没有特别针对谁只是互相点头。没有发出声音,是因为没有以槌子敲打桩子。仔细一想,是个用不着思考,极为理所当然的答案。可是——
“不用木槌或铁锤敲打桩子,而是徒手处理。就像刚才说的,这是脱离常识的行动。仓库也有木槌或铁锤,即便凶手是双手空空入侵,应当也能轻易拿到槌子。再说,被害人在睡觉,靠近的凶手应该也有充足的时间能够拿好槌子准备吧。然而,凶手却没用槌子敲打桩子。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我最先拟定的假设很单纯。徒手打进桩子,是因为不要让在附近房间的人们听见声音吗?我想如果听到敲打什么的声音,大家很有可能起疑心,那么凶手的行动就能说得通了——但,这次的案子,关于在那间房间杀害汉娜•戈达夫人的情况又如何呢?”
鸦夜以别有涵义的说法扫视室内一周,视线停在站在角落的中年管家身上。
“阿尔弗雷特先生。”
“什,什么事?”
“请您照我说的想象。三天前,用过午餐的您正在办公室工作。什么案子也没有,一如往常平静的中——不对,是平静的夜晚。这时,传来‘锵、锵’的铁锤敲打声。告诉我,您会觉得那是什么声音?”
阿尔弗雷特提心吊胆眼神游移,但几秒钟后,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地回答:
“我会觉得……啊,对,我会觉得是太太正在修理家具。”
“原来如此。那么,库洛托呢?你在房间的时候,要是听到双亲的房间传出‘锵、锵’的铁锤声,会觉得是什么声音?”
“和阿尔弗雷特一样,觉得是母亲正在修理家具。”
“其他人呢?假如汉娜夫人的房间传出铁锤声,在你们之中真的有哪位会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家人和佣人,没半个人答得出来。
“汉娜夫人的兴趣是修理骨董。去世的那一天也是正在修缮搬进房间的五斗柜。听说各位在城堡里,每天都听到铁锤或木槌的声音。假如不知道这回事,进入房间看到正在修缮的五斗柜也能轻松推测出来。”
“实际上我也是这样。”
津轻这么说,鸦夜几乎要点头。
“没错,连第一次进入房间的我的助手都知道这一点。何况是对城堡里知之甚详,连戈达勋爵与汉娜夫人的习惯都熟知的凶手,我怎么也不认为他不知道夫人的兴趣。这样一来,在那个房间杀害汉娜夫人,凶手不就完全没必要在意槌子的声音吗!”
少女自若的声音,又下了另一个结论。
“提防发出声音这条线看来可以暂时拿掉。来想想其他更有可能的假设吧。例如,凶手的手臂受伤了,所以无法拿槌子怎么样?这也说得通,但实际上视为问题讨论则颇为奇怪。我不认为意图杀害吸血鬼的人类,会在那种不周全的状态下决定入侵城内,就算硬要入侵,想要完美犯罪再彻底脱逃应该是非常不可能的吧。凶手应该是身体无伤的健康状态。证据就是,大衣的袖子两边都卷得好好的。”
为何凶手不能使用槌子?问题不在案发现场的情况,也不认为是凶手本身的身体有问题。那么——
“那么,最有可能的假设就是像接下来说的这样:凶手不能用槌子的原因,是因为桩子本身有问题也就是说,是不是用槌子一敲,桩子本身就有可能坏掉?”
在这里,鸦夜等待听众的理解。城堡里的人们,露出虽然听进去但无法理解的表情,全皱起了眉头。
“这不可能呀。”
不久,拉乌尔代表所有人说道。他差点笑出来。
“因为,桩子的材质是银吧?那样子,用力敲的话可能多少会变形,但也不可能坏掉。”
“一点都没错。因此以这个假设为基础思考下去,便会得到更加独特的结论。凶手使用的凶器不是银桩,而是其他材质制成的其他桩子。”
“咦?”
听到这话,戈达勋爵终于忍不住愣愣地出声。
凶器不是银桩?推理的进程懂是懂了,但不可能有这种事。
“轮堂小姐您在说什么?我的确在仓库看到那个桩子了……”
“您看到的是沾了血的银桩,还有在房内遭到杀害的汉娜夫人的伤口。就只有这样而已。明明不是掉在现场,却因为沾了血这个理由就认定那是凶器的想法太随便了。凶手使用和银桩尺寸类似的其他桩子,这是非常有可能的。顺带一提假如是那样,那我一开始提出的第五个问题也就有答案了。凶手为什么将银桩放在仓库?答案很简单,因为那个桩子没有被带到案发现场,一直放在仓库里面。”
“……”
不死少女的声音在头盖骨中回荡。双脚几乎要站不住、未曾有过的感觉,正在袭击一百八十岁的吸血鬼。
“意思是银桩沾着的血是伪装吗?”
“已经出现这个可能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别的桩子是怎么回事?”
“槌子一打就坏的脆弱材质做的东西。例如说,木头或玻璃之类的。”
“太离谱了,轮堂小姐。”
戈达勋爵牢牢地盯着头颅,耐心地说。
“既然人们称您是专查怪物案件的侦探,那么您应该明白吧。能够贯穿吸血鬼的只有银。假如凶手使用的是木头或玻璃制成的桩子,也不可能用来杀害内人。”
“父亲说得对。”
库洛托粗暴地点头。
“和这种不正常的假设相比,提防发出声响或是手臂受伤的说法还比较有可能。假如说你的推理是正确的,那就拿出什么证据来呀。拿出有另一根桩子的证据。”
房里四处传出小小的赞同声。烛台的火焰照着黑发,鸦夜一时之间沉默不语。然后,明明没有肺也是顺利地深吸一口气。
“那么,现在就来说第七个问题吧。”
突然,完全转移到另一个话题。
尽管目瞪口呆,戈达勋爵依然记起了。提出来的问题只有七个当中的六个,剩下最后一个。
“现在要登上舞台的,是留在现场的扁平玻璃瓶。软木塞沾了血。所以凶手犯案后碰过这个瓶子应是无庸置疑的。绝非凑巧从口袋掉出来之类的,是为了拿什么出来,特意放在那里的。”
“因为要泼洒圣水吧。”库洛托说。
“一点都没错。要说用于案发现场且看来原本是装在瓶子里的东西,只能想到圣水。凶手将圣水装入瓶中,杀了汉娜夫人后将其泼洒在夫人身上。作为自古以来的净化仪式。”
“用不着这么又臭又长的说明,这种事我很清楚啦。”
“那么,接下来才是本题。瓶子的玻璃有灰尘造成的脏污。我为了仔细观察,命令津轻擦拭瓶子表面——但是,脏污没掉。”
爱挑衅的长子,这时没有插嘴捣乱。取而代之的发出一声:“嗯?”
“也就是说那个瓶子,玻璃表面并无脏污。最后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就是,为什么瓶子的内侧会沾上灰尘?
瓶子的软木栓牢牢地封住,先调查过现场的警方也没有碰触;案发后,戈达勋爵也好好地锁上那个房间。所以,我们调查的时候,瓶子内部应当是维持着遭弃置时的状态。遭弃置的时刻,也就是凶手结束犯行的时刻。凶手结束犯行的时刻,也就是凶手刚将圣水泼洒在尸体上没多久。这样一来,为什么瓶子内侧是脏的?”
鸦夜的紫色眼眸炯炯。
“虽然是小小的矛盾,却是大大的发现。如果瓶子里先前装满了液体,灰尘应当会被冲掉,玻璃内侧不可能会弄脏。这就表示,那个瓶子打从一开始就是空的。长时间没装任何东西在里面,瓶口开着没封,所以内侧沾上了灰尘。
因此,情况会变成这样:瓶子没有装圣水。凶手为了让人看来像是泼洒了圣水,所以特意将没装东西的瓶子留在现场。但是汉娜夫人的尸体明显有遭泼洒圣水的痕迹。那么,圣水是从哪里来的?只要将刚才的推理和与这瓶子相关的疑问对照,就能导出最后的离奇结论。”
房间角落传出“啊”的无感情叫声。女仆吉赛儿像是闪现什么念头,睁大了眼睛。同时津轻也发出“哦”的声音点了点头,嘴唇的笑容绽放得比平常更强了许多。
“原来如此,是那样呀。”
“明明是助手,居然这么久才察觉这家伙。”
“就是因为我是助手,所以这么久才察觉。”
鸦夜和津轻对彼此展露笑容后,继续说道:
“各位听好了,正因为是吸血鬼所以没有不可能。正因为是吸血鬼才能导得出答案。被杀的被害者是吸血鬼,假如凶器是银之外的脆弱材质做成的东西,只能缩小范围到唯一的一个可能,那就是圣水。而且,现场确实残留来路不明的圣水这样的证据。”
银以外的桩子,脆弱的材质,类似木头或玻璃。
涟漪静静地扩散。戈达勋爵和佣人们、沙发上的三兄妹,全没感到诡异,只是凝视着只有头颅的少女。
隔了一拍,鸦夜眯起美丽的眼睛。
“各位已经知道了吧——凶器是水做成的。凶手让圣水结冻制成冰桩。”
圣水。
天主教会在一二六○年制造出来,经过净化的奇迹之水。制作方法虽未公开但效果极大。与纯银相同,只对吸血鬼的身体起作用,吸血鬼只要一碰就会发热遭受灼伤。虽因是液体不适合直接用于攻击,但能让吸血鬼的再生能力失效,吸血鬼猎人们以其取代护身符视为珍宝。
经过漫长的尝试错误,最后选出来能伤害吸血鬼的只有两种武器。
银,以及圣水。
“这个季节,夜晚的气温常常降到冰点以下。将圣水注入桩子形状的模子,放在外头两、三天,应该就能做出漂亮的冰桩吧。凶手将其带入城内,穿着老旧的大衣,前往汉娜夫人所在的房间。把冰桩刺向正在太师椅上睡觉的夫人,杀害了夫人。喷出来的血被大衣挡住。圣水做成的桩子刺入吸血鬼的身体后,立刻产生高温迅速溶解。溶化的圣水沿着夫人的腹部滴落,弄湿衣服,让皮肤灼伤。”
面对陷入沉默的听众,少女的头颅淡淡地说着。
“一结束犯行,凶手便将空瓶子或是某种容器抵着尸体的伤口,收集汉娜夫人的血液——这可以从伤口左侧的出血量不多推测得知。因为流出来的血,大部分被凶手带走了——随后,将用完的大衣、沾了血的玻璃瓶留在引人注意的地方,凶手离开房间。留下物品,当然是为了假装成外来者犯案。接着凶手一动也不动地等待戈达勋爵外出狩猎的时间到来,确定仓库没有异状后,破坏锁头入侵。从里面的架子拿走银桩,把事先收集到的汉娜夫人的血液浇上去,伪装成那就是凶器的样子。然后,就只要向狩猎回来的戈达勋爵炫耀那惨状。”
被迫探寻的犯罪流程,比先前假设“凶手是外人”助手说的那些话更离奇得多,然而也更能让人接受。凶手使用的是冰桩。能够贯穿吸血鬼的圣水做成的桩子。银桩,只不过是凶手设计的伪装——
但,推理尚未结束。
“好了,喋喋不休了这么多,我的推理到现在可以集中到一个问题——为何,凶手要耍这种诡计?”
为何,什么,怎么回事,疑问接连不断地解除又出现。轮堂鸦夜的思维宛如海沟探勘。朝向黑暗的海底,全面彻底地逐渐深潜。
“汉娜夫人的伤,和银桩的大小完全符合。这是因为,凶手原本就知道仓库里有银桩。但是,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特地制造伪装的凶器。将银桩自仓库取出,照一般的做法刺死汉娜夫人不就好了?让人误以为银桩是凶器,这对凶手有怎样的好处呢?”
鸦夜环顾城堡里的人们问道。因为侦探的话语而绞尽脑汁的他们,全都致力思考,没人回答得出来。
无可奈何,鸦夜对在一旁待命的助手说:
“津轻,你晓得吗?”
“就是面店的结帐吧。”
“什么?”
“就是用时间蒙混过去。”
“我就要你别每次都这么比喻呀。不过你说对了就是不在场证明的事前准备。唯一能想得到的好处就是这个。从准备出门打猎时仓库的锁没有遭到破坏,以及桩子没有沾血两件事,戈达勋爵便会自然认定犯案时间是自己出门打猎到返家这段时间——就是上午一点到一点半之间。可是假如仓库里的桩子不是凶器,那在更早的时段——午餐结束后的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完成犯行就有可能了。当然,凶手虽有必要在戈达勋爵出城后再进入仓库一次,不过只是让桩子沾血,那有二、三十秒便够用了。只要强调‘这么短的时间无法杀人’就能不受怀疑。而且凶手能够从一点到一点半从容不迫地制造不在场证明。事情就是这样。
不过各位,假设凶手是外人,为什么有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前准备呢?若是位于闹区正中间的宅第也就罢了,这里位于光是抵达就得大费周章的森林之中。如果来自外面的袭击者要在这种地方杀人,有必要煞费苦心制造那顶多三十分钟的不在场证明吗?”
无法有肢体语言和手势的鸦夜,取而代之加强了语气。
“没错,重要的就是这一点。深夜的犯罪,外面完全没找到的逃走痕迹,明显是特意留下来的瓶子和大衣。再加上很了解城内的情况,知道汉娜夫人的习惯或是戈达勋爵狩猎的习惯,还有本周戈达勋爵出门时应该会打开仓库查看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必须不依赖共犯,连危险的不在场证明的事前准备都自己来以免遭到怀疑的人——这种人,除了是各位之中的某个人之外根本不可能存在,不是吗!”
终于,这思维抵达了一开始提出的前提。
已经没有人能对这个结论厉声抗议了。库洛托用无法定焦的眼睛望着鸟笼,阿尔弗雷特露出失魂般的表情,夏洛特的指尖深深陷入几乎要戳破抱枕。至于戈达勋爵,则是独自因为另一种震撼而身体晃动。
轮堂鸦夜,专查怪物的侦探。
刚才她勾勒出来的线索,扣除几个微不足道的确认,几乎都是从那个房间的搜查获得的信息。
听过城主说话,看过案发现场一次,在回答“这案子很有意思”的那个时间点,她已经在鸟笼中再三推理,得到凶手是内部的人这个解答了。
“好了,我讲得太冗长了呢。”
头颅侦探继续说道:
“现在开始要加速前进了。从刚才说过种种,关于凶手可以举出这五个条件。
一、实际的犯案时刻,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二、因为事先做好的不在场证明,让人以为一点到一点半之间不可能犯案的人。
三、以及,那段时间只有几分钟自由行动空档的人。
四、力气大到能徒手打进粗桩子,扭断锁头的人。
五、面对感觉敏锐的吸血鬼,能够灵巧到犯罪完全不会被发现的人。
首先是第一点,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有三位。两位佣人与次子拉乌尔。其中符合第二点的是吉赛儿小姐与拉乌尔。吉赛儿小姐一点以后和夏洛特小姐在一起,拉乌尔则和戈达勋爵一同出外打猎。”
“你、你在胡说……”
拉乌尔虽发出抗议之声,鸦夜却无视。
“两位也符合第三个条件。拉乌尔在戈达勋爵出城后大概一分钟后追上父亲。时间已经足够进入仓库替桩子伪装。吉赛儿小姐也说过,曾为了上洗手间离开夏洛特小姐几分钟。但是这两人之中,拥有符合第四个和第五个条件的能力的,就只有本身也是吸血鬼的拉乌尔。”
遭到点名的拉乌尔,愈发慌张地起身。
“等一下!我不可能做到那种事!说起来伪装还是什么我都办不到,因为我不能碰到银呀!”
在意外之处,鸦夜说了声“是呀”,老实地接受这个指摘。
“我也是不懂这个地方。就算冰桩能用布裹得厚厚的再携带,可是银桩沾到的血上面留有手指碰触的痕迹。连关节的印子都清晰可见,所以我想是没戴手套。恐怕是汉娜女士的血滴落的时候,桩子差点掉落,反射性地用手按住吧。凶手徒手碰触过银桩这是不用怀疑的事实。
吸血鬼碰触到银或圣水便会灼伤。因此,假如拉乌尔是凶手,那么手指应当会有灼伤的痕迹。此外根据戈达勋爵所言,那伤并非大约三天就会消失。那么,拉乌尔的手指应当还留有伤痕。我在用餐时,尝试从对面的座位确认这一点。但是他的手完全是干干净净的。而且,以戈达勋爵为首,其他每个人的手都没有找到灼伤的痕迹。”
“你看吧!”
拉乌尔不屑地发出嘲笑般的鼻音,戈达勋爵也说“这是当然的”,点头同意。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可能有自己主动去接触银的吸血鬼。”
“看样子就是您说的这样。因此,虽然我实在不认为这人具备了符合第四个或第五个的非凡力气和灵巧,而且这人一点以后制造的不在场证明也是让四岁女孩所说的非常不可靠的东西,但是剩下的嫌疑人用消去法去找只有一个人……”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站在房间角落的女仆。
缩着身子的吉赛儿也没试图隐藏悲痛,粗眉乱糟糟地死命不停摇头。
“不、不、不是的。我没做那种事。”
“吉赛儿,难道你……”
“不、不是吉赛儿!吉赛儿不会那样……”
戈达勋爵逼近一步,沙发上的夏洛特大叫,然后——
“我原本还以为是那样。”
鸦夜继续说出一句远远超出想象的话。以当事人吉赛儿为首,城堡里的人们仿佛感到气势全消,注意力再度回到鸟笼。
少女的脸浮现恶作剧般的微笑。
“既然吸血鬼们没有灼伤的痕迹,凶手就是吉赛儿——或是,因为某些原因导致不在场证明的事前准备失败的阿尔弗雷特——我本来以为是他们其中一人。戈达勋爵,直到我在森林里向您请教,我都是这么想的。”
“什么意思?”
“最后的关键,就是关于再生能力的事情。您是这么说的,‘手臂断了只要有两天时间就能漂亮地再生’。这就是,凶手设下的最后诡计。”
森林里的事,戈达勋爵想起了另一件。
在戈达勋爵说那件事时,鸦夜像是刚洗好澡的阿基米德一样,激动大叫了一声“哦——!”。询问“怎么了吗”,她只回答“我认为吸血鬼的再生能力的确非常完美”,含糊其辞带过去。
“凶手在准备银桩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表面,因而手指受到灼伤。银造成的伤不会马上复原。这时,到底会怎么样呢?
他在发现尸体后,以心神劳累为由关在房间里,用挂在墙上当装饰的剑其中一把切断自己的手指。虽是普通的人类难以想象的行为,但他可是吸血鬼。银和圣水之外的物品造成的伤可以发挥原本的再生能力,几乎没有出血便能立刻开始愈合。手臂断了两天时间能复原,那如果是指尖受伤的话,估计再怎么久,只要有一个晚上应当也能彻底漂亮地再生吧。凶手有可能利用这个方法,在短时间之内消除伤痕。”
受伤的手指,整个切断。然后,凭借再生能力逐渐长出干净的手指。
宛如植物的枝条。
“那么,刚才的理论就复活了。一、二、三、四、五,符合所有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身为吸血鬼的他既年轻同时兼具远远优于人类的力气与灵巧,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有可能在戈达勋爵出城后立刻破坏仓库的锁进行伪装,而且在那之后,因为和父亲一起到森林去也能制造出到一点半之间的不在场证明。那段时间,将用来装血的空瓶藏在宽松的毛衣里,手插进裤子口袋不让人看见灼伤。接着在案发后,为了等待切断的手指完全再生,关在房间里不出门。这个人就是——”
砰!
仿佛整张沙发都要破裂,弹簧发出轰然巨响的反弹声。
抢在城堡里的人们注意自己之前,拉乌尔•戈达已经冲向眼前的办公桌。
稚气的脸庞凶狠地扭曲,手指弯曲宛如钩爪,使劲朝鸟笼伸出——然而就在意图踏出最后一步时,他的手被从旁伸过来的另一只手抓住,停了下来。
那是真打津轻的右手。
“好不识趣的凶手呀。”
鸦夜吃惊地说。
“我都还没说明完毕,竟然就自己露出马脚。”
拉乌尔感觉到背后家人们的内心动摇。随便怎样都好。对,那种家伙怎样都无所谓。总而言之这个胡闹的头颅,得杀了这个家伙,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胳臂施力试图甩开津轻的手,但被抓住的手腕文风不动。
传来“锵”的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站在椅子后方的女仆装女子手伸向背着的长条状物体,往前踏出半步。津轻说了句“没事的,静句小姐”,制止了她。
“静句小姐,师父就麻烦你了。这个人交给我收拾。”
“……收拾?”
别开玩笑。
拉乌尔在手腕被抓住的情况下跳起,试图重踢津轻的侧脸。
这一瞬间,景色突然大幅倾斜晃动。
接着玻璃的破裂声和闷沉的撞击,户外空气的冰冷迎面冲来。因为在双脚离开地面的同时,自己手腕被一拉后丢掷出去!察觉到这一点时,他的身体已经飞出玻璃窗狠狠撞上地面。
“可恶……”
拂去沾到头上的石头碎片,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撑起上半身。
居馆的后侧,位在快要崩塌的墙壁连绵不断的废墟中。天空万里无云,苍白的月光倾泻。宛如已死的夜晚一片寂静。连鸟鸣也没有,除了自己之外没有物体在活动。
不对,还有一个人。
听到踩踏碎石子的声音,拉乌尔的视线回到居馆的方向。大概是从刚刚撞出来的洞跳下来,有个步步进逼的阴郁男人的身影。
筛着月光的青发。一条线的刺青。满是补丁的大衣。
“我很伤脑筋呀。师父让人给动手了。”
那张脸上贴着诡异的笑容,真打津轻让脖子的骨头发出喀喀声。
10
“上星期的袭击过后,拉乌尔的计划就开始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偶然认识还是自己主动去找的,总之他联络上那个名叫雨果的猎人,撒谎要帮助他讨伐吸血鬼。他先说他会制造破绽要雨果在森林里偷袭戈达勋爵,可怜的雨果上了他的当。结果拉乌尔失约,这事轻松打败雨果的您应当十分清楚吧。
但是当然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拉乌尔的目的是让雨果持有的银桩被放进仓库保管,还有一点,他事前已经从雨果那边拿到桩子的盒子了。您想想,刚刚抓到的猎人不是说了吗?说‘雨果总是把桩子放在皮革制的盒子里’。他虽然知道那是桩子,却不知道那是银制的。所以那个盒子,密封程度覆盖整根桩子,而且盒子本身就是桩子的形状,这一点应该很明确吧。此外,既然是非常防水的真皮制成的,想必您也明白了吧。拉乌尔就是拿这个盒子当成冰桩的模型。根据报纸的报导,您一家人会在星期天的夜里上教会吧?那么偷偷取得圣水应该也很简单。他用圣水装满真皮制的盒子,放置在寒冷的森林里几天,成功制作出和银桩尺寸完全相同的冰桩。
凶手应该是使用真皮制的盒子,这一点我很早就猜想到了。因为听说雨果被您打倒的时候,手里握着毫无遮蔽的桩子,但他不可能随时像那样子随身携带贵重的武器。我认为银桩原本是装在盒子或是什么东西里,不过袭击的时候没带在身上。那么盒子应当就是在凶手手上,当成制冰模型用了吧——这结论非常理所当然。我本来打算在森林里找出那个盒子,但因为得到同伙猎人的证词而省事许多。
关于动机,我只能推测。不过大概还是对‘亲和派’心生抗拒吧。库洛托也是如此,两位公子看样子并不像贤伉俪那般喜欢人类。啊,对了,如果需要证据,我想去搜拉乌尔的房间应该会找到形形色色的东西。用来收集汉娜夫人血液的瓶子,用来切断手指的剑,携带冰桩移动时包裹的布之类的……戈达勋爵?戈达勋爵,您有在听我说吗?”
戈达勋爵没有回应。其他的人们也茫然地凝视着拉乌尔撞破木板与玻璃后,书房窗户上开出来的大洞。
“看样子大家都心不在焉。”静句说。
“唉这也难怪。弑亲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十分震撼。”
“……轮堂小姐,拉乌尔他真的做了那事吗?”
“借用您在森林里说过的话,他刚才可是想要我的命。没有比这清楚的自白了吧。虽然就算被杀,我也不会死就是了。”
“……怎么会这样。”
无视无所畏惧地微笑着的鸦夜,戈达勋爵重重倒向背后的书架。印第安人偶掉到地上碎成碎片。
拉乌尔是凶手。儿子是杀人犯。那个次子杀了汉娜,而且刚才毫无犹豫试图袭击侦探?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就行了。”
“但、但我不能那么做。”
“没问题。只要交给我的助手处理。”
面对惊慌失措的戈达勋爵,鸦夜极为平静,甚至似乎还带着某种期待。
紫色的眼眸望向沙尘飞舞的城堡废墟,她说:
“用日本风格来说,就是‘真打登场’。”
“这个那个,每个太软弱了!”
“哦。”
“父亲对母亲百依百顺,哥哥只会出张嘴无意付诸任何行动。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一边假装愚钝一边暗自锻炼实力。然后也拟好计划,为了取回吸血鬼的骄傲与地位。”
“了不起了不起。”
“吸血鬼是至高无上的孤傲生物,是应当支配人类的种族。神就是那样创造出我们的。可是,为什么我们非得要特意接近那些家伙?大家都是笨蛋,每个都太无知了。所以我——”
“哎呀。”
在拉乌尔缓缓站起的那段时间,真打津轻随意地附和同时减轻装束。脱掉灰色手套,脱下鞋子,拿去袜子赤脚站立。将满是补丁的彻斯特大衣放在地上,变成一件白衬衫配吊带长裤的模样,这次是喀喀响地转动肩膀。
拉乌尔心想“这家伙也在瞧不起我”。
算了没差,既然如此就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从书房被丢出来的伤害早就恢复,毛衣破了上半身变成赤裸,慢慢吐气。原本看来松弛的腹部突然紧实,出现足足超出少年范围的硬质肌肉。
经过打磨的,吸血鬼原本的肉体。
“我还以为只要杀了那个女人假装成是人类干的好事,父亲应该也会清醒过来。但是没用,完全没用。既然如此,这种家庭就是我人生的阻碍。家人、佣人、侦探,我只能全部杀光……”
拉乌尔从浏海的缝隙狠瞪津轻。
“就先从你开始。”
瞬间缩短了二十公尺的距离。
爆发般的加速,甚至让原本踩踏的地面晃动,猛刮起大量碎石。津轻只愣愣地直立不动。你看吧,我稍微认真一点你就这副德性了。人类根本当不了吸血鬼的对手!拉乌尔欣喜得发抖,借助最后用力一踩飘在空中,身体增加扭转。高举手臂打算从背面以手肘挖出津轻整个脖子的骨头——
好痛!
对手的行动只有一瞬间,看起来却缓慢得怪异。闪开瞄准头部的肘击的津轻,配合动作转动肩膀,左拳重击拉乌尔的脸颊。
彼此的运动能量相抵的瞬间后,耳中爆开巨响。
因抵抗的力量而撞上地面的拉乌尔,这次以自己的身体卷起碎石,同时被推回刚才冲过的二十公尺。即使猛力冲撞废墟的墙壁依然止不住威力,撞穿一堵墙,撞穿两堵墙,毁了第三堵墙的时候总算静止了。
尘埃遮蔽了明亮的月夜。
“唔,呼。”
伴随呻吟,拉乌尔起身。
刚刚是怎样?发生什么事了?是疏忽了?还是凑巧?怎样都好。快点起来,快点站起来,用这力量给那个笑面男好看——不对,先等一下。
这时,他注意到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的奇怪感觉。
和地面摩擦时造成的小伤口无碍地正在恢复。可是手背上滴落的大颗红珠始终止不住。用手指碰脸。鼻血,裂开的嘴唇。好痛,好痛……疼痛没退。
遭到殴打的伤没有痊愈!
“这、这……”
正当他想说“这是怎样”之时,灰尘的另一边传来飘逸的声音。
“来来来,过来瞧瞧过来瞧瞧每位嘉宾都请进。接下来为各位献上的是毛骨悚然,哭泣的小孩也会安静下来,令人发抖恐惧的节目,世界上难得一见的‘杀鬼’。”
现身的津轻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吊带裤也卷到膝盖。但是拉乌尔吃惊的不是这有如到河边玩水的孩子般样貌,而是从卷起的服装可以窥见的津轻身体。就拉乌尔看来,那仿佛是花纹奇怪的豹。身体纤瘦且轻量的津轻,四肢毫无浪费的柔软肌肉正在凝聚。那皮肤上,像是沿着动脉拉出直线一般,青色线条一边分岔一边多条蔓延,直到双手双脚的末梢。和左脸上延续的刺青一样。
“你父母亲的宿命我是不明白,但盘踞于此的鬼之血,无需慈悲或眼泪。只要一击中的便能准确杀死,这个世界没有杀不死的怪物,完完全全的必杀技。哎呀哎呀,想要再来一次,等看过以后再说吧。”
“唔!”
感受到阴森恐怖,拉乌尔再度跃起身体。但,踢出去的脚被津轻的右手极其轻松地挥开。就在吓了一跳之时,肚子挨了拳头,再度重摔地面。
“只不过,我说的是看过以后还能活下来的情况。”
津轻视线向下看着拉乌尔,结束开朗的言词。
彻底锻炼过的腿力和腹肌,吸血鬼的战斗力简直被当小孩。曲起背部吐血,果然疼痛没退。明明也不是碰到银还是遭泼洒圣水。有哪里不对劲。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就请你接下来好好欣赏了。”
青发男人耸了耸肩。
包含这态度在内,眼前被迫面对的状况还有身上受的伤,所有的一切皆惹怒拉乌尔。往后跳开同时踢起碎石,夺去视野后再攻击。但拉乌尔的直线型攻击只是搅乱灰尘,对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缓缓移动的津轻连擦也没擦到边。不仅如此,对手一面闪开攻击还一面开始说着什么配上曲调的内容。似乎非常开心,非常愉快。
“青色血管所诉说的,脱离常轨的离奇故事,理所当然,我既是人也不是人,虽然一般认为非人这种名声很过分,不过请先听听,我真打津轻的丢人现眼!”
大喊“看招”后,津轻扭转上半身。赤裸的右脚迎向拳头划过空中,身体前倾的拉乌尔。拉乌尔整个身体被打飞,撞上新的石墙。
随着开始反击,津轻的声音变得更高。拉乌尔配合着那音调奇怪的歌,接二连三受到攻击。敌人的动作宛如舞蹈,却可怕而厉害,情绪激昂的笑脸就是疯狂本身。简直就像正站在心眼坏、没品味的表演舞台上。
“维新、动乱告一段落 明治也过三十岁之时” 膝盖以高速顶入,
“上位者发动的大屠杀 扫荡离奇大清扫” 身体撞进墙壁。撞穿。
“这事发生在接近结束时 收尾时刻的故事” 试图重整姿势,
“说起来负责打扫的是 将世界上大量的妖怪” 但大腿内侧遭到横扫,
“追踪捕捉然后再打死 这种暴徒们的工作” 再补上后踢!
“名称直接叫‘杀鬼’ 最强部队‘杀鬼’” 血腥味。
“基层的年轻成员 真打津轻也是其中一人!” 杀死,杀死,杀掉你。
“但是嘿呦人生呀 有高有低有吃苦受罪” 左,右,反击。浑身的。
“让邪恶的敌人一眼盯上 中了可恨的陷阱” 津轻如烟消失。
“混进的是鬼血 抛弃的是人性” 从背后到掌底。
“半信半疑创造出来的 半人半鬼完成了!” 眼前迸出火花。
“既是异形就不该活下去 随波逐流被捡走” 再撞破一堵墙,
“肮脏的城郊杂耍场 脱离人类的博览会” 敌人疯狂跳舞,
“说句‘这表演适合你’ 被拉到下流的舞台上” 自己早就变成玩具,
“分配到数不清的 离奇怪物大队” 再次听到“看招”的声音,
“杀那些怪物的每一天 获得了艺名” 只能一直处于挨打的劣势,
“这是什么因果什么因缘 有这么讽刺的东西吗”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哭泣的小孩也会欢闹的‘杀鬼者’,令人发抖恐惧的‘杀鬼者’!即使在遥远的这块土地,也要献丑!”
砰喀!
随着最后的拍子,拉乌尔被格外强大的力量踢飞。
宛如溺水般被废墟的瓦砾推挤,回神过来发现身体半被埋在崩落的石头里。似乎有些昏暗。应该是在尖塔中吧。这段时间,依然感觉到血从头部、嘴唇、肩膀和腹部侧面湿漉漉地涌出。在攻击中受的伤完全没痊愈,身体也动不了,奄奄一息。袭击全身的疼痛过了头,几乎麻痹。
大红色的视野中,一滴汗也没流的真打津轻现身。
拉乌尔用摇晃的头想着。到最后这男人到底是什么?他一边把我打得落花流水一边说了些什么。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这家伙是笨蛋吗?为什么我得让这种家伙打得这么惨。有哪里不对劲,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我跟其他家伙不一样。”
肿胀的嘴唇泄出声音。
“跟你年纪相仿的小孩都讲这种话。总而言之就是大家都一样。”
“不,不对。因为我是吸血鬼。我高贵,而且强大……”
“强大?连那家伙都不晓得如何呢。”
津轻慢慢地举起右脚的脚跟。
“德古拉伯爵呀,还剩下骨头。”
在思考这句话的意义之前,致命一击已经降下。少年的意识最后捕捉到的,是混浊的蓝色月亮。
或者,那也许是津轻的眼眸。
心想飞尘与石墙的倒塌声终于停了的几分钟后,哼着歌的真打津轻,从破掉的窗户回到室内。大衣、鞋子和手套皆与先前无异。只不过,脸颊上有看来像是反弹的血的痕迹。
“我收拾干净了。”
“辛苦了。”
“轻而易举的早饭前小活动。因为还是半夜三点嘛。”
简洁交谈后,侦探与助手望向委托人。
“戈达勋爵,我们的工作就到这里。这样一来案件就结束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结束方式。”
“您的公子看来似乎是不喜欢讨好人类。听他说,他为了让吸血鬼复权而有过各种计画。”
“……”
戈达勋爵无言以对。真相的震撼,次子的行动,还有刚刚听到的儿子的真心话与“我收拾干净了”这么一句话,一次要接纳这么多实在太过沉重。
为什么?宣誓书。人类。吸血鬼。拉乌尔。汉娜。是哪里出错了?我们本来应该进展顺利的。汉娜的理想应当是领导着全家的——
津轻重新盖上蕾丝罩子后拿起鸟笼,向似乎是坐着昏过去的库洛托与夏洛特点头打招呼,闲适地往房门走去。以步伐均等的走路方式前进的静句也跟随在后。
“恕我冒昧,让我告诉您一件事情吧。人与怪物是无法共存的,一起生活根本不可能。”
经过戈达勋爵旁边时,津轻低声说。
“这是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本人说的,所以错不了。”
11
“传闻我是听过啦,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死呢。”
“这是正常的吧。因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
月光照射进来的狭窄休息室。青发男人面对从布包出现的头颅,只是惊叹不已。
“你不相信吗?”
“不,我当然相信。”
如此当面说话也不能不相信了吧。而且,作为怪异生物这一点,自己也是类似的,不能接受就太不知趣。
男人再度凝视这个怪物。洋溢忧愁与天真的美貌,然而脖子以下空无一物,这种不需要多说的不舒服。原来如此,这个只要在台上露个脸,观众席一定会陷入地狱般的哭喊吧。
“是个女孩子真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所谓的不死,是个像仙人那样走路蹒跚的老头子。”
“因为是长生不老所以会变老呀。从变成这种体质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停止成长,头发和指甲都不会生长。九百四十七年之间,一直是十四岁三个月的样貌。”
男人在脑海中打起算盘。九百四十七年前——是平安时代吗?
“可是为什么只有头部?”
“半年前,脖子以下的部分被某个白痴拿走了。”
“哎呀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解。我听说不死就算头被狠狠砍下也能马上复原。”
“对。一般情况是不论受了多重的伤,也能以头部为中心再生。源平合战时,我曾经被斩首后头直接被丢下悬崖。着地的时候身体已经全长出来,就用两只脚逃走了。”
“真是历尽沧桑的人生呀。”
“只是活得久而已。”
“不过,那么一来就更奇怪了。为什么现在的你不能恢复原状?”
“不死就只有那么一个敌不过的东西。”
“你是说鬼吗?”
“哦,你很懂嘛。”
“因为在当艺人之前,我是做那方面的工作的。”
“真是历经沧桑的人生呀。”
“你没资格说我。”
男人一副“话虽如此还是不对劲”的样子歪着头。
“我确实听说鬼造成的伤不能马上痊愈,那是因为他们能消除怪物的再生力吧。意思就是,如果你是被鬼砍头的,应当会变成跟那些人类被砍头后相同的状态。也就是说会死亡。可是你还活着。”
“答案总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杀鬼者’。”
少女仿佛出谜题一般地说。
思考了一会儿后,男人说了声“啊,原来如此”,拍了一下手。
“对。确实跟你说的一样,鬼能让怪物的再生能力失效。但如果那是个和别的生物各混了一半血的,半吊子鬼又如何呢?影响对手的程度也会减半。是可以伤害不死。但是始终只是削弱再生能力,无法杀死不死。结果,造就出了一个会说话的头颅。”
“那么,袭击你的是半人半鬼了。”
“应该只能这么认为了。不过那个动手的人完全遮住脸,我看到的只有那家伙跟随的头子。是一个沙哑声音的拄杖老人,而且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是异国之人。”
“拐杖……异国之人……”
“对,是外国人。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查出地方的,但突然就袭击我的住处,静句受了重伤,我变成这副不成体统的模样。老实说我认输了,就算想拿回身体,但是他们的行踪落在遥远的地方,我只有头也无计可施。”
望着男人的身体,少女的声音说了句“但是”后继续下去:
“虽然同样是半人半鬼,但就胳臂上的血管数量来说,你看起来并不是人与鬼各一半的样子,鬼的浓度远远多得多了,密度也高。所以对怪物的效力也强。因此,根据我的判断……你应当也能杀死不死。”
妖艳地微笑后,少女再次说出一开始的请托,“你可以杀了我吗?”仿佛邀约“要不要散步去那边一下?”的轻率。
不过男人不能回答“那我们走吧”,取而代之的是紧闭双唇,抱着胳臂。
“虽然没有我能说这话的道理,但急着想死不好吧?”
“呵呵,急着想死?这话能对活了将近一千年的我说吗?哪来什么急着死,根本就是太慢死吧。”
少女还是维持着轻率的口吻。
“活得久呢,很多事情就变得无所谓了。在这个年纪只剩个头颅还能活着一点都没意思。虽然死了比较好,但很不凑巧,我就算想死也不能轻松实现心愿。我唯一的依靠只有你。”
“嗯……”
“你是在不知所措吗?”
“不是啦,从我听到你说要交易的时候开始,就觉得你应该是希望我杀了你。”
少女皱起眉头,微微侧头——这么小的动作似乎没了身体也做得到。
“说到交易,那是在我从布包露脸出来之前的事情吧。为什么你猜得到?”
“你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愿意答应接受我的请托,我就延续你的寿命’。因为你不是说接受我的请托,而是说如果愿意答应接受我的请托。我觉得呀,这么说一定就是我要是接受了请托,这个人就不能延续寿命了。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求死的。所以,请托的内容一定是杀了我吧。”
少女很是意外地圆睁紫色眼眸,和背后的女佣互看。男人从刚才开始就误会她是声音主人的女佣,也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
“原来如此,看样子你不是个笨蛋……能让你这样的家伙杀死,我或许也很幸福。”
“谢谢夸奖。不过我拒绝你的请托。”
“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我不会杀你。”
男人一说完,少女也陷入沉默。两人一时之间,交缠着脱离凡人的蛇一般的视线。外头再次传来风声。
“你应该是一边和鬼同化,一边硬是维持不安定的肉体吧?要是你不杀我,不久后你也会死的。”
“我会延续寿命下去,但是我不会杀你。”
“要是你想开玩笑就免了,‘杀鬼者’。不论如何我可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做不出呼应笑话的滑倒姿势。”
识趣的威胁字句让男人嘴角漾出了笑。
“我再让你瞧瞧另一个我不是笨蛋的证据吧。刚刚你是说‘想拿回身体’吧。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要是身体拿得回来就能设法恢复原状吗?”
少女谨慎地瞪着男人,同时回应“对”。
“只是减弱不死的能力,并不是使其消失。既然脖子以上还好端端的,那么脖子以下的细胞应当也是活着的。因为没有脑,所以那部分大概是假死状态吧,如果拿回来让切口贴合,我的身体应该会复原……但是,对方的所在地太远了。”
“你果然对他们的下落有眉目。在哪里?”
“应该……是在欧洲。”
欧罗巴洲。海的另一边又过去的另一边吗?确实遥远。不过——
“明明有可能复原却要就这么死了,不是令人生气吗?就死马当活马医地去找他们不就好了?我说,你也不希望让你的主人就这么死了吧?”
征求女佣——名字好像叫做静句——的同意。女佣以万分冷静的声音回答:
“我只是奉命行事。如果鸦夜小姐说想死,我就乐意去找能让她死的方法。我的感觉一点都不重要。”
“那你就只是受人控制的人偶。”
“我们这族的家训就是当个傀儡。”
“难道这不是死板思考的错误吗?”
“……”
女人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看来眼神的锐利稍微增强了。
“好奇怪的‘杀鬼者’呀。”桌上传来声音。“劝我这些话,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呢,所谓的一举两得就是这么回事。看样子拿走你脖子底下部分的白痴,跟让我变得不是人的家伙是同一个。”
少女充满警觉的脸部随即放松了。男人心想“哎呀,发愣起来愈来愈可爱了呢”。
“声音沙哑,手持拐杖的老头子,而且是个外国人吧?嗯,我记得一清二楚。抓住我的家伙也是这模样。不会错的。”
“这我倒是没想到……唉,不过确实如此,拥有半人半鬼化技术的人是很罕见的。假如他们是用你来实验,然后再把试过的技术用在同伴身上……”
“大致就是这样吧。还有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为何,不过后来就是袭击你,抢走你脖子以下的部分。”
男人向少女走近一步。
“找到他们也许就能复原。你有线索,但没有能追他们的身体。而我虽然没有线索,却有身体能移动你。怎么样,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要不要一起行动?”
踏进苍白的月光中,男人配合头颅眼睛的高度望着。少女似乎正在踌躇。声音含糊,只说了句“可是……”,又含糊起来。
“你是觉得只剩一颗头还是活着也没意思吧?没这回事,就是因为变成这样,才有一大堆有意思的事。”
男人向不死的怪物伸出爬了青色血管的指尖。然后取代牵手,轻轻抓起流泻到桌上的黑发发梢,温柔地向少女笑了。
“我会让你享乐的。”
12
黎明将至。
在开始泛白的天空下望着的城堡,不过是古老生苔快要倒塌,完全感受不到恐惧和疯狂的普通废墟。少女记者阿妮•凯尔贝尔心想“是这样的地方呀?”,不知为何生出一种遗憾。
下了搭乘前来的马车,靠近居馆一看,发现玄关前停了另一辆计程马车。满是胡子的男人一副非常疲惫的样子坐在驾驶座上。
“不好意思,请问您在等谁呢?”
向车夫攀谈时,对方烦恼了一会儿后,想要说“侦……”又闭嘴,换说“携带鸟笼的奇怪客人”。
“鸟笼?是‘鸟笼使者’吗?是侦探吗?已经到了呀!”
“不是已经到了,是现在要回去了。”
“回去……咦!案子呢?已经解决了吗?”
“似乎是这样。我人没在现场。城的后面传来了好几次巨响,我还以为自己死了。”
一边听着,阿妮一边惊讶过度地紧握手册。本来是估计抵达的侦探们应该结束第一次搜查了才赶来的,没想到已经解决了。自己太天真了!
“大小姐,你是那些人的朋友吗?”
“是没有到朋友的程度啦……还有我不是大小姐,我是巴黎《新时代报》的特派员……”
但没空递上名片。玄关的门打开,城主们现身。
吸血鬼尚•度舍•戈达勋爵,中年管家,还有双手拿着行李箱的女仆,提着鸟笼、身穿大衣的男人,即车夫所说的“奇怪客人”。
“真打先生!”
阿妮挥手,跑到“鸟笼使者”身边。津轻回以“哎呀哎呀哎呀你好呀”的和善招呼。
“这不是阿妮小姐吗?真凑巧呀。怎么这么一大清早就在外头?”
“哪有什么怎么,我是来采访两位的呀。轮堂小姐,您好吗?”
“除了脖子以下没了,其他都好。”
对鸟笼笑着说后,蕾丝罩子的另一侧传出开玩笑的声音。似乎什么都没改变是最好了。不,站在轮堂鸦夜的立场应该是有所改变比较好。
“只用一个晚上就解决案子了吗?”
“哦,你消息挺灵通的嘛。”
“这还用说,毕竟是至高无上的《新时代报》呀。可以的话,可以麻烦告诉我真相吗?”
“小事一桩。静句小姐,因为这样所以可以请你先搬行李上马车吗呜喔!”
回头看向女仆的津轻,立即发出惨叫向后跳。因为一对上眼,静句便挥动行李箱用尖角招呼过来。
“你、你在干么啦很危险嗳!”
“我刚刚想到一件事。先前鸦夜小姐给了我命令,说‘等一下痛揍津轻一顿’。”
“用不着在拿着行李箱的时候想起来呀!”
仿佛在说“少讲废话”,静句朝津轻步步逼近。脸色苍白的津轻对一旁的戈达勋爵说“麻烦您照顾一下师父”,将鸟笼交给戈达勋爵,接着开始和女仆玩起沉默的我跑你追游戏。
“他们……感情不好吧。”
阿妮用发愣的声音说道。“就像是姊弟那样。”鸦夜说。
“对了,关于案件的详情,可以请你向那位管家先生请教吗?我还有些话要跟戈达勋爵说。”
阿妮乖乖地点头,跑向一脸神经质表情的管家。
戈达勋爵出神地望着跑走的少女记者。接过来的鸟笼,比想象中的还要重一些。
“您还好吗?”
蕾丝的另一侧传来声音。
“哦,嗯。不管怎么样,还是必须将真相公诸于世……”
“不,我不是说那个。快要日出了,您能待在外面吗?”
“啊,哦,是这件事呀。您说的是,我不快点回去可能就糟糕了。”
戈达勋爵眯着眼睛望向渐层明亮的天空。对于习惯黑夜的自己来说太过眩目的朝霞正在扩散。这是吸血鬼绝对碰触不到的世界。
“……太阳快出来了。”
“可是,夜晚也很快就会再度降临。”
鸦夜以爽朗的声音盖过戈达勋爵低声的话语。
“您无需忧愁,戈达勋爵。名誉扫地再重来就好,不管要多少次。不论如何,我们都是不会死的怪物呀。”
“……我和内人错了吗?”
“侦探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解开这个谜题不含在契约里。”
戈达勋爵看了鸟笼一眼。即使晨光中试着透光还是看不见蕾丝里面,不清楚鸦夜的表情。
听着开始出现的鸟鸣,两人暂时持续沉默。一旁,以拚命的表情奔跑的津轻,以及边挥舞行李箱边追着他的静句横越而过。
“对了,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嗯,对。我一定会请教委托人这件事。请问您有没有对这样一个男人有印象?七十岁到七十四岁,个子瘦瘦的。没有胡子,双眼凹陷,驼背。右脚是义肢,走路的时候拖着脚。手拄着黑色拐杖,握把的部分刻了一个金色的‘M’。”
“装义肢的老人呀……”
尽管试着就所知的范围搜寻关于义肢男人的记忆,却找不到这样的人物。一回答“我没印象”,蕾丝罩子便些微摇曳,似乎是鸦夜在叹气。
“您在找那个男人吗?”
“就是把我脖子以下的全部,还有津轻半个身体拿走的白痴。”
“难道这就是两位到处旅行的理由?”
“是的。为了取回身体东奔西跑,不停制造笑料。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出大笑剧。”
这声音听来与其说是感觉讽刺,不如说是打从心底乐在其中。
“我知道那个人应该是以欧罗巴洲为根据地。因为他的拐杖材质是这个地方特有的欧洲楢树。但是,我只能推出这么点信息而已。不,应该是说对方隐藏信息的能力强到只能让我推出这一点而已——总而言之,是个难对付的对手。”
寻求失去的身体,沿着极少的线索,在异国徘徊的鸟笼中的头颅。
美丽的不死身怪物,以及非人的徒弟。
“轮堂小姐,两位……”
戈达勋爵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这时,计程马车的另一边响起“碰!”的吵杂声响。
结束采访的阿妮回头的时间,正是声音响起之际。接着计程马车的后方尘土充满力道地扬起。
不久,少了一个行李的静句现身,跟在后头走着的是脚步摇摇晃晃的津轻。交到他手里的行李箱一个角被压得变形,男性衬衫自缝隙挤出。
阿妮回到马车面前,看着津轻的脸。
“真打先生您没事吧?头在流血喔。”
“不用担心,我习惯了。”
“习惯了呀……”
“老爷,天也要亮了。要不要动身了?”
车夫对他们说道。
静句仿佛不曾有过方才的暴力行径,毕恭毕敬行了个日式礼,打开计程马车的门坐进去。戈达勋爵再度望向天空,然后将鸟笼还给津轻,说了句“那么,就此道别……”,朝玄关走去。
日出将近的影响,离别并不尽兴。
“师父,又是可怕的晃个没完的路程。您可以吗?”
“你这家伙,别让我想起不愉快的事。先筹出要给车夫先生精神赔偿金吧你。”
“小事一桩。”
彼此戏谑后,津轻将鸟笼交给马车里的静句,接着自己也打算上车。但——
“请留步。”
阿妮抓住他的胳臂。他回头一看,少女记者正打开记事本,舔了一下笔尖。
要整理成报导的,除了案子的详情,还有另一个不可或缺的东西。
“请总结这次戈达勋爵的案子,以侦探的身份发表简单的评语。”
“评语?这样呀。”
津轻大方地摸了一下下颚。
“听说戈达勋爵在漫长的生涯中,三次失去了家人。这次的案子他失去了妻子,以为第四次已经就此结束却还没完,就在不久之前他死了一个儿子。”
“真是悲剧。”
“没错。虽然师父以‘笑剧’一笑置之,但确实是悲剧。祸不单行。虽然日本有句俗话说‘发生两次的事就会发生第三次’,不过放在戈达勋爵的案子来看连那都超过了。也就是说——
“是什么?”
“发生四次的事情就是戈达。”4
用异国的词汇作结,真打津轻微笑着坐进马车,关上车门。
幸好阿妮•凯尔贝尔不谙日语,无法将这让人冷到结冻的评语翻译出来写成报导。
13
巴黎高级饭店的休息区。角落深处的一张桌子,一位老绅士正摊开报纸。
大报社的《新时代报》。并不是偏爱这报纸,只是无心地将放在大厅的东西拿来。一边喝着早餐后的咖啡,一边阅读头版的大标题。打开报纸,第二版和第三版也稍微浏览,全是围绕昨晚市内发生的大案子的报导,还有相关的采访。再回到头版,老绅士让人感到严格理智的坚毅嘴唇出现缝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背对休息区内交错的声音或是来自外界的早晨喧嚣,他开始阅读报导。偶尔像是在思考什么,剃去胡子的下颚稍微动了动。右手放在杯子托盘的旁边,食指“咚、咚、咚”地敲着迟缓单调的节奏。
老绅士看完头版时,有名女子靠近他的座位。
闪闪发亮深褐色的长发,美丽的千金小姐。明明是在室内却不知为何拿着一支细长的阳伞,不是直接穿越休息区的中央,而是沿着形成阴影的墙边步行而来,仿佛是在隐藏她的美貌。
“时间快到了。”
一到老绅士的座位,她便凑到耳边这么说。老绅士没回应,将《新时代报》放在桌上。
“听说亚森•罗苹现身巴黎歌剧院。一如预告从天而降到舞台上,偷走固定在主演女演员衣服上的宝石,巧妙地逃走了。”
“罗苹就是最近热烈讨论的怪盗吧。”
“听说‘怪盗带着定居在巴黎歌剧院里的“怪人”,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我本来对魅影有兴趣,这下子却被抢先一步了。”
“真是遗憾。”
“宝贵的人才被抢走了。”
“要怎么做?”
“当然是不管了。现在没空管怪盗小子。”
又喝了一口咖啡,老绅士吃力地站起。
“至少,是现在。”
他握住靠在椅子旁的黑色拐杖,一边拖着不自由的右脚,一边和女人离开休息区。
摊开的报纸角落有一则〈“专查怪物的侦探”解决裘尔吸血城案〉的小小报导,老绅士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不曾关注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