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的花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少女死在学校内。
少女死去后,灵魂碎片依旧留在学校。
即使知道少女的人不在了、学校改建了,灵魂碎片依然留在那儿。
最后,少女的魂魄忘了自己为什么死去,忘了自己原本在想什么,甚至忘了自己原是人类的魂魄。
然后,经过长久的岁月,有位学生在少女的面前开启了一个话题。那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怪谈,也就是〈厕所的花子〉。
于是,少女的魂魄决定要成为「那个」。
忘记一切的少女魂魄,从那天开始成了「那个」。
春假结束了。我的身体没有变差,也没有做恶梦,度过非常和平的春假。在春假中,我把那天的事情全当成梦或是幻觉。
到了开学典礼当天。虽然一开始踏入校园时有些紧张,但随着感受到舒适的气候,以及周围和平常没两样的风景,让我逐渐找回冷静的情绪。
真要说起来,其实一个学年的开始,总是有许多令人操心的事。
如果班上出现了棘手的人怎么办?如果有人记得我曾在体育课上呕吐的事怎么办?我昨天刚剪了头发,如果被人以为这是为了庆贺自己迈向高三生活该怎么办?
从小时候开始,每当我换班级时、与人相遇时、在转角与人四目相接时,我都在担心前方的人事物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袭击我。
我的脑袋装满了源源不绝的操心事,连在意幽灵的时间也没有。
开学典礼结束后,我在新教室见到新级任老师,听着老师交杂着毫无新意的冷笑话的自我介绍。三年级的教室在四楼,从窗户望去的景色和去年相比有些许不同。在我眺望保龄球场的看板时,老师已经宣布完联络事项。
「接下来开始午休。之后还有考生辅导,可别回家喔——」
才刚说完这句话,同学们像是等待已久似地开始起身行动。大家各自和同社团的朋友,或是和去年就同班的同学并桌吃饭。
我则提着装有面包的袋子,穿越正在谈笑聊天的团体,离开教室。
我前往第二校舍,那里是设有特殊教室和文艺类社办的校舍。走到最高层楼最深处的房间后,我回头确认周围是否有人,随后打开了眼前的小窗户。
「嘿咻。」
当自己的身体顺利滑入教室内后,我从内侧关上小窗户。
教室内有一半的空间被随意堆积的椅子和桌子占据,在学生逐年减少的校园中,有好几间空教室被拿来当作置物室,这间教室也是其中之一。除了我以外几乎没人会进来这里,因此灰尘非常多。
当我还是一年级学生时,曾有一位同学和我一起吃午餐。他是毕业自其他国中的足球社社员,在开学第一天时向我搭话。从那天开始,整整一年我都和他与他的朋友一起度过午休时光。
后来升上二年级,足球社的他与我被分到不同班级。即使如此,在二年级的第一天午休,我还是试着去他的班上找他,然而,这才发现他已经在新班级和志气相投的同学一起吃饭了。
如果我被人嘲笑不习惯待在新班级怎么办?如果我被新同学嫌弃怎么办?如果对方认为我们并没有熟到会特地从别班过来一起吃饭该怎么办?
当我开始这么想之后,就完全无法从操心的漩涡中脱身了。
不过,就算我一个人吃饭,爱操心的头脑也一刻不得闲,与自己对话的声音不停地在脑中回响。看到这样的我,周遭的人难道不会觉得我很可悲吗?因此,一个人吃午餐也显得绑手绑脚。
当时我在校内到处兜圈子,才找到了这间空教室。
之后我都在这里度过午休。在一年级时与我一起吃饭的他,应该以为我正和新班级的新朋友一起吃饭,而班上的新同学也会以为我去找以前同班的朋友了吧。今年我也打算这样子度过。
我把堆积在桌旁的其中一张椅子拉到窗边,一边沐浴着温暖到让人想睡的日光,一边俯视着中庭。摆在中庭的好几张长凳全被正在吃午餐的学生们占据。
「要是汝被下面的人发现,不会很为难吗?」
有声音冷不防地从背后传来,让我全身僵硬,还捏烂了手中的红豆面包。那声音和我在毕业典礼当晚相遇的女性声音,简直完全一致。
「骗人的吧……」
我勉强转动僵直的脖子向后看。放在桌上的其中一张椅子上头坐了一位女性,她穿着和那天相同的和服。
「骗人?骗什么?」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像是落叶般的速度慢慢地降落到地面上。着地时,除了在她脚边的尘埃随风起舞以外,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骗人骗人骗人!」
我猛地起身,脚不小心勾到椅子而跌倒。
「哈!哈!哈!汝的反应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有趣呢!」
她穿着和那天相同的箭羽花纹和服。上衣扎进和服裤裙强调出丰满的胸型,又因为她坦然直立的站姿,让胸部看起来更大。
「别过来!不过来这!不要来!」
「汝的文法变得很奇怪耶。刚刚跌倒是不是撞到哪里了?」
「恶、恶灵退散!」
我把吃到一半的面包丢向她。面包却一声不响地穿过她的身体,掉到地上。
「哪有人边说恶灵退散边进行物理攻击,根本就不痛不痒,也令人不太舒服耶。」
「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既不是幻觉也不是梦,是货真价实的幽灵!汝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她盘腿坐下,啪的一声拍打自己的膝盖。
我的脑中陷入了思考的漩涡,说不定我会被诅咒杀死!说不定我脑袋坏了!不对,说不定这是电视节目企划的整人游戏!
「午安您好,我……小弟是『中崎夕也』,那个,就读三年B班。」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现适当的讲话方式和该有的反应,只好先开始自我介绍。我之所以坐姿端正,是因为恐惧感令我缩着身体不敢乱动。
「啊——敬语什么的就免了吧!放轻松。」
她挥了挥手,松开盘腿交缠的双脚,此时,她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我是『典子』!是这所学校的七大怪谈之一,也是掌管七大怪谈的『典子』!」
她一说完便气势万千地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胸口。
「什么?七大怪谈……?」
「没错,正是七大怪谈。」
她用光明磊落的语气回答我,但我怎么可能会相信那种话。为了确认这不是梦,我用力捏了自己的腿。
「好痛!」
「脚麻了吗?没关系,换个轻松的姿势吧。」
「不,小弟不要紧……所以您是七大怪谈之一的典子小姐是吗?这样尊贵的您找小弟有什么事呢……?」
「不要再对我用敬语了,这样好难对话喔。」
「就算您这么说……」
如果眼前这位女性真的是幽灵,我可不能用没大没小的语气说话,要是害她心情不好而诅咒杀死我怎么办?我可承受不了啊!
「我的来意嘛,上次见面就提过了。我是来向汝报告,汝已经被选为七大怪谈的其中一员罗!」
典子快速地讲完一串话,说完「恭喜!」后随即拍起手来。
「小弟听不太懂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刚刚说的那些话,说明结束!」
「不要结束说明啦!」
她随便的举止让我的口气变得有些粗暴。看着我的反应,她似乎满足地笑了。
「到去年为止,这所学校的七大怪谈确实有七个。」
典子的双手各比出布和剪刀。
「可是,其中一个已经出门旅行了。」
「旅行?」
「理化教室原本不是有一架人体骨骼模型吗?它后来被撤走,今年开始去了其他学校,所以七大怪谈空了一席。」
典子弯折一根手指。
「理化教室的人体骨骼模型……」
这么说来,我听过一个传言,据说每晚都会在校内听见骨骼模型发出咯咯笑声。
「它笑得太过头,后来还患了颞颚关节症候群呢,这就是所谓的职业病吧。」
骸骨难道还会生病什么的吗?典子忽视我的满腔疑问,继续说话。
「所以,掌管七大怪谈的我必须要负责补那个空缺才行。」
「就算只有六个也没差吧……」
六大怪谈虽然念起来不太顺口,但对我们人类来说,六个和七个其实都一样。
「可以的话我也想那样做,登录新的怪谈反而很费功夫耶。但是,怪谈非得是七个才行,因为那是决定好的事,不对,与其说是决定好的事,不如说是天经地义的事。」
典子缩了缩脖子。
「那个,典子小姐,您应该不是整人的桥段,或是什么CG动画吧?」
「汝怎么疑神疑鬼到这种地步,我看汝不是爱操心,而是得了操心『病』。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幽灵!」
「小弟的脑袋没有灵活到能马上相信您说的话。」
「我才不会说谎,我可是以幽灵界第一诚实的幽灵为荣喔。」
哪有人会夸自己是最诚实的,这听来一点也不诚实嘛。
但老实说,眼前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她,加上在毕业典礼当晚见到的光景,仔细想想,除了她是幽灵以外,也没有其他能令我信服的解释了。
「就算如此,为什么非得找小弟不可?」
「因为汝那天出现在学校呀。」
典子干脆地回答。
「那天指的是毕业典礼那天?」
是我偷偷潜入校园的日子。
「没错,为了不让七大怪谈出现瞬间的空缺,七大怪谈的继承仪式都在毕业典礼晚上的凌晨零点整实施。」
典子在空中转圈,和服的袖子飘飘然地描绘着她转圈的轨迹。
「正常来说,我会在当下寻找脱离现世的魂魄或是怨念什么的,但在那天的那个瞬间,我完全没找到刚好适任的魂魄。」
「所以就看到我的魂魄……?」
「对呀,汝帮了我大忙,刚好就在绝佳的时间点呢。」
「嗯?我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哈!哈!哈!没有本人的许可,不能擅自夺取对方的魂魄啦。」
不知道是不是我怯懦的神情显得非常诡异,典子的嘴巴张大到能看见臼齿的程度,笑个不停。
「汝的魂魄已经被我登录在暂定的七大怪谈中罗。」
「什么登录……我不是还活着吗?」
「魂魄就是魂魄,和是否待在肉体中没关系。不管在哪里,魂魄归魂魄,肉体归肉体。不会区分是哪种状态、是谁的,或是什么样的等等。」
典子飞到我的身边,从袖口拿出一捆朴素的卷筒状和纸,在我的眼前摊开。纸上写着蚯蚓般的文字,我花了一些时间解读,上头大概记载了这样的内容。
〈清城高中七大怪谈〉
一、典子
二、厕所的花子
三、灵界的气息
四、第十三阶梯
五、红眼鸟
六、诅咒简讯
七、三年B班 中崎同学(暂定)
这些怪谈我听过好几个。但当中竟出现自己的名字,这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话说,暂定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自己唐突地擅自决定。但就如同我先前所说,七大怪谈的继承仪式只能在毕业典礼当晚举行。因此今年一整年,汝得设籍在这所学校的七大怪谈之中。」
听着典子平淡地说着看似理所当然的话,我不禁口气粗暴地回嘴。
「我不要!真要说起来,我根本就和怪谈扯不上关系!」
「明明活着却名列七大怪谈!光这样就足够成为怪谈啦!」
「哪有人这么随便的啦!」
我在脑中不停地反刍典子说的话,毕竟荒唐无稽之谈需要花点时间理解。
「成为七大怪谈对我来说会有什么损失?」
「应该没有!」
「不行不行!请你确切地回答!」
「没有!没损失!」
「身体会不会越来越衰弱?」
「不会。」
「会不会被恶鬼附身?」
「不会!」
「维持普通的生活就好吗?直到下次毕业典礼的什么继承仪式以前?」
「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抱着坐上铁达尼号般的大船的心情就对了!」
「你举的例子根本就毫无意义!」
「别在意这种小事啦!哈!哈!哈!」
典子中气十足地大笑。她说的话非常直率明白,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有说服力。
「有够随便的……」
她那副一点也不像幽灵的态度和个性,让我察觉自己对她的恐惧感,比刚见面时还薄弱了些。
「当然,我不会让汝做白工!在汝担任七大怪谈之一的这一年,我有准备了东西要回馈汝。」
「回馈?」
「之后我会慢慢说明。好了,汝回去吧,差不多要开始上课罗。」
典子一说完,校内的上课铃声随即响起。从空教室里坏掉的扩音器听来,像是走调的钟声。
「啊,对了对了。」
「什么事?还有什么吗?」
「如果汝愿意的话,明年以后也可以继续担任七大怪谈之一喔。只要魂魄有意愿加入七大怪谈的行列,依我的立场来说,我不会违抗对方的意志。」
「我拒绝,况且我只要考试及格就能毕业,哪有七大怪谈不在校内的道理。」
「只要让汝的魂魄脱离身体,关在校内就行啦。」
「太可怕了!」
我原先逐渐瓦解的警戒心又再度巩固起来。
●
我带着便当进入平常待的空教室时,典子就出现了。
「出现啦!」
「别把人说得像是幽灵一样。」
「你本来就是幽灵啊。」
「哈!哈!哈!没错没错,我被汝打败了。山田,给他摸摸头吧。」
「给我坐垫啦【注:日本综艺节目「笑点」中,若有人说了好笑的话,主持人就会赏一个坐垫给他,而负责给坐垫的人叫做山田。】。」
我作势敷衍了一下典子,并用筷子夹起煎蛋。
自从在开学典礼和她对话后,她每天都会在我面前现身好几次。完全不在乎我正在教室上课还是在户外上体育课。
除了我以外的人似乎都看不见典子,她高兴就冒出来,说完想说的话又消失无踪。我不可能在他人面前和典子说话,因此我基本上是忽视她的存在。不过只有某次,典子死命盯着疑似戴假发的古文老师的头顶时,我拼了命忍住不要笑出来。
在这段期间,我对她的警戒心逐渐瓦解……话说回来,我也开始觉得,用毕恭毕敬的态度和大而化之的她相处,反而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真是的。我总算找到能让自己静下来的地方,但你出现后就变得吵吵闹闹的。」
「那是我……」
「我什么?」
典子斟酌了用语之后才继续说下去。
「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想去哪都是我的自由吧。」
「这么说也对啦,你不在我面前时,究竟都待在哪里啊?」
躺卧在桌上的典子起身后面对着我。
「散步、看大家上课、睡觉,反正就随便晃晃。还有看《JUMP》漫画。」
她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本漫画杂志。
「你会看漫画啊?」
「会呀~我会捡学生丢掉的东西。」
典子随意横躺在空中,开始看起漫画。她轻松地跷起脚,裤裙卷到膝盖以上。
「哈!哈!哈!每个礼拜的《JUMP》都很好笑耶!」
杂志的封面大大地写着《SUNDAY》。
对她来说,不管是哪本漫画杂志好像都差不多。
「暑假之类的长假都没有学生会带进来,漏看了好多剧情,害我很烦恼。对了,汝能不能送过来啊?去买《JUMP》给我吧!」
「不要叫人跑腿。怎么?你没办法离开学校吗?」
「因为我是这所学校的七大怪谈之一啊。出去一下倒是没关系,只是力量会变弱,时间和活动范围也会被限制。」
难怪我放学后她就不会现身了,假设她没说谎的话,她应该没办法偷看我回家后的模样。不过——
「你不会跟其他怪谈们玩或说话吗?」
「没办法玩或做其他事,毕竟其他怪谈们不具有人格,所谓的幽灵,指的是死者的灵魂碎片。」
「灵魂碎片?」
「没错。当太阳完全下山时,不是会有一小段天空还很明亮的时间吗?」
「有吧,应该有。」
「那是残留在天空的光芒照射到地面的关系,幽灵就像是这种感觉。魂魄本身究竟会待在天国还是彼岸,或是成佛,我也摸不着头绪,总之就是从世界上消失了。」
典子先让双手的手指碰在一起,随后慢慢地分开。
「不过所谓的灵魂碎片,是指灵魂的思念、意志、性质等的一小部分,化为残渣留在这个世界上。」
「残渣啊。」
「汝想想,那个花子看似有自己的人格,其实,她的魂魄中只有『像是少女』的一部分做为残渣留在这个世界上。毕业典礼那晚,她不就像是少女般地嬉闹吗?」
她让樱花散落等现象,其实只是在嬉闹而已。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
「如果到现在为止所有死者的魂魄都像那样随心所欲……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嗯?等等,那你又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说是灵魂碎片,但你很像人类耶。」
「有些魂魄会残留大部分的人格,不过那非常稀有,而且人格还是会逐渐消失。」
「所以你是极为稀有的案例吗?」
「不,与其说我是幽灵,不如说是接近精灵或是神喔。」
典子上下摆动自己的双脚。
「神?」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用声调表达出自己诧异的神情,她尖声说起话来。
「怎么?汝在嘲笑我吗?我可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比老爷爷和老奶奶在河边洗衣服的时代还更久以前就存在了,我是樱花树的精灵。」
「树?你说的树,是树木的树吗?」
「没错,就是树木的树。那可是一棵非常大的树,要说究竟有多大,我看几乎可以直达天际,不对,说不定早就已经达到了。因为我有发现顶端的空气非常稀薄。」
连现代的建筑都望尘莫及了。如果典子没有夸大其词的话,但是——
「那棵壮观的树木受到住在那片土地的居民崇拜,而树中正寄宿着我这个精灵。」
「为什么樱花树的精灵会出现在我们学校?」
「某天因为山崩的关系,樱花树应声倒下。那片土地的居民见状后说:『不能丢弃一直守护着我们的神木!』随后便把这棵树当作盖学校用的木材,并祈祷说:『接下来请在这里继续守护着孩子们吧。』」
典子像是在说自己的英勇事迹似地抬头挺胸。
「所以我被盖成学校,变成学校的精灵了。」
「虽说是木材,但这所学校是用你盖出来的吗?」
我不禁环视这间教室。
「看得出来校舍是木造的吗?毕竟校园建筑历经好几次的增建与改建,只剩下非常小一部分还留有木材。」
「是前任樱花树,现任清城高中的意思吗?」
毕业典礼那天,她之所以会对把樱花弄散的花子说「要珍惜樱花树」,或许和她的过去有所关连吧。
「反正对你们人类来说,幽灵或精灵都差不多吧?所以我干脆自称为幽灵。不用想得太复杂,只要知道我很伟大就好了!哈!哈!哈!」
看着高声大笑的典子,我的心中冒出了恶作剧的想法。
「也就是说,其实你的年纪满大了吧。」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
「这么说,这把年纪穿着制服,还说什么怕得不敢乱动——该不会这些都是演出来的吧?真不忍回想呀。」
「哈!哈!哈!这也别有一番趣味啊!」
不知道是因为典子是幽灵,还是她本身个性使然,讽刺她完全没有效果。
「嗯!嗯嗯!啊~啊~『我怕得不敢乱动嘛。』怎么样?很可爱吧?」
她一边改变音调一边玩,那般变化只令我感到恐惧。
「啊,说到制服,这身和服可是学校刚盖好时的制服喔。」
一说完,典子便抓着和服的袖子转了一圈。
吃完便当后,我俯视着中庭,一如既往地注视着「某人」。
「汝在看什么?」
听到典子从后方搭话,我慌张地转头看向她。
「什么啊,你看完漫画了吗?」
「看完漫画不好吗?怎么怎么,汝是不是在偷看女孩子因为花粉症而垂在鼻孔下的鼻水呀?」
典子穿过窗户,摆出用手遮挡阳光的动作眺望中庭。
「才不是!那是什么怪癖好!」
虽然她猜错了,但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所以随口撒了谎。
「你看,就是那个,我在看那个东西。」
我指向对面校舍垂挂的布条,上面写着「祝 青上新司奥运出赛!两百公尺仰泳、混合泳接力赛」。
「那个叫青上的人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很厉害耶,竟然能参加奥运。」
「喔喔,是他啊,我记得他。我看过他在高中时努力的模样,他能有这般成就并不令人意外。」
「你该不会记得所有毕业生吧?」
「我不确定是不是全部都记得,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吧。对我来说,这所学校的学生都像是我的孩子。但如果是非常没有存在感,又非~常朴素的学生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看着我停顿了一下。
「我会努力记住汝的,放心吧!」
典子拍了拍胸脯。她这种毫无恶意地说出事实的个性,反而让我觉得受到关心。
「我就像你说的一样朴素,但那个叫青上的人从高中时期就很厉害吧?进军全国,还得了奖。我在想,厉害的人从高中就会很了不起。」
「所以汝认为自己不仅不出色,还是一个独自在这吃饭的没用家伙吗?」
典子皱了皱眉。她不是在讽刺我,而是发自内心地担心我。因为她似乎打算伸手摸摸我的头,反而令我把注意力转向她。
「没有到你说的那种程度,但大概就是那样。」
「呵呵呵,不过,汝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种人喔。」
典子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到去年为止的汝的确是那个样子,但今年的汝不一样,毕竟汝现在可是七大怪谈之一的『三年B班中崎同学』呀!」
典子敲着黑板,摆出老师的模样开始说明。
「所谓的七大怪谈,因为是幽灵,所以能够引发让汝辈人类无法理解的怪异现象。」
「像是『花子』化为黑雾大闹一番吗?」
直到现在,我只要回想起她的模样,还是会手心冒汗。
「没错。不过,她在七大怪谈中已是老鸟,会玩的把戏也比较夸张。」
听完典子的说明我就安心了。要是那种幽灵多得像山一样,校内的学生一定会坐立不安的。
「总之,幽灵引起的怪异现象由汝辈人类口耳相传,怪谈就因此诞生。」
「也就是说,我有能力引发某种怪异现象吗?」
「不,汝并没有。说穿了汝也只是普通的人类罢了。」
说得也是,毕竟我只是暂时登录的魂魄。
「取而代之!」
典子格外放大音量说话。
「我会把其他怪谈们的能力借给汝使用。这就是我先前说过的,担任七大怪谈之一的回馈!」
典子用食指指向我的额头。
「借给我……?」
「我之前也说过,其他怪谈并不具备意志或是人格,毕竟它们只是灵魂碎片。汝必须试着代替它们,判断使用其力量的时机,并下达指令。」
「这种事情我做得到吗?」
「掌管七大怪谈的我说做得到,汝当然就做得到罗。」
「把力量借给我,让我引发怪异现象……?」
看着困惑的我,典子接着说下去。
「但是!立场是对等的,汝终究只是负责下达指令,要是让怪谈们觉得不开心,进而被讨厌的话,只会被它们忽视唷。」
「明明没有人格,却会讨厌人吗?」
「残留在现世的灵魂碎片,若还具有魂魄本身的理念或想法,就会按照本能留在碎片中。一般来说,变成幽灵的灵魂碎片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行动。」
「魂魄的本能……」
意外死亡的人类灵魂会留在发生事故的现场,出现在经过同一条路的司机眼前,并且采取防止他们发生同样事故的行动……我想起以前曾听过这种怪谈。
典子从袖口中拿出前几天给我看的纸,就是七大怪谈的列表。
「这个嘛,扣除我和汝,汝能使用五大怪谈的力量,先用比较简单的这个吧。」
典子从胸前拿出某个东西丢过来,我慌慌张张地接住。
「这是,手机……也就是说?」
「没错,是『诅咒简讯』。」
清城高中七大怪谈
〈诅咒简讯〉
一则简讯送到某位女学生的电子信箱中。
发送人并未被登录在女学生的联络人名单里,简讯内容只写上了某个日期。
女学生以为是恶作剧,不以为意。
但是,那则简讯每天,甚至一天内发送了好几百则到女学生的信箱中。
即使女学生更换邮件地址、更换手机,简讯还是天天送到她的收件匣内。
后来女学生干脆放弃带手机出门。
当她以为能获得安宁的瞬间,她却遭遇了不测,意外身亡。
她出事的这一天,正是不停寄送到她信箱的简讯中所写的日期。
……大概是这样的故事。
典子制造了绝佳的气氛,说起「诅咒简讯」的怪谈。
「什、什么啊。我才不想操纵这么可怕的东西。」
我用两根指头拎着典子交给我的白色手机。
「不许汝草率使用。那支手机里面有人类的魂魄,给我表示点敬意。」
「是这样吗?」
我重新用双手捧着手机。
「灵魂碎片会寄宿在生前执著的物品或地点。某位靠着手机联络网支撑人生的人,其死后的灵魂碎片就寄宿在里面。」
我姑且先向手机道歉。典子确认过我的举止后便继续说明。
「不过这篇怪谈其实太过加油添醋了,实际上这只能发送简讯给在校内的手机,或是看手机里的资料而已。」
典子干脆地说道。
「意思是说,可以骇全校学生的手机骇到饱吗?」
「骇?我听不懂这个单字,大概就是汝说的意思啦。但是!我可不许汝滥用喔,否则我就要回收这个力量。」
我望着手上的白色折叠式手机,总觉得它比一般的手机还要轻,令人毛骨悚然。
「啊,汝这种人应该不太会用这种手机吧,像这样,啪咯一声地打开,啪咯。」
典子非常亲切地比手画脚说明。
「我知道啦,况且我自己的手机也还是折叠式的。」
班上同学逐渐将手机更换成智慧型机种,但我担心如果很难用怎么办?马上被我用坏怎么办?要是手机完全没反应该怎么办!所以我上高中后,从没打算换手机。
「总之汝先试用诅咒简讯看看吧!百闻不如一见!」
「就算你叫我试用……」
我从窗户眺望中庭。
「可以的话,最好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喔。」
「那……不对,等等。」
我欲言又止。
「使用一次之后,我今年就不能摆脱七大怪谈了。你应该不会这样说吧?」
「哈!哈!哈!汝真的很爱操心耶,我不会做出这种诈欺师的行为啦。」
典子用腹部使力大笑,一扫我的担忧。
「……比方说,我可以看见在那边吃饭的女生的手机内容吗?」
我指着坐在中庭长凳上的某人。
「喔?汝选了个可爱的女生耶。」
典子扬起单边的嘴角。
「那是什么表情啊?我才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因为她是今年第一次和我同班的保健股长。我记得她应该是朝仓同学吧。座号是一号。」
「知道这些就够了,汝看一下那支手机的联络簿吧。」
「联络簿……?」
「呃、那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个啊,那个!」
「通讯录?」
「就是那个。」
我打开白色手机,选择通讯录,里面登录了大量的名字。
「那就是现在校内所有手机的一览表,找到朝仓的名字按下去看看,点击一下。」
「没有人会说点击手机吧?」
通讯录是按照日语五十音的顺序排列,因此马上就能找到朝仓的名字【注:朝仓的日语发音为「あさくら(asakura)」,「あ」位于五十音的第一顺位。】。按下选择钮之后,画面中出现了可爱的猫咪图像。
「这么一来,这支手机就连到她的手机了。」
原来这只猫的图像是朝仓同学的手机待机画面啊。我操作着手机,打开收件匣,开始阅览所有简讯。里面有相同姓氏传来的简讯,应该是她的家人传送的吧。其中也有几则看起来像是其他朋友传来的简讯。看来我真的在偷看她的手机内容。
「唔……像这样看简讯内容根本就是在犯罪。」
我感受到诅咒简讯的威力,手心开始冒汗。
「如果汝这么认为的话就别使用了,这也是汝的自由。」
被典子催促后,我原本打算阖起手机,但目光却停留在其中一则简讯中。有好几则简讯的寄件人栏位只显示了电子邮件地址,表示这地址并未登录在联络人之中。
「咦?这些全都是这几小时内送来的。是广告简讯之类的吗……?」
「广告简讯?」
典子歪了歪头。
「就是企业发送的广告讯息之类的……直接给你看比较快。」
我抱着轻松的心情打开其中一则简讯。
但显示出的内容让我和典子都倒吸一口气。
「这是什么……?」
内容写着对她的扭曲爱意,以及诽谤与中伤的话语。在通篇长文的最后,还写着「我好想伤害你漂亮的脸蛋」这种暗指着想犯罪的句子。我随即开启其他相同寄送地址送来的简讯,不管开几则,每一则都写着类似的内容。有些简讯还附上偷拍她的照片,不只如此,里面还有烧毁她照片的影片,或是寄件人本人打上马赛克的脸,舔着冲洗出来的她的照片的影像。
我感到一阵作呕,马上阖起手机。
「这可不有趣。」
典子喃喃说道。
●
「你听说了吗?毕业典礼那天,中庭有一棵樱花树全谢了耶,在一个晚上之内。」
「我听说了。还有一群大叔跑来调查呢,听说树木没有生病。」
「应该不是生病吧,现在不也长了新芽吗——」
我听见经过走廊的女学生之间的对话。
随着太阳下山,教室里洒着橘色的光芒。虽然很多人把书包放在桌上,但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喔,她来了。」
典子从走廊穿过墙壁告诉我。听见典子的暗号,我立刻跪在地上,假装在寻找某个东西。不久,教室的门被打开,朝仓同学走了进来。
我知道放学后召开了保健股长的会议,才会在这里等她回来拿书包。「自然地跟她说话不就好了吗?」典子说得轻松,但我可没有勇气主动跟不熟的异性搭话。光是演一场戏吸引她的注意,就令我精疲力尽。
「咦?你怎么了?」
朝仓同学看见我从桌子之间的空隙爬出来,亲切地询问我。
「那个、我的消章掉了……」
我说出在心底练习好几次的台词,但那听起来只是呆板地照着剧本念,典子则是无奈地用双手遮住脸。
「消章?啊,校章啊!」
朝仓同学纠正了我因毫无抑扬顿挫而发音诡异的单字。
「掉在教室里吗?」
「应该是……」
其实是我刚刚拿下来,放在讲桌下了。
「这样啊。」
朝仓同学附和我之后,随即跟着跪下来找。她毫不犹豫地做出这个举动,让我在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呃……」
「什么?」
朝仓同学看着我的脸,她的膝盖磨到地板,变得越来越脏。
「呃……谢谢。」
我避开她的眼神说道。我感觉自己做了非常卑鄙的事情,心脏一阵刺痛。
我大幅提前原本预定找到的时间,自己把校章捡了起来。
「有了!找到了!」
当我装傻地向她报告时,她一边微笑一边站起身来。
「找到了?太好了。」
她拍落沾在膝盖上的灰尘,但裤袜和裙子上还是有许多地方变灰。
「那个,抱歉。」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到一句道歉,摆出困惑般的笑容。
「不是说抱歉,而是说谢谢吧。」
「啊、嗯。谢谢。」
「不客气。」
她有点害羞,跑去自己的座位拿书包。我则像是电力耗尽,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
「喂,她要回去罗。」
听到典子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我终于开口说话。
「啊!那个!」
朝仓同学听到我在叫她,回头看着我。她在等我继续说话。
「那个,因为你、帮了我、我会、回礼!」
「汝是在牙牙学语吗?」
典子又在我的背后摆出无奈的表情。
「因为你帮我找到校章,如果、你有什么困扰的事情、请告诉我。」
她侧着头盯着上方思考。
「困扰的事情……吗?」
「嗯,有没有、呢?」
我的脑中又闪过了那则简讯的内容。
「没有耶。好~得~没~话~说!」
她用手指摆出了V字。
「要是有什么困扰再找你谈吧。」朝仓同学留下这句话后就回家了。
我一直站在原地。
「典子,我想当作参考问一下。」
「问什么?快说。」
「其他怪谈的力量能够做些什么?」
●
清城高中七大怪谈
〈红眼鸟〉
以前,这所学校设置了一间比现在还大的鸟屋。
某天,鸟屋里有一只鸟死了。
其中一位饲育股长说:「生病了吧!」、「被其他鸟欺负了吧!」
但是,其余的鸟儿们都知道。
是那位饲育股长杀了那只鸟。
因为他讨厌那只鸟的红色瞳孔,所以动手杀了鸟。
为了发泄生活压力,所以动手杀了鸟。
为了出气,所以动手杀了鸟。
从那天开始,其他鸟儿的瞳孔也变红了。
鸟儿们用鲜血般的瞳孔盯着饲育股长。
校内所有鸟儿们用红色瞳孔盯着饲育股长。
一直盯着他。
随时盯着他。
直到饲育股长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刻,鸟儿们依然不停地盯着他。
「所以?这故事从哪里开始是加油添醋?」
我站在校舍后侧的鸟屋说道。
「这都是真的。」
「是吗?」
我朝向鸟屋伸出的手在半途停止不动。感觉自己和鸟屋中好几只鸟的眼睛对上,还闻到鸟屋飘散的黏稠气味。
「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有可恶的人。」
我打开鸟屋的饲料窗,把刚刚买的鸟饲料放进去。鸟屋中的小鸟们全都聚集在饲料周围,争先恐后地开始啄食。
「现在呢?我已经依照你的指示给它们供品了,这样会有什么效果?」
「别那么急,等红眼吃完吧。」
「啊?你说的红眼,是指刚刚的故事中被杀害的鸟吗?七大怪谈中的那个?」
「所以我说,先等红眼吃完。」
我看着啄食饲料的鸟儿们,其中有一只深绿色的鸟,眼睛是红色的。
「咦,你说的红眼,难道是这家伙?」
「不要叫它『这家伙』,它可是七大怪谈中的前辈耶。」
「不,可是,它是幽灵吧?但它很正常地吃饭耶……」
我看着鸟屋围网上挂的名牌,上面写着六只小鸟的名字。
桃子、六朗、小青、比利、村上、红眼。
「你看,饲育股长还做了它们的名牌。」
我提出反驳,但典子不为所动地回话。
「不是每个幽灵都会偷偷摸摸躲起来,也有像这种会融入社会的类型。」
「可是……」
在我的面前吃饭,还被人取名饲养的鸟,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幽灵。这和我对幽灵的概念大相径庭。
「周围的人都认识它,并融入极为普通的生活。也有魂魄过着这种日子,学校的资料中也记录了红眼的名字。虽然存在却不存在,虽然不存在却存在,很诡异吧?」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光景还是没变,红眼还是待在原处。
「虽然存在却不存在……但如果十年前毕业的人回来母校,不会觉得很可疑吗?鸟可没有那么长寿耶。」
「汝有机会可以问问毕业生,他们一定会回答汝:『校内养的鸟只有五只。』让这种记忆和资料合乎逻辑,就是我的工作。」
「合乎逻辑……」
「这个世界比汝辈人类想的还要混沌不清喔。」
「虽然存在却不存在,虽然不存在却存在……」
即使听了典子的说明,我依然无法接受,正打算提出反驳时,我发现红眼突然停在我的肩上。
「咦……?」
我确认了鸟屋的围网。门是关着的,也没有哪个地方开了洞。
「难不成,它刚刚穿过网子吗?」
我肩上的红眼微微地颤动,此时我感觉到有点痒痒重重的。
「是啊,它也会穿过物体,毕竟它是幽灵啊。」
我害怕地伸出手指摸摸它,确实感受得到羽毛的触感。
「能穿过网子,但也能触摸到它……」
「那是看它的心情而定。我不也是这样吗?」
她说得对,典子有时候也会一下拿着物体,一下又能穿墙。
「别试图在幽灵身上寻求道理,人类的常识根本就不适用在幽灵身上。」
就算听了典子的说明,我依然很难接受红眼的存在。不过,当我亲眼看见红眼的能力后,才不得不承认它真的是幽灵。
「哇啊!好厉害,简直就是监视摄影机。」
我正站在鸟屋前方,看着在操场整理社团道具的学生们。
我想看校内的哪里,或想观察哪边的状况——只要我这样拜托红眼,校内离该处最接近的鸟,它的视线便会连接到我的视线,鸟看见的景色便映照在我的眼皮内侧。
「如果只是单纯的指示,可以透过红眼传达给其他鸟。因为红眼就像是这里的鸟儿们的领导者,啊,不过它跟老鹰那些家伙的感情似乎不太好。」
典子用像是刚和红眼说过话的口气说明。
「好,我就使用这个力量,尽可能监视朝仓同学的周遭吧。犯人会在校内偷拍,靠这能力说不定有办法揪出对方。基本上要监视本人、鞋柜、教室之类的……还有……女生更衣室……?」
「不准滥用。」
「不,我只是想监视而已!那里最危险……」
「不准滥用。」
典子用锐利的视线刺向我,这是她到目前为止最像幽灵的表情。
即使借用了红眼的力量,也没能马上揪出犯人。虽然我持续监视了一个礼拜,却没有任何成果。
我有时因为鸟儿在空中滑行的视线而感到头晕冲去厕所,有时又因为视线中出现昆虫全餐而冲去厕所。但实际上我的工作只有坐着闭上眼睛而已,体力上完全不感到疲劳。
今天也没有特别的成果,只能继续待在空教室里。我戴着眼罩坐在椅子上,伸直双腿。站在肩上的红眼常常会轻微地颤动,好像想到了什么事。
「放学后待在这里,感觉好像社团活动喔。」
典子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开心。
「哪有社团活动只要闭上眼睛就好,你也只是在一旁看书而已。」
今天她捡了周刊杂志,看来她也会看漫画以外的书。
「鞋柜没有异常,教室没有异状,只有惹人厌的简讯而已。」
我向红眼下达指示,每隔几分钟就会变换鸟的视线。朝仓同学已经放学回家,今天只要定点观测就好。鞋柜是麻雀负责,监视教室的好像是名叫绿绣眼的鸟。
「不过,那个叫做朝仓的女生,还真是有才干啊。」
典子看着窗外。
「从这起事件开始,我也留意到了,她认真上课,有许多仰慕她的朋友。虽然不起眼,但也是个美女呢。不过!还远不及我就是了。」
典子说不定正自豪地拨动自己的红发。要是她的口气可以再优雅一点,或许会以为她是位大户人家的千金。
「是啊是啊,没错。」
「哈!哈!我会害羞啦!」
听她的口气似乎真的在害羞。
「话说回来,如果朝仓不是美女的话,汝还会帮她吗?」
一听到典子的询问,我不禁拿下眼罩看着她。我的视线回到杂乱的教室景色中,典子把并排的桌子当作床躺在上面。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言外之意,只觉得这不像汝会做的事。」
典子说话时视线仍然落在杂志上,完全不往我看。
「什么叫像我会做的事?」
「就是操心『病』啊。汝不是会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担心个没完吗?打个比方来说,汝是那种会不停地敲石桥,却永远都不敢过桥的类型不是吗【注:日本谚语「石桥を叩いて渡る」,意指一边敲着坚固的石桥确认安全一边过桥,用来比喻太过小心谨慎。而本文不停地敲石桥却还是不敢过桥,则是指更过于瞎操心。】?」
很确切的指摘,让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罗嗦,这样比较机灵吧,不管是哪里都可能有地洞啊。」
只要不坐车就不会发生意外,不战斗就不会输。
「或许很机灵,但幸不幸福就很难说了。」
典子阖上杂志看着我。
「我只要维持这种生活就好。」
「诸行无常呀。」
「诸行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那无常呢?」
典子稍微想了一下才回答。
「就是人生不论如何都无法拿到满分。」
「那什么意思?」
此时,肩上的红眼突然啄我的脸颊。
「好痛,干嘛啊?已经没有面包屑了啦。」
红眼似乎很焦急地又再次啄了我的脸颊。
「它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典子尖声说着。我赶紧闭上眼睛,眼皮里映照出鞋柜的景象。
朝仓同学的鞋柜前站着一个男生。
「红眼!请那只鸟再靠近一点。」
鸟移动到能确认那男生的脸的角度,他检视周围后,把某个东西放在鞋柜里。
「典子,我们走。」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确认了朝仓同学的鞋柜,里面放了好几张偷拍她的照片。照片上脸的部分被美工刀划了好几道痕迹。
我拿出手机,不是自己的,而是七大怪谈的手机。
「唔、嗯……」
看着一边嘟哝一边卷动画面的我,典子开口问道。
「汝认识刚刚那个男生吗?」
「嗯,是堀田。」
堀田,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同年级生中,他算不上素行良好的学生。他染发、戴耳环、认定比自己体格小的人不如他。遇到无法让他称心如意的对象,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攻击。他就是这种人,不仅在校内发生好几次暴力事件,甚至曾遭到停学处分。
「我一年级时曾经……跟他同班过。」
我找到堀田的名字,让他的手机连接到诅咒手机中。手机的待机画面是没看过的庞克乐团。
我确认了堀田发出的简讯,里面除了我们在朝仓同学的手机中发现的简讯以外,还多了许多没看过的简讯。朝仓同学应该曾拼命删除他发送的简讯吧。
「宾果。」
「接下来该怎么做?」
典子坐在鞋柜上俯视我。
「爱操心的怪谈,汝想怎么做?」
「怎么做……我是很想做点什么……」
如果堀田来报复我怎么办?如果我多管闲事怎么办?脑中许多担心的念头不停地扩散开来。
「说出『想做点什么』时,表示汝已经在心中做好决定了吧?」
她的视线笔直投向我。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发热,还紧咬着臼齿。
我刚刚看见堀田把照片放进鞋柜时的表情,他当时轻轻地吻了照片后笑了。他露出扭曲的笑容,让故作坚强的朝仓同学遭受恶意的洗礼。
「该怎么做才好啊?」
看着奋力说话的我,典子笑着说。
「别担心,现在的汝可是『有我们附身』呢。」
●
清城高中七大怪谈
〈灵界的气息〉
某天,有三位学生在校内集合准备玩试胆游戏。
走在夜晚的校园里,有一人感受到自己的后颈吹来徐徐微风。
——有风在吹耶。
他这么说,但其他两人完全没感觉到。
——哪有风啊?
——你说什么傻话,我们在建筑物内耶。
走到外头时,又有风轻拂他的后颈。
——又有风在吹了!
其他学生还是没感觉,此时,一道声音在他耳边说。
——抱歉,那应该是我吐出的气息,因为我在你身后。
据说,听到这声音的人,魂魄被吸走带到灵界去了。
探究过堀田手机里的资料后,我掌握了他的动机。
堀田似乎在二年级时和朝仓同学同班,当时堀田和朝仓同学交换过邮件地址。他保留了所有传给朝仓同学的简讯,读了那些简讯后,我发现堀田在简讯中不停地想约她出去,却都被拒绝。看见朝仓同学的冷淡反应,堀田那扭曲的自尊应该受到不小的伤害吧。后来堀田把自己的邮件地址改成朝仓同学不认识的帐号,开始疯狂地骚扰她。
隔天开始,我不停地发简讯给堀田。
『我看见了。看见你在鞋柜那边。』
『我知道所有你做过的事。』
我每天发出好几则这种内容的简讯。虽然堀田在这段期间还是不停地骚扰朝仓同学,但确认他的手机后,我发现他同时也在问人:「最近有谁告诉别人我的邮件地址?」
我继续传送简讯。
『我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你迟到、抢学生的钱,我一直看着你。』
我同时把透过红眼看见的情报写进去,后来堀田开始警戒周围的人,大部分的时间都一个人行动,最后终于换了邮件地址。
「好了,差不多该进入最后阶段了。」
典子这么说。
「要我直接去见面?去见他?」
「没错,一直传简讯也无法改变什么,事实上他也没有完全停止骚扰朝仓啊。」
中午,我们在平常待的空教室订立作战计划,而朝仓同学正在中庭吃午餐。
「你这么说也没错,但要是他来揍我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打过架耶。」
「实际尝试后,说不定汝会发现自己有天才般的打架才能!我之前在漫画中看过这种故事发展。」
「你觉得我有那种才能吗?」
我卷起袖子,给典子看我自豪的细瘦手臂。
「好吧,我开玩笑的。」
「开什么玩笑啊。」
「像汝这样,说不定也能做点什么喔。」
典子对着黑板滑动食指,灰尘沿着手指滑动的轨道飞散,黑板开始浮现文字。上面写着「灵界的气息」。
放学后,我前往第二校舍。我透过红眼确认,堀田正在杳无人烟的四楼厕所吸烟。
我一脚踏进厕所,香烟和芳香剂混合的味道令人非常不愉快。
我对着在窗边吸烟的堀田搭话。
「吸烟违反校规。」
堀田回过头,皱着眉上下扫视我的模样。想想也是,毕竟我戴着从百圆商店买来的假面超人面具。
「啊?想玩正义的一方家家酒就到旁边去,快滚。」
「你最近收到好几则奇怪的简讯吧?」
堀田整个身体转向我。
「难道是你干的?」
堀田随意丢弃烟蒂,往我这里走来。他本来就很壮硕的身体,在我眼前看起来变得更加庞大。
「你到底想怎样!啊?」
当我回神时,我的衣襟已经被他揪住。
「唔、咕。」
我的喉咙被衣襟勒住,没办法发声。一股比和「花子」对峙时还真实的恐惧感袭来,令我双脚发软。
「给我说话啊!」
——堀田靠近的时候,汝就这样做。
我按照典子先前的指示行动。稍微把面具往上移,把肺部的空气全部吹向堀田牢牢抓着我胸口的手。
「什么……啊?」
堀田的手失去力量,膝盖瘫软,应声倒地。
「他……他没死吧?」
我用手指戳了戳堀田的身体,只见他双眼紧闭、横躺在地。
「这股力量只能夺走汝吹气对象的意识,不会杀了对方。」
即使堀田一动也不动,我的心跳还是很快,肉体还跟不上想冷静下来的意识。
「只有气息能涉及到的范围会生效而已,也只能短时间夺走他人的意识。照这个状况来看,他大概只会睡个五分钟左右吧。但有了这个能力,就算汝和人打架,汝也不会被他打到落花流水。」
我不停急促地呼吸着。感觉自己的气息好像有毒,老实说不是很舒服。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咦?你不是有什么计划,所以才要我去见堀田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让汝见识一下七大怪谈之一——『灵界的气息』的力量罢了,很棒吧?」
典子非常满意似地露齿大笑。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作战计划耶……」
「才没那种东西咧!我最不擅长想那种事情了。」
我焦虑地握紧拳头想揍她一顿,但对方只是个幽灵,一点意义也没有。
「怎么能全权拜托我呢?想帮助朝仓的可是汝耶,我们七大怪谈只是把力量借汝用罢了,汝要自己思考使用的方法。」
她无情地说出这段话,但我无力反驳。
「汝那个总是操心的思考回路,稍微试着用在其他地方怎么样?」
我俯视失去意识的堀田,站在不知道何时会醒来的他面前,还是怕到双腿发软。
「我……嗯?」
堀田的制服口袋冒出一个银色的物体。
「那是什么?」
「数位相机,他是用这个偷拍的吧。」
我一边低头看着数位相机,一边呆立不动。不久,我从口袋中掏出原子笔,在破掉的厕所卫生纸上写字。
『想拿回当作证据的相机的话,今晚十二点到你的教室来。』
我把因为下笔太重而划破了好几处的卫生纸,放在堀田的身上后离开厕所。
「典子,你曾经说过吧?」
「说什么?」
「你说幽灵的工作就是吓人。」
「我好像有说过喔。」
「来采取像幽灵的行为吧,毕竟我现在也是七大怪谈之一。」
「嘿,表情变得真不错。不过汝啊——」
「什么?」
「要是堀田带一群同伴来的话该怎么办?」
我慌张地回到厕所,补写「你一个人来」。
●
清城高中七大怪谈
〈第十三阶梯〉
白天爬的时候只有十二阶的楼梯,晚上爬的时候却有十三阶。
有人曾说过,校内有这种楼梯。
好几位学生为了确认真伪,特地半夜偷偷跑来学校。
学生们跑去爬传说中的楼梯,白天时的确是十二阶,但现在数来确实增加了一阶。
——你数错了吧?
其他认为这则谣传很荒唐的学生也边爬边数,发现真的有第十三阶。
学生们吓得打冷颤,头也不回地逃出学校。
——真的多一阶,楼梯真的多了一阶。
——太诡异、太诡异了。
——就是说啊,不可能有这种事。
——怎么可能,太奇怪了。
——我们总共有八个人吧?
——对啊。
——奇怪,不管怎么数,都只有七个人。
——你数错了吧?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吗?他该不会逃走了吧?」
典子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说道,刚刚她还一直甩动袖子。
「我手上有证据,他应该不敢逃走吧。」
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今晚的月光微弱,校内一点声音也没有。
突然,三年D班的门被用力地打开。
「来了……!」
我喃喃说道,但堀田听不到我的声音。因为我用红眼的力量,在远处监视教室。
「他一个人来耶。」
「是啊,他也不想让周遭的人知道自己的跟踪狂行为,当然会一个人来。」
话虽这么说,但在实际确认以前,我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不论如何,作战即将开始。」
堀田的眉间刻着深邃的皱纹,在教室里来回踱步,警戒周围。
我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地吐气。「冷静点,一切按照计划。」我说给自己听,朝仓同学的神情一瞬间从我的脑海闪过。
「好,典子,来打电话。」
我按下诅咒简讯手机的通话键,堀田的手机随即响起。
『是你吗?』
在红眼的视线中,我看到堀田接起手机。我不回话。
『是你干的吗!啊?你在哪!』
恫吓声从话筒中传来,声音大到我的鼓膜发疼。
『给我说话!』
堀田的声音变得更大,我开口说:
「我是这所学校的七大怪谈之一,三年某班的匿名者。」
『啊?你在耍我吗!』
「你相信幽灵的存在吗?」
『少给我说那些听不懂的话!快把相机还我!』
「幽灵是存在的,它们一直看着你,确认你有没有活着的价值。」
堀田一边讲电话,一边在教室内四处张望。
『你逃跑了吗?还不快滚出来!』
「我明白了。好,你从窗户往下看吧。」
我张开眼睛,从红眼的视线切换成自己的。我亲眼往上看,发现堀田的脸从校舍的最上方,也就是四楼的教室内探出。
「就是你吗?」
堀田发现人在校舍下方的我后大吼大叫,但他看不见戴着面具的我的表情。
「嗨。」
我朝位于最高楼层的堀田用力挥手。
「给我待在那别动!」
堀田大吼后转回教室内,手机还在通话中,我听到耳边的话筒传来开门的声音。
「喂?你听得到吗?」
『别想给我逃走!我要干掉你!』
堀田说的话不时中断,可能正全力在走廊奔跑吧。我边在原地等待边和他说话。
「你有听过『第十三阶梯』的传说吗?就是在半夜爬校舍楼梯时,会发现多了一阶的传说。」
堀田没有回话。
「那个啊,其实不是楼梯多了一阶,而是楼梯的幽灵让人类产生错觉而数错。」
『吵死了,给我闭嘴!』
堀田的声音背后传来像在敲打东西的脚步声。
「不过这个幽灵,不是只害人数错楼梯阶数,而是强制让人类对『数字』的认知出现差错,你懂吗?是『让人数错』。」
他好像开始下楼梯了,从电话中听到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鼓声一样急促。
「举例来说,让人数错『楼层数』之类的。」
脚步声出现了变化,我听到教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那声音不是从话筒传来,而是我亲耳听见的。
「只要我直接横越教室,再从窗户爬出去,就是到达你那的最短距离!」
堀田推开桌子不停地奔跑。
「你现在,真的在一楼吗?」
堀田从窗户一跃而出。但是,是从二楼的窗户。
当他看到不应该出现的窗户与地面的距离,原本打算退回教室内,但身体早已不听使唤地摔了下来。
「唔……!」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便背部朝下摔进灌木丛中。
我挂断电话,靠近堀田。堀田因为疼痛和惊吓而断断续续地呻吟,整个人仰躺在灌木丛上。
「怎么回事,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堀田拼命挤出话,他的声音毫无力气。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幽灵,我最讨厌堕落腐败的人类。」
他试图站起来,但灌木丛的树枝因为他的体重而断裂,让他的身体不停地往下沉。
「啊?怎么可能,开……开什么玩笑。」
「这所学校的七大怪谈一直都注视着你,看你值不值得活下去。」
红眼和其他鸟儿同时在我的周围展翅,几十只鸟飞翔的声音就像雷声一样,让我的耳内隆隆作响。
「如果你是个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的垃圾,我们就会马上来迎接你。」
堀田的头上传来沉闷的摩擦声,天空裂开。随之出现了一座无视重力、与地面平行的厕所。
「什么、那是什么!」
化为黑雾的花子从厕所飞奔而出,在我和堀田的周遭形成龙卷风,包围我们。
「啊……咿……」
堀田已经无法吐出完整的句子,我再度靠近他。
「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懂了吗?」
「噫……!」
我的双手伸向堀田的衣襟,狠狠地揪起来。
「要是不希望高中最后一年在诅咒下度过的话,就给我安分点!」
「啊啊啊啊啊啊!」
我靠近堀田的脸吹气。
此时,堀田翻白眼失去意识。全身无力的他,整个人完全埋进了灌木丛之中。
「哈!哈!哈!哈!」
典子突然大笑出声,吓得我肩膀一震。
「了不起!了不起!让我见到有趣的事情了!」
典子一边大笑,一边缓缓地拍手。我脱下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催促「花子」赶快回去。黑雾变回少女的形状后,挥挥小手就回到厕所里了。
「哎呀~我现在真想正式让汝成为七大怪谈之一呢,爽快爽快!」
我斜眼看着心情大好的典子,大大吐出一口气,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饶了我吧,这种事情我能做几次啊?啊~实在是~流了超多冷汗。超恐怖的~」
我的双手现在才开始颤抖,全身使不上力,连擦汗都没办法。
「喂喂,怪谈自己怕得要死怎么行?」
「罗嗦,恐怖就是恐怖啦。」
如果我出了差错怎么办?如果堀田没有按照预定行动怎么办?失败的景象不停地掠过我的眼前。
「但汝最后还是成功啦。」
典子用拳头碰了一下我的胸口,虽然没有触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觉只有那里传来了热度。
「虽然说是凑巧,但选上汝真是太好啦,这么吓人的怪谈简直前所未闻。」
「你这家伙,到底是想夸奖我还是愚弄我啊!」
「你这家伙?」
糟糕,我的措词也太不拘谨了吧。
「你这家伙吗?哈!哈!哈!这比喊我『你』还要更让人觉得亲切呢!」
我忽视心满意足地大笑的典子,为了吐出残留在体内的紧张和恐惧感,我又再度大大地呼气。
●
几天后,堀田似乎买了新的手机,但也不再用新手机传简讯给朝仓同学了。
虽然解决一桩事件比什么都好,但典子似乎觉得很无聊。她变得很爱缠着人不放,为了她,我今天还准备了花牌【注:日本的传统纸牌游戏,每张牌上分别昼有代表十二个月的花草,每个月四张,全副牌共四十八张。一般常见两人制的追牌,玩法是由两名玩家各持八张牌,以类似扑克牌的「捡红点」方式来收集花牌,玩家轮流用成对的牌将台面上的牌拿下,并一边收集特定的牌型,例如下文提及的「种」即为其中一种。当有玩家已经满足收集的条件时,可选择胡牌结束游戏,或喊出追牌继续累计分数。】打算陪她玩。
「直接跟她说是汝帮助她的不就好了吗?跟那个朝仓说。喔,是追牌。」
「要我怎么开口啊?说我看了她的手机、察觉事有蹊跷,还随便多管闲事吗?」
如果被当成变态怎么办!如果被她误以为是犯人怎么办!
「哈!哈!这么说也对。」
典子的视线离开花牌,往窗户下方望去。今天朝仓同学也和朋友在中庭吃饭,她的朋友群增加了两位女学生。
「怎么样?试着帮助人的感觉如何?」
我打出上面不知道画着什么植物的牌,把同种类的牌收回自己的面前。
「助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真不坦率。」
典子开始抽牌,她抽出画着樱花的华丽牌面,小声地说:「这是我的牌!」
「知道她有困难,我也不想坐视不管。而且……」
我一边假装犹豫不决地抽牌,一边选择词汇说话。
「而且,在这之前我大概什么都做不到。」
「在这之前?」
我故意不让视线对上她。
「因为现在有令人放心的伙伴在身边,所以才做得到的意思。」
我也未免夸过头了吧——我心想。果然典子双手环胸,一脸满意地笑了。
「啊,是种牌,我胡牌了。」
典子的笑声突然中断。
「什么!唔——!又来了!汝偶尔也锁定大一点的牌型吧!」
典子抛撒手上所有的牌,我也开始捡拾散落在地上的花牌。
「你就是那样,才会让我发现足以使你惨败的弱点。」
「无聊的家伙!再玩一次!」
我重新排列整理好花牌。
「对了,接下来我们赌个什么吧?」
「要赌什么?我能从你那边得到什么?」
典子冷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
「赌自己的秘密怎么样?」
「秘密?」
「没错,输家要对赢家说一个秘密!」
「不要,我不想赌这个。」
我从手上的牌中打出第一张牌。
「汝不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什么啊?幽灵界第一诚实的幽灵难道也有秘密吗?」
「说谎和秘密不一样吧?」
典子嘻嘻笑着。
「被你这样一讲,的确令人在意。」
「对吧?有些东西不冒险就没办法得手,汝也差不多该成长了,不成长的人类和幽灵没两样喔。」
「真令人在意。不过,我没有想听你的秘密到愿意冒险的地步,毕竟我患有操心病,成长什么的还是下次再说吧。」
「啊——照汝这种个性,到底几年后才会知道我的秘密啊!」
「到时候我都已经毕业了。」
「我倒是对汝的秘密很有兴趣喔。」
「我的?才没有那种东西。」
「真的吗?」
典子开始抽牌,又拿走画着樱花的牌。
「那天,汝选择让朝仓成为诅咒简讯的实验对象,真的只是碰巧吗?」
我的心脏缓缓地收缩。虽然我假装平静地抽牌,但还是打出和预定不一样的牌。
「既胆小又爱操心的汝竟然愤怒到那种地步,促使汝面对堀田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有令人放心的伙伴在身边而已吗?」
典子摆出从容的笑脸拿牌,那是画着圆月的牌。
「你想说什么?」
「汝从一年前开始,就在这间空教室吃午餐吧。」
没错。
「然后那位叫朝仓的学生则坐在从这里可以眺望到的中庭吃午餐。」
的确没错。
「一开始汝只是想打发时间,才从窗户往下看吧。但之后呢?汝看着朝仓的举止和表情,看着看着,汝……」
典子隔了点时间后才开口说。
「是不是爱上她啦?」
「不要随便妄想!根本就没凭没据的!」
「证据的话我有。」
「什么证据!」
「就是汝现在的脸,红得不得了喔。」
我的脸发红发热,说不定整头毛发都倒竖了。
「所以汝才选她当作诅咒简讯的实验对象。然后,汝放不下困扰不已的她!」
「别说了……!」
「汝的行为根本就像跟踪狂!」
「拜托你不要再说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对着桌子低头道歉。
「不不,我会支持汝的!」
典子把最后一张牌放在桌上,拿走画着鹤的牌。
「哈!哈!哈!这一年会变得很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