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吃完晚餐后,伯父这么告诉我。
时间已经很晚,持续下雪又导致电车班次大乱,要在今天之内回家有困难。
我决定坦率地接受好意。
「在这种大雪天,总不能把小孩子赶出去吧。你不用在意。」
「真难得在这种时期,还是当天订就有空房呢。」
「我们从以前起便经常住宿那间旅馆,多少可以通融。」
当我为住宿与晚餐道谢时,伯父仅仅这么回答。
亚里亚小姐开车载大家前往有坂家住宿的温泉旅馆。
亚里亚小姐坐在驾驶座,伯父坐在副驾驶座。
后座依序是夜华、我与伯母。
车内的气氛沉重。
夜华从那以后一直沉默不语。
看来伯父说的话令她非常难受。
伯母也关心地对我说「对不起。他们吵架之后总是这样。」
「没关系,我习惯了。」
当我这么回答,「哎呀,这样吗。希墨是大人物呢。」伯母感到奇怪地吃了一惊。
与刚认识时的有坂夜华相比,这种程度是小意思。
到了现在,我想像得到她的真实想法。
夜华转开脸庞,眺望着漆黑的车窗外,我偷偷地握住她的手。
她没有开口,不过坦率地回握了我的手。
汽车在雪中安全行驶,抵达旅馆。
那栋历史悠久的气派建筑物一看就知道是高级旅馆,在雪中眺望起来更具风情。我有种误入日本古典文学世界的感觉,不禁拘谨起来。
外观是庄严的旅馆,但走进去一看,里面是现代化的装潢。走和风高级饭店的风格。拜宽敞又布置均衡的家具所赐,旅馆内不显冷清萧索,有种舒适宁静的氛围。
「今天真抱歉。」
明明没有任何事需要道歉,夜华这么说完后先回了房间。
她的双亲在柜台办理我的入住手续,领取房间钥匙。
「这是你单人的房间。如果缺什么东西,尽管打电话给柜台。」
早餐好像会在早上八点送到房间。除了房间里的室内浴池,另外还有大浴场。
旅馆里有咖啡厅、游戏室、酒吧等等,设施十分充实。感觉在旅馆里逛逛也很有乐趣,但紧张导致的疲劳让我缺乏那种活力。
「我去那边的酒吧喝一杯──你也要来吗?」
当我正要离开柜台时,伯父单独点名了我。
「……或许那样做比较好。希墨,不好意思,可以请你陪陪爸爸吗?」
「有些话题只有男人之间才能谈吧。阿希,拜托你了。」
伯母和亚里亚小姐也表示赞成。
「我先进酒吧。如果有必要,你就联络家里吧,亚里亚,要是有什么情况,由你来向他的家人作说明。」
伯父可能也是体谅我,给我一段时间作心理准备。
伯母也先回房了,现场只剩下我和亚里亚小姐。
「亚里亚小姐身为长女很受信赖呢。」
「像我们这样排行在前面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不知不觉间承受希望我们先长大的压力啊。你不觉得偶尔会羡慕底下的弟弟妹妹很轻松吗?」
「说得对极了。」
身为长子的我和身为长女的亚里亚小姐都有妹妹,在想法上全是共鸣。
在前往酒吧前,我先来到旅馆外。
这是为了呼吸外面的空气放松紧张,以及打电话回家。
「我也陪你去。」
「这样不会冷吗?」
「不会花多少时间对吧?」
外面无声地持续下着雪。
我打电话传达外宿的事,理所当然地遭到母亲斥责。
在我苦于不知该如何应对时,亚里亚小姐突然拿走我的手机代替我讲电话。
「伯母,久疏问候。我是以前曾在希墨同学上过的补习班日周塾担任讲师的有坂亚里亚。您还记得吗?────是的,其实我是夜华的姊姊。是呀,听到妹妹的交往对象是他,我也很惊讶。────不,反倒是舍妹给希墨同学添了麻烦,由我们来照顾他是当然的。────谢谢您这么周到。我会将令郎好好地送回去,请别担心。────那么,再见。」
「好,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吧。」亚里亚小姐把手机还给我。
「你和我妈妈交谈过吗?」
「那是当然的吧。你以为你上补习班时,留下来晚归过多少次呀。我每次都会打电话联络你家。」
我并不知道。
我几乎每次都晚归,我以为爸妈也接受了补习就是这样。没想到是亚里亚小姐在背后为我联络家人。
到头来,我以为自己一个人在努力,却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周围大人们的帮助。
小孩子光是去做看得见、可触及范围内的事情就够忙了,难以发现周遭给予的支援。
「亚里亚小姐,今天我第一次听说的事情太多了。」
「提供支援是大人的使命吧。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好意思,总是依靠你。」
我深深感谢她的相助。
「唉。我最后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呢?」
「如果说,你真的和小夜分手了,你会怎么做?」
「……这个嘛,我决定不去思考。」
「很有自信啊。」
「不是的。而是光是去想像那种最糟糕的结局,就会很难受。」
一边意识到恋情的结束一边谈恋爱既孤独又悲伤。
会觉得整个过程走向终结的仪式,变得无法享受任何乐趣。
「──如果失败了,我来接受阿希吧。」
「亚里亚小姐吗?」
「考学校时也会准备保险志愿对吧?」
「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人。所以,我无法像那样看待恩人。」
「你不接受年纪比你大的?」
「与那个无关。亚里亚小姐很有魅力。如果各种事情的顺序变得完全不同,我会爱上的人是你。」
「这样、呀。」亚里亚小姐露出一丝动摇。
「但是,那是因为我和你有为考上永圣一起努力的过程。如果彼此都是空白状态,在不同的时机相遇──我认为你不会喜欢上我。」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
亚里亚小姐转而露出神清气爽的表情。
「决定性的关键,是你在文化祭送我去学校的时候。」
「那时候你虚弱无力,我还以为只是亲一下可以蒙混过去的。」
「就算是现场表演前的激励,亲吻妹妹男朋友的脸颊实在……」
「所以你突然不再联络我了吗?」
「既然意识到了,这也无可奈何。」
一旦自觉到那种可能性,我至今与亚里亚小姐的互动突然开始具有不同的意义。在七月重逢,我本来以为那种亲近的距离感属于从前的学生与讲师。因为有坂亚里亚不可能喜欢上我这种人。
正因为认为我在她的恋爱对象之外,我才能跟亚里亚小姐正常交谈。
一去掉那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以男女的互动来说,其中有太多恋爱意味的苗头了。
我觉得装作巧合实则有预谋的接触其实相当多。
如果看似开玩笑的那些话其实是认真的,那么我是多么忘恩负义啊。
「这意思是说我也有机会?」
「至少在除夕看到你剪头发后的模样,我擅自产生了罪恶感。」
「听了有一点点高兴呢。」
她害羞的表情正属于恋爱中的少女。
「我本来就喜欢亚里亚小姐。因此才会向你撒娇,忍不住依靠你。我觉得只要找这个聪明又美丽的大姊姊商量,就能解决问题。我根本没想过这会造成你的负担……」
这是我没有隐瞒的诚实真心话。
只是,未必所有的喜欢之情都会发展成恋爱。
「你热衷又专情在跟另一个女孩的恋爱上,没发现也无可厚非。」
「为什么挑这个时机呢?」
「因为我是时候想下定决心了。」
亚里亚小姐坚定地告诉我。
「光是打勾勾好像不够呢。」
「想要像那样随意地互相接触,就是念念不忘的证据。」
「我也差不多。」
现在我明白夜华的非爱情喜剧三原则的意义。
那是为了我与夜华,也是为了其他人而设下的。
为了不让人产生多余的期待,不让某个人淡淡的恋慕之心进一步成长而受到伤害。
「如果所有恋情都能得到回报就好了,恋爱真残酷。」
「抱歉。」
「没关系。我至今也在找借口想要见你。」
「亚里亚小姐对男性的口味也变了呢。」
「阿希是个好男人喔。喜欢上你是我个人的情况,太晚产生自觉也是我的责任,没鼓起勇气是我的自保。这是我绕了一圈远路的初恋。」
我感到胸口抽紧。
我并非想伤害这个人。
只是,我们之间可能存在过的恋情绽放得太晚了。
重逢之后,我们在某方面或许享受着当时那段淡淡联系的延长战。
这是种无自觉的共犯关系,我们变得亲密。
与过去很熟悉,经过成长后的对象重逢,为当时的感情带来了变化。
然而即使回忆被美化,在我们没有见面的期间,现实早已往前发展。
使我们重逢的人,正是我们绝对无法背叛的重要之人。
是我的情人,她的妹妹。
纵使时光倒流,也不会发生恋情,纵使选择强行前进,也无法避免痛苦。
「我当时是读国中的小毛头,比现在更胆怯喔。」
「──可是,我在心中某处抱着期待。」
感觉到可能性会混淆判断。
那种直觉未必是正确的,有时原先避免的道路才是正确答案。
只是,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往往很难知道那是正确答案。
因此人总是会迷惘。
需要用来下定决心的仪式。
就像打勾勾、剪掉一直留长的头发,或是像这样用言语吐露出来。
亚里亚小姐现在正是这样。
「我很笨拙,不是一个人就不行。」
「我不在意喔。即使是妹妹的前男友,只要我能得到幸福就可以了。」
「我不希望像这样,只有逞强的你会受伤与失去。」
如果我选择有坂亚里亚,她一定会为了妹妹跟家人保持距离。
这个人会做得出这种事。
「──我们彼此都很喜欢她呢。」
只要这份心情尚在,我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是的。这份心情不会改变。」
我喜欢的人是有坂夜华。
「以后我们也要长久相处,所以别在意。反正小夜早就发现我的心情了。」
多半是在我担任神崎老师代理男友的时候吧。
当濑名会的大家过来找我时,只有夜华在跟亚里亚小姐一对一谈话。
从不隐瞒的夜华,也唯独那时候的事情绝不肯告诉我。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
「你们姊妹感情到底有多好啊。」
「那是当然的吧。我们感情都好到喜欢上同一个男孩子了。」
亚里亚小姐自豪地笑着。
「所以,帮助我的妹妹吧。」
随着最后交谈的那句话,白雪静静地掩盖过于迟来的恋情。
◇◇◇
在灯光昏暗的酒吧吧台前,有坂先生边喝着威士忌边等着我。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在他身旁的座位坐下。
「看来花不少时间,情况还好吗?」
「谈得久了一点。最后是亚里亚小姐帮助了我。」
「这样吗。你也点杯饮料吧。」
「请给我一杯姜汁汽水。」
接到点餐的酒保在我眼前开始准备。那安静又迅速的动作宛如表演般精彩,吸引我的目光。
「久等了。」酒保有礼地将饮料放在我面前。
放在杯垫上的细长玻璃杯点缀着柠檬切片,金色的透明液体里迸出小气泡。
尽管这是理所当然,就连一杯姜汁汽水,也与家庭餐厅的饮料吧大不相同。
我甚至觉得已喝惯的饮料应该都变得不一样了。
「别那么拘谨。用你更方便说话的方式讲话吧。我只是想跟你静下来聊聊而已。先前让你看见家里难堪的场面了。」
「我才是,因为有我在场,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换回平常说话的口气。
「──拜你过来所赐,让我体验到了有妙龄女儿的父亲应有的经验。」
当然,对方也用比起刚才来得随意的态度直率地说。
「我也没想到,开口说『请把女儿嫁给我』的日子会那么早到来。」
「怎么,你真的是来征求结婚许可的吗?」
「我还以为一定会被要求分手。」
父亲与女儿情人的目光碰在一起。
「实际上非常奇怪。如果不像这样喝酒,我就撑不下去。」
伯父转动酒杯。
「真羡慕您可以喝酒。因为我是清醒的。」
「别误会。我意外地觉得好玩。我们家只有我一个男人,所以总是惨败给女生们。」
「伯父在居酒屋被压倒的场面好惊人啊。请别说出去,我看得有点害怕。」
「由于这样,我没办法乱说话。」
真伤脑筋,他说着耸耸肩。
「不过,当时的失言是故意的对吧?」
「你为何这么认为?」
「这是为了向我展示有坂家的日常吧。」
「珍惜这份观察力吧。一辈子都会派上用场。特别是在家庭生活中。」
看来我果然说对了。
「如果我有儿子,未来会像这样一起喝酒吗?」
在气氛变得融洽一点后,有坂先生举杯喝酒,感慨地说。
「家父好像也很期待与我一起喝酒。」
「家人应该好好珍惜。」
「是。」
「……我看过文化祭的影片了。你是认真的吗?」
伯父直截了当地问。
「我是认真的。那时我说那些话是发自内心,不是受到一时兴起或是冲动,那毫无疑问是濑名希墨对有坂夜华的求婚。」
我直视情人的父亲回答。
「你不用焦虑,夜华深深爱着你。她讲过很多次给我听。」
「呃,那具体来说是指……」
「你要当父亲的复述女儿秀恩爱的内容吗?你胆量也很大呢。」
「如伯父所知的,夜华在情绪兴奋时,经常会用到夸大的形容。」
「我是她父亲。起码知道这点事。」
「所以,对于内容与实际情况有落差的地方,还请见谅。」
「不,你和我所听过的一模一样。」
「真的吗?」
那句话让我沉甸甸的肩头一轻。
「明明特地在下雪天跑过来,你却那么紧张吗?」
我的反应似乎戳中他的笑点,他低声发笑。
「因为这在我的角度看来,相当于上门袭击。」
「以忠臣藏来说,人数很少呢。」(注:忠臣藏是描述日本江户时代四十七个武士为主公复仇的历史故事。)
在神崎老师那次时,我们用多人战术硬干到底,但这次不能如此。
「这是为了展现我的觉悟。」
「多亏你过来,夜华又愿意说话了。唉,但在回程的车上倒退回去了。」
「伯父认为她很孩子气吗?」
自己所说的话被父亲像那样从正面驳斥,会不想讲话是当然的。
「不不,我回想起小时候的夜华,很可爱。」
这就是所谓的父亲吗?心胸广阔,不因为女儿态度冷淡而气馁。果然有一套。
同时,我觉得那种距离感与互动交流有些熟悉。
「夜华一开始对我也是那种感觉。她一打开门就立刻对我发火,叫我回去。这情况一直持续到一年级结束为止。」
「即使如此,你对她告白了吧。」
看样子夜华真的把我们恋情的开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伯父。
「在与她交谈的过程中,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
如今这已成为趣闻。我自己都觉得,真亏我能毫不气馁地一直前往美术准备室。
「难怪你会实现心愿,和喜欢上的人交往。」
「奇迹发生了。」
「你和夜华的确是两情相悦吧。你相当成熟,我从你身上感觉到确实的决心。你很珍惜我女儿。我相信这一点。」
「那么。」
「但是,夜华本身还是孩子。她容易受到自己的情绪摆布。这个你也有印象吧?」
「那不是很可爱吗?看着自己喜欢的女生耍性子,对于男人来说是种乐趣。我会奉陪到底!」
「──我是说,这对你而言并不好。」
「对我而言?」
「身为一个傻爸爸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我的女儿们出落成长得像母亲的美女。如果受到她们喜爱,大多数男人都会一下子就沦陷。会迷她们迷得神魂颠倒,不管她们说什么都听从吧。今天的你正是这样。」
「成为爱情的俘虏不也很好吗?能够和这样的对象在一起很幸福。」
「即使在文化祭昏倒的你溜出医院也是吗?」
「那是我出于自身意志所做的行动。」
「而且从医院送你到学校的人还是亚里亚。真是的,她们姊妹俩到底在干什么。」
伯父傻眼地说,再度举杯喝酒。
「大家都等着我,文化祭的成功需要我担任乐团一分子登上舞台。我只是尽到身为团员责任而已。」
「人生当中,有时候会不得不强行蛮干到底。我也有过这种经验──然而,如果那是我的女儿们诱发的,我身为父亲就必须斥责她们才行。」
「您误会了!」
「你是别人家的孩子,如果你勉强自己而受伤了那怎么办?当你陷入比起因过度疲劳而昏倒更严重的状况时,你的双亲会怎么想?如果我是你父亲,我会非常担心,并对唆使你做出这种事的人感到愤怒。我绝对无法原谅吧。」
他尽可能不掺杂情绪,要我做出最糟的假设。
──要推翻那个正确性很困难。
伯父看到我的表情后点点头。
「你是能好好聆听对方说话的孩子。你不打断我的话,确实地接受下来,用自己的方式思考,没变得情绪激动而口不择言……夜华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呢。」
彷佛觉得连那个缺点都惹人怜爱般,我身旁的男子露出属于父亲的表情。
「我明白有坂先生和夜华为何争论不起来了。」
夜华以年龄来说并不算幼稚。
聪明的夜华与同年龄层相比,反倒远远更擅长争论吧。
只是,这次的对手层级相差太远。对手是自己的父亲,经验老道的商务人士,经历过多次艰苦交涉做出成果,专家中的专家。
「如果面对夜华情绪化的攻势,大多数人都会被压倒吧。那孩子还不了解自己的这一面。身为父亲,我不希望她用错地方。」
「明明待在美国,您却像一路都看着在教室中的夜华一样呢。」
伯父的指摘太过准确,我只能用讽刺反击。
「你不是也心中有数吗?」
实际上,我也回想起四月发生的事。
在朝姬同学向我告白时,夜华冲进教室高声喊出自己的情感。结果,我和夜华重修旧好,但那可能不是因为朝姬同学冷静成熟,而是拥有像夜华这样美貌的人强行解决的。
爱情故事中的当事人只看得见彼此。
热衷于自己的幸福,难以意识到在客观角度的形象。
不仅是恋爱,强烈的情感会导致视野狭隘。
这个人逐步引导我自己察觉。
那是发现,也是被戳中要害。
一旦意识到先前没有自觉的观点,我不禁变得笨拙起来。
需要很大的胆量和经验,才能就算如此也贯彻自己的风格。
我痛切地感受自己与眼前的大人的差距。
「夜华很坦率,没办法演戏啊。岳父。」
「哈哈哈,我没有理由听你喊我岳父。」
有坂先生以欧美风格的夸张笑容避开我不得已的讽刺。
「你在文化祭上获得成功非常好。可是,那只不过是结果论。对高中生这样要求或许很苛刻,但你应该可以在昏倒前把工作多分配给其他人做才对。或者可能是教师监督不周。」
「那只是我的不成熟导致的结果。」
我不禁在声调中表现出不悦。
「是神崎老师吧。她也是亚里亚的班导师,所以我知道她。既然那位老师都看漏了,你会昏倒完全是意外吧。」
「因为当时我每天热衷于练电吉他练到深夜。」
糟糕,对话的步调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成功的代价经常被归纳为美谈的一部分。然而,现实并不总是美好的。局外人谈论时这样就行了,但吃亏的人可是当事者。若被迫支付无法挽回的代价时,到底谁要来负起那个责任?」
「您的提问太抽象,我无法回答。」
「人生无可取代的东西顶多只有自己的性命。除此之外总会有办法的。」
「情人也是吗?」
伯父点头同意。
「夜华还是孩子。以后也会继续耍得你团团转喔。」
那句话充满太多关怀,难以视为威胁。
「即使我说无所谓也一样吗?」
我本来打算前来战斗,被担心的人却是我。
「人一坠入爱河就会失常。那是恋爱的醍醐味。但这也有限度。刺激强烈的情感会使人麻痹,或是筋疲力尽。」
「您在说我爱上像夜华这样的美女,过于兴奋变得失常,总有一天会面临忍耐的极限吗?」
「我不希望女儿过着摆布他人的人生。只是这样而已。」
伯父静静地告诫。
「别用那么迂回的说法,直接说清楚不就好了吗。说您要我跟您女儿分手。」
我拼命地压抑自己不拉高嗓门。
干脆像这样断言,那我只需要怨恨他就够了。
「你很了不起。只是,不用以学生时代的恋情决定一辈子。」
「那是我和夜华来决定的事!」
回过神时,我的声音已在酒吧里回响。
即使周遭的目光聚集过来,我也毫不理会地瞪着夜华的父亲。
「伤脑筋。我无意激怒你。我很少有机会和你这种年纪的孩子交谈,不知道该怎么讲话才好。」
伯父尴尬地举起不知何时已经空了的酒杯,要求续杯。
「……难不成您喝得很醉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脸色没有变化,发言内容也很清晰,因此我并未发觉。
在吃晚餐的居酒屋里,伯父不时会加入谈话,但从不间断地喝着酒。在酒吧也在不知不觉间把本该慢慢喝的威士忌喝光了。
「突然要跟女儿的男朋友谈话,保持着清醒哪有办法做到。」
「可是您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
刚续杯的酒端上桌,伯父立刻喝了一口。
「不管夜华想和谁结婚都无所谓。我能够这么说,是因为夜华是我自己的孩子──但是,你不一样。」
「我的家人们很喜欢夜华。」
「每个父母在看到自己的孩子遭遇不幸时,都会愤怒与悲伤。而且,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做出导致对方不幸的行径。」
「我并不认为爱情会解决一切。两位也是,最初去美国时,其实想带女儿们一起去吧?但是你们考虑到女儿们,选择将她们留在日本。是这样对吧?」
伯父首度陷入沉默。
他放下酒杯,取下左手看起来沉甸甸的手表。
「我们的决定没有做错。但我太太真的十分苦恼,工作比起和心爱的女儿们一起生活更有价值吗?我也一再自问自答,不去美国,留在日本赚钱不就够了吗?」
「亚里亚小姐和夜华支持双亲事业的心情,应该不是虚假的。」
「……在考虑过所有选项后,身为双亲的我们判断现在的形式是最好的。即使如此,既然爱着孩子们,我想为她们尽我所能。」
爱情、家庭、工作。
顾及一边,另一边就顾不到。
这代表人生中没有圆满解决一切的万能解决法。
人类很贪心,所以会后悔惋惜未能得到的时间。
「就算这样,也不用强迫不情愿的夜华去美国吧。」
我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
别把孩子牵扯进那种双亲所构思的正确中。
「为了未来,我要带那孩子去美国。」
伯父带着说服意味地告诉我。
「那是表面的借口。你们只是想找回与夜华之间失去的时间罢了。」
说是为了未来,又受过去所困。
「双亲的爱并非宠溺,而是包含严厉的温柔喔。」
「你们保护过度了!夜华没有那么稚气。」
有时候孩子无法理解双亲的爱。或许要等到自己长大之后,才会发现那些有时觉得很不合理的事情有何意义。
伯父叫我过来这里,也是对于远道而来的我展现的诚意吧。
这是个正派的家庭。他发自内心地关心女儿,由于那份爱,也会有严厉的时候。
──尽管如此,我不认为他有正确看待如今的夜华。
我冷静下来,重新说道。
「我认为情绪化并不是幼稚。至少夜华成为高中生后,我一直以来都看着她的变化,对我来说是这样。」
父亲的确从爱女出生起就一直守望她的成长。
但是,我一路以来都支持了正处于青春期的情人的变化。
这次轮到我来传达关于夜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