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祭杀人事件 一卷全

第一章阳光下的少女

1

一棵大栗子树的底下,放着一张古老的木制长板凳,栗树茂盛的树叶形成一片浓浓的绿意,将板凳整个罩住。

这片树荫俨然成了天然的遮荫工具,难怪会有人刻意把板凳摆在这里。

金田一一和七濑美雪为了躲避灸热的艳阳,也逃到这棵树底下来了。

“呼!阿一,好凉啊!”

美雪一边用洁净的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说道。

“是啊!”

金田一随口应了一声,便低头看着手表。

他手腕上的运动手表附有液晶温度计,上面显示出摄氏三十八度。

当他们从艳阳中躲到大栗树所张起的天然阳伞底下,顿时感受到一般前所未有的清凉感。

金田一从小在都市里长大,平时只要天气一热,他就跑到便利商店里吹冷气,顺便买个冰淇淋消消暑,难得有把树荫当成救命菩萨的经验。

事实上,在一旁猛擦着汗水的美雪也和金田一一样。

但是,偏偏这是一条看不到任何便利商店、银行、泡沫红茶店的乡间小路,因此对金田一和美雪来说。

真的是来到了“人间炼狱”。

金田一打开放在膝盖上的运动背包,拿出在车站买来的罐装果汁。

他的背包有如被放进烤箱中烘烤过一样,里面的东西都热烘烘,连果汁也是微温的。

金田一感到极度干渴,所以这一罐温果汁应该足以让他舒畅许多。

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望无际的天空彷佛刚涂上蓝色油漆般地绽蓝,而散布在天际间的浮云,则像是刚买来的画布般地白皙无瑕。

峰峰相连的群山是碧绿的,烧烫的柏油路是灰色的,而被田畦区分得井井有条的田地,则呈现一片明亮的绿意。

盛夏里,每一种颜色都让人觉得格外鲜艳。

“早知道就应该搭计程车来。”

金田一一口气喝掉大半的果汁说道。

“都是你不好啦!谁教你执意要去买果汁,才会错过两个小时才开一班的公车。”

美雪抱怨道。

“哎呀!天气实在太热了嘛!”

说完,金田一恨恨地抬起头看着天空。

这时候,吵杂的蝉鸣声从金田一和美雪的头顶上传了过来。

蝉儿们彷佛也在抗议难耐的暑热一样,拉开喉咙高声鸣叫着。

放眼望去,这一带尽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唯一可以让人休憩的地方只有这棵大栗树,所以这里自然也成了蝉儿们引吭高歌的场所。

“美雪,到秋绘住的村子还有多远?”

金田一不耐烦地问道。

“这个嘛……我想大概再是个三十分钟吧!”

“还要走三十分钟?别开玩笑了!”

“有什么办法?反正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对了,我告诉过秋绘,我们会在四点以前到达,快走吧!”

“唉!早知道就不来了。”

“阿一,干嘛讲这种话?秋绘可是特地请我们到她家玩的……”

“秋绘他真奇怪,何必因为父亲死了,就一定要回到这种鸟不生蛋的乡下来。换成是我,待不上三天就逃走了。像这种既没有便利商店也没有游乐场的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嘛!不过话又说回来,秋绘在上国中之前一直都住在这里,因此她应该比较容易适应。”

“嘘!”

美雪突然警觉地抬起头。

“阿一,你刚刚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雷声啊!阿一,万一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怎么办?”

美雪皱起她那纤细两端整的眉毛,十分担心地问道。

金田一侧眼看着她说:“不会啦!你看天气这么好,根本不可能下雨。”

他充满自信地扬起那两道浓眉,慷懒地从那油漆斑驳的板凳上站起来。

金田一一口喝光罐底仅剩的一点果汁,然后开口说:“美雪,你看!天空那么蓝,只有山边露出一点云层而已,所以不可能会打雷下雨的。”

“可是,我刚才明明听到雷声。”

美雪嘟起嘴巴。

金田一毫不在意地把空罐丢进垃圾筒。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这里等下一班公车来比较好。如果我们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再走个三十分钟,一定会中暑的,而且脑袋瓜也会变秀逗。”

“不行!如果我们太晚到,秋绘会很担心的。”

“我倒是比较担心自己的身体。”

“真是的……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在这里等吧!我要先走了。”

美雪满脸不悦地说道。

金田一被她的态度给激怒了,意气用事地回一句:“请便!”

说完,金田一便二话不说地躺在板凳上。

“哼!不理你了。”

美雪忿忿不平地转身就走。

其实金田一很想追上去,但为了面子只好目送美雪离开。

“啐!”

他轻轻地咋舌,回头看着方才走过来的路。

在炙热的艳阳照射下,道路的轮廓看起来像是起伏不定的热浪。

顿时,金田一注意到有一个人影拨开重重热浪,正慢慢地走近来。

(不知道是人在热浪中看起来便在晃动?还是那个人在蛇行……)

当金田一判定这两种因素都有可能时,那个人已经走到距离他大约二、三十公尺前的地方。

金田一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是一名少女。

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连身洋装,然而这件洋装竟然附着跟酷热的天气十分不相称的长袖。

此外,从袖子空荡的外观可以看得出这名少女的手臂相当细瘦。

少女每走一步,那头长及腰部的秀发便像波浪般地晃动。

不知道她是在沈思或是被酷阳晒昏了头,那双细长的眼睛看来茫茫然的,眼神完全没有任何焦距。

少女走路的步伐很小,微微地晃动身体向前走。

不知不觉中,金田一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少女身上。

最吸引金田一眼光的是她那异常白皙的皮肤,以及脚上所穿的那双竹编凉鞋。

少女那身像白蜡般透明白皙的肌肤,在这样的艳阳天里竟然没有泛起一丝血色,而且看起来好像都没有流过一滴汗珠!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金田一躺着的栗树底下,刹那间又停下脚步。

这一刻,金田一的心脏不由得咚咚咚地鼓动着。

少女慢慢将身体转过来面对着金田一。

此时,金田一突然觉得耳边不断鸣响的蝉叫声瞬间变得好遥远。

她站着不动,望着躺在板凳上的金田一好一阵子。

待金田一回过神后,急忙支起身体,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

少女见状,不禁微微眯起眼睛笑了。

那是一种难以捉摸、有如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幻笑容。

少女似乎为自己失礼的笑容致歉似地眨眨眼,随即又摇摇晃晃地往炽热的柏油路上走去。

没多久,少女的身影被农家巨大的土墙挡住,很快地消失了踪影。

就在这当儿,正好有一辆红色的保时捷从金田一面前经过,但随即又紧急刹车,然后倒车回来停在他面前。

金田一惊讶地站在原地,呆楞地看着车窗慢慢打开。

“金田一!”

朝木秋绘从窗口探出一张笑脸。

“秋绘!原来是你啊!”

“我怕你们没搭上公车,所以请姑姑载我来车站看看。”

秋绘说话的语气依然十分开朗。

“糟了!秋绘,你有没有看到美雪?她实在太固执了,竟然说要一个人走路过去……”

金田一话还没说完,美雪的声音便从车子后窗响起来:“阿一!你说什么?”

金田一忐忑不安地往车子里一瞧,只见美雪坐在狭窄的后座上,投来两道令他冷汗直流的冰冷视线。

2

金田一战战兢兢地坐进车子里,身旁的美雪则不悦地抬高下巴,将头转到另一边去。

为了缓和这股让人窒息的气氛,金田一打开话匣子说:“秋绘,我听说你们家很有钱,可是没想到会阔到开保时捷来接我们。真是令人惊讶,哈哈哈!”

说着,金田一便迳自干笑着。

秋绘从前座回过头来说:“金田一,其实这是我姑姑的车。对了,我帮你们介绍一下,开车的这位是我姑姑——朝木春子。”

“你们好。”

春子微微回过头来,对着金田一和美雪两人嫣然一笑。

金田一立刻将身子往前一探地说:“你好,我叫金田一一,坐在我旁边的是……”

“我是七濑美雪。”

美雪大声说道,然后用力把金田一拉回座位上。

“好痛!你干什么?”

美雪用鼻子闷哼一声,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金田一明知故问地说:“原来你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啊!真是顽固的女人,可是偏偏胸部又那么丰满……”

“喂!这跟胸部有什么关系?”

美雪没好气地说,金田一则不发一语地干笑着。

春子从后视镜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人感情真好。”

春子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岁,从她开的这辆保时捷和脸上所涂的浓妆来看,春子的风格跟这种乡下地方根本不搭调。

至于坐在驾驶座旁的秋绘,她在一个月以前还是非常标准的东京女高中生,总是喜欢穿泡泡袜配上短至膝上十五公分的迷你裙。

但是,现在秋绘不但把长发剪短,连身上也只穿着宽松的T恤和斜纹粗布裙。

秋绘十分明白“入境随俗”的道理,同时也极力表现出自己想融入这块土地的心意。

相较之下,春子看起来好像非常排斥过乡下生活。

“谢谢你们为了秋绘特地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春子礼貌地说。

“哪里,你不用这么客气。倒是我们觉得好高兴,可以参加一年一度的祭典。”

美雪微笑地回道。

“你是指『雷祭』吗?事实上,云场村也只有这个祭典值得一提。我读国中之前也一直在这边住,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实在太无聊了。”

“不过,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令人觉得新鲜啊!”

“美雪,那是因为你没有住在这边,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春子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哥哥过世,我挂念秋绘一个人,否则再怎么样我也不会……”

春子话说一半,猛然转头看了坐在旁边的秋绘一眼。

“啊!对不起,秋绘,我不是在责怪你。你为了不让朝木家产落入那两个人手中,竟然愿意委屈自己转学回到这个村子来,真是太了不起了!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让你孤单一个人,所以才会回到这里来。再说,我实在无法忍受让两个跟朝木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霸占……”

“姑姑,请在这边停车。我想在这里下车,一边为他们介绍云场村,一边散步回家。”

秋绘突然打断春子的话。

“好吧!不过,你们最好在下雨之前赶回来。”

春子有点不悦地停下车子。

“嗯。”

秋绘点头答道,迅速将车门打开。

3

他们下车的地方接近村子中心,因此可以看见一间大型的杂货店和几间小而干净的商店零星散布其中。

初来步到,金田一发现云场村的一大特徵就是民宅一律都是平房,而且每户人家的庭院里一定都种植着一棵大树。

金田一跟在秋绘后面走,不解地问道:“秋绘,刚刚下车时,你姑姑不是提醒我们最好在下雨之前赶回家吗?可是现在天气看起来这么好,应该不会下雨才对。”

“不,一定会下雨的。每年到了八月,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状况,否则每天傍晚一定会开始打雷,然后下个十到二十分钟的大雷雨。尤其像今天这么热的天气,更是容易下大雨。你们看,村子里的每间房子为了避免遭到雷击,所以都故意盖得很低,而且庭院里都种了一棵大树代替避雷针。”

“嗯,真的耶!”

金田一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

“我们的村子位于盆地中央,所以夏天会变得异常炎热,而且四周的山区又会聚集云雾而带来雷雨。不过,以前的人都认为这是神明的力量使然。为了对神明表示崇敬之意,我们的祖先便每年举行一次从今天傍晚开始的雷祭。”

秋绘详细地解说。

“原来是这样啊!”

金田一恍然大悟地直点头。

“秋绘好棒哦!简直就像导游一般专业。”

美雪打从心底赞美道。

“没有啦!我只是把别人说过的话转述给你们听罢了。”

秋绘有点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美雪突然大叫!

“啊!阿一,你有没有听到雷声?”

“嗯,好像有。”

这时候,秋绘抬头望向天空,心有所感地说:“这个雷声距离我们还相当远,真正的好戏得等到太阳西沈,气温降低一点的时候……真希望雷声能再靠近一点。”

“雷声靠近是一件好事吗?”

美雪讶异地问道。

“当然喽!如果雷神不来,雷祭就没办法进行了。我只要一想到雷祭,一颗心就雀跃不已。”

秋绘说着,脸颊泛起了红潮,露出相当兴奋的模样。

他们穿过村子中央的民房,看到许多摊贩都已经在那里等着大赚一笔。

突然间,秋绘走到金田一和美雪面前,正经八百地说:“对了,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们呢!”

“啊,哪里……”

金田一不知所措地搔着头。

“秋绘,其实我们才该……”

秋绘立即打断美雪的话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在这种大热天来到我出生的故乡——云场村。”

“秋绘,你实在太客气了。”

美雪微笑地说道。

“好啦!我现在就带你们到我家去。我得先把我的妈妈跟妹妹介绍给你们认识,然后赶在祭典开始之前,帮你们换好雨衣。美雪,你可以穿我多出来的雨衣,至于金田一,我也帮你跟邻居的大哥哥借了一件雨衣。走吧!”

秋绘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旋即走在前头带路。

霎时,远方的雷鸣声微微地撼动大气层。

这一次,金田一清清楚楚听到雷声。

他抬头望着天际,只见云层开始从山顶朝云场村的方向扩散开来。

4

朝木家是一栋大型的和式宅邸,四周有高大的土墙围绕着。

不仅如此,土墙上面还布满了防止宵小闯入的碎玻璃片。

云场村里大多数的民房都只以树木当作围篱,因此戒备森严的朝木家可以算得上是名流之家。

金田一等人从土墙旁边的木门进入宅邸,来到干干净净的大庭院。

院子里同样不能免俗地矗立着一棵大榉树,这也就是秋绘曾提过的天然避雷针。

金田一从花丛和树木的缝隙间,看见春子的红色保时捷。

他们沿着S形的碎石路,慢慢走到看起来相当古老的主屋前。

这时候,一位身穿和服的美丽中年女性打开木棂窗的拉门,探出头来打招呼:“金田一先生、七濑小姐,欢迎你们来到朝木家。哦,我是秋绘小姐的妈妈——叶片。请到屋里面来坐吧!”

叶片微笑地说道。

(“秋绘小姐”?她怎么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金田一偷偷看着一脸笑容的秋绘,心中暗忖道。

(秋绘的姑姑——春子说过:“我实在无法忍受让两个跟朝木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霸占……”春子姑姑开始说这个话题时,秋绘竟然马上要求下车……)

金田一看得出来朝木家的亲戚之间出了问题。

:(叶片夫人或许就是春子姑姑所说的“那两个人”其中之一。)

“秋绘小姐,外面很热吧!我泡些冰麦茶给你们喝好吗?”

叶片热络地问道。

“妈妈,谢谢你。美雪、金田一,上来吧!”

尽管秋绘和叶片彼此以笑容相待,但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距离感。

他们走上宽广的玄关之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停留在正面架子上的白磁大花瓶。

在白磁花瓶那白得接近透明的颜色当中,泛出柔和、轻淡的绿色。

即便是对陶艺没有任何兴趣的金田一,也不禁被这个花瓶给深深吸引。

“那个花瓶看起来好像很贵的样子。”

金田一用视线对美雪示意。

“是啊!价钱一定卖得吓人。阿一,你刚刚不小心绊倒的那个伞架壶也一样。”

“那个东西没那么贵吧!你看!那个颜色又不好看……”

金田一回头看着放在玄关旁边的白壶,壶中插着白色阳伞、橘色花伞,以及一把蓝格子的雨伞。

“阿一,难不成你把那个伞架壶弄裂了?”

“没、没有啦!或许有伤到一点,可是还没到裂开的地步。”

“阿一,这屋里的东西都很贵哟!凭你那么一点零用钱根本赔不起。”

“我知道啦!”

金田一十分不悦地脱下高筒运动鞋。

“阿一,把鞋子排好!”

美雪颐指气使地命令。

金田一一边咋舌,一边回头应道:“是!真罗唆……咦?”

瞬间,金田一的视线停留在置于玄关角落的凉鞋上。

那双凉鞋的样式相当与众不同,完全是用竹条编织而成的。

(这不就是我在栗树底下遇见的那个少女所穿的凉鞋……)

5

正当金田一的思绪四处游走时,春子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忽然从屋外传了进来:“时雨,你是不是耳聋了?我叫你去把水桶和水管拿来!”

金田一和美雪都被春子怒不可遏的声音激起好奇心,两人立刻拖着刚刚脱下的鞋子跑到玄关外面来。

只见春子嘴角微微颤抖着,满脸怒气地站在红色保时捷的旁边。

朝木时雨毫不畏惧地和春子四目相接。

(果然是她!)金田一定定地看着皮肤白皙的时雨。

此刻,时雨身穿一件蓝色的雨衣,一副准备外出参加祭典的模样。

大概是雨衣颜色比较深的关系,时雨的皮肤看起来显得更加苍白。

“既然你要洗自己的车子,那么你应该自己去准备水管和水桶吧!”

时雨面无惧色地说完这些话,随即转过身背对着春子。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时雨看到了金田一,略感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你好。”

金田一轻轻地点头致意。

时雨正想回礼,却被春子一把抓住肩头。

“喂!我就是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里,才会请你帮我拿,你较个什么劲儿?”

时雨用力甩开春子的手说:“请我帮你拿?可是你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命令下人一样。”

“你……”

春子愤怒得举起手来作势要打人。

“春子小姐,对不起。”

叶片急忙赶过来阻止。

“我马上帮你拿水管和水桶过来。时雨,赶快跟姑姑道歉。”

“我不要!妈妈,你何必对姑姑卑躬屈膝呢?爸爸过世之后,妈妈理所当然是一家之主了,干嘛对一个吃闲饭的人……”

“时雨,你少说两句。”

秋绘终于开口制止时雨。

时雨不发一语地望着秋绘,脸上的表情变得好复杂。

“姑姑,你也不要再追究了,今天还有我的朋友在场。至于水管,我现在帮你去拿。”

“算了,今天不洗车子了。反正傍晚会下雨,我把车子停在这里,让雨淋一阵子,说不定还会干净一点。”

春子说完,忿忿不平地掉头就走。

这时候,秋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们走吧!等喝完麦茶后,我们马上换雨衣去看雷祭。啊,对了,我帮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时雨,很可爱对不对?她比我小两岁,现在读国三。”

“嗯……刚才真不好意思。”

金田一搔着头说道。

时雨也低下头,轻笑着回应:“你好。”

“刚才……阿一,你见过时雨了?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

美雪一脸诧异地看着金田一。

“是这样的,来这里之前我想休息一下,便躺在那棵大栗树下的板凳上睡觉,谁知道刚好被路过的时雨看到……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

时雨一面看着金田一手足无措的模样,一面将手捂在嘴边,发出银铃般的轻笑声。

美雪满脸讶异地楞在当场,但随即又露出一贯的亲切笑容说:“时雨,你好!我叫七濑美雪,是秋绘高中时的同学。”

顷刻间,时雨又变回原先的冷漠表情。

“你好。”

她冷冷地回了这一句,便快步走进屋子里。

6

朝木家除了屋子十分宽广,有好几个房间之外,连家俱和装横物品也都是纯日式的古董。

金田一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追问许多秋绘原本不想道出的事情。

朝木家有许多值钱的挂图、装饰品……

这些古董起码都有二百年以上的历史,甚至还可以陈列在美术馆里展览。

然而,这些贵重的古董却成了朝木家里的一般生活用品。

在秋绘的带领下,金田一一边浏览屋里的摆设,一边和美雪进入一间有二十叠榻榻米以上的起居室。

“你家真有钱耶!”

金田一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麦茶,万般羡慕地说道。

秋绘听到这句话,不禁微笑地说:“朝木家世世代代都是以制作陶器闻名,在江户时代,我们祖先还曾经进贡陶器给大将军呢!事实上,我爸爸也是一位陶艺家,放在玄关的那个纯白色花瓶就是他的作品。花瓶上那种透明的白色并不是用染料染出来的,而是陶土本身散发出来的光泽。以前爸爸曾经告诉过我,云场村属于盆地地形,因此一下过雨后,山上的粘质土壤会流聚到盆地四周,而这些土壤便是烧制陶器的好材料。这些土壤被雨水冲刷的距离与时间愈长,土质就会变得愈细致。朝木家刚好座落于盆地正中央的位置,因此可以采到最上等的土壤。我们的祖先为了保护土壤,才会在屋外建造那道特有的高墙。”

“原来是为了保护土壤啊!我还以为你们是担心屋里的古董被偷,才故意盖一道那么高的土墙哩!”

金田一边说边回想他在庭院时,脚下所踩的土地颜色。

这种土壤看起来干涸而坚硬,但确实是一种质地细致的白灰色粘土。

根据秋绘所说,只要一下起雨来,这里的地面便会马上吸收雨水变得湿润,而且色泽也会变成乳白色。

这种土壤一经烧烤之后,会随着温度不同而呈现出微妙差异的色彩。

而陶土烧制的技术,正是朝木象代代相传的祖传秘技。

因此,秋绘从小就被训练学习这种秘技。

“这么说来,你是为了继承父亲的工作才回来这里的?”

秋绘轻轻点头,算是回答了美雪的问题。

“那么……时雨地会那种秘技吗?”

金田一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

秋绘讶异地回望着金田一,但随后又露出笑容回道:“是的,我爸爸当然也有传授给她。叶片夫人……我妈妈嫁给爸爸时,爸爸就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时雨从今以后就是朝木家的女儿,因此他对我们两人绝不会有差别待遇。时雨是在三年前来到我们家的,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只要爸爸教过一次,时雨总是很快就能学会。我实在很丢脸,从懂事之后我就一直接受训练,没想到现在她烧出来的陶器反而此我好。”

说到这里,秋绘倏地站起来。

“好啦!我们也该去换衣服了。我有一件很可爱的雨衣要给美雪穿哟!不只如此,金田一的雨衣也很有男人味哦!”

秋绘一边催促金田一和美雪,一边把放在桌上才喝一半的麦茶收走。

7

在秋绘帮忙美雪换雨衣的时间里,金田一迳自走到起居室里等候她们。

震天价响的蝉鸣声从窗户外面流泻进来。

金田一拿起秋绘给他的大蒲扇,在胸前不停地煽风。

(这么大的房子里居然没有安装冷气机……

不,云场村里的每一间民房好像都没有装冷气。

据说云场村因为盆地中央凹陷,以至于会吸收更多的太阳热气,使得温度高达四十度左右。

不过话说回来,夏天的气温本来就十分炎热。)

金田一这时终于了解到日式房子因为通风良好,才可以让人度过炎炎夏日的酷热。

突然间,清凉的微风穿过纱窗吹进来,轻抚着金田一的额头,让他觉得身上的汗水似乎少了许多。

(我好像曾经在哪里感受过这种凉风……啊!那是小时候的事情。)

当时金田一坐在他最亲爱的祖父膝盖上,听着被誉为名侦探的祖父诉说一个又一个的离奇事件。

不知不觉中,金田一停下煽风的动作,用身心感受这一阵从窗口吹进来的微风。

轰隆!

远处又响起雷鸣声。

金田一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只见从山顶扩散开来的云层增厚许多。

(真会拖时间!)

正当金田一等得不耐烦时,隔壁房间忽然响起女人的撒娇声:“武藤先生,现在不行啦!万一被别人看见了……”

金田一听到这番暧昧的话,一颗心不禁忡忡乱跳,满脑子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叶片夫人,没有关系嘛!”

一个男人用低沈的声音说道。

“啊……”

金田一听到“叶片夫人”这四个字时,不由得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此时,隔壁房间的声音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脚底摩擦榻榻米的声音。金田一小心翼翼地竖耳倾听。

过一会儿,脚步声移到了起居室的门前。

“啊,金田一先生,你在这里啊?”

叶片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口。

“哈哈哈,美雪和秋绘还没换好衣服,所以我只好在这边枯等了。”

说完,金田一手足无措地搔搔头。

“原来如此。啊,对了……”

叶片站在门口,用催促的眼神望着站在走廊上的一个男人。

“我来帮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先夫朋友的弟弟——武藤恭一老师,他是一位昆虫学者。武藤老师,这是秋绘小姐在东京读书时的同班同学——金田一先生。”

“叶片夫人,你实在太客气了,请不要叫我老师,因为我只是一个吃闲饭的家伙罢了。”

武藤爽朗地笑道,旋即走了进来。

“你好,我是武藤恭一。承蒙叶片夫人不嫌弃,让我住在后面的独立房里。”

武藤的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十分高大壮硕。

他长得非常俊俏,全身散发出一股十足的男人味。

令人觉得奇怪的是,武藤竟然在大热天里穿着灰色的长袖衬衫,以及厚布料长裤!

除此之外,武藤的长裤上还沾满了植物种子之类的东西,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从野外研究回来的昆虫学者。

可是,金田一觉得武藤那双深遂的眼睛,隐约散发出一道狡滑的目光。

武藤用一种带有极度自恋意味的优雅动作,轻轻拂开眼前的头发。

(武藤应该相当受女人欢迎吧!或许他就是那种了解自己的魅力所在,而巧妙加以利用的小白脸。)

尽管如此,金田一却没有理由因为这样就排斥武藤。

于是金田一堆出一张笑脸说:“你好,我叫金田一一。你是昆虫学者啊!是研究什么昆虫?”

武藤露出极度经视的眼神,望着满嘴客套话的金田一似笑非笑地回答:“我专门研究蝉。这一带的蝉不论种类或数量,都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地区。你听屋外的蝉叫声,我只要稍微倾听一下就可以区分出油蝉、熊蝉、蟪蛄、貂獠、茅蜩,还有寒蝉……啊!对不起,你似乎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

“哪里。你真是厉害,光从鸣叫声就可以知道蝉的种类。”

金田一心想武藤说自己是昆虫学者应该不是胡诌的。

“事实上,我一天到晚都追着蝉跑。对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想不想看看我的收藏品?”

武藤得意地问道。

“既然两位小姐还没装扮好,那我就去看一下吧!”

金田一应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

8

武藤寄宿的房子在主屋后面,是一间由储藏室改建而成的独立房。

根据武藤所说,他在半年前为了研究蝉来到本地时,秋绘的父亲——朝木冬生便将这间独立房腾出来给他住。

两个月之后,冬生却因为工作意外而不幸丧生。

在叶片的请求下,武藤从此寄宿在朝木家。

“因为我们家里只有女人在,做任何事情都不太方便,所以我请求武藤先生在完成论文之前,暂时留在朝木家。”

叶片用依赖的眼神看着武藤。

“是呀!哪,就是这里。”

走在前头的武藤说道。

正当武藤要步出后门的时候,天空突然显现一道闪电。

经过两、三秒之后,又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哇!”

武藤吓得连连往后退。

“武藤先生,你怎么了?”

金田一不解地问道。

“啊,没什么,只是我一向最讨厌打雷……”

武藤边说边松掉长裤上面的皮带。

金田一满脸狐疑地望着武藤。

“闪电会落在金属上,尤其最常落在皮带的金属扣上。我听说有人在打高尔夫球时遇到打雷,原本以为只要离球杆远远的就没事了,没想到闪电竟然落在他的皮带扣上,结果因此触电而死。哈哈哈……”

武藤满脸笑容地解释。

“哦。”

金田一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武藤大概不知道院子里的那棵大棒树有避雷针的作用。

不过,对害怕打雷的人而言,就算明知道闪电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惊胆颤吧!)

金田一在心里面想着。

“这样就可以了。我们走吧!”

武藤把松下来的皮带卷起来,放在走廊的一角,随即穿上放在石阶上的旧凉鞋,战战兢兢地边看天空边走进后院。

独立房距离后门大约六、七公尺,这段路中间既没有铺石块,也没有铺上小碎石,他们三人直接走在干涸的白色土地上。

“咦?”

金田一环视了一下四周,骤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叶片转头问道。

“我觉得很奇怪,怎么都没有看到脚印?”

“那是因为这里的土壤干了之后会变硬,所以才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金田一听完武藤的说明,更加困惑地追问道:“可是,这一带每天傍晚不是都会下雨吗?既然如此,武藤先生吃过晚饭后回独立房时,应该曾在软化的土壤上留下脚印才对啊!”

金田一不假思索地说完后,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这时,武藤和叶片两人心虚地互望一眼。

“经你这么一提我才猛然想起来,其实这阵子我晚上都没有回去独立房睡觉。”

叶片一搭一唱地接下去说:“是呀!因为整间屋里只有四个女人,总让人觉得不放心,所以这几天我都请武藤先生睡在主屋那边。”

(屋外有一道顶端铺满碎玻璃的高墙保护着,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呀!)

尽管金田一的心里这么想,表面上还是一个劲儿地猛点头。

(从刚才在起居室里听到的温言软语来推断,说不定武藤先生是跑到叶片夫人的房间里睡觉。

果真如此,那么武藤先生竟然这么忝不知耻,还真是教人咋舌,而叶片夫人的厚颜无耻,也着实让人瞠目。

时雨和秋绘是否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呢?

如果她们知道的话,时雨身为叶片夫人的亲生女儿,想必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不,秋绘才刚失去父亲,后母又红杏出墙,搞不好她受到的心理冲击比时雨远大。)

想到这里,金田一不由得同情起秋绘来。

叶片大概猜到金田一的心思,带着苦笑说:“金田一先生,你的好奇心还真旺盛,对事情的观察力也是一流的,真不愧是名侦探的孙子。”

“咦?你怎么知道我……”

“是时雨告诉我的。大概是秋绘小姐跟时雨提过你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吧!”

“哦。”

金田一轻轻地点一下头。

(看来秋绘和时雨的关系比她和叶月夫人之间的关系要好得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金田一在心里面忖度着。

“请进!虽然屋里乱了点……”

武藤率先走进屋子,然后转过头来催促金田一进门。

9

金田一才刚踏进屋于里,便被室内的奇异景象给震慑住,以至于不小心被脚边的伞架壶给绊了个踉跄。

那个伞架壶在地上不停地滚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

金田一慌忙将伞架壶重新扶正,随后再度环顾四处。

“哇……”

金田一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只见墙上的玻璃柜中,收纳着上千只蝉的标本,而且每一个标本都附上一张登载俗名和学名的卡片。

金田一见到这幕景象着实大开眼界,但同时也萌生一种恶心的感觉。

“怎么样?有看头吧!”

武藤相当得意地问道。

“是啊!这一间屋子里到底有多少只蝉?”

“这个嘛……其实我也没有很认真地计算过,不过至少应该超过四千只以上。”

“四千?难不成这些全都是不同种类的蝉?”

“不,全世界的蝉种类顶多只有一千六百多种,而这里的标本充其量只有三分之一左右。我收集了各种蝉从幼虫到成虫之间每一阶段的标本,而且也收集了翅膀上的纹路比较特别的蝉标本,以及可能成为新品种的蝉标本,因此这里的蝉标本数量才会这么多。事实上,我最引以为傲的是这边墙上的标本。”

武藤志得意满地指着另一面挂满米黄色标本的墙壁。

金田一好奇地走上前去看。

“这些不全都是蝉壳吗?”

“没错,也就是所谓的『空蝉』。你看!那些大塑胶瓶里也全都装满了蝉壳呢!”

“好多哦……”

武藤从眼角瞄到金田一愕然的表情,益发得意地说:“收集蝉壳比捕蝉要难得许多,因为只要稍微用力一碰,蝉壳很容易整个碎裂开来,而且保管时也要非常小心。虽然那两个塑胶瓶里的蝉壳有一点受损,却都是我从小费心收集起来的东西,所以我舍不得把它们丢掉。”

武藤指着两个上面装有半圆形把手、大小有如水桶一般的塑胶瓶说道。

武藤对蝉的那份狂热,确实令金田一感到相当惊讶。

“金田一先生,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对不对?哈哈哈!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蝉壳时,内心的兴奋真的无法以言语来形容。每次一到暑假,我都会到附近的树林或公园里寻找蝉壳。只要一找到蝉壳,我就会雀跃不已,然后用纸片小心翼翼地将它带回家。大学时期我专攻昆虫学,毕业后没能找到理想的工作,就这样一天到晚捕蝉找壳。还好有叶片夫人的关照,我才能得以延续自己的兴趣,否则的话……”

武藤说到这里,叶片夫人马上插嘴进来说:“武藤先生,请别这么说。你研究蝉的生态是一项了不起的工作,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有惊人的发现,然后被聘请到知名大学任教的。”

金田一不知道叶片说这番话是出自于真心,还是希望武藤留在她的身边才这么说。

不管怎样,武藤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报答叶片夫人的大恩大德。”

叶片听了这句话,状似感动地点点头。

金田一对武藤和叶片之间一来一往的对话感到厌烦,于是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我也该走了。”

金田一正要走向门口时,刚好和进门来的春子迎面碰上。

春子抬起下巴,斜倪着紧靠在一起的武藤和叶片两人,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哟!我还以为你们两人又腻在一块儿了,没想到金田一也在这里。”

武藤瞪着春子,没好气地说:“我跟谁在一起不关你的事吧!”

叶片刻意拉开和武藤之间的距离,沈默不语地低着头。

(咦?

武藤先生称春子姑姑为“你”,难道他们之间也有什么纠葛吗?

春子姑姑曾说过自己并不喜欢乡村生活,那么她之所以会勉强留在云场村,说不定就是为了武藤先生……)

金田一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阿一,你在哪里?”

美雪的呼唤声将现场火药味十足的气氛完全打散了。

“我在这里!”

金田一大声回应,同时往屋外跑。

“呼!我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说着,美雪放心地松一口气。

秋绘站在美雪身后,当她看到叶片、武藤和春子三人各怀心事从独立房走出来时,表情顿时沈了下来。

不过,秋绘马上又恢复原先的笑脸说:“金田一,你也赶快去换衣服吧!在祭典开始之前,我想先带你们去逛逛庙会。”

秋绘说完,对着金田一招招手。

“叶片夫人,我要赶快把论文完成,所以今天想在独立房睡觉。”

武藤开口说道。

此时,叶片赶紧挤出一丝笑容说:“嗯,那么待会儿我会把晚餐送到这里来。既然你要写论文,我想三明治应该比较适合吧!”

“谢谢你。”

武藤面露感激的神色。

“那么我马上去准备。”

叶片轻轻领首示意,旋即掉头离开。

10

从神社牌坊笔直延伸出来的路上,全都摆满了贩售各式商品的摊贩。

在路上行走的人们都放缓脚步,一点也没有因为人潮拥挤、窒碍难行而感到焦躁。

神社区内呈现一片人潮汹涌、万头钻动的场面。

一般而言,神社总是盖在比较高的地方,但是云场村的神社却建在一处四周种满高大榉树的洼地里。

(大概是为了避免神社被雷电打到吧!)金田一揣测着。

神社的中央有一个大广场,广场上立了一个比一般祭典要稍微宽且低的高台,高台上面放了一个老旧的大鼓。

此刻,有七名男子穿着绘了奇怪图案的衣服围在大鼓四周。

他们拿着鼓槌相互敲击着,彷佛在表演一种舞蹈。

“秋绘。”

金田一一面大口大口吃着烤章鱼,一面转头望着秋绘。

“那些人为什么不敲大鼓呢?”

“祭典还没有开始啊!白天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会使水蒸气慢慢蕴酿成雷云雹,到了傍晚就会带来大雷雨。等到闪电落在神社四周的七棵榉树之一时,那七个男人就会以雷声为信号,开始敲响大鼓,同时揭开雷祭的序幕。啊!待会儿就要进入高潮好戏喽!”

秋绘边舔着跟美雪一起买来的棉花糖边回道。

“待会儿有什么高潮好戏?秋绘,告诉我嘛!”

金田一露出一副急着想知道答案的模样,然而秋绘却淘气地笑而不语。

“唉!算了。”

金田一放弃地叹道。

“秋绘,万一雷电没有落在七棵榉树上的话怎么办?难道雷祭就永远不进行了吗?”

美雪喃喃说着,同时用舌头舔了舔粘附在嘴巴四周的棉花糖。

“云场村从开始举行雷祭以来,这二百多年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因为榉树的树顶就是所谓的『御剑』,那上头绑有一把铜剑,然后又用铜线拉到地面上来。”

“那不就成为『地线』了吗?”

金田一说完,秋绘立刻点着头道:“没错!云场村里的每一间房子前的大树上,都有同样的装置,这是利用避雷针的原理,以避免村民遭到电极。”

不久,他们来到离神社不远处的一座小凉亭里坐下来,尽情喝着从摊贩那边买来的弹珠汽水。

金田一将落在瓶底的玻璃珠摇得喀喀作响,并且开心地说!

“最近我都没有机会参加地方性的祭典,而且就算去参加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喝到这种让人回味无穷的弹珠汽水。”

“应该可以买得到吧!现在这种复古的饮料好像很流行。”

说完,美雪又喝了一口弹珠汽水。

“是吗?可是,我记得几年前跟你去参加祭典时,都没有看到摊贩在卖这种弹珠汽水。那里不但没有弹珠汽水,也没有捞金鱼,只有美式足球王的决战大赛。”

“嗯,好像是这样。说真的,那种美式足球游戏一点意思都没有。”

“对呀!不过话说回来,云场村举行的电祭感觉上像是很早以前的庙会活动,是不是,秋绘?”

秋绘没料到金田一会把话头丢给自己,猛然回过神来答道!

“是啊、是啊……没错,东京已经很少有传统的祭典活动了。”

“秋绘,你怎么了?你有点奇怪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美雪担心地望着秋绘。

秋绘连忙笑着摇头说!

“我没事。只是我跟时雨约好在这里碰面,但是她到现在都还没来,我实在有点担心。”

秋绘一口气喝完弹珠汽水,将空瓶丢进临时设置的垃圾筒中。

她看看手表,随即一古脑儿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想先去找时雨。依照往例来看,雷祭大概会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开始进行。嗯,还有三十分钟才五点……五点左右我们再在这个凉亭里碰头。这段时间你们就好好享受一下两人世界吧!”

“噗……秋绘,什么两人世界?”

金田一闻言,诧异地将嘴里的弹珠汽水喷出来。

“哼!我才不要跟他成为一对……”

美雪嘟起嘴巴咕哝着。

秋绘见状,笑着对他们挥挥手,然后小跑步混进人群当中。

11

渐渐的,整个天空已经被黑漆漆的乌云给遮盖住了。

每隔不到十秒,天际间便会划过一道骇人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也紧跟着响起。

“啊!”

每当雷声响起,美雪就发出尖叫声,并且紧紧地抱着金田一不放。

如果是平常的话,金田一绝对会保护美雪到底,但是现在的他完全自顾不暇。

“没、没事的。秋绘说过神社四周都有取代避雷针的榉树,所以我们不会遭到雷殛……哇!”

一声轰隆巨响,使得金田一和美雪两人抱得更紧了。

“啊……”

美雪的全身不停地发抖。

“闪电好像落在这附近。”

“嗯,好像没有落在七棵榉树上。阿一,雷祭还没开始耶……”

美雪吓得缩起身子。

他们两人随着雷声逐渐逼近,早已经没有心情享受雷祭,反而害怕得在凉亭里缩成一团。

(奇怪?那些村民们好像一点都不怕打雷的样子。

每次打雷时,他们都抬起头来望向天空,根本没有一个人发出尖叫声,也没有人抱头鼠窜。

这是因为他们知道雷电不会落到自己头上来的缘故吗?

还是云场村里的人们自古以来便将雷电当成敬仰的对象?)

金田一望着不为雷电所动的村民们,心里面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秋绘怎么还没来?早就过了五点了。”

美雪低头看着手表抱怨道。

金田一也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时间是五点零五分。

对害怕打雷的美雪而言,这短短约五分钟感觉上像是有一、二十分钟那么长。

瞬间,天空又划过一道闪光,雷声也紧接着轰然响起。

“啊!”

美雪马上用两手捂住耳朵。

尽管雷声大得足以撼动大地,然而村民们却丝毫不畏惧,祭典热闹的气氛也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高台上的七名男子依然互相敲打鼓槌,同时忘情地跳舞。

此时,一群女巫们围在高台底下,双手拿着榉树的树枝,开始配合男人们敲打鼓槌的节奏,跳起姿态十分怪异的舞步来。

神社内的光线慢慢变得阴暗,让人产生一种彷佛误闯恶梦中的虚无飘渺感。

突然间,金田一猛然站起身来。

“阿一,你怎么了?”

美雪诧异地问道。

“我想上一下厕所。”

“啊?你先忍一下,等秋绘来再去嘛!”

美雪不安地皱起眉头。

可是金田一感觉尿意十分强烈,让他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

“我马上就回来。”

金田一说完这句话,美雪立刻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万一秋绘来凉亭看不到我们,一定会很担心的。”

“嗯……那你要快点回来哦!”

美雪嘟起嘴巴,一脸不舍地目送金田一离开。

金田一在神社后面的厕所解完小便之后,赶紧小跑步跑向美雪停留的小凉亭。

就在这当儿,原本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开始微微下降。

“嗯?”

金出一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

在这一刹那间,一道炫目的闪光划破天际,同时天空也响起一声犹如爆炸般的巨大雷鸣。

金田一大惊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青绿色的闪电残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一记响雷彷佛是个信号一般,高台上的男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向大鼓,使尽全力挥下他们的鼓槌。

女巫们也将手上的榉树树枝高高地挥向天空。

咚咚咚……

大鼓的响声承续刚才的雷鸣响彻整个神社。

所有逛庙会的孩子们、滔滔不绝地话家常的母亲们,以及喝醉酒而胀红着脸的男人们都一齐抬头望向天空,兴奋地大声吼叫。

“哇!”

一道闪电划过黑暗的天际,刚好又落在榉树上面。

“哇……”

群众的欢呼声再度响起,男子们敲打大鼓的威势更加强烈。

这一刻,雨滴彷佛呼应现场的气氛般开始从天而降,没多久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金田一急忙想逃进神社的屋檐下躲雨,却硬是被那些争先恐后冲向广场中央的人群给挡住去路。

那些村民们非但不去躲雨,反而犹如久旱逢甘霖的沙漠居民一样,一面仰望着天空,一面将全身暴露在雨水当中。

于是,云场村一年一度的“雷祭”正式展开了。

第二章脚印之谜

1

在轰然巨响的打雷声中,她终于醒了过来。

她用手压住还隐隐作痛的头,慢慢地站起来。

这时,她那原本模糊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晰,同时有一阵猛烈的冲击感紧紧揪住她的胸口。

她环视室内,登时倒吸了一口气。

(果然不是恶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看到一具动也不动地躺在地板上的尸体,吓得连忙用两手捂着脸。

为了恢复心中的平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她明知道眼前的尸体是被人杀死的,却丝毫没有呼救的打算。

因为她曾经和这名死者发生剧烈的打斗,甚至还顺手抓起一个沈重的菸灰缸,用力朝着对方的头上挥下去。

当时,大量的鲜血从那个人的头上喷了出来。

那个人面向天花板,瞪得老大的眼睛很快便失去光芒。

她看看手表,才发现整件事情发生在前后还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之内。

那个人已经从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变成一具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尸体。

她的心脏像祭典中的大鼓一般猛烈地鼓动着。

尽管她的心里有着惧意,但是却完全没有感到后悔。

(虽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但在那一瞬间,我确实萌生了杀意。

我确确实实产生一个念头——杀了他!

不只如此,我甚至已经做好反过来被他杀死的心理准备。)

若真要说有一丝丝悔意的话,就是她实在不想因为杀死那个人,而让自己的人生也跟着完蛋。

(我得想想办法,绝不能被警察抓去。该怎么做呢?如果我不赶快动点手脚,万一被人发现那就糟了……)

她左顾右盼地寻找杀人凶器——菸灰缸。

只见菸灰缸上沾满了鲜血,滚倒在床沿边。

(好,先从这里着手。)

她抓起死者衣服的一角,用力擦掉菸灰缸上留下的指纹。

(对了,还有门把上面的指纹。

一般而言,擎察只要采集到门把上的指纹,便可以辨别出是谁最后进入这个房间。)

她仔细擦拭过门把之后,又小心地确认自己身上是否沾有任何血迹。

(还好没有……)

随后,她再度环视四周一遍,努力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一定有的……)

顿时,闪电划过天际,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也跟着响起。

这一瞬间,她彷佛受到雷神赐与智慧一般,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浮现出一个绝佳的好点子。

她必须利用这个大胆而巧妙、有如恶魔般邪恶的诡计,才可以从目前的困境中脱身。

她又看了一眼手表。

(没问题,还有时间。)

她大大地深吸一口气,让心情再度平静下来,然后开始行动。

2

当金田一离开凉亭后,美雪马上就感到后悔了。

(不晓得阿一找不找得到厕所在哪里?

阿一做事一向冒冒失失的,他会不会在情急之下又迷了路?

果真如此,那我就得一个人在轰天价响的雷声中慢慢等待了。)

“唉!早知道我也跟去就好了。”

美雪后悔莫及地喃喃自语。

(赶快回来呀!就算阿一不回来,秋绘赶快来也好。总之,只要有人来陪我……)

“啊!”

一道闪电划过云层之间,美雪的尖叫声也随之响起。

美雪立刻用手捂住耳朵,紧闭起双眼。

尽管如此,雷鸣巨响依然震动美雪全身的皮肤和耳膜。

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广场上的村民们依然若无其事地享受雷祭的热闹气氛。

美雪突然觉得自己真不该待在这里。

(云场村的人们为什么可以泰然自若地待在轰声连连的雷鸣声中呢?

难道只因为他们知道榉树有避雷针的作用?)

美雪也了解中原因,可是,她还是把人类怕打雷归因于本性使然。

(在夜空中观看绽放的烟火和听它的爆炸声,确实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可是,看到闪电从头顶上划过去,却只会让人感到恐惧。

这么强大的打雷声足以将整栋大厦的玻璃都震碎,让人全身都不禁竖起汗毛……

这些村民们真的都没有这种感觉吗?)

美雪觉得自己好像误闯某个异次元空间,来到一处把雷当神来膜拜的奇妙世界。

“美雪,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美雪抬头一看,只见身穿黄色连身裙的春子正站在面前。

“啊,你好。”

美雪轻轻点头致意。

自从看过春子和时雨争吵之后,美雪便对秋绘这个时髦的姑姑没有什么好印象。

不过,在这个时候看到春子,美雪至少可以松一口气。

春子大概猜到美雪的心情,便一古脑儿地坐在她的身边。

“金田一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男朋友,竟然把女朋友丢在这边,一个人跑到别的地方去!”

“不是啦!阿一说要上厕所,可是我们又跟秋绘约好在这里碰面,所以才会留我一个人在这边。那个……我跟阿一他……”

美雪原本想解释自己跟金田一并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随即又放弃这个念头。

(万一春子姑姑反问我和阿一到底是什么关系时,我该怎么回答?

若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的关系未免太亲密了,可是要说是男女朋友,却又还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

一道强烈的闪电打断了美雪的思绪。

“啊!”

美雪不由得紧紧抓住春子的手臂。

“打雷很可怕吧!”

香子淡然地说道。

“嗯。啊!又来了……”

美雪更加紧挨在春子的身旁。

“每当我参加雷祭时,就会深深体会到,不管自己在东京住多久,我终究还是云场村的人。说也奇怪,我对这么猛烈的雷声竟然一点都不怕!”

“春子姑姑真的不怕打雷吗?”

春子微笑着说:“嗯,我一点都不怕。因为从小我父母就一直告诉我雷是神明,没什么好害怕的。而且如果你怕打雷的话,说不定还会招惹雷神生气呢!”

“真的吗?”

“是啊!所以只要看一个人怕不怕打雷,便可以知道他是不是云场村的人。拿叶月夫人来说吧!她绝对不会参加雷祭,因为她非常害怕打雷。哼!真是笑死人了。”

春子满脸不屑地笑着。

“不过,也有人例外啦!像有一些孩子明明不是村子里的人,却从小就不害怕打雷。”

说着,春子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殆尽。

“时雨打从三年前进来朝木家之后,每年都会跟家人去参加雷祭。原以为她是被强迫参加的,没想到我竟然猜错了!时雨一点都不怕打雷……真是令人讨厌的孩子。”

春子不知不觉地说出心中的话。

春子看见美雪沈默不语的模样,立刻又装出一副笑脸说:“啊,对不起,我们今天才刚见面,真不该对你说这些话。”

“哪里。”

“秋绘真是可怜啊!万一我没有待在云场村,她就几乎是孤立无援了。我想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请你们来这里玩。”

美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不语。

春子原本还想再跟美雪讲一些话,一道眩目的闪光骤然划过人们眼底,一阵凄厉的雷鸣也跟着轰隆响起。

3

金田一被蜂拥而上的人潮和猛烈的大雷雨困住,整个人好像陷进洗衣机里一样,被搞得晕头转向的。

虽然金田一距离美雪等待的凉亭不到五十公尺,可是他非但无法靠过去,反而还被汹涌的人群给挤得愈来愈远。

村民们在雨水的冲刷下互相推挤着,每当雷电落在围着神社的大榉树上面,大家就不约而同地发出吼声,同时将两手高高举起,彷佛向天膜拜一般。

(或许闪电的光芒、打雷的轰然声,以及浇打在身上的雨水已经将村民们带领到某种恍惚的状态中。

电视新闻曾报导人们处在祭典当中,经常会情不自禁地变得疯狂。)

身为外来者的金田一可以感受到,云场村举行的雷祭除了有极其猛烈的雷电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

这种雷祭不单是一种庆典活动,反而更像是膜拜古代某种神的仪式。

“喂!让我过去。”

金田一一边胡乱地吼叫,一边死命地想往前走。

但是,现场根本都没有人理会金田一。

村民们都散乱着头发,一心一意向不绝于耳的雷声膜拜着。

金田一一边使尽全力推开人群,大声叱喝,一边也慢慢沈醉在四周的狂热气氛中。

此刻,一道道的闪电彷佛照相机的闪光灯般不断射进人们眼底,紧接着一阵阵撼动人心的雷鸣声也响遍整个大地。

高台上的男人们猛烈敲击着大鼓,一声一声地直接冲击人们的心脏。

金田一在丰沛的雷雨冲刷下,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只如此,金田一的身体也渐渐麻痹了,两脚开始不听使唤。

刹那间,有一个人伸出冰冷的手,用力抓住金田一的手臂。

那个人十分巧妙地推开人群,将金田一带离喧闹的气氛中。

金田一来到神社的屋檐下,整个人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

“咦?我……”

金田一原本绑在后脑勺的马尾已经松开了。

他拨开紧贴在额头上的浏海,慢慢抬起头来。

“金田一,你没事吧?”

时雨用清亮的嗓音问道。

“没、没事。时雨,谢谢你!这个雷祭还真是吓人。”

金田一轻轻晃了晃还有点浑沌的脑袋,旋即定定地看着时雨。

“你……”

当金田一的眼睛一接触到时雨时,整个人不禁呆楞住了。

因为时雨身上穿的那件蓝色雨衣,被雨水淋湿之后,紧紧地贴附在她的身体上。

在闪电的映照下,时雨看起来好像是刚从海里爬上岸的美人鱼。

每当有闪电划过天际,时雨那双透明白皙的大腿便隐约从雨衣下暴露出来。

金田一望着时雨那身和年龄不符的窈窕曲线,不禁感到咋舌不已。

时雨的胸部虽然没有很大,但是和她纤细的脖子、手臂相较之下,格外显得丰满许多。

时雨的雨衣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甚至连乳头都清晰可见。

金田一的一颗心像小鹿般狂跳不已,完全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在何方。

然而时雨却丝毫不在意,还将身体靠过来说:“你怎么一个人到处乱跑?美雪呢?”

时雨眯起那对细长的眼睛,皱着眉头问道。

大概是因为皮肤白皙的关系,她那小而丰盈的嘴唇看起来就像是涂了口红一般艳红。

顿时,金田一觉得血液直往脑门上冲,赶紧拉开身子说:“这、这不太好吧!你这个样子……”

时雨闻言大吃一惊,不解地歪着头问:“我怎么了?”说着,她又凑近过来。

“你看,你的雨衣都紧贴在你身上了。”

“哎呀!这根本没什么嘛!举行雷祭的时候,村民们都是这个样子。”

“可是,你这个样子让我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

“啊!”

瞬间,时雨轻轻尖叫一声。

金田一原以为时雨要跳进自己怀里,因此早就备好架势,没想到她却一溜湮地窜到另一边去。

时雨丢下楞在当场的金田一,跑到一个木制的香油钱箱前面。

“时雨,怎么了?”

金田一正想跑上前去时,时雨倏地回过头来,将食指抵在嘴巴前,要他保持安静。

于是,金田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时雨将嫣红的嘴唇凑返到金田一耳边说:“蝉正在脱壳,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哦。”

“它大概知道会下雨,所以跑到屋檐下来脱壳。”

金田一凝神细看,果然见到一只蝉正栖在香油钱箱的边缘脱壳。

蝉身上的米黄色壳正从背部一带破裂开来,成虫缓缓地从壳里面抬起一半的身体。

“是白色的耶!”

金田一不禁低声惊叹着。

这只蝉除了黑色的复眼之外,全身都呈乳白色。

蝉慢慢从米黄色的壳中爬出来,它那蠕动的模样就像植物的种子刚萌出芽来一般。

“很神奇吧!”

时雨微笑地说道。

“嗯,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金田一答道,同时转头看着时雨的侧脸。

时雨的肌肤就像刚从壳里爬出来的蝉一般透明白皙。

“加油!这是你脱离阴暗的地下生活之后最终的舞台……”

时雨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紧瞅着蝉。

(时雨讲的话好成熟,完全跟她的年龄不符。

她那白皙而光滑的肌肤,好像从来都没有晒过太阳的婴儿一样。)

金田一看看时雨,又转头看着蝉。

(蝉在幼虫时期的七年时间里,一直都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底下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以见到这个世界。这么看来,时雨倒是跟这只从壳里挣脱出来的蝉很像。)

金田一一次又一次地交互看着蝉和时雨。

此时,雨已经停了,只有雷声依然在天空不时鸣响着。

(秋绘说过时雨不是云场村的人,那么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金田一受到一股无法压抑的好奇心鼓动,忍不住用手拍拍专心望着蝉的时雨肩头。

“时雨……”

金田一话还没说完,美雪的叫声突然传进他的耳里。

“阿一!”

美雪在秋绘和春子两人的陪伴下,小跑步地跑往神社屋檐下。

金田一急忙退后两步,十分夸张地挥手应道:“啊!美雪,我在这里!”

美雪困惑地看着金田一和时雨,相当露骨地皱起眉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

说完,美雪还瞪了金田一一眼。

“我、我们来这里躲雨。”

“雨早就停了。”

“咦?真的耶!”

金田一走到屋檐外,愕然地将两只手掌朝向天空。

“真的停了!刚才雨下得可真大。”

“走吧!大雷雨停了,秋绘也来了,雷祭正热闹地进行着,让我们慢慢享受祭典的乐趣吧!”

美雪用力揪着金出一的耳朵。

金田一一边发出惨叫声,一边被美雪拖着走。

4

晚上七点以后雷祭的活动结束了,他们慢慢踱步回朝木家去。

金田一那湿透的雨衣拜雨一停立刻又升上来的热气之赐,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便完全干了。

同样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时雨,大概是不想和春子碰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秋绘的雨衣也湿答答的,但是并没有紧贴在身上。

(秋绘的雨衣或许是用防水的质料做的。)

金田一背着美雪,偷偷地询问秋绘这件事。

秋绘一听,不由得吐着舌头说:“如果只有村民们在场的话,就算雨衣湿透了我也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因为每一个人都一样啊!但是,今天有你们作客,于是我特地选了一件防水的雨衣来穿。我很聪明吧!”

春子穿着黄色连身裙出现在雷祭中,她与众不同地撑着伞,所以根本没有淋到雨。

对云场村的村民们而言,在雷祭中被雨淋湿是一项很重要的仪式,不过长期生活在东京的春子完全不把它当成一回事。

金田一又好奇地询问春子。

春子冷哼一声,旋即笑着回答:“我可不想感冒。”

待金田一等人回到朝木家时,雷鸣声早已经远去,天空也布满了点点繁星。

“妈妈,我们回来了。”

秋绘在玄关大声叫唤,等候叶月的回应声。

可是大家都没有听到叶月的应答声,反而是换上蓝色连身裙的时雨从起居室里探出头来。

“时雨,妈妈呢?”

时雨看着走廊后面回道:“我不知道。我回到家之后,就直接进去房间换衣服。不过,我想她可能去给武藤先生送晚餐,刚刚她是这么说的。”

时雨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皙脸孔,隐隐约约罩上一层阴影。

(时雨果然也注意到武藤先生和叶月夫人之间的关系。)

金田一在心里面想着。

“啊!”

就在这时候,叶月的尖叫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时雨和秋绘互望一眼,同时开口说:“妈妈!”

金田一出于直觉地知道有事情发生,遂一把推开秋绘和时雨,迅速穿过走廊,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跑去。

其他四个人见状,也紧跟在金田一后面。

金田一循着声音来源跑到后门的尽头。

“是独立房吗?”

话声甫落,金田一用力打开后门。

金田一匆匆穿上散放在石阶上的不凑对凉鞋,正想走下石阶时,随即又停下脚步。

谁知道就在这一走一停之间,金田一一不留神,脚底下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滚下去,还好他及时抓住放在后门口的洗衣机,才勉强止住跌势。

“金田一,发生什么事了?”

秋绘紧张地问道。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到独立房去看看。”

“为什么?如果有小偷的话,那你不是很危险吗?”

美雪担心地说道。

“我想不可能是小偷,因为小偷不可能这么容易就闯进这间有高墙围住的屋子。”

“那么,阿一,刚刚的尖叫声……”

“不知道,所以我想一个人过去看看。”

“为什么?你打算做什么?”

春子说着也挤过来,使得站在石阶上的金田一不得不闪到一旁。

“请你们看看这个。”

金田一指着独立房和主屋之间的地面。

在后门电灯的照耀下,泥泞的路面上零零落落地拖着两道脚印。

有一道是男用凉鞋印上去的大脚印,另一道则是女用凉鞋的脚印。

“脚印?”

时雨用手压住长长的头发,探出身体俯视着地面。

“嗯。我想男人的脚印大概是武藤先生留下的,至于另一道脚印应该是叶月夫人的。为了谨慎起见,我不希望地面上再印上更多脚印,所以请你们先在这边等着。还有,请你们仔细确认一下,现在确实只有这两道脚印,对不对?”

“嗯,没错。”

美雪点头应道,其他人也纷纷颔首示意。

金田一只说了一声“好”,便刻意避开那两道脚印,绕远路朝着独立房走去。

5

此时,独立房内一片静寂,完全没有任何异状,也感觉不到有人在里面走动的声响。

金田一稍微松一口气,轻轻地打开独立房的门。

房里的灯亮晃晃地点着,地上整齐地放着两双不同大小的凉鞋,伞架壶中插着一把蓝格子雨伞。

金田一脱下凉鞋走进屋内,快速地扫视房间内部。

这个狭窄的房间跟金田一白天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墙上依然装饰着许多蝉和蝉壳标本。

不过,当金田一的视线望向桌子对面时,马上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叶月倒在床边,而她送过来的三明治全都散落在地板上。

此外,床铺上的“那堆东西”隐约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刹那间,金田一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使得他的心脏咚咚咚地加速狂跳。

金田一勉强稳住自己紊乱的呼吸,一步一步向床铺走过去。

当他看清楚“那堆东西”的真面目时,不禁被吓得退后一大步。

只见上千个米黄色的蝉壳被倒在床铺上,而且蝉壳底下有个东西被掩盖着。

金田一从成堆蝉壳的空隙中隐约见到衣服的模样。

他往前仔细一看,落在枕头部分的蝉壳被扫开来,露出一张人的脸孔。

金田一把耳朵凑近叶月的脸旁,确认她只是昏过去之后,便小心翼翼地跨过她,仔细探看那个被无数蝉壳覆盖着的人。

(果然……)

金田一轻叹一口气。

这时候,自称是昆虫学者的武藤已经气绝身亡,而且被上千个蝉壳代替送葬的花朵里住全身。

6

当天晚上,朝木家被不断闪着红色警示灯的警车包围住。

一位来自县警局、年纪大约三十来岁的赤井刑警,正对着在现场进行搜证的鉴识人员和警察们大声下令。

金田一站在起居室门口,遥望着命案现场的忙碌情形。

警方正在进行的搜证工作大致上都有一些既定的程序,包括命案现场的指纹采集、检验尸体、脚印取型……

等。

命案现场的窗户都已经从内部上了锁,因此凶手在侵入独立房或逃走时,一定要利用没有上锁的门。

门口四周的路面因为傍晚下大雨而变得湿漉漉的,因此只要有人走过,一定都会留下脚印。

然而,泥泞的路面上除了金田一前往独立房的脚印之外,就只留下武藤和可能是第一发现者——叶月的脚印。

赤井刑警也知道这些脚印是搜查的关键,正一脸紧张地在一旁看着鉴识人员用彷佛石膏之类的东西取下脚印模型。

警方将所有留在主屋里的凉鞋,以及放在主屋后门和玄关的凉鞋都一并带走。

当警方拍完现场照片,结束所有人的口供

11

讯问工作之后,时间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

当警察在进行搜索时,所有有关人员都被集合在起居室里。

不只如此,起居室的两个出入口各有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守着,他们一动也不动地紧盯着金田一等人的举动。

如果有人要去上洗手间,其中一名警察会立刻紧跟在后。

春子对于警方戒备这么森严,十分露骨地表现出心中的不满。

“这简直是侵犯人权!”

她故意大声地讽刺道。

不久,赤井刑警带着两位年轻的部属来到金田一等人的面前。

赤井刑警轻轻地点一下头,为金田一等人所受到的各种无礼待遇致歉。

在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赤井刑警又大略说明了警方搜查工作的进展情形。

根据验报告显示,武藤大概是在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死亡。

金田一则是在晚上七点十分发现尸体,这个时间距离案发时间至少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

“武藤死亡的时间是根据验报告的结果来推断的,但是,我们会从现场的状况来判断更正确的命案发生时间。”

赤井刑警傲慢地说道。

“请问……”

金田一战战兢兢地举起右手。

“什么事?”

赤井刑警用锐利的白眼瞪着金田一。

金田一抬起头来,正视着赤井刑警说:“请问鉴识人员检查脚印的结果如何?”

赤井刑警一脸困惑,随即清了清嗓子说:“这种事情交给警方来处理就可以了。”

金田一仍旧不死心地说:“我们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警方,那么警方也应该把查到的事情告诉我们吧!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帮上一些忙呢!”

赤井刑警闻言,不悦地扬起眉毛。

“帮忙?你到底是什么人?像你们这些外行人插嘴进来,只会使我们的搜查工作更加混乱。”

赤井刑警说的话触怒了时雨,她马上从坐垫上站起来。

“我不赞成你的说法。”

时雨很不客气地顶回去,然后又用凛然的语气说:“我们家发生了命案,然而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太可笑了吗?更何况,从某方面来讲,我们应该是被害人,警方凭什么要我们在三更半夜里接受讯问?”

时雨的措词跟语气十分成熟,完全不像是一个国中生会说出来的话。

赤井刑警惊讶得瞪大眼睛看着时雨,随即又正色说道:“小姐,警察有警察的作法,而且我们也有相当的理由让我们不得不将你们留下来问话。”

“什么理由?请你说清楚一点。”

金田一制止得理不饶人的时雨,插嘴进来说:“时雨,赤井刑警的意思是,凶手就在我们这些人当中。”

“凶手在我们当中?”

秋绘惊讶地探出身子问道。

“嗯。”

金田一看着紧眠嘴巴的赤井刑警,开始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整个朝木家都用高档围起来,平常大门也都会上锁,因此外来的人入侵犯下罪行的可能性非常低。这么一来,凶手不是有钥匙就是一直待在屋子里的人。”

赤井刑警闻言,满脸不悦地闷不吭声。

金田一不理会他,又迳自说下去:“其实,刚刚赤井刑警说的『从现场的状况来判断更正确的命案发生时间』指的就是脚印。赤井刑警,你是不是认为从主屋后门到独立房之间的脚印,应该就是死者武藤先生的脚印?”

赤井刑警并没有回答金田一的问题。

于是,金田一又继绩说:“主屋和独立房之间的地面在干涸时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脚印,就算留下一些脚印,也会被傍晚的那场大雨给冲掉。也就是说,那些留在现场的脚印意味着在下过雨之后有某人走过的证据。在我们赶到现场时,泥泞的地面上只留下前往独立房的男用凉鞋脚印,以及昏倒在独立房里的叶月夫人的凉鞋脚印。照这么说来,这个男用凉鞋的脚印应该是武藤先生留下的。而从地面上留有死者前往命案现场的脚印来推断,在开始下雨,也就是地面上会留下脚印之前……我想应该是在下午五点十分或十五分之前,武先生应该还活着。换句话说,下雨之前一直和美雪在一起的春子姑姑,她的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

春子望着金田一的眼睛,露出赞同的表情猛点头。

“没错!凶手不是我。”

春子的声音充满了活力。

金田一又接着说:“另外,在雨停之前和美雪会合的秋绘,从家里跑到约定的神社至少也要花个十分钟,所以也不太可能会犯下这宗杀人案。因为那场雨只不过下了十分钟左右,要等到地面濡湿也需要两、三分钟,就算下雨之后武藤先生立刻回去独立房,秋绘随后将之杀害,她也不可能只花个七、八分钟就穿着行动不方便的雨衣回到神社。总之,我们要探讨凶手是如何在犯罪之后完全不留下任何脚印……”

“够了!”

赤井刑警用强悍的语气打断金田一的话。

“你的侦探游戏到此为止!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警方早就知道了,再说这个单纯的案件跟不在场证明完全无关,你这个外行侦探懂什么啊?”

金田一看着忿忿不平的赤井刑警,故意夸张地缩起脖子说:“是吗?我可不认为这是个单纯的案件。就拿那些覆盖在尸体上面的蝉壳来说,搞不好就是奸诈的凶手用来脱罪的巧妙诡计哪!”

“我不想再听你的推理了。凶手只有一个,明白吗?”

赤井刑警一说完,便自觉说错话。

他企图改变话题,刻意清了清喉咙,然后望着叶月说:“叶月夫人,你说你是为了替武藤恭一送晚餐,所以才会去独立房?”

“是的。武藤先生说他的论文截稿日快到了,今天想一个人待在独立房里赶工。”

叶月用手拉了拉她那件浅绿色的和服衣领。

“原来如此。可是,根据春子小姐的说法,平常武藤恭一都是跟大家一起用餐,为什么今天晚上会一个人留在独立房?”

赤井刑警试探性地问道。

“正如我刚才所说,论文的截稿日……”

“可是,当时才刚下完雨,独立房和主屋后门之间的路面一片泥泞,你送晚餐过去未免太麻烦了,应该是武藤恭一到餐厅来用餐比较合理些。”

“嗯……”

赤井刑警眼看叶月说不出话来,继续穷追猛打地说:“从下过雨的地面上有武藤恭一从主屋后门前往独立房的脚印来看,至少在傍晚约五点钟以前,他应该都一直待在主屋这边才对。叶月夫人,请问你在今天下午五点以前,有没有和武藤恭一碰过面?”

“我最后见到武藤先生是在四点以前,当时我带金田一先生去参观他位于独立房里的工作室。”

“没错!下午三点半左右,我确实跟他们在一起。”

金田一在一旁帮忙作证。

赤井刑警无视于金田一的存在,仍然盯着叶月说:“既然如此,那么你从四点到送晚餐去独立房的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

“嗯……五点以前我都在自己的房里看书,然后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餐,一直到七点左右……”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的关系,叶月不断地眨着眼睛,同时战战兢兢地回话。

赤井刑警朝着她走近一步说:“哦,是吗?其实我之所以这样追问叶月夫人是有原因的,我想那位外行侦探大概也发现到了,总而言之,问题就是出在脚印上。”

“脚印?”

叶月困惑地问道。

“是的。武藤恭一前往独立房时清清楚楚地留下脚印,可是我们却完全找不到凶手的脚印,而且现场只有最先发现到尸体的你的脚印!”

赤井刑警刻意加强语尾的语气。

在场每一个人都知道赤井刑警话中的意思。

瞬间,现场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当然喽!我们也想到凶手可能会从窗口或其他出口逃逸,可是令人遗憾的是,警方完全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独立房的所有窗户全都从里面上了锁,再说室外的地面是一片泥泞,如果有人走在上头一定会留下脚印,但是我们却找不到其他人的脚印。你懂我的意思吗?”

叶月没有回答赤井刑警,只是微微地颤动她的下巴。

“叶月夫人,我可以再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叶月默不作声。

“你跟死者武藤恭一到底是什么关系?”

赤井刑警当着大家的面询问叶月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无非是想看看其他人有何反应。

叶月瞥见时雨和秋绘两人的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于是轻叹一口气说:“关于这件事情,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

“可以。那么,请你跟我们到警察局走一趟。”

赤井刑警的脸上显现出逮住狐狸尾巴似的神情,对着等在一旁的两名部属使了个眼色。

“叶月夫人,请!”

其中一名年轻的警察低声催促叶月。

叶月垂下眼睛,一边整理和服的下,一边作势要站起来。

“警察先生,请等一下!”

金田一急忙跳起来。

“在你们带走叶月夫人之前,请听我说一句话,只要一句话就好了。”

赤井刑警看见金田一如此固执,不禁惊讶地歪着嘴角说:“如果你再阻碍警方办案,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赤井刑警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此时,美雪也站起来替金田一说话。

“赤井刑警,求求你,请你让阿一把话说完吧!阿一不是普通的高中生,他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阿一以前解决过一些连警方都解不开的谜,因此连警政署的剑持警官都相当佩服他的推理能力,所以请你听听看他怎么说。”

“好吧!我就洗耳恭听。不过,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赤井刑警禁不起美雪的哀求,只好点头答应。

“警方认为武藤先生前往独立房的脚印,和留在独立房里的凉鞋吻合吗?”

金田一挨近赤井刑警问道。

赤井刑警一听,得意洋洋地笑着说:“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老实说,你的眼力倒挺不错的。听说你是名侦探的孙子,看来真的不是瞎掰的。其实凶手和死者在下雨之前就待在独立房里,等凶手发现开始下雨了,为了伪装成死者在下雨时还活着的假象,便穿上自己的凉鞋倒退着走,留下很像是死者的脚印,然后从容地从命案现场逃逸。金田一,这就是你想说的吧!”

金田一静静地不发一语。

“不过,这种推理完全不正确,因为那些脚印和留在独立房内的凉鞋一模一样。怎么样?这样你满意了吗?外行侦探。”

“嗯,暂时可以接受。那么,请你再告诉我一件事情。”

“我们不是说好只回答一个问题吗?”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你刚刚说到了开始下雨时,凶手为了伪装成死者在下雨时还活着的假象,便穿上自己的凉鞋倒退走,只为留下很像是死者的脚印,对吧?照这么说,那些被认定是死者凉鞋的脚印,应该多多少少会被雨水冲刷掉一些才对。因此我想请问的是,既然你认定叶月夫人是凶手,那么她的脚印也是在下雨的时候印上去的吗?”

金田一大声地诘问道。

赤井刑警发觉自己说话时的小漏洞被金田一抓到,不由得惊讶地瞪大眼睛。

转眼间,赤井刑警又恢复镇静,用果决的语气对金田一说:“不是,那是雨停了之后留下的脚印,所以没有被雨水冲掉的痕迹。”

赤井刑警说完这句话,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就在这当儿,原本一直保持沈默的时雨,突然站起来大叫一声:“妈妈!”

时雨的泪水彷佛洪水般狂而出。

她边哭边往叶月的方向冲过去,但还是被挡在前头的警察们给制止住。

“妈妈、妈妈!”

时雨一面哭喊,一面企图推开挡着她的警察们。

叶月夫人回过头来,眼底合着泪水说:“时雨,妈妈不会有事的,我很快就会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忘记按时吃药。”

“妈妈……”

时雨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她颤动着嘴唇,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时雨。”

金田一马上过去扶住伤心欲绝的时雨。

赤井刑警看见这一幕,也不禁露出同情的表情。

他摇摇头地叹道:“走吧!”

7

赤井刑警离开之后,金田一等人仍然待在起居室里。

此刻,有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们轮班守护在独立房的四周。

秋绘为大家泡了茶,可是没有人有喝茶的兴致。

过了深夜一点,大家才拖着疲累的步伐各自回房休息。

美雪换好秋绘为她准备的睡衣,便迳自来到金田一的房间。

金田一没有换睡衣,棉被也还没铺好,只是全神贯注地靠在墙边沈思。

“阿一,武藤先生真的是被叶月夫人杀死的吗?”

“这个嘛……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认为真相并不是如此。”

“嗯,绝对不是这样的,因为叶月夫人没有杀人动机啊!她是出于一片好心,才会让武藤先生住进独立房的,既然如此……”

金田一不等美雪把话说完,就先抢白说道:“不,或许她真的有杀人动机。”

接着,金田一把自己在起居室里听到叶月和武藤暧昧的对话详述一遍。

“叶月夫人看起来那么娴淑……武藤先生乍看之下确实相当吸引人,可是,怎么会……”

美雪惊讶不已地喃喃说道。

“他们两个人应该算是爱人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叶月夫人很有可能在一言不合的情况下,一时气愤失手杀死武藤先生。”

“这样说也是有可能。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认为叶月夫人不是凶手呢?”

“第一个理由是警方推断武藤先生死亡的时间。”

“啊?”

美雪满脸困惑地瞪大眼睛。

“根据验结果的报告,武藤先生死亡的时间是在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而我们是在晚间七点十分左右听到叶月夫人的尖叫声。照这么说来,如果凶手真是叶月夫人,她至少在独立房里面对尸体一个半小时以上,这一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说不定她先回到主屋,然后再送晚餐过去。”

“如果是这样,那地面上应该会留下来回的脚印才对。”

“对哦!叶月夫人的脚印只有去没有回。”

“叶月夫人明明在那里待了一个半小时,却没有做任何可以让自己脱罪的伪装工作,这不是很奇怪吗?”

“说的也是。因为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外面的天色还亮着,叶月夫人若回主屋,应该也会看到地面上只有她和武藤先生的脚印才对。”

“嗯,我猜想警方推论的状况是,当时叶月夫人正在独立房里不知所措的时候,发现我们回来了,于是故意尖叫一声,装出昏倒的样子,以便伪装成第一个发现者。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蝉壳又是怎么一回事?”

“蝉壳?”

“你可能没有看到,当时武藤先生的尸体被一大堆蝉壳覆盖着,那些蝉壳看起来就像是被放进棺木里陪葬的花一样。”

“啊……”

美雪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金田一想起当时的景象,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武藤先生从小就是个蝉痴,他一直都在收集蝉和蝉壳。用花来埋葬爱花的人是一件很美、而且也能让人接受的事情,可是蝉壳和花完全不一样啊!那些覆盖在武藤先生身上的蝉壳,看起来像是上千只的虫子正在啃蚀尸体一样,简直是恐怖电影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好恶心啊!不要再说了。”

美雪紧蹙着眉头,满脸困惑地喃喃说道:“奇怪?明明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叶月夫人竟然只是把蝉壳倒在尸体身上……凭这一点,我觉得叶月夫人应该不是凶手。”

“唉!我在接受侦讯时也提过这件事,可是偏偏赤井刑警的脑袋比剑持老兄还顽固。”

“阿一,剑持警官一点也不顽固,他每次都很认真地听你这个高中生推理呢!”

“难道你忘了吗?我们跟剑持老兄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他也一样对我不理不睬的。”

事实上,金田一和剑持警官是在伊豆旁孤岛上的“歌剧院”旅馆初次相遇,当时那里发生了一连串的杀人事件,金田一以遗传自祖父身上那份惊人的推理能力找出真凶。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剑持警官便相当佩服金田一的机智反应。

“那都是因为你太没礼貌、太嚣张的缘故。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刚才不管你说什么,赤井刑警就马上反驳,我想你一定是在接受侦讯时说了什么失礼的话。阿一,赤井刑警是大人,有时你也要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一想。”

“嘿嘿!你有这么成熟的想法,真是让我望之生畏呢!”

“你看!你老是喜欢说这种嘲讽人的话。”

美雪不悦地将脸撇向一边。

金田一见状,赶紧把话拉回正题上。

“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叶月夫人一定会被当成凶手来定罪。叶月夫人现在一定拚命地辩解自己是无辜的,不过现场只有她的脚印,这对她来说十分不利。唉!如果叶月夫人送去的晚餐不是三明治而是味增汤的话,至少还可以从水温来推断时间,也可以证明警方判断死者死亡时间的一个半小时之前,叶月夫人并没有到独立房去。”

“说的也是。啊!等一下,搞不好……”

美雪突然击了一下掌。

“你想到什么了?”

“刚刚赤井刑警说那些可能是武藤先生的脚印,和留在独立房里的凉鞋相吻合,但是反过来想,凶手会不会穿上同一种款式的凉鞋,以倒退方式逃离现场?”

金田一摇着头回道:“不可能。我也观察过留在独立房里的凉鞋,那是一双已经穿很久的鞋子。我曾经看过一篇报导,不管是鞋子或凉鞋磨损的样子都会因人而异,而且从脚印也可以看得出个别差异。”

“是吗?”

美雪失望地垮下肩膀。

金田一又继续说:“我觉得这个案件的凶手并不是计画性的行凶,如果是早已经计画好的话,应该不会使用独立房里的菸灰缸当凶器。”

“这么说来……”

凶手可能是基于一时气愤,顺手拿起菸灰缸来砸死武藤先生。

事后凶手为了脱罪,故意使用某种诡计,在不留下任何脚印的情况下逃离现场。

“”诡计?

“”没错!

凶手一定是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针对一般人认知上的盲点的诡计。

这个诡计可以让凶手洗脱嫌疑,还会因此让叶月夫人成为代罪羔羊。

“金田一信心十足地说道。美雪一听,着实大吃一惊。”

阿一,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一开始就企图陷害叶月夫人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美雪,你忘啦?

下午我在独立房时,你跟秋绘来找我……

当时,我们正准备要离开,叶月夫人不是跟武藤先生说!

『待会儿我会把晚饭送到这里来』吗?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

“”凶手铁定是听到这番话,所以才会想出一个诡计。

其实凶手只要营造出只留下武藤先生的脚印的状况,便能让完全不知情的叶月夫人,送晚餐到独立房来而留下自己的脚印,进而受到警察们的怀疑。

“”那、那么,难不成……

“”嗯,凶手一定是当时听到叶月夫人讲那些话的人其中之一。

换句话说,秋绘和春子姑姑两人都有嫌疑。

“”凶手到底是谁呢?

“美雪满怀复杂的思绪问道。金田一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不知道,而且现在也不能轻易断言。不过,美雪,我最不喜欢让无辜的人背负起莫须有的罪名,所以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管。”

说着,金田一紧紧地握住拳头。

“被蝉壳覆盖着的尸体、消失的凶手脚印,以及凶手的真实身分……我一定要将这三个谜题全部解开!”

8

第二天早上,金田一胡乱地吃过早餐后,立刻前往独立房,想去确认那些应该还留在地上的脚印。

此时,干硬的地面上一共有五道脚印,除了有几个是警方人员的脚印之外,金田一、武藤和叶用的脚印依然清晰可见。

金田一一边避开守卫警察的视线,一边若无其事地走近脚印旁观察。

在阳光的照耀下,昨晚金田一看不清楚的细节,现在全都一目了然。

被警方认定是武藤的大凉鞋脚印虽然可以判别出形状,但还是被雨水冲掉了一些。

相对的,叶月留下的脚印却相当工整而清晰。

(下雨的时间应该只有十到十五分钟……)

金田一正在思索之际,背后忽然有声音响起:“怎么又是你?”

金田一回头一看,原来是赤井刑警站在身后。

赤井大概是因为昨晚审讯了叶月一整夜,没有好好睡觉的关系,所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金田一,你又想说什么了?”

赤井刑警搔着下巴问道。

“赤井刑警,我想说的话有一箩筐哪!如果你想听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说给你听。”

“老实说吧!今天早上警政署的剑持警官打电话来找我,他似乎相当器重你,还要求我尽全力配合你……你到底想怎么做?”

金田一不禁在心底窃笑着。

实际上,金田一一大早便打了通电话给剑持警官,告知他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经过。

剑持警官说,警察是一种纵向的组织,警政署的权力虽然未必可以罩住地方警察,不过警政署的警官是警察世界的明日之星,因此地方警察根本不敢随便得罪。

正因如此,赤井刑警才会改变他对金田一的态度。

“我没打算怎么做,只希望身为第二位发现尸体的我,能够帮上警方一点忙。”

此时,赤井刑警脸上的表情变得比较不紧绷了。

“赤井刑警,你们侦讯叶月夫人的结果如何?有没有什么收获?”

“我们带她回警察局之后,她一句话都不说,我想叶月夫人大概决定从头到尾保持缄默。”

“缄默?”

金田一不解地喃喃自语。

(叶月夫人一定是中了凶手的圈套。

她对于自己被警方怀疑一事,一定也感到相当意外。

既然如此,叶月夫人为什么要采取缄默的态度?

一般而言,嫌犯是害怕一开口会露出破绽,所以才保持缄默,这是心虚的凶手最常采用的逃避战术。

如果是无辜的话,叶月夫人应该会坚决表明自己不是凶手才对……)

金田一不停地思考着。

赤井刑警可能也和金田一有着同样的疑惑,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困惑的表情,但内心对自己推断叶月夫人是凶手一事却益发感到信心十足。

“真是的,难道叶月夫人不懂吗?她愈是保持沈默,我们就愈觉得她很可疑。”

赤井刑警用坚决的语气说道。

“赤井刑警。”

“什么事?”

“我能不能进独立房去看看?”

“昨天在警方到达朝木家之前,你这个好奇的外行侦探不是已经看过一次了吗?”

“我想再看一次,求求你!”

金田一深深地鞠个躬请求。

赤井刑警见金田一的态度这般谦虚,也只好干脆地应允道:“好吧!”

9

独立房中的摆设除了凉鞋被警方没收、尸体被运走之外,跟昨天晚上见到的状况并没有多大变化。

原本躺着武藤尸体的床上依然散放着大量的蝉壳,只不过都被拨到一旁去。

独立房里到处都放着写有数字的白色塑胶板,但是金田一根本不了解它们代表什么意思。

金田一把高筒运动鞋脱下来,小心翼翼地踏进室内。

“那些蝉壳有一点脏,之前好像是放在那边那个塑胶瓶里面的。这一点我怎么想都想不透,为什么凶手要把蝉壳撒在尸体上?”

赤井刑警不解地说着,随即又定定地看着金田一。“外行侦探,你有什么看法?凶手为什么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我姑且听听你的推理吧!”

赤井刑警用一种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金田一看也不看赤井刑警一眼便回答:“我想凶手会做下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一定跟凶手在不留下任何脚印的情况下离开现场的诡计有关。赤井刑警,我们只要解开这个谜题,绝对可以找到真凶。”

“你真的认为凶手有设下诡计吗?”

“当然!凶手在杀死武藤先生之后,一定灵光一闪地想到某个诡计,好让自己摆脱杀人罪嫌。凶手大概是在瞬间找到了一般人认知上的盲点,以至于想出一个一旦我们解开谜题之后,一定会恍然大悟的诡计。说不定我们目前找错了方向,所以才没有注意到盲点的存在。”

“盲点?既然警政署的剑持警官如此看重你的推理能力,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如何解开这个谜题吧!”

赤井的语气中仍然带着嘲讽的意味。

金田一置若罔闻地按照自己的步调观察独立房里的状况。

霎时,金田一的视线落在入口处的白色伞架壶。

这个伞架壶跟昨晚金田一发现尸体时一样,还插着一把蓝格子雨伞。

“赤井刑警,这把雨伞是武藤先生的吗?”

赤井刑警点头回道:“嗯,这大概是武藤恭一从东京带来的东西。”

说着,赤井刑警拿起这把雨伞。

这把雨伞长而尖的前端镀金部分,还闪着十分亮丽的光芒,看起来似乎才刚买不久。

金田一边拨弄头发边说:“昨天下午,我跟武藤先生一起到独立房来时,并没有看到这把雨伞。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还被这个空的伞架壶给绊了一跤。可是,我后来发现武藤先生的尸体时,这把雨伞确实是这样插在伞架壶里的,这么说……”

“大概是武藤恭一最后一次来独立房时撑来的。再说,那时候不是刚好下着大雨吗?虽然这里距离主屋后门口只有六、七公尺,但他应该还是会撑雨伞来的。”

金田一沈思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说道:“是吗?武藤先生果然……”

“果然什么?”

金田一没有回答赤井刑警的问题,又开始仔细地环视室内。

随后,金田一将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那个空塑胶瓶。

事实上,那个塑胶瓶原本装满着撒在尸体上的蝉壳。

“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金田一不等赤井刑警回答,一把将塑胶瓶抱了起来。

“喂!金田一,我们还要采指纹的,你不要随随便便……”

赤井刑警苦着脸阻止道。

金田一瞄了赤井刑警一眼,迳自将瓶盖打开,把手伸进瓶中摸索着。

“瓶子里连一点蝉壳屑都没有……赤井刑警,警方应该只曾往塑胶瓶外采集指纹吧?”

“嗯,没错。”

赤井刑警点头应道。

金田一凝视着塑胶瓶,突然间好像想到什么事地猛然抓起附在瓶子上的把手。

他慢慢地晃动着塑胶瓶。

“没想到这么轻。”

“金田一,你到底想干什么?”

赤井刑警完全不能理解金田一的行动有什么意义。

金田一没有回答,他把塑胶瓶放回原处,接着又走到另一边去,企图用两手抱起伞架壶。

“唔,这个倒挺重的。这么说来,凶手果然……”

“喂!我问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赤井刑警不耐烦地大声诘问。

“赤井刑警,我已经知道凶手耍的诡计了。”

金田一回道。

“真的?”

赤井刑警惊讶地问着。

“接下来,我们便可以找出设下诡计的真凶。没想到那些蝉壳果然就是整个案件的关键所在。”

“喂!你不要在那边胡言乱语好不好?凶手一定是叶月夫人!”

赤井刑警鼓着两个鼻翼,非常坚持自己的主张。

金田一毫不客气地否认道:“不!叶月夫人不是凶手!昨天我已经说过了,如果叶月夫人是凶手的话,怎么可能在独立房里逗留一个半小时呢?”

“那是因为她一时气愤而铸下大错,事后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在独立房里犹豫着。”

“既然如此,那么我请问你,如果叶月夫人是真凶的话,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三明治又该如何解释?警方推断武藤先生是在傍晚五点半左右死亡,这么说,叶月夫人必须在还没到傍晚时把晚餐送到独立房来。我们通常是在过了七点以后才吃晚餐,叶月夫人却在五点半的时候为武藤先生送晚餐过来,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叶月夫人是为了演一出送晚餐过来时发现尸体的戏,照理说这应该是一桩有计画的杀人案,那么绝不可能演变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在独立房里犹豫着』的情况才对。赤井刑警,如果你以这种想法断定叶月夫人是凶手的话,不就产生心理上的矛盾了吗?”

金田一强硬的态度让赤井刑警大感不悦。

“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叶月夫人留在现场的脚印就是最重要的证据。”

赤井刑警语气坚决地说道。

“警方办案不应该只着重物证,应该也要重视心理上的证据才对。再说,心理上的证据有时更会让凶手无所遁形。”

金田一丝毫不让步地说。

“够了!这些道理我都懂。如果叶月夫人不是凶手,那么请你告诉我,真凶如何能在不留任何脚印的情况下逃离现场?只要你能说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一定会接受你的说法。”

金田一听到赤井刑警说出这番话,毫不犹豫地回道:“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请你将所有朝木家的人都集合到起居室去?当然也包括叶月夫人在内。赤井刑警,我一定会解开这个事件的真相给你看!”

赤井刑警听了仍沈默不语。

金田一见状,露出自信的笑容说:“我以找爷爷——金田一耕助的名誉做赌注!”

第三章真相

1

起居室里聚集了好几名警察,以及所有跟这宗杀人事件有关的人员。

叶月也被警察从警察局带回来这里。

所有人面前都放着由秋绘和时雨冲泡的茶水,但是都没有人去动一下。

除了美雪之外,朝木家的人全都不知道待会儿要进行什么事情。

不过,从现场森严的气氛来看,每个人大概都猜得到这次的聚会可能是昨天那件杀人事件的落幕。

叶月、时雨、秋绘和春子这四个女人虽然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但却又都刻意不让自己的视线和别人接触到。

金田一虽然已经识破凶手设下的没有脚印的诡计,也知道企图嫁祸给叶月的凶手是谁,但是他的心里还有一个无法释怀的疑问。

(在场的“某个人”一定可以帮我解开这个疑问。)

尽管金田一昨天才到朝木家里来拜访,但他总觉得这个家里还有某种让人难以想像的密存在。

“我们开始吧!”

金田一边说边站起来。

他似乎不太习惯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把头低了下去。

不过,金田一随即又下定决心,坚毅地抬起头来看着大家说:“我之所以要求赤井刑警把大家聚集在这里,纯粹是为了要揪出昨天发生在这个家中的杀人事件的真凶。”

顿时,现场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等一下!”

突然间,春子一屁股地站起来叫道。

“警方不是已经确认凶手是叶月夫人了吗?既然如此,你这个外行侦探为什么还要把我们都聚集在这里?”

“姑姑,请你坐下来。如果你没有做亏心事,到这里集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还是安静地听听看金田一怎么说。”

时雨用冰冷的声音制止春子。

“时雨,你有什么权利对我发号施令?”

春子怒不可遏地问道。

“姑姑、时雨,你们两个人都不要再说了。金田一把我们叫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要听你们发飙的。”

秋绘出声制止她们,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这当儿,一直保持沈默的叶月也开口说:“金田一先生,请你不要为了我……”她的话还没说完,金田一便抢白道:“叶月夫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为了不让武藤先生死得不明不白,我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揭露出来。”

叶月继绩乞求金田一说:“我有我的想法,所以才会保持缄默,所以金田一先生,求求你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

金田一看到叶月那无依的眼神,心中原本模糊的疑问瞬间愈来愈清晰了。

在尚未得到答案之前,金田一、心中某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开始从疑问的背后显露出来。

尽管如此,金田一目前还无法将这个“可能性”提高到足以导出结论。为了找出根据,金田一现在必须先揭开自己已经知道的真相。

金田一摇摇头拒绝叶月的请求,开始进行他的推理。

“首先我要说的是,这宗杀人事件的真凶并不是叶月夫人。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跟赤井刑警提过了,我可以用几个心理上的理论来加以证明。”

2

金田一以浅显易懂的方式,为大家解说他刚才跟赤井刑警所讲的内容。

警察们一面观察上司赤井刑警的脸色,一面颇表赞同地直点头。

赤井刑警见状,一股怒火打从心底升起,于是站起来提出反驳说:“你说的这些话我都懂。叶月夫人所采取的行动或许有些不自然,可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一点点的不自然,就完全推翻她的脚印留在现场这个决定性物证。再说,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犯下这个罪行,因为现场没有其他人留下的脚印,难不成凶手能像小鸟一样飞离现场吗?或者你要说,凶手是利用绳索之类的道具逃跑?事实上,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刚才已经测量过了,主屋后门到独立房之间的距离是七点五公尺,凶手要越过这么长的距离需要相当牢固的道具,而且还得要有相称的体力和体重才过得去。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现场找不到任何可以安装绳索的地方,庭院里除了那棵巨大的榉树之外,就只有一些小花草,更何况后院里只有几株杜鹃花而已,凶手根本不可能在那里设置机关。”

金田一让赤井刑警说得尽兴之后,不疾不徐地反驳道:“凶手本来就不可能投下机关呀!因为这宗杀人事件是凶手利用现场的菸灰缸为凶器所犯下的突发罪行。正因如此,凶手不可能安装机关,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排练。事实上,凶手采用的是一种可以更简单、快速进行的诡计。”

金田一故弄玄虚,使得赤井刑警的脸益发胀红起来。

“金田一,你不要老像只鹦鹂一样,一直唠唠叨叨地念着诡计、诡计的,赶快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好,可否请大家到后门去一下?”

金田一瞥了焦躁的赤井刑警一眼,立刻走出起居室,前往长廊尽头处的主屋后门。

金田一先把鞋子脱下来放在后门,接着缓缓步下石阶。

其他人也鱼贯地穿上从玄关带过来的鞋子,相继来到后门口。

“如大家所看到的,这里的上都已经干了,我轻轻一踩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脚印。就算会留下脚印,只要下过一点雨,也会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

“这种事谁不晓得?可是,这里的土壤一旦吸收雨水之后,便会变得很柔软,非常容易留下脚印。除非是没有脚的幽灵或是其他怪异的东西,否则一定都会在下过雨之后留下脚印的。”

赤井刑警抬起下巴说道。

金田一不理会他,继续说道:“事实上,凶手在这些土壤还呈干涸的状态之时,便已经犯下罪行离去,所以现场没有留下凶手的脚印是理所当然的事。”

“啊?你、你说什么?既然如此,那么武藤恭一的脚印又怎么解释?他前往独立房的脚印不是清清楚楚印在地上吗?如果这宗杀人事件是发生在下雨之前、地面还干燥的时候,那么武藤恭一的脚印又是谁印上去的?”

“当然是凶手啊!凶手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以为命案是在下过雨之后发生的,然后又刻意演出一场没有脚印的杀人戏码,并企图将罪嫌诬陷给而后送晚餐过来的叶月夫人。”

“胡说!你的意思是事件发生之后,凶手一直都躲在独立房里吗?”

“不,凶手应该是光明正大地离开。”

赤井刑警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随即露出恶意的笑容说:“金田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的意思是『命案是在下雨之前发生的,而当开始下雨时,凶手便穿上武藤恭一的凉鞋,以倒退的方式离开现场』,难道你还不放弃这种单纯的想法吗?告诉你,那双凉鞋是五年前就停止生产的老式鞋样,而且鞋底已经磨损得相当严重了,再说,鞋沟上也有明显的特徵,连夹嵌在上面的小石子也都一样。我十分肯定那些脚印是留在独立房里的凉鞋所印上去的。”

“当然是这样。正因为这双凉鞋有这些特徵,所以凶手才会把它当做诡计的道具。凶手知道就算脚印被雨水冲掉一些,但是警方凭着那双凉鞋,一定也会查出它和脚印相吻合。”

赤井刑警闻言,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什么意思?你说凉鞋是凶手耍诡计的道具?凶手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可是,如果凶手离开的话,脚印……”

赤井刑警像一个解不开难题的小孩子似地自问自答。

这时,金田一把目光移往时雨。

“时雨,请你帮我拿个东西。”

“啊?”

时雨突然被金田一点到名,不禁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能不能帮我拿水管来?你应该知道水管放在什么地方才对。”

时雨不了解金田一的意图,微微歪了歪头,随即应了一声“好”之后才跑开。

3

不久之后,时雨拿来一条绿色的塑胶水管。

“谢谢你。”

金田一从时雨手上接过水管,然后把它接到后门旁边的水龙头上。

金田一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下,扭开水龙头让水流出来,一边涮涮涮地向地面,一边走向独立房的门口。

“只要再等个两、三分钟就。k了。”

金田一慢条斯理地在独立房和主屋后门之间来回走动,然后关掉水龙头。

此时,原本跟其他人一样对金田一的行动满腹疑问的美雪,突然指着被水浇湿的地面大叫一声:“啊!”

“怎么?美雪终于注意到啦!其实大家只要注意看,便会知道凶手的诡计有多拙劣了。”

金田一微笑地说道。

“哎呀!为什么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呢?”

美雪用力地拍手叫道。

金田一转头对她说:“所以我才说是一般人认知上的盲点嘛!美雪,现在请你边印上脚印边走向独立房,然后在不留任何脚印的情况下再走回来。”

“好。”

美雪慢慢地走向金田一用水过的区域。

“啊!”

现场有好几个人都同时发出惊叫声。

只见美雪走过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留下脚印,当她走到独立房之后,旋即一个转身,又大步大步地踩在旁边干涸的地面上,回到主屋的后门。

金出一带着会心的一笑说:“武藤先生前往独立房的脚印就这样制造出来了。凶手打的如意算盘是,那些微微留在干涸地面上的脚印会被待会儿下的雨给冲掉,而事实也如凶手所料。就这样,宣告雷祭开始的那场大雷雨,帮忙凶手上演了一出『没有脚印的杀人戏码』。”

“这……怎么会这样?为什我先前没有发现这个漏洞……”

赤井刑警惊讶地喃喃自语。

金田一安慰似地拍拍赤井刑警的肩头说:“你不用这么气嘛!我一开始也没注意到啊!我们看到这些脚印时,到处都被刚刚下过的雨给淋湿了,再加上地面又清清楚楚地留有叶月夫人的脚印,我们当然会被这种明显的状况给骗住。下过雨后,地面变得湿漉漉的,所以才会留下脚印……我们都被这种非常自然的认知给诱导了。一般而言,凶手逃离现场时一定会尽量避免留下脚印这种物证。可是,这个凶手却刻意水在地面上,让一部分的地面濡湿以留下脚印,想藉此扰乱警方的侦查工作,这其中隐藏着巧妙的心理诡计。因为这样,我们都会往『凶手是如何在不留脚印的情况下逃离现场』的方向去想,从来没有想过『凶手是如何在现场留下脚印』。”

“原来如此。”

金田一那过人的推理能力,终于让赤井刑警大开眼界。

过了几秒钟,赤井刑警又狐疑地问道:“可是,金田一,如果你说的没有错,凶手是有可能营造出被害人在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前往独立房的假象。但是,那也只不过证明是有这种可能性罢了。你能提出证明说,被害人是在下雨之前前往独立房的吗?”

赤井刑警说话的语气跟先前已经截然不同。

其实赤井刑警已经认同金田一的推理,现在只是要知道最后一个证据。

金田一用力点着头说:“事实上,独立房里的那把雨伞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着,金田一独自进到独立房里,将那把蓝格子雨伞拿到外面来。

他当着大家的面,把雨伞高高地举起来。

“据赤井刑警所说,这把雨伞是武藤先生从东京带来的。不过,我第一次和武藤先生、叶月夫人来独立房时,这把雨伞并没有插在伞架壶里。”

“阿一,我们刚到朝木家时,它好像是放在玄关的那个伞架壶里的。”

美雪在一旁忙着提供资讯。

金田一颔首示意说:“是的,我也有印象。后来,这把雨伞是插在独立房里的伞架壶中,所以警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把雨伞是武藤先生在下雨时撑的伞。可是,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武藤先生绝对不会拿这种雨伞的。”

“为什么?”

赤井刑警困惑地问道。

金田一指着伞尖的镀金部分说:“因为这把雨伞的尖端附有金属。武藤先生非常怕打雷,我们来独立房时,他一听到外面有雷声,立刻松掉长裤上的皮带才敢走到外头。武藤先生说:『闪电会落在金属上,尤其最常落在皮带的金属扣上。』

大家认为像这样怕打雷的人会往大雷雨中,撑着一把附有金属的雨伞在外面走动吗?

当我看到雷祭进行得最热烈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不怕打雷,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尽管有人告诉过我,大树上有类似避雷针的装置,雷电根本不会落到人的身上,可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还是无法改变。

更何况,武藤先生曾经以害怕的语气说过那些话,我怀疑他大概不知道树木有取代避雷针的效果吧!

如果我不知道这种事,我绝对不敢撑着这种雨伞在大雷雨中走动。

但是,对于视雷为神明的凶手而言,她从来都不会觉得打雷有什么可怕。

凶手为了制造出武藤先生是在下雨时前往独立房的状况,于是不暇思索地从玄关把雨伞带过来,放进独立房的伞架壶里。

“”金出一,凶手到底是谁?

“赤井刑警不耐烦地问道。金田一深深地吸一口气,将视线落在某个人身上。”

凶手就是在雷祭中,毫不畏惧地撑着雨伞在外面走动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春子姑姑!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春子身上,使得春子的表情僵住了。”

“春子姑姑,你是这桩凶杀案的真凶,也就是设下脚印诡计的人,对不对?”

“不、不是!不是我……”

“我……”

“春子内心受到的巨大冲击,已经完全显露在声音当中。金田一为了从心理上彻底击溃春子,刻意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慢慢地揭开事情的真相。在这个案件上,金田一根本没有掌握足以让凶手伏首认罪的证据,因此他不得不采取这种间接让凶手认输的手段。这种作法虽然有点残酷,金田一却认为让春子自白或许对她来说比较好一些。

4

春子拚命将激动的情绪压抑在僵硬的笑容底下,大声地反驳道:“听你分析过后,我确实觉得叶月夫人可能不是凶手,可是你也不能没凭没据地一口咬定我是凶手啊!你怎么可以因为我不怕打雷就直指我是凶手?再说,云场村里的人都不怕打雷,连那个不是出生于本村的时雨也不怕打雷啊!”

金田一默默地听着春子辩白。

“怎么样?外行侦探,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说的那种诡计,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出来,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蝉壳。”

金田一简短地回道,却让春子因此住了嘴。

随后,金田一刻意降低音调,以缓慢的语气再度进行推理。

“事实上,那些覆盖在尸体上的蝉壳一直是个难解的谜题,我怎么想都想不出凶手做这件事的动机。武藤先生毕生致力于研究蝉,可以说是几近蝉痴的人,根据这一点,或许会让人认为凶手是利用蝉壳来埋葬武藤先生。但我一开始就摒弃这种想法,因为凶手在时间紧迫的状况下,应该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去吊信死者,所以我觉得那些蝉壳一定是凶手设下某种诡计的道具。我整晚没睡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还是想不出凶手把蝉壳覆盖在尸体上的理由。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凶手用蝉壳掩埋尸体这件事的本身根本不具任何意义。如果勉强要举出个理由来,那么我想与其说凶手是随意地撒蝉壳,说不定是在营造某种意义的假象,故意将警方侦查的重点误导到其他方向。”

“阿一,凶手究竟为什么会用蝉壳来掩埋尸体呢?”

美雪焦躁地问道。

金田一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又踏进独立房里,将那个原本装着蝉壳的塑胶瓶拿出来。

金田一拿着塑胶瓶上的把手,对着大家解释道:“凶手需要的不是里面的蝉壳,而是这个容器。凶手需要这个塑胶瓶,所以才会想到这样处置里面的蝉壳。警方在命案现场最注意的是被害人的尸体,因此如果凶手把蝉壳撒在尸体上的话,警方便会朝着蝉壳的方向去侦查。大家都努力去想凶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却完全忽略了这个在犯罪过程中真正被使用到的塑胶瓶。春子姑姑,我说的对不对?”

春子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楞在原地。

“等一下!金田一,你凭什么因为凶手使用那个塑胶瓶,就一口咬定我姑姑是凶手?”

秋绘的话很明显地想袒护春子。

(对于自幼失去母亲、四个月前又遭丧父之病的秋绘来说,春子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因此秋绘极力维护春子是很自然的反应。)

金田一强压住内心的痛楚,选择了将春子逼到尽头的作法。

(将事情的真相完全揭露是为了春子好,同时也是为了秋绘好。)

想到这儿,金田一对秋绘问道:“秋绘,你觉得这个塑胶瓶像什么东西?”

“啊?像什么……”

秋绘满脸困惑地看着金田一抓住塑胶瓶的把手,将整个塑胶瓶悬空拿着。

“你看,我这样拿的话,这个塑胶瓶看起来像不像一个水桶?”

春子闻言,痛苦地皱着眉头,垂下肩膀。

一旁的秋绘依然不明白,十分急躁地反问:“那又怎么样?你说像水桶……”

秋绘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嘴。

“没错!凶手利用这个塑胶瓶取代水桶,装满水之后在地上水,完成我刚刚说明的诡计。至于证据……哪!”

说着,金田一将塑胶瓶倒转过来。

“你们看!瓶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像是用水洗过一样干净。如果凶手只是把蝉壳倒出来的话,不应该是这种情况。我想是春子姑姑把水装进这个塑胶瓶里,然后水在地上,做出一条可以印上脚印的小路。当时没有多少时间可用,我相信春子姑姑一定相当匆忙。或许有人会质疑凶手要水的话,像我刚才那样用水管不是更快吗?就算不用水管,去拿真正的水桶装水,应该也会比用装了蝉壳的塑胶瓶来得方便,至少不会因为蝉壳而受到警方的怀疑。春子姑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其实答案不是不做,而是她根本做不到。因为春子姑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朝木家,所以她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什么地方。”

金田一说到这里,转头望向春子。

春子完全不反驳,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她垮着肩膀,看不到平时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时,金田一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春子姑姑,我们刚到这里时,你不是想洗车吗?当时你要时雨去帮你拿水管和水桶,可是时雨坚决不肯,你们还因此发生冲突。那时候,你清清楚楚地对着时雨大吼:『我就是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里,才会请你帮我拿……』

后来,秋绘还主动说要帮你拿水管来。

时雨已经在朝木家生活了三年,她当然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什么地方,而且她刚刚也马上帮我拿来了。

至于叶月夫人当然也知道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如果是叶月夫人设下这种诡计的话,就不应该事后还送晚餐过去,让自己遭到警方的怀疑。

由此可知,朝木家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水管和水桶放在哪里,才非得要用这个装蝉壳的塑胶瓶来装水。

你想出在地面上水留下脚印的诡计之后,随即便面临怎么去拿水的问题。

对你来说,独立房里的伞架壶太重、而那些装饰用的小壶和花瓶又太小了,只有这个装着蝉壳的塑胶瓶最适当。

“怎么样?你还有话要反驳吗?”

“不是……我没有杀……我……”

“春子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春子小姐,我们要请你到警察局去一趟。

“赤井刑警用的措词相当谨慎。春子没有点头同意,但在警察们的轻推之下,她只好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她迟早会供出真相来的。或许等春子姑姑自白之后,这个事件”真正黑暗的部分“才会在太阳底下摊开来……)

金田一目送春子离去的背影,内心思索着。不知不觉中,太阳由西方射进来,远处隐约传来轰然的雷鸣声。

(听说雷祭会持续进行三天,今晚村民们依然会在雷电打在榉树上之后,站在雨中发出震天价响的欢呼声吧!)

想到这里,金田一的视线不断地搜寻着秋绘。只见秋绘沈默地陪在春子身边。秋绘或许是感受到金田一射过来的视线,她突然回过头来,和金田一四目相接。这一刻,秋绘的表情彷佛是在告诉金田一“这是没办法的事。”

(唉!今晚的雷祭看不成了。)金田一忍不住在心中叹道。

5

春子被警方带走的那一天,金田一和美雪也离开了云场村。从警察局回到家之后,秋绘一直关在自己的房里。金田一和美雪非常清楚,她是刻意避免和他们两人碰面。不过,当他们收拾好行李后,还是礼貌地到秋绘的房门外打声招呼。没想到秋绘打开门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对金出一说:“金田一,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想,这样对姑姑也比较好……”

金田一回到东京三天后,赤井刑警打电话来说春子已经完全招供了。

赤井刑警跟金田一、美雪约好见面地点,进一步聊聊详细的情形。

他们三人来到约好的餐厅,赤井刑警立刻将土产送给美雪,随即开始进入正题。

“朝木春子和武藤恭一原本是情侣。武藤恭一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却经常在金钱上和女人有瓜葛。武藤恭一虽然从事蝉的研究,但都在女人身上捞钱,一旦发现这个女人没钱可拿时,马上抛弃她再去找新金主,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着。总之,武藤恭一也是透过朝木春子知道云场村的事情。朝木春子对武藤恭一一往情深,她还要求朝木冬生让我藤恭一住进来。从此之后,武藤恭一就在那个独立房里大搞阴谋。”

说到这里,赤井刑警啜了一口咖啡。

金田一从赤井刑警的言行举止中,已经感受不到先前那种浑身是刺的感觉。

(或许这种实的样子才是赤井刑警本来的真面目。)

金田一看着赤井刑警喝了一口咖啡后,又追加两匙冰糖的模样,不禁在心底自我反省。

(美雪说的没错,我常常会因为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不佳,而使得双方的关系不好。我该学学美雪的成熟、懂事才对。)

“赤井刑警,我曾听说武藤先生是朝木冬生的朋友的弟弟。”

金田一说完,赤井刑警把那杯咖啡咕噜咕噜喝完,马上又跟服务生点了一杯。

“这根本不是事实。朝木冬生一死,武藤恭一那家伙立即要求跟朝木春子分手,并对叶月夫人大戏殷勤。可是,武藤恭一和叶月夫人太过明目张胆,朝木春子难以忍受心中的怨恨,便四处宣扬他们两人的奸情。”

“真是的,教人听了好不舒服。”

美雪苦着一张脸,把她喜欢吃的脆饼送到嘴边。

赤井刑警一边在第二杯咖啡里加了大量的冰糖,一边开口说道:“从这件事我们大致可以推论出朝木春子杀人的动机。朝木春子和勾搭上叶月夫人的武藤恭一起了争执,她情急之下拿起现场的菸灰缸,用力击向老情人的头。朝木春子之所以诬陷叶月夫人,可能是为了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更何况朝木春子跟叶月夫人、时雨一向处不来,所以她打算趁这个机会,将所有碍事的人都清除掉。这个女人真是恐怖啊!”

金田一听着赤井刑警感叹不已地谈论这个案件,不由得想起沈潜在他心底的“疑问”。

“金田一,我想请问你一件事。朝木春子杀害武藤恭一的自白书,跟我们从鉴定当中所得到的报告有些部分不符合,这一点还真让我伤透了脑筋。武藤恭一的头部有两处严重的伤口,其中一个致命伤是在后脑部。但是,朝木春子强调自己没有打武藤恭一的后脑,她只趁对方回头时用力打了他左边的头一下。同一个时间,她也被武藤恭一用力一推,以至于头部撞到桌角而昏迷,一直到被雷声惊醒,这中间大概昏迷了五、六分钟。关于朝木春子说的这些话,你有什么看法?”

金田一把手抵在额头上沈思一阵子,然后自言自语似地悄声说道:“果然是这样吗?”

“果然?”

赤井刑警反问道。

金田一把身子往前一探,定定地看着赤井刑警说:“那么,赤井老兄,春子姑姑承认是她打的那个伤口严不严重?”

“老、老兄?”

赤井刑警一听大感不悦,美雪赶快从旁加以解释说:“对不起,赤井刑警,阿一这家伙有个坏毛病,总是喜欢把跟自己熟悉的刑警称为老兄。不过,他真的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金田一不把美雪的辩解放在心上,又继续追问道:“赤井老兄,到底怎么样嘛?如果光是左边头部的伤,武藤先生会不会死?或者……”

赤井刑警苦笑着回答:“根据鉴识人员表示,武藤恭一左边头部的伤口,顶多只会让他昏过去而已。”

“是吗?那么我可能已经找到最后一个疑问的答案了。”

“阿一,那你……”

美雪惊讶地瞪大眼睛。

金田一周那澄澈而清亮的眼睛望着美雪说:“谜题完全解开了。”

赤井刑警一口气喝完第二杯咖啡,着急地问道!

“金田一,你说谜题完全解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朝木春子的自白到底是真是假?今天我就是特地来问你这件事的。”

“我想八成是真的。”

“什么?那么武藤恭一到底……”

“一定有人趁着春子姑姑昏过去时,给了武藤先生致命的一击。”

“致命一击?那到底是谁?”

“是……”

金田一说到一半突然又住了口。

“是谁?”

赤井刑警焦急地追问道。

金出一虽然有点犹豫,但在赤井刑警的催促下还是开口说:“赤井老兄,我现在要说的完全是我个人的推测。如果你想确认的话,只好去追问叶月夫人了。”

“追问叶月夫人?”

“嗯,我想她一定知道所有的事实。”

“金田一,你就别再吊人胃口了,赶快告诉我真正的凶手是谁?”

金田一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旋即拿起杯子慢慢说:“杀死武藤先生的真凶是……”

说时运那时快,赤井刑警的行动电话刚好响了起来。

“啐!真是的!”

赤井刑警一边唠叨,一边拿起行动电话来听。

“什么?”

赤井刑警彷佛受到极大震撼似地跳了起来。

金田一见状连忙问道:“赤井老兄,发生什么事了?”

赤井刑警用手捂住话筒,轻声地对金田一说:“朝木时雨死了。”

顿时,金田一拿在手上的杯子,不由得倾了一下,水立刻翻在桌上。

6

时雨的葬礼以最简单的方式进行,这是顺从她生前的希望,只有家人到场观礼。

朝木家左邻右舍和时雨的同学们都没有出席她的葬礼,所以金田一和美雪更不可能去参加时雨的告别式。

根据秋绘打给美雪的电话中所说,时雨是病重而死的。

长久以来时雨一直被羸弱的身体困扰着,前几天病情突然急剧恶化,没多久便过世了。

自从朝木家发生杀人事件后,时雨开始拒绝吃药。

时雨的主治医生表示,那正是急速缩短她生命的主因。

不管怎么说,时雨本人大概也知道,在医生都对她的病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自己顶多只能再活个半年。

时雨从小身体就不好,医生诊断出她罹患的是几十万人中才会有一个人得到的致命奇病之后,她有七年的时间都足不出户。

(难怪她的皮肤会这么白皙。

对时雨而言,这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一个夏天,因此她才会被家人允许可以自由出入户外。)

金田一不禁回想起在栗树底下第一次看到时雨的情景。

他想起时雨在艳阳中轻飘飘走着的模样。

(时雨让白皙的肌肤曝晒在好久没有接触过的阳光下时,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又感受到什么?

时雨在神社的屋檐底下,看着企图从壳里展出来的蝉时,她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金田一仔细回想着蝉有七年的时间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过日子,好不容易才得以破壳而出时的纯白身体。

(据说蝉蜕完壳,化为成虫飞往天空之后,只能再活两个星期的时间。那两个星期对蝉来说是很久的时间吗?或者只是无常、短暂……)

金田一和美雪两人并肩走在夏日的晴空下。

此时,距离朝木家的杀人案件已经快过三个星期了。

待会儿他们要去见一位来自远方的客人。

金田一没有选择餐厅当作约会地点,反而选择车站附近的公园作为和这位客人碰面的场所。

他觉得树荫底下的板凳比开着冷气的餐厅,更适合作为让这个暑假所发生的难忘事件落幕的舞台。

“真是的,这么热的天气干嘛约在外面碰面?”

美雪埋怨地嘟哝着。

金田一只好到便利商店买了个冰淇淋给她,然后急急赶往约定的公园。

远从云场村来访的客人已经坐在树荫下的板凳上,静静地等着金出一和美雪的到来。

她一看到金田一和美雪,立刻整了整和服的下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叶月夫人,好久不见了。”

金田一轻轻地点头回礼。

“金田一先生和七濑小姐看起来都很好嘛!”

叶月微笑地说道。

7

金田一、美雪和特地从云场村跑来跟他们见面的叶月,一起坐在公园树下的板凳上。

金田一觉得坐在这张深蓝色的塑胶板凳上,比坐在前往云场村路上的木制板凳来得舒服。

可是,金田一头顶上的阔叶树叶子不多,和足以遮住乡间道路的大栗树相较之下,感觉上一点凉意都没有。

每当微风轻拂过全身,金田一觉得额头上的汗水几乎是被蒸干的。

从云场村回来之后,除非是特别闷热的天气,否则金田一在家里绝不会开冷气。

叶月听说了这件事,不禁笑道:“这样比较好。你们会渐渐习惯暑热,也不会流很多汗。我到云场村生活之后,也是这样慢慢习惯的。”

“叶月夫人,秋绘还好吗?”

美雪担心地问道。

“嗯,她很坚强。时雨过世后,秋绘小姐一天到晚哭,我还挺为她担心的……秋绘小姐真的是一个好孩子。只要有秋绘小姐留在朝木家,我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离开?”

金田一和美雪不约而同地反问道,接着又不解地面面相觑。

叶月轻轻地点着头说:“我打算去向警方自首。”

“啊?”

金田一和美雪同时惊愕地叫出来。

“叶月夫人,你并不是凶手啊!”

金田一把整个身体转过来面对叶月,她也扭过身体看着金田一。

“金田一先生果然什么事都知道。”

“我想,杀死武藤先生的真凶应该是时雨。”

自从得知时雨的死讯之后,金田一一直没有对赤井刑警提过这个结论。

“那一天春子姑姑跟武藤先生发生争执而拿菸灰缸砸他时,春子姑姑确实是怀有杀意。可是,武藤先生在危急之际闪开来了,以至于春子姑姑没能杀死他,反而还被武藤先生猛力一推,昏迷了好几分钟。如果我的推测正确,时雨当时从窗口看到所有经过,因此当她看到他们两人同时倒地的时候,便悄悄溜进独立房里。时雨或许认为春子姑姑和武藤先生都死了,其实那正是她的希望,因为时雨和春子姑姑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可是,春子姑姑只是轻微的脑震汤,而武藤先生左边头部的伤他不至于危及生命。于是,时雨想到春子姑姑或许以为自己已经将武藤先生杀害,那她干脆趁此机会给予武藤先生致命一击,然后把所有过失都推到春子姑姑的头上。我不知道时雨企图杀害武藤先生的动机,不过,叶月夫人,你一定知道才对。”

一时之间,叶月沈默了下来。

金田一不放在心上,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时雨将这种可怕的想法付诸行动。她捡起春子姑姑先前用来打武藤先生的菸灰缸,朝着倒在地上的武藤先生的后脑勺重重一击。事实上,这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完美的犯罪手法,因为连春子姑姑都以为自己杀了武藤先生,然而知道真相的只有时雨一个人,因此这个真相绝对不会被人揭发。如此一来,一向与你跟时雨处不来的春子姑姑便会被警方逮捕,这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但是,时雨没想到事后却发生两个错误。第一是春子姑姑设计出脚印的诡计,企图将罪名推到你的头上,而另一个则是时雨从独立房离开时,刚好被你看到了。”

“金田一先生,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叶月十分佩服地望着金田一。

“一切经过就如同你所说的,你知道得那么清楚,好像你当时在现场一样,真是不可思议!”

“不,这大部分都是我的推测,所以当我得知时雨过世的消息后,便不再跟赤井刑警说什么了。我觉得光凭推测去一口咬定一个已经过世、不能提出辩驳的人是凶手,实在是一件相当没有人性的事情。”

“时雨一定很后悔,她深深感觉自己所做的事是多么罪过,所以才会停止吃药来缩短自己的生命……”

叶月说着,声音不停地颤抖着。

她从皮包里拿出绢质手帕轻轻地擦拭眼角。

金田一将目光从流着泪的叶月身上移开,然后看着远方说:“当我听到叶月夫人在警察局里一直保持缄默的消息后,才开始怀疑时雨是凶手。这宗杀人案件的嫌犯共有四个人,就心理层面来讲,你绝对不可能是凶手。我想,剩下的三个人当中,会让你保持缄默而加以保护的一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时雨。再说,你那天一直待在朝木家里,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目睹时雨和这个案件扯上关系,然后采取某些不自然的行动。不过,当我后来知道设计那个脚印诡计的人是春子姑姑时,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你根本没有理由为了庇护她而保持缄默。于是,我不得不揣测,这宗杀人事件可能演变成原本A想推给B的罪行,却转嫁到C身上的双重构造。”

叶月一面听着金田一推理,一面不断地点头。

金田一看到叶月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完全正确。

可是,有一件事情还是让金田一想不透。

(时雨为什么要杀害武藤先生呢?这会不会跟刚才叶月夫人提到的自首一事有关……)

金田一决定向叶月问个明白。

“叶月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武藤先生的手上?”

叶月那原本沈稳的表情,瞬间起了剧烈的变化。

由此可见,金田一的问题虽不中亦不远矣。

“刚才你说要去自首,难道武藤先生知道你犯了一个必须向警力出面投案的罪?武藤先生是不是拿这件事来威胁你,所以你才不得不跟他发展一段类似爱人的关系?果真如此,我可以想像时雨潜藏在心里对武藤先生的恨意有多强烈。”

“金出一先生,你说的没错。”

叶月的脸上浮起一抹令人看不透的神情。

“那个男人确实握有我的弱点,因为这个缘故,他才肆无忌惮地做出让我不能反抗的事情……”

叶月几乎说不下去,但地依然缓缓道出事情的始末。

“实际上,朝木冬生并不是真的想娶我,他要的是我的女儿——时雨。朝木冬生想将时雨那身像他烧制的陶器一般白皙的肌肤据为己有,才会跟我结婚。”

叶月的身体不停地颤动着。

金田一也被一股不断涌上来的厌恶感,激起浑身的鸡皮疙瘩。

“那一天,虽然才时值三月,可是天气已经非常炎热,我……我帮在烧陶的朝木冬生送冷饮过去,结果却听到工作室里传来哭泣声……那是时雨的声音,我听得出来她的哭声十分痛苦,并且极力压抑着……我原以为是时雨做了什么错事,才会被朝木冬生骂到哭。可是,当我从门口往里面窥探,才发现时雨竟然赤裸着身子,而朝木冬生……他……”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

金田一忍不住阻止叶月说下去。

美雪则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叶月沈默一阵子,然后失神地任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原本一直鸣叫的蝉从他们头顶上的阔叶树飞走,彷佛在提醒叶月,让她重新开口说:“我愤怒地抓起一旁的铁具,用力往朝木冬生的头上一敲……当时他的头整个裂开来,血水也飞溅而出。等我恢复意识时,朝木冬生已经死了。”

我原本想向警方自首,然而此时那个男人……

武藤恭一却出现了。

他看着全身赤裸的时雨、浑身是血的朝木冬生,以及手里拿着凶器的我说:『你不用去自首,这个男人被杀死是应该的。』

武藤主张利用秋绘小姐在东京上学不在家的时候,把朝木冬生的死设计成不慎坠落致死的意外事件。

按照武藤恭一的剧本,朝木冬生是从工作室后面的房间掉下来,他的头刚好撞到地面而死。

这些话简直是恶魔的催眠曲,可是我竟然听进去了!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一脚踏进深深的泥沼中,任凭武藤恭一摆布。

我实在太傻了,如果当时毅然决然去自首,时雨也不会杀人……

不!

我嫁给朝木冬生就已经是个错误……

时雨为了我,任凭朝木冬生那样凌虐她,她一直……

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

“说到这里,叶月已经泣不成声了。金田一和美雪达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旁。夏末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天空仍然一片晴朗,可是和云场村的天空相比,看起来好像晦暗了几分。(是因为都市的空气比较脏,或是因为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

远处响起茅蜩的叫声,那是一种等待暮色远去的美丽鸣叫声,而且说不定正是刚刚从他们头顶上飞走的那只蝉所发出来的。金田一在心中对着不见踪影、只听得见歌声的蝉说:(嗨!你是怎么度过生命中最后的那两个星期?你是快乐地唱歌,怀着满足的心情离开这个世界的吗?嗨……)

尾声

“阿一,起床!”

金田一的母亲用高八度的声音在楼下叫道。

“好……”

金田一懒懒地应了一声。其实他只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因为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金田一决定要好好睡个够。这是金田一昨晚玩电动玩具——”生物危害二“到半夜三点时所做的决定。”

“阿一!”

金田一的母亲又在楼下催促道。(真是的,好梦正做到一半哪!)金田一用两手捂住耳朵。

“阿一!”

没多久,突然有人在金田一的耳边大叫。

“哇!”

金田一吓得马上从床上跳了起来。

“伯母,阿一已经起来了。”

美雪对着楼下大喊。接着,她又狠狠地瞪着金田一说:“真是的,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啊?”

金田一一边揉着惺松的双眼,一边不悦地说:“搞什么嘛?你怎么随随便便闯入我的房间?更何况今天还是暑假哦!你要拖我去上学得等到明天。”

“谁要拖你去上学?是因为有人寄了一件很棒的东西给我们,我才会过来找你的。”

美雪说着,将抱在怀里的快递包里展现在金田一面前。

“『小心易碎』……那是什么东西啊?是煎饼吗?”

“笨蛋!煎饼哪算什么易碎物?”

美雪在金田一的头上敲了一记。

“煎饼也会碎呀!”

“不是啦!哪,你看!”

美雪指着包里上面贴着的寄货人姓名。

“秋绘?是秋绘寄来的东西?”

“是啊!”

“是什么宝贝?”

金田一倏地起了身。

美雪打开瓦楞纸箱,拿出一个用发泡树脂包起来、上面写着“送给金田一一先生”的东西。

她慢慢将它拆开来,取出一个白色的大汤碗。

“好漂亮哦!”

美雪忍不住赞叹着。

这个汤碗正是用朝木家的土壤烧制而成的白色陶器。

此外,瓦楞纸箱里还有一个标明“送给七濑美雪小姐”字样的小汤碗。

“这是秋绘烧出来的作品耶!你看,汤碗的底部还有秋绘取的艺名。”

美雪把汤碗翻过来给金田一看,只见上面刻着“秋雨”两个小字。

“秋雨……”

金田一定定地看着汤碗底部。

“秋绘一定很想念时雨吧!”

金田一一边说,一边把窗户打开来。

顿时,微微带着凉意的初秋微风轻抚着金田一的脸颊,然后一溜烟似地窜进房里。

雷祭杀人事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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