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迷幻的女高中生

◆◇◇◇◇◇

她和他的邂逅是极其偶然的。但是她被他勾起兴趣在宇宙意义上是必然的。

她的人生虽然只有十六年零几个月,但相对的观察了很多的人,对此颇为自负。要说为什么,因为观察人类是她的毕生事业,同时也正是她人生最大的探求主题。

在其中他也相当特别。像他那样奇怪的人物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的。

那天,他向过来搭话的她这样询问道。

“有没有变得想死的季节?”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就发表如此不正常的初次宣言的人物,除了他别无他人。

那是一次对于她来说就是想忘也忘不了、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邂逅。

春眠不觉晓。

要说无视闹钟的忠告会怎么样的话,对于单身生活的彩家亭理子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不出所料,理子醒来已是傍午时分了。

像是猫咪时常做的一样,低血压的理子对着空中一点凝视片刻之后,为了提高血糖值,吃了一块放在床边堆积如山的财宝似的金币巧克力。然后以缓慢的动作拿起枕头边的手机,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自友人円马佐那的十次以上的来电提示。

怎么也没有上学的心情,虽说这样,第二天受到佐那的责备也相当麻烦。理子小小地耸了一下肩,用看到的合适细绳把稍微有点变长的不对称头发随意地扎上,几分钟内做好最低限度的打扮,很不乐意地离开了家。

那是经过离学校非常近的大桥的时候。

早上的上班时间早就结束了,道路里连来往车辆的影子都没有。要说在理子视野里活动的东西,就只有在电线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和在风中舞动的樱花花瓣,以及嘴里咬着巧克力棒、悠闲地骑着自行车的自己。

可是,理子这样想着开始登上大桥弧形状的坡道时却立刻发现了一位学生的背影。

理子马上停下了自行车,“霍~”地发出近似于叹息的声音。那是与电影场面相媲美的情景。

万里无云的春天,过午时分,在樱花如同飞雪一般飘舞的桥上,有位纤细面貌的少年不慌不忙地走着。他颜色很淡的头发似乎手感很好,被风吹动起来,妖艳地让人不认为是男生。

从那男同学整洁的校服来看大概是新生。无疑和理子一样,他也迟到了。就其一点也不慌张的样子来看,也许和纤细的外表相反,他的胆子意外地很大。嘛,那也算了。理子所在意的,是那男生行走的场所。

异想天开的是,那人不是在走道上而是在大桥的栏杆上行走。

他在宽度连二十厘米都不到的栏杆上若无其事地走着。脚步上一点犹豫的感觉都没有。虽说有条河在桥架下流淌,万一脚一滑掉下去的话也不会平安无事吧。倒不如说考虑到将近三十米的高度和到处是尖尖的岩石表面,身家性命毫无保证。

理子嘴边浮现出恶作剧般的笑意。困意早就不知哪里去了。细胞里充满着好奇的因子。按耐不住的理子骑着自行车绕到了男生的正面。在理子的视线高度所看到的是他的脚。

“呀,少年。在那地方走得很高兴嘛。”

靠近了才发现,与其说“纤细”,倒不如用“没有生气”的描述比较合适。理子这样一想,就感觉到飘散飞逝的樱花和男生虚幻的存在感令人恐怖地重合在一起。

“你那不用看就知道很傻的行为,有什么哲学意义吗?”

这恐怕不是青春期男生常见的自我表现性的“试验胆量”。

男生朝理子瞥了一眼,慢慢地巡视着周围。明明在他视线范围内就只能看到麻雀。

“说你啊,少年。我在问你呀。如今在这里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谁呢?还是说我看起来像是和麻雀搭话的怪人吗?”

于是男生用无彩的眼神望向理子。

“嘛,实际上我是经常被周围人认为是怪人。因此,如果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怪人的话,那未必一定错误。倒不如说是准确的。但是,即使我是怪人而你对怪人也怀有世俗一般的偏见,虽然很抱歉,但为了满足我知性的好奇心,请务必回答我。你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吗?”

男同学无表情地凝视着理子片刻,大概是在观察理子。不久很是无聊地开口了。

“有没有变得想死的季节?”

理子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对我来说,那就是春天罢了。”

如同外表一般恬淡的语气。男同学再次走了起来。果然从脚步上一点都看不出犹豫。理子马上推着自行车追了上来。

“嗯,就是说即使失足死掉了,你都一点不在乎,人生并没有什么特别留恋的。这样的解释可以吗?”

“诶。”男同学看都不看理子回答道。

“那是来自‘宿命论’或者说是‘命运论’的哲学思想吗?”

所谓这样的想法是人是有一定的未来的,比如说如果命运是十年后死的话,反过来在十年间无论把生命置于怎么的危险下都绝对不会死吧。

“不是。”

“那么宗教和信仰呢?”

“也不是。没有特别的理由。‘什么时候死了也无所谓’。只是那样而已。”

假面般的表情上一点变化都看不出来。

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实际上,只要不是走钢丝的高手,他正处于什么时候掉下来也不奇怪的状况下。

“对于生很消极吗?不,因为生对于人来说是常态,对于生的消极倒不如说是对死的积极。总之你真是非常暧昧的存在啊。仿佛幽灵一般。这样想的话,像现在这样和活着的你对话真是奇迹般的事。”

肾上腺素成为了润滑油,而思考如同节气门全开一般开始运转。“哼哼”理子把指尖放在下巴上,高兴地喃喃道。

“实在是可爱啊。”

即使知道会变成这样,自己也阻止不了自己。

“呐,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会变成你这样的思维模式?实在非常想了解你。能不能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人际关系呢?毕业学校呢?学校成绩呢?最近做的梦呢?喜欢的食物呢?喜欢的颜色呢?喜欢的艺人呢?喜欢的心理学家呢?喜欢的异性类型呢?为什么今天会迟到?家庭结构呢?你的过去有什么——”

理子接二连三地质问着,突然,那男生轻轻地落到地上,出现在理子眼前。

瞬间,男生的手腕像是居合斩一样横扫过来。理子的刘海飞扬起来,回过神来自行车倒在柏油路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四季注:居合斩,起源于拔刀术,日本剑道的一种技法。)

之后,男生使劲拍了一下栏杆,曲折模糊的声音在理子耳边回响。他姣白端正的面孔就在理子的面前,那对双眸更是轻蔑地俯视着理子。

“……你明明一副冷酷的外表却相当热情啊。嘛,没关系。如果不按程序的话连手都牵不了的晚熟男是配不上我的。但是不要忘了姑且我也算是一位女士哦?要温柔地对我。特别是第一次kiss要慢慢来。先说好在kiss之前先开始正式的交往、再约会几次后才可以哦?”

理子像是评估对方一般眯着眼,恶作剧般撇了撇嘴。

“……对自己的生毫无留恋的我,即使对于他人的生也只持有同样脆弱的价值观,这并非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是连感情也无法读取的无机质的声音。

“原来如此。真是正确的理论。”理子没有移开视线。

“不是忠告。这是警告。珍惜自己的话就不要查我的事。”

那个声音仿佛抵在喉咙上的小刀一般冰冷。一丝一毫的温柔都没有,这是不择不扣的警告。

男生连离别的招呼都不打,转过身朝学校走去。

“呼~”理子小小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放在额头上一抹,指尖上沾满了汗液。心脏像打鼓似地砰砰直跳,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嗓子也发干了。

理子于是笑了。她痛快地发出高声,情不自禁地笑了。

“少年哟!你认为提出‘恶法也是法’,并喝下毒酒的苏格拉底愚蠢吗?”

朝着远去男生的背影,理子叫道。

“因为我不是他那样的贤人,对只有一次的贵重生命不想做权衡取舍,但是违背自己美学的行为——即使死也不要!”

男生别说回应了,连看都不看理子一眼。

理所当然的反应。宣扬自己没有常识,理子暂且对此还是有所自觉的。被叫做怪人的缘故也是因为按照这样的哲学行动,理子对此是很理解的。

但是就是没办法。因为这就是彩家亭理子的生活方式。

理子很有气势地抬起自行车,就那样推着并行在男生的旁边。

“我是二年级的彩家亭理子。这块金币巧克力就作为认识的见面礼。集齐五枚金币的话一律给予热吻作为礼物。顺带一提,这是我刚才想到的企划。”

男生对巧克力根本不理睬。理子不介意地继续着。

“还有我担任着这个名片上写着的社团的部长。也同样担任着下面地址上BBS的管理员。有事的话直接来社团活动室也没有关系。社团活动室就在保健室的旁边很快就能找到。”

一直沉默行走的男生,理子强塞似的硬是让他握住名片。但是这位似乎难以对付。名片在理子面前被他捏碎扔掉了。

“在我看来你似乎有什么复杂的内情。怎么样?试着谈谈如何?我并不是咨询师,也一点没想过要拯救你,真是一点不负责任,但是说出心里话就能得到拯救的事我想也并不少见,怎么样?”

男生事不关己地继续走着,连视线都没有偏过来。

“嘛,无论哪个都能让我知性的好奇心得到充分满足吧。只有这一点我能够说负起责任哦?”

理子微笑着窥视男生的脸庞。对方的眉间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不快的感觉。

刚通过校门,第五节课的开始铃声就在校内响起。

“啊,铃声响了。快点比较好哦。”理子说着在男生的腰边拍了一下。也没有忘记顺便在他口袋里偷偷藏入名片。

“那么过几天再谈吧。”理子说得很快,为了要到存车处就和他分别了。

上课开始了理子的心情还是激动不已。之前那个男生的事没完没了地在她脑子里盘旋着,这简直不就是恋爱的小姑娘么。

这样一想,理子不由得“嗤嗤”地笑了。也因如此,看的老师又是叹息又觉不像话,也被坐的稍远处的佐那阴森森地盯视着。

◇◇◇◇◇◆

他六岁的时候,双亲因为事故去世了。代替双亲抚育他的是长他八岁的姐姐。

姐弟俩早早地失去双亲,幸运的是双亲留下充足的遗产和保险金,经济方面不怎么困难。

不知哪次做法事的时候,姐姐在众多亲戚和祖父母的面前做了这样的宣言:“就我们姐弟一起生活。”由于姐姐还未成年以及他还很幼小的原因,受到了大家的反对。但是姐姐没有让步。

数小时后,大家就以住在祖父母家附近、万一什么事立刻拜托大家为条件尊重了姐姐的意志。

他所认识的姐姐并不是会这样主张的人。自从双亲死了以后,姐姐就似乎变了。

每次想起姐姐在大人们面前毫不让步地坚持自己的主张,那凛然的身姿,心中仍然一片炽热。“小悠什么也不用担心。”姐姐柔和地笑着。他也从姐姐那里感受到“弟弟要自己来守护”这样强烈的意志。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起誓道:一切都交给这个人了。

姐姐对他很好,也代替双亲积极参加着学校的面谈和活动。所以他并没有羡慕其他有父母的孩子。因为他有着一位比谁都美丽温柔值得自豪的姐姐。

以姐姐的学习实力是可以上大学的。即使姐姐不用勉强工作,到他到成人之前还是有余裕维持生活的。但是姐姐在高中毕业的同时也出去工作了,尽管如此,却对他说:“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你将来一定要上大学。”

他很感激姐姐。但是姐姐笑道:不用在意,我是想做才这样做的。

“因为我,是姐姐呀。”

生为这个人的弟弟真是太好了。他真幸福。

◇◆◇◇◇◇

彩家亭理子按耐不住的样子即使从她背后来看也是一目了然的。上课期间她时不时“嗤嗤”地笑,从头到尾都没安静过。

意料之中,班会一结束理子像是再也等不及的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円马佐那急忙追上她,揪住了她的脖子。

“理子!对我连招呼都不打想去哪里?打你好几次电话了。虽然已经习惯了被叫做怪人的你的没有常识,即使如此说几句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不可以吗?”

佐那严厉地瞪视着恶友。高个子且眼神锐利的佐那如果吓唬人的话,不论男女老少大部分的人都会心生怯意。但是,

“你真是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呀。”

理子大言不惭、满不在乎的态度说道。

“要不要我让你再也耍不了贫嘴了?”

佐那很生气,更加用力地往上拧着理子的脖子。

“简直我像变成了猫似的,你难道忘了我身为人类这件事了?”

“能做到的话真想忘了!你要是顶不了嘴只能喵喵叫的猫咪的话,我会多么地幸福啊。”

佐那不由得提高了声量。正做着回家准备的同班同学一齐以惊讶的表情看着佐那他们。佐那随即一脸不高兴地样子环视着周围。同班同学们就马上移开视线,争先恐后地离开了教室。

佐那炫耀般大大地叹了口气,在只有两人的教室里充分地回响着。

“……声称自己是人类的话,至少再多多注意自己的仪表啊。既然是女高中生的话。”

单论仪容的话,绝对是佐那压倒性的整洁。制服整齐、领带端正、衬衫崭新。刘海稍有些长,但因为他仔细地把头发疏齐了,也不失清洁感。

“奇怪吗?”可是当事人毫无自觉地歪了歪那好看的脑袋。

作为素材是出类拔萃的。理子虽然发型怪异,但五官端正,容貌秀丽。其身材也保持着理想般的平衡。只要仪容注意点的话,也是位不逊于被评为千光第一的月森叶子的美少女。无可奈何其本人就是漠不关心。

“……奇怪什么的,那缠头发的红色细绳是什么?”

“相当可爱吧?”

“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不就是前天我去你公寓玩的时候,忘掉的手机充电器的软线吗!”

“啊,是啊。正是前天你去我的公寓玩的时候,忘掉的手机充电器的软线。”

“为什么一脸的得意啊!”

佐那过于吃惊,以至于连语气自然地变得粗暴起来。

“反正肯定是今天因为长头发很麻烦,就无意中用在手边的那个充电器软线来绑头发,我想大概就是那样……”

“那绳的粗细和长短正好合适。”

“我怎么知道!快还我!”

所谓空怀至宝指的就是这样的事吧。大概佐那一直的啰嗦也起了作用,现在也是改善许多。初中的时候比起现在还要出格。

夏天的时候她曾把衬衫的下半部分剪掉,作为露脐装穿着上学,还说是“清凉商务装”。冬天的时候也曾穿着男生制服上学,并说“这样比较暖和”。顺带一提,在初中的“令人遗憾的女生排行榜”中理子荣获三连冠,远超其他对手。(四季注:清凉商务,出自CoolBiz,是日本人造的一个单词,指的是日本政府从2005年夏季开始推行的一项节能环保活动。)

当然不是其外表而是理子的怪异行为构成了冠军的理由。但是至今仍是未解之谜的是,其本人却高兴地说“今年还是第一名”。

“还有新学期才刚开始最好就要避免迟到,我不是说了好几遍了?你的糟糕品行经过去年一年在本校就已经很有名了。老师对你的印象理所当然也是最糟糕的。”

“品行不好什么的真难听……这说起来也很绕口呢。”(四季注:此句原文「素行が悪いとは人聞きが悪い」中「悪い」有两次,所以理子认为很绕口。)

“好了闭嘴,好好听我说!高中可不是义务教育。这样任性下去的总有一天会被退学的。”

“那真是麻烦啊。对我来说学校是最好的游戏场了。只是关于学校作为教育场所的状况,我不太赞成啊,要是对方拒绝我的话我倒是很高兴离开这里。”

既像自嘲又像蔑视的暧昧笑容浮现在理子的嘴边。

“那位有名的爱因斯坦就说过。‘唤起人创新的表达和对知识的喜悦,是作为教师最高的教育手段。’我很赞同。反之,现在的教育怎么样?佐那有没有感受到学习的快乐呢?把记忆的东西准确地复写在试卷上的行为就是教育?我怎么也不那么认为。那样的东西只是单纯的机械作业吧。不认为这真是无聊的组织结构吗?通过这样毫无创新性的例行公事,就能培养出优秀的人才,他们这真的是这么认为吗?我对此很有疑问。”

“啊,真是的!我哪管你那些歪理!那些东西不要跟我,直接去跟文部科学省说或者拿去喂狗吧!”(四季注:文部科学省,日本政府行政机关之一,相当于我国的教育部、文化部、体育总局和科学技术部等等。)

“不行,那样的东西给狗狗吃的话会拉肚子的。”理子“嗤嗤”地笑了。

佐那从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能让你退学呢!放任自由的话不知道会闯出什么事来。要是不把你放在我目光所及之处,真会担心得夜里也睡不好觉。”

“你简直像是担心逃走的猛兽的野兽驯养师。”

“有自觉的话就给我自重点!”

“嘛,好吧。为了吾友的精神卫生,我就暂且被抓在学校这个‘笼子’里吧。”

对于理子轻飘飘的信口胡言,佐那轻叹一口短气。

“什么‘被抓’啊。在笼子里闹的这么厉害还真能说啊。”

“我只顺从于自己的美学。不,即使说是奴隶也不为过。”

理子的脸很是一本正经。把手插在腰间,佐那叹着气低下了头。

“……可以的话真希望自己预感错误,你那副兴冲冲的样子来看,又发现你的口头禅里的‘可爱的’什么东西了?”

理子马上兴奋地说道。

“不愧是吾友啊。真是明察秋毫。拜你之前所责备的迟到那家伙所赐,我有了一次很棒的邂逅。他是很少见的‘可爱的人’。”

佐那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就放松了警戒。因为注意到自己无意中不折不扣地相信了理子的话。

“现在的我简直像是郊游前一天的孩子一样心跳不已。”

理子所谓的“可爱”不是显示好意的词,而是作为“很有趣”、“很有意思”的同义词来使用。总之,理子的意思是“发现了有趣的人物。”

“然后呢?接下来要去见那个男的吗?”

“是啊。知道对方不想见我,我就过去找他。”

不难想象对方的拒绝态度。彩家亭理子这个人,无论对方是初次见面还是年长的人都毫不在意。完全不知胆怯为何物。无论对谁都毫不谦逊。

“这下我又得劳神了。我要是英年早逝的话肯定就是因为你。”

理子那惹麻烦的性格至今为止不知发生了多少次纠纷。每次佐那都为了平息纠纷而四处奔走。这是初中时代起成为惯例的模式了。

“像大家那样‘彩家亭理子是怪人所以不要随便跟她有瓜葛才有利于自己’,明明佐那也和我保持距离比较好。那就是世间所谓的‘明智的生活方式’吧。”

理子“呼呼”地冷笑着。

“真是的,不得不说你‘真不明智’啊。”

理子一点都没有惭愧的样子。这是理所当然的。是自己不好什么的一点都没有想过。

对彩家亭理子来说,最感兴趣的事是观察人类和考察人类,除此以外所有的事情都是小事。

“……我知道了。”佐那点了点头。

“知道了吗?那么,从刚才开始像晾衣架一样把我的领子吊起来的那只手能不能顺便放开呢?”

“我跟理子一起去。”

“剑道部怎么办?”理子浮现出惊讶的眼神。

“……请假。反正在意你的事也练习不下去。”

理子不解风情地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

“很好!那么跟我来吧,华生。”

“谁是华生了!像你这样任意胡来的福尔摩斯让人受得了吗!”

佐那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连次数都数腻了。

◇◇◆◇◇◇

川合优衣把日志上交给老师,从职员室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位男生和一位女生在教室前的楼道里争论着什么。从那女生的蝴蝶结领带来看恐怕这两人是二年级的前辈吧。

“名字都不知道?你这家伙总是那样!”

学长的声音在走道里回响着,那尖锐的压迫力使得包括优衣在内周围的新生都吓得哆嗦着身体。

“我败给你了。你实际上真的是猫吧。为什么要那么不经大脑地行动啊。”

“那位有名的诗人歌德就这样说过。‘不看对面是天才,是魔法,是力量。那么,现在马上,开始吧’。正如他所说,确实有不须反复考虑、马上行动才能得到良好结果的情况,你不这么认为吗?”

明明被高个子的学长瞪视着,但那位学姐似乎很有胆量,语调很是飘飘然,简直毫不畏惧。

她身材苗条,比优衣要高。单就身高来看堂堂正正,赏心悦目,而且是位美人。五官端正,容貌秀丽,丽质天成,没有化妆,制服的整体穿法都像男孩子一样有些粗枝大叶,但是实在是位充满魅力的不可思议的学姐。

“……真是的。歌德也真是说了多余的话。”

“连歌德也不会想到竟然会被后世的你悲叹。”

“别说的像别人的事情一样。我是在叹息你啊!”

看着高个子学长生气的样子,学姐高兴地“嗤嗤”笑着。

看来虽然有些口角,但两人关系并非不好。优衣姑且放心了,为了拿书包朝着教室走去。

“连名字也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把目标人物找出来啊?”

“脸我是记得的。”

“现在放学了啊。他已经回去的话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有法子。”

“说不用担心你的法子,真是让人不放心。反正是不正经的法子吧?你是打算通过描述他的脸部特征一个人一个人地询问现在留下的新生吗?那样麻烦的事情我可不奉陪。”

优衣拿包的时候两人还在走道里交谈着。

“这是何等聪明且省事的办法啊——”

优衣刚走出楼道。

“——诸位新生!有紧急事态!我旁边的円马佐那说他现在要脱光了!”

精力充沛的女高音在一年级走道里回响着。

“虽然不好意思,但是能不能和我一起阻止佐那的暴行呢!”

那声音似乎穿透了各个教室,留下的几位学生都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优衣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那个名字,就停下了脚步。

“你、你这!笨、笨蛋!这到底哪里聪明了啊!”

“省事倒不是骗人的吧。”

在非同小可的内容的影响下,学姐的身边渐渐聚集起人群来。“啊,真是的,可恶……”高个子的学长一只手放在脸上,长长的刘海左后摇动着。

“非常感谢!多亏大家集合起来佐那似乎放弃了!”

学姐集周围的视线于一身,嘴角边浮现出从容不迫的笑意。

“对了。既然集合起来了,顺便问你们一个问题。我是二年级的彩家亭理子。实际上是在找某个一年级的男生。说起他的特征嘛……和这位円马佐那差不多高。而且今天他迟到了。尽管是在午后这种无稽的时间上学,也毫不羞愧的家伙。顺带一提这人态度相当冷淡。和我家的佐那相比谁更冷淡呢?嘛,那无关紧要,有谁有线索吗?”

“……给我更尊敬一点啊。”在学姐旁边,被称作円马佐那的高个子学长盯视着理子叹了口气。

“那不就是说的神宇知……”突然有人发出沉重的声音。

“是吗!有线索吗!”学姐高兴地提高了音量。

“没什么,抱歉……”但是被问道的男生以明显可疑的态度移开了视线,接着一句“……告辞了”就那样走掉了。

只见其他的新生也是待不下去的感觉,都逃跑似地慌慌张张离开了。大家的脸上都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不想扯上关系”的表情。

学姐对此并没有特别责难,而是把洁白的手指放在下巴上,眯着眼睛,很感兴趣地看着大家的样子。

“喂喂,理子在找的男生似乎被大家非常讨厌啊。新学期才刚开始没到两周,就受到同学们的警戒。和以前一样你真是发现麻烦起源的天才啊。”

高个子的学长以吃惊的口气接着补充道:“先说好不是在夸你。”

“叫我千光的约翰·麦克莱恩吧。”学姐飘飘然起来。“所以说不是在夸你啊。”高个子的学长很是不高兴。(四季注:约翰·麦克莱恩,John McClane,美国电影《虎胆龙威》里的警官男主角。)

优衣感觉到和学姐的视线重合起来。

“——你,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理由呢?为什么大家警戒到这个地步?”

没想到自己会被搭话。注意到自己正被学姐注视着,“诶?啊,是!”优衣紧张地提高了声音。

似乎发呆的话就来不及逃了。留在这个地方的新生就只有优衣一个了。

“……呃,我说,那个——”

忍受不了两位学长学姐的视线,优衣低下了头。

优衣知道理由,对他的事也很了解。但是不知道这两个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优衣很是犹豫。

只是因为兴趣想知道他的事情的话,优衣知道对谁来说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要不然在神父面前立下誓言吧?”

“啊,我是没有关系,那个,他……他有的地方比较‘纤细’……可以的话希望不要去打扰他。”

学姐好像在观察着实验体似的,把优衣从头到脚大致扫视了一遍,“恩”地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是这个社团的部长。”

学姐这样说着,递给了优衣一张名片。

优衣一看,名片上写着“根据考察变动变质的现代恋爱中男女的想法及行动,研究人类本质以及人类未来的部门”。这社团名称相当的长。

“让我说明一下吧。”看到优衣歪着头,学姐开始解释了起来。

“‘变动变质的现代恋爱’这部分并不重要,‘考察人类’才是社团活动的核心。只是把恋爱作为主题的话容易得到周围的理解和帮助。十几岁的人最关心的事情首先就是恋爱。女高中生尤其喜欢把甜点、时尚同恋爱话题相提并论。你对于恋爱也不是没有兴趣吧?”

“……是的。”优衣轻轻地点了点头。喜欢的人顿时浮现在脑海里,脸颊稍稍有些发热。

“因此只要讴歌‘恋爱’的话,对方就会主动把用于考察的典型事例送上门来,而不费吹灰之力。你看,名片上有主页的地址吧?在那里建立着的有关恋爱的BBS,每天就有着上百个帖子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名片的下方不仅有着主页地址,还细心周到地加上QR码。(四季注:QR 码,二维条码的一种,可以用手机等进行扫描识别。)

“在人际关系当中,没有比恋爱更加浓密的关系了。恋爱是人生的缩影。仿佛就像一个小小的宇宙……也许有些言过其实,但是我想也相差不远了。也就是说我认为观察恋爱中人类的思考及行动,正是为了考察有关人类本质的一条捷径。”

学姐头头是道地不断说着。实际上,对优衣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学姐似乎说的很高兴,让自己这看着的一方也感觉到了幸福。

“也就是说我对于他的兴趣并不是恋爱之情。用稍稍装模作样的说法的话就是学术性的兴趣。让我再加一句,社团活动的目的绝对不是要贬低哪个人。”

听到这里,优衣最大的感想是“奇怪的学姐”,但似乎并不是坏人。

“嘛,不过最佳答案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知性的好奇心。”

“嗤嗤”学姐笑得非常迷人,既成熟又可爱。看着学姐毫无忧虑的微笑,优衣的心情很是动摇。

“那个,稍微说点的话……”

“excellent(很好)!祝你幸福!”优衣还没说完,学姐就浮现出花开般的笑颜,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接着也没等优衣的回答,

“那么把这位小姐请到吾之城堡来招待吧!”

学姐就牢牢地抓住优衣的手腕很有气势地快步走出了楼道。

“啊,等、等一下,学、学姐!”

不管优衣慌张的样子,学姐飞快地前进着。优衣于是回过头向高个子的学长寻求帮助,后者却以摇头回应优衣,像是在说“放弃吧”。

优衣被带到了保健室旁边的教室。滑动门上头挂着印有“咨询室”的牌子。

优衣和高个子学长站在一起等着学姐开门。她的头连学长的肩头都没有达到。

“哇哈哈哈,甚好,抵达吾之城堡的勇者哟。”学姐浮现出如同魔王一般无所畏惧的笑容,学长却以“不需要那样”冷淡地回应了她,并朝着室内走去。“……打扰了。”优衣也跟着朝房间中央走去。

室内有几台学习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柜子在房间的角落。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窗边的一套像是校长室里的气派的桌子和椅子。就整体印象来说是缺乏风趣的房间。

“要不要来一个?”优衣一坐下,学姐就送过来金币形状的巧克力。“啊,不用了。”优衣谢绝了。“明明很好吃的说”学姐有些遗憾地一口吞下巧克力。看到这样的情景,优衣感觉到自己似乎做了件坏事。

学长学姐都分别做了自我介绍。学姐在刚才自称彩家亭理子的基础上加上了通称“变恋部”部长的头衔。

“感觉彩家亭很绕口的话,直接叫名字理子也没有关系哦。”

接着高个子的学长报上円马佐那的名字,并且强烈主张自己跟“变恋部”毫无关系,是“剑道部”的社员,今天是没办法陪着理子而已。

彩家亭理子学姐和円马佐那学长。为了便于记住,优衣在心中描绘着两人的名字。

“——啊!”

优衣突然叫了一声,两位学长学姐都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对不起,没什么”优衣低着头想掩饰过去。

把两人的名字放在一起,优衣就想起了开学典礼前一天哥哥硬要讲给自己听的话。

不要进入我的房间,那时优衣很是抗拒。“等等,等等!这是很重要的事!去千光高校念书不知道的话会很麻烦的!”哥哥拼命地说道。优衣才不情愿地让他进入了房间。

比优衣大一岁的哥哥也是千光的学生。哥哥仔细说明了在千光高校念书就不能扯上关系的几个学生的名字及其理由。优衣听着见都没见过一面的人的事情,老实说不是很明白。哥哥即使说完了话,依然读读优衣的少女漫画,忙这忙那地在优衣的房间里磨蹭了将近两个小时。

也就是那个哥哥说的话里提到过这两个名字。哥哥确实是这样说的——

“——必须特别注意的是‘变恋部’的家伙。虽然有很啰嗦的正式名称,但是我们出于‘奇怪的家伙集合起来的部门’的意思将其叫做‘变连部’。”(四季注:变连部,此句原文是「変な連中が集まっている部」、所以简称为「変連部」)

像在讲鬼怪故事似的,哥哥低声继续说道。

“尤其要注意‘奇异魔幻’部长同时也是‘怪人’的彩家亭理子和‘阎魔大人’彩家亭的友人円马佐那这两个人。只有这两个人绝对不要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要是哪天与之为敌的话大概在学校里也就待不下去了吧。”(四季注:由于彩家亭理子的假名是サイケテイリコ、与サイケデリック(迷幻)谐音,所以外号的一部分就成了「サイケデリコ」,再加上前缀就成了「ストレンジサイケデリコ(奇异魔幻)」)

哥哥像是回忆起噩梦似地靠着肩膀。

“正如‘阎魔大人’其名,円马生气时的压迫力不可小觑。就连学长他们都会害怕。虽然他很要强,却看起来不坏。而且虽是个男的但格外地有魅力,在‘那方面’的人里也很有市场。很久以前被传言‘同性恋’的柔道部主将就似乎向円马求爱了。那位三年级学长像岩石般身材魁梧且脾气暴躁。……结果你知道怎么样?那家伙,把学长给打倒了。那是柔道部的主将哦?即使円马在剑道部再怎么强,对手是个彪形大汉而且是柔道部的啊。难以置信吧?那一天以来,本来像是猛兽一样的学长每次见到円马就胆怯地蜷缩着身体,那场景至今我都还记得……”

哥哥夸张地大叹了一口气。

“另外,有着不同恐怖之处的是被叫做‘奇异魔幻’的彩家亭理子。彩家亭如果不动的话是个美人。或许在千光也是顶级水准。但是一动的话对我们男生来说马上就出局了,没有比那家伙更令人遗憾的。那家伙姑且很会说话,在我们学校真的有和那家伙争论取得胜利的人吗?就连老师看到那个家伙的话,也会避着走过。一个都没有吧。彩家亭麻烦的地方不仅仅是在嘴巴上,更体现在其行动力上。一般考虑的话,本来最多也就是同好会,但那连意思都让人搞不懂的‘变恋部’,把上过电视的‘美丽动人的恋爱咨询师’塚井老师也牵扯了进来,最后学校也承认其作为社团。千光设立新的社团也是数十年以来久违的一次,就连教国语的老爷爷也吃惊了。而且彩家亭最让人恐惧的地方就是能随意地对待那个円马。对‘阎魔大人’采取那种态度的就只有‘奇异魔幻’了。”

说完,哥哥浮现出如同吃了苦涩的感冒药般的表情。

回想起哥哥的话来,优衣马上就后悔了。为什么来这之前没有想起来呢。但是现在再叹息为时已晚。优衣已经落入了两位学长学姐之手了。

但是反过来也有让优衣松了口气的地方。本来只听哥哥描述的话,就会把彩家亭理子和円马佐那想象成极其恐怖的人物。像是不良啊,混混啊,用更古式的说法就是女流氓头子。

事实上这两人不是可怕的学长学姐,而是漂亮的学姐和帅气的学长,而且相当成熟。在高中生里相差一年级就会产生如此大的差异吗?也许只是因为优衣无论长多大都像个孩子,所以很是羡慕,在她的眼里学长们也显得格外成熟。

“不好意思,佐那。麻穗在保健室的冰箱里放着‘哎呀红茶’,能不能去把我和她的那份拿过来?当然你也想喝的话没关系哦。”(四季注:原文为「おーい紅茶」、疑似NETA出自伊藤园的饮料「おーいお茶」,咱将其译为哎呀红茶,若有更好建议请务必告之咱。)

“说没有关系什么的,那是麻穗老师的饮料吧。再说自己去拿。”

“我很忙啊,黑斯廷斯上尉。”(四季注:黑斯廷斯上尉,出自英国的波洛系列侦探小说里的人物,主人公波洛的好友,他和波洛的关系就相当于约翰·华生医生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理子在下面也提到了。)

“那是谁啊?”

“黑斯廷斯上尉是波洛的好友。相当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华生君。”

理子学姐这样说着,接上了笔记本电脑的电源。

“就是那样,很紧急地拜托你了。克拉丽丝小姐。”(四季注:克拉丽丝,《沉默的羔羊》的女主人公,下文的汉尼拔·莱克特也是出自其中。)

“不,所以说那是谁啊?不是和刚才的不一样了吗?”

“‘欢迎回到学院,克拉丽丝小姐’是那个有名的汉尼拔·莱克特的台词。安东尼·霍普金斯的奇妙演技相当适合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另外,饰演FBI的见习生克拉丽丝·史达琳的也是有名的朱迪·福斯特。那时候的朱迪真的很漂亮。顺带一提,她和霍普金斯一样,因饰演克拉丽丝的角色而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还有金球奖——”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给你拿过来就是了……”

“excellent(很好)”理子学姐浮现出满足的笑容点了点头。“为什么我要……”円马学长发着牢骚离开了座位。

背后传来很响的关门声。因为理子学姐很是不在意,优衣总感觉对不起円马学长。

“那么马上让我听听你的话吧。”

回过神来,理子学姐在桌子上托着腮,一脸平静的表情凝视着优衣。

“话说起来可能会有些长……”

“正合我意。无论多么琐碎的事情都好。我想尽可能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情。”

“我和他,啊、那个,是神宇知悠仁君的相遇是在距今五年前的小学五年级的冬天。”优衣轻轻地点了点头,一点点地回忆并述说着往昔的事情。

“神宇知君是在暑假结束这奇怪的时期转到了我的小学。为什么呢,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之后就听说了是因为他的姐姐去世了。神宇知君没有父母,和姐姐两人一起生活。因此失去亲人的他从很远的城市过来投靠亲戚,也就来到了这个城市。我想学姐见过神宇知君的话就能明白,他是个有着透明感和不可思议存在感的男生,‘有超级美少年转来我校了’当时在学校也一度成为了话题。”

回忆起当时的骚动,优衣的嘴角稍微有些缓和。但是想起之后的内容,马上就回到了为难的心情。

“……只要向他搭话就能明白……神宇知君几乎不大说话。和不爱讲话有些不同。去搭话的话他还是能说很多话的。神宇知君不说话是为了避开他人,或是对他人没有兴趣,要说哪个大概是那样的感觉。所以最初因为美少年而骚动的大家也慢慢地从他身边离开了,渐渐地他在学校之中被孤立了。然后发生了一件神宇知君被完全孤立的事件。那是发生在他转校过来第一个春天的事情——”

背后响起了关门的声音。转过头来就看到円马学长回来了,优衣和他对上视线,他就说声了“喏”,扔来一瓶红茶。“特意麻烦您真是对不起。”优衣接过红茶,感觉不能就这样下去,深深地低下了头。“不用在意。”円马学长眯紧了眼睛,微微地笑了。

“辛苦了。作为奖励拿块金币巧克力吧。”理子学姐一脸认真地说道。“你给我介意一下!”円马学长虽然似乎不高兴地瞪视着理子,还是好好地把红茶递了过去。也许他是比起外表和态度来要更为温柔的人。

优衣用冰透了的红茶润了润喉,大大地吐了口气,做好觉悟后再次开了口。

“——神宇知君从小学二楼的教室跳了下来。”

“……喂喂”円马学长提高了似乎有些吃惊的声音,摇了摇稍长的刘海。

在他的旁边,理子学姐把洁白的指尖放在下巴上,眯紧了眼睛,似乎很享受地微笑着。

◇◆◇◇◇◇

“神宇知君从小学二楼的教室跳了下来——”

“……喂喂”名为川合优衣的新生说的话让佐那不由得惊叹起来,因为他正在开着易拉罐,从微微打开的口子的缝隙里透出空气的声响。

理子用“可爱”来称呼的人,虽然想过反正是怪人吧,这次居然是跳过楼的家伙。她也真是的……

身旁的友人只要发出凝视的视线,就会像企图计划盗取宝石的女怪盗似地默默笑着。

“——奇迹般的他平安无事。据说是六道木的矮树篱笆起到了缓冲作用,所以并没有受到很大的伤,休息了大约一周就回到了学校。但是以此事为契机,他在学校里就完全地被孤立起来了。几乎不表现出感情的神宇知君,别人本来就难以明白他在想什么,这次居然跳楼了,大家都变得很害怕他……不和他扯上关系比较好成为了默认规则……和他说话的人就变得相当的少。”

优衣可以说是和理子完全相反的很有女生魅力的女孩子。小小的优衣挑选着言辞、拼命努力说话的样子,感觉像是小仓鼠嘴里塞满了向日葵种子那般可爱。虽然不知道那样夸奖本人的话她会不会高兴呢。

“你呢?和他说话吗?”理子问道。“说过一点点……”优衣一脸寂寞地笑着。理子再次询问道。

“他对我说‘春天是变得想死的季节’,你知道为什么吗?”

“很是奇怪的家伙啊。”

佐那就连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越听下去眉头就皱得越深。但愿不要像平时那样成为麻烦的事情就好了。

“我想对于神宇知君来说就是那样。”优衣点了点头,紧紧地咬着下唇。

“我和神宇知君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一直在同一所学校,就我所知到现在为止他已经重复五次自杀未遂了——每年一到春天他就会‘想死’。”

佐那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了脸上。和理子、优衣她们不同,佐那没有真正见过那个叫神宇知的男生,但在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幽灵一般的未知存在。

“……五次也就是说——”把脖子架在手腕上、沉默着的理子抬起头,慢慢地开口说道。

“——今年也已经发生了?”

优衣垂下睫毛,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开学后的第三天……”

佐那朝旁边斜视了一下,看到理子用鲜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像是很干燥似的,突然眯紧了眼睛牢牢地盯着优衣。

“经过呢?”

佐那凭着多年来的交往就明白,之前的微笑只是不作声着,而这种特别妖艳的神情正是理子打从心底非常愉悦的表情。

“今后真让人担心……”佐那嘟囔着叹息道。

“那个……因为他重复着自杀未遂的行为,初中的同学就叫他‘想死的外星人’。因为千光高校在我们之前毕业的初中所在县的县外,只有神宇知君和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从我们初中来到这里上学。所以我想应该没有人知道神宇知君被叫做‘想死的外星人’吧……但是同班同学里有个男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对神宇知君开玩笑地说‘听说你,被叫做想死的外星人’……”

优衣像是呼气困难一般粗重地深呼吸几次,似乎平静下来后开始喝着红茶,这让旁人看着也跟着感觉呼吸困难。

“不要勉强哦?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的哦。”

身为守护神的佐那另当别论,优衣本应该是没有必要陪着“奇异魔幻”的怪人理子。

但是优衣说了句“没事”,微微笑了。虽然不认为她没事,但是优衣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图清楚地传递了过来。“那就好”佐那决定关注着优衣的样子。

“非常感谢”优衣向着佐那鞠了一躬,朝着理子说道:“那个,对不起,我接着说。”

“那是开学后第三天发生在移动教室时的事。因为在班里还没有关系好的同学,同一初中毕业的三个人很多时候会在一起。那时候神宇知君、伊庵和我正要去音乐室。在走的路上有个男生开着神宇知君的玩笑。地点是在三楼的走廊。”(四季注:移动教室,是日本的中小学的一项课程,类似于社会实践。)

通往音乐室的走廊有些陈旧,可以称之为逃生通道的走廊版。一下雨,钢板上就会积起水洼,风大的日子会把裙子卷起来,因为这些理由,很不受女生的欢迎。女生之中相当多的人宁愿绕远,也要使用架设在新校舍上的箱型走廊。

“和平常一样,神宇知君没有兴趣似地无视了那个男生。但是那好像行不通……被无视的那个男生很生气,固执地缠着神宇知君。看不下去的伊庵说了句‘住手吧’,就插进了两人之间,即使如此那男生还是毫不在乎说着‘你反正就是说说而已’‘连死的胆子都没有就说想死真令人发笑’‘能死的话死给我看看啊’这样挑拨着神宇知君……我觉得这样不妙。但是身体动不了……等发觉的时候,神宇知君一把抓住了那男生的胸口。”

优衣深呼吸了一次,呼吸的频率有些波动。

“……神宇知君在那个一脸惊讶表情的男生耳边说了句‘给我好好看着’,说完神宇知君就撞开那男生,很轻易地越过了铁栅栏,朝着院子——跳了下来。接着,就传来了树枝连续折断的声音,在附近看见这一幕的同班同学也发出了悲鸣……”

像是被台风席卷而过,院子里的好几棵松树都被折断了,我知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只是发抖着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大概是想起了当时的状况,优衣放在裙子上的双手握得紧紧的,并且微微抖动着。

“确实这次也平安无事。神宇知君没有受到很大的伤马上就回到了学校。但是,我想那只是运气好而已,只是从结果来看活了下来。要是到来年春天的话,神宇知君肯定会想再死一次的……”

之后,低着头的优衣噙着泪对着地板叫道。

“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神宇知君真的会死掉的……”

微弱的声音中途就消失了。优衣抖动着娇小的肩膀,开始呜咽起来。

佐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老实说,他想的是,不要和那样危险的男的扯上关系对自己比较好,但是,听刚才的话就能明白,对优衣来说这并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

佐那看了看旁边。理子神色不变、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优衣。

过了一会,优衣用制服袖子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总算明白了。我在向新生们询问他的事情的时候,大家那冷淡态度的原因。”

理子朝优衣嫣然一笑,似乎在等着优衣平静下来。

“对了,有个问题,他自杀未遂的方法是不是全都是‘跳楼’?”

“……诶?是的,学姐为什么会知道呢?”优衣的双眼瞪得更圆了。

“哎呀,因为他似乎很‘擅长’高的地方嘛。”

理子“嗤嗤”地浮现出很有深意的笑容。

“感谢你宝贵的故事,很值得我参考哦。”

理子仅仅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开始噼啪噼啪地打起笔记本电脑来,似乎在说“没事了回去吧”,真是坦率得过分的态度。

“那、那个!学姐!请千万救救神宇知君吧!”

对着紧盯着显示屏的理子,优衣黏住不放似地站了起来。

“一开始我只是想希望您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到现在为止也有好几个人因为兴趣接近他。但是每次都只是和他发生矛盾,我就会想结果什么效果也没有……但是学姐学长们既然在考察人类上是专业人士的话,或许能够救得了他!我想就这样袖手旁观下去的话,来年他也只会重复同样的事情的!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就我一个人成为不了神宇知君的力量……”

优衣用小小的身体尽力拼命申诉着,从她的样子就能窥视到其对于神宇知悠仁的强烈感情。

“我!被神宇知君拯救过!有今天的我也是多亏了他!这次我想报答神宇知君的恩情!请帮帮我!拜托了!”

优衣朝着理子深深地低下了那颗又小又圆的脑袋。但理子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仍旧轻快地敲打着键盘。

“理子……学姐……?”优衣眼珠朝上、窥视着理子的脸色。

“——优衣,你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看着显示屏的理子敷衍地回应着。

“误、误会……?”

“我是所谓的研究者,而不是咨询师和心理治疗专家。即使地球变成了四方形,研究者的研究拯救世界经常是不可能的。研究者的知性探求心这东西呢,有时会让他们做出可能毁灭世界的研究。简直就像噩梦一样吧?”

理子“哼哼”地冷笑着。

“所谓研究者就像是把灵魂出卖给梅菲斯特的浮士德博士。为了得到自己寻求着的真理,即使是恶魔也会高兴地签下契约。我想这个例子确实是说过头了。嘛,自称是探求者,且身为‘变恋部’部长的我的话,至少不是海伦·凯勒之类的人物。”

优衣无言地久久站立着,脸上明显浮现出困惑的表情。真是看不下去了。

“喂,理子。再怎么说那个态度也太冷淡了吧?”佐那伸出了援助之手。

“轻易许下诺言不是罪恶?让人家期待着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办?”

“还只是听优衣说话而已吧?明明还没行动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正是因为听了她的话才知道不简单啊。他到现在已经重复自杀未遂五次喽?也接受了好几次咨询和治疗什么的吧。也有好几个大人努力着要救他吧。其中应该也有临床心理学士等专家。但是结果怎么样?”

“那是……”佐那沉默了。“就是那样。”理子小小地耸了耸肩。

“不能回应你的期待真是抱歉。就像一开始说的,考察人类是为了满足我知性好奇心的极其个人的活动,而不是能拯救哪个人的伟大活动。”

理子朝着优衣自嘲地笑了笑。而优衣用力地左右来回摇着头,像是咚咚打鼓似的,旁边的头发也跟着一起摇动着。

“啊,没什么。我、我才是很对不起……自己明明什么也办不到,就硬是期待着理子学姐,真是随便呢……”

优衣害羞地低下头,两只手的指尖攥着裙裾。

“也非常对不起円马学长……谢谢你为我担心……”

优衣这样说着很有气势地鞠了一躬,接着一句“……打扰了”就朝着门口走去。娇小的身子充满着失落。

佐那怎么也忍不下去,对着旁边小声说了句“理子”。“很久以前开始你就真是个好老人啊。”理子很是可笑地把嘴角弯成了月牙。

“——对了对了。有件事忘了说了。”

突然从理子那里传来声音,使得优衣把手停在门把手上,惊得哆嗦了一下肩。

“我说万一,为了满足个人知性的好奇心而活动的时候,随便哪里的某个人得到拯救的话,和我是没有关系的。”

一瞬间,优衣回过头来,她的笑颜像是路上盛开的蒲公英一样坚强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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