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过去看看情况,请别担心。我可没笨到会被卷入战斗,做出碍手碍脚的事来。」
在护一行人前往小屋不久后,他们不时听见爆炸声、枪声、怒吼声传来。不必担心,也不禁有点在意。「你也真顽固!」摩耶注视着她的表情,认命地回答:
「就算我阻止你也没用。我知道了,那我也——」
「我是无所谓……」
希实子打断他的话头,嫣然微笑:
「但你不必顾着汽艇吗?鹰栖正树先生不是要你守在船上,以防万一吗?」
「……希实子。」
他摇摇汽艇的钥匙,露出苦笑:
「你还真是坏心眼。」
「常有人这么说我,谢谢。」
「坏心眼是赞美吗?」
摩耶再度笑笑,忽然面露认真之色。原来如此。看到他真挚的表情,希实子意会地想。周藤摩耶,在她入学前担任过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学生会长。据说,也是他拉着绚子加入学生会。这也是理所当然,他想必是非常关照周遭事物的那类人。
在那个学生会里,他应该操了不少心。希实子有点同情地想,向摩耶点点头。
「你要小心——真的不要紧吗?」
「嗯,遇到危险我会躲起来。别看我这样,过去我可是号称捉迷藏天王小希,被朋友们敬畏不已呢!」
她抚摸着发丝浅浅一笑,转身迈开步伐。这时,小屋那边再度响起枪声。尽管想着那大概是海狼的枪——希实子却微微加快脚步。摩耶有些寂寞的呢喃,仿佛悄然传向她的背影。
「碰到这种情况却帮不上任何忙,远比想像中的……更令人难受。难怪护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变强。」
希实子没有回头,她总觉得不想去看摩耶的表情。
「——我真是……比不上护,远远不及啊!」
森林里几乎没有小径可走,要拨开茂密的树木走入林内颇费一番功夫。呜,仔细一看还有奇怪的虫。希实子不是那种碰到虫就会惊叫的女孩,却也觉得有点恶心。还是折回去吧?她考虑着。反正他们应该平安无事——
她忽然想起护方才果断宣言要救出由良理她们时的表情。希实子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才刚要满一个月,当然是首度见到他如此凛然的神情。
她当然也会担心葛蒂、海狼或是『对抗终点』,却有更强烈的冲动——想看看护的脸。
别说过去不曾见过,她甚至无法想像护会出现那么认真的表情。应该正在与『对抗终点』等人交战的他,现在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是比刚才更加凛然、全力以赴的神情吗——真想看看,她强烈地想道。
怦通!
希实子本身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勾起这么大的兴趣。怦通、怦通,她的心跳加快几分,好想看看。说不定,又能见到他露出她连想都没想过的表情——
她已能望见建造在山中湖湖畔,森林缝隙间的小屋。自从护他们展开突击后,一开始可以听见的鸟叫声大都已消失。希实子边走边发现,爆炸声与枪声同样也在不知不觉间不再传来——搞不好,他们已经收拾了所有敌人。
护等人不在小屋内,而在户外。
她藏身在树荫下,观察他们。
一个希实子没见过的白人男性,似乎昏迷不醒地趴在地上。护和正树面对着面,护脸上浮现困惑之色——是平常熟悉的他。海狼在他身旁,好像受了伤。
由良理和葛蒂站在不远处,看到葛蒂的身影,她咧嘴一笑。葛蒂全身都被铁链牢牢捆住。如果有带相机过来就好了,希实子想道。虽然不见绚子、艾梅蓝齐亚与『对抗终点』的人影,但附近非常安静,并未听见搏斗声。
事情大概解决了。
希实子抱着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有点遗憾的心情,从树荫下站起身准备走向他们。就在这时,她听见树枝啪啪折断的声响。
在森林中,有个人影不时回望背后,粗暴地向前狂奔。
希实子屏住呼吸。她清楚地记得那张侧脸。她在葛蒂那边认识的那个人,沉默、可怕,难以了解他在想什么,却能感受到他正直的心,她并不讨厌他。
——『对抗终点』!
看来他正想逃跑。在他背后,绚子同样以惊人的速度追来。「——等一下!」就在希实子察觉两人之后,绚子厉声喊道。
护一行人也全都发觉异状,回过头来。
也许是在逃跑的同时仍冷静地感应周遭气息,『对抗终点』也望向护等人。那一瞬间,气氛倏然绷紧的感觉包围四周,她领悟到『对抗终点』打算做些什么。不行!希实子焦躁起来。绚子也瞥向护他们,脸色一变:
「住手——」
『对抗终点』挥下右臂。
比亚特利斯形成的黑色光波扫倒树木,扑向护一行人。葛蒂暗叫不妙,正树也霎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护和由良理都一脸错愕。「啧——」绚子表情一歪,停下脚步。
受到她意志掌控的比亚特利斯,在光波的轨道上张设障壁。『对抗终点』的光波撞上障壁后被弹开——本该如此。但或许是焦躁使绚子的控制不够完美,撞上防护罩的光波大都消失,却仍有极小一部分光芒改变轨道,贯穿她的障壁。
那道光碰巧笔直朝护飞去。
护因惊愕而动摇的表情近在眼前。还来不及思考什么,希实子已几乎无意识地行动了。在她发觉『对抗终点』发动攻击的瞬间,人已冲出树荫朝护奔去。「希实子——?」他慌张地开口喊道。希实子紧抱住护的同时,『对抗终点』发出的光波碎片也迫近背后。一股如烧灼般的热气传来。
*
糟糕,这个字眼强烈地浮现在脑海中。
『对抗终点』的攻击虽然也令人惊讶,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希实子更是令护大吃一惊,全身冷汗直冒。会打中希实子——当念头闪过的瞬间……
绚子他们大概也看到这一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护就是这样。丧失大半力量,却仍足以烧掉一个人的黑色光波,在即将波及护与希实子时突然迸散。
没有任何冲击、声音或预兆。
光波啪地一声碎裂消失。那现象简直像黏在铁上的磁石突然失去磁力掉落一样,让人感觉到意外简单的「突然消失」。
火星散落,只留下余热抚过护的脸颊。
护一时间没能支撑住希实子的重量,两人一起猛然摔倒。「你……你们没事吧!?」他看见绚子和由良理发出惊呼声冲过来。压在他身上的希实子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在呼吸可及的距离下注视着护。她脸色苍白地开口:
「吉村学长!你——」
——不要紧吧?她将话尾吞回腹中。希实子的声音骤然停止,大大做个深呼吸。当她再度看向护时,已恢复平常的神情。她微笑着说道:
「……这样一来,之前欠你的人情债就还清了。」
「人……人情债?」
「在播放室那次。」
希实子这么说完之后,就离开他的身旁。
「你站得起来吗?孩子!」护握住正树的手,站了起来。他对冲过来的绚子投以笑容,告诉她自己没事。「——这时候该说,他就算堕落了,毕竟还是『对抗终点』吗?」葛蒂说道。「啊!」护听到后赫然惊觉,绚子则不甘心地望向森林彼端。
『对抗终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树苦笑着开口:
「我们让最关键的敌人跑了吗?」
现场鸦雀无声,「但是……」葛蒂的声音响起:
「总之,我们已经逮到两个人,『对抗终点』——……好像也受了重伤?」
「……我打断了他的左臂和几根肋骨,太阳穴上说不定也被敲出裂缝。就算用比亚特利斯治疗,他也不可能马上完全康复。」
听到绚子的话,葛蒂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对抗终点』也受到重创,我们基本上已获得确实的胜利。战斗结束了,快乐的旅行再度展开——谢谢,我要向大家道谢。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但你们真是帮了一个大忙。呵呵!我感觉有点像被囚禁的公主耶!」
「不过,你是大婶吧。」
由良理的吐槽让葛蒂一瞬间沉默,重新转向海狼:
「……对了,如果你能帮我拆掉这些铁链,我会更高兴的喔!」
海狼慌张地冲上前,开始拆解她身上的链条。
正如她所说的一样,事情大致上算是解决了。护松了口气。一安心下来,强烈的疲倦就一涌而上。就算在这里也无所谓,他真想躺下来睡一会儿。可是还不行,我还有事想做——想到此处,「啊!」护察觉一件事,向绚子问道:
「对……对了,绚子学姐!」
「什么事?」她歪着头。
护朝四周东张西望,感到一阵不安:
「艾梅蓝齐亚怎么了!?她人在哪里——」
「……她受了点伤,正在休息。」
「受伤!?」
「没事啦!没什么大不了的——虽不能这么说,但她没事,没受到骨折之类的重伤。」
因为绚子露出要他安心的微笑,「这样……吗?」护没有追问。不过,他还是会担心。我得立刻去探望艾梅蓝齐亚。可是在这之前,只有一件事——
护望向正树,看到他正在对希实子说话。
「你刚才做了什么?」
「……你指的是?」
「——由我看来,你并未操控比亚特利斯。可是就事实来说,『对抗终点』的光波确实消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才冲出来的吗?」
「这个嘛……」
她用手指卷卷发梢,脸上浮现读不出感情的微笑:
「应该是碰巧运气好?」
光靠碰巧当然不可能让比亚特利斯像操纵那样猝然中断,「……是吗?」正树小声回答,微笑中浮现真正的遗憾之色:
「身为一名研究者,我深感兴趣就是了。」
「身为一名观光客,帮不上忙深感遗憾。」
「今天有好多事让我吃惊啊!光冲着这一点,这趟来帛琉也不虚此行了。」
护缓缓走向忽然笑开的正树。「护……?」面对绚子的惊讶,他以浅笑回应。「嗯?」正树发觉他按着怦通直跳的胸口走近,回过头来:
「怎么了,孩子?」
「……那个,正树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好啊!」
护仰望着他微笑的表情,想起九年来的种种。他想到在那片黑暗中看见的光、想到对其心怀憧憬的时光、想到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与绚子邂逅之后的日子。
「你还记得……」
出口的话语让他紧张得差点发抖,但拼命忍住。不知不觉间,不只绚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望着护与正树。
「九年前的隧道崩塌意外吗……?」
「九年前——啊,那件事吗?我记得。当时绚子的确也在场,真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你是指那个吗?」
正树一脸不可思议。
护陷入沉默。
怦通!怦通!他狂跳的心脏,几乎快从嘴里弹出。「护……」绚子再度讶异地呢喃。护回忆起九年前近乎祈祷的强烈心情,当时他也像这样仰望过正树:
「那么,你还记得……当时曾碰见一个小男孩吗?」
——我想变得和那个人一样,我想变强到足以露出那样的笑容。我想拥有那个人称为奇迹、拯救了我的力量。我想成为即使被关在黑暗中也不绝望,能对命运一笑而过的大人……
这些念头,决定了护要前进的道路。
护吞下一口口水等待回音,而正树点点头:
「嗯,的确没错。那孩子比绚子小一岁——」
正树注视着护的脸,话声突然中断。
空气中出现一段非常漫长,漫长到护几乎精神恍惚的沉默。一脸吃惊的正树终于扬起微笑。「这样吗?」微笑的他简短地回答,「是的。」护点头回应。
「我就是……」
说出这番话,比起第一次到东比大附属高中上学、比起在屋顶上向绚子告白更需要勇气,他紧张得双脚差点发抖。就算如此……
「我就是当时的小孩……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是绚子学姐的叔叔。不过,遇见正树先生之后……我就确定了。」
神情赫然一惊的人并非正树,而是一旁的绚子。「啊——」她发出叹息。希实子、葛蒂和海狼默默地眺望他们,「咦?什么……什么?怎么回事?」由良理一副无法冷静的样子。
正树沉稳地回答:
「你是当时的孩子吗?长这么大了。」
他憧憬的「那个人」,是绚子的叔叔。
对护而言,这个事实足以再度改变世界——
*
听着海浪声,感觉宛如在摇篮中缓缓摇晃,内心的骚动仿佛渐渐安静下来。「——我啊……」护眺望着帛琉的大海与满天星空,听见绚子开口。
「曾模糊地想过,有这个可能性。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记得……是约翰的『回归起源』在校庭失控,我们被困在崩塌的校舍底下时。当时在黑暗里……我脑海中突然闪过幼年的记忆。我想着:咦,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
护与绚子肩并肩地坐在饭店的私人沙滩上。大家都累得酣然入睡,他们一起溜了出来。夜间的海滩安静、美丽而温柔。
「那时的男孩,该不会就是护——」
绚子的声调也和帛琉的大海一样温柔。
「怎么会,不可能有这种惊人的巧合。我笑着忽略了自己的想法……那样想,就像我希望将我和护的邂逅与命运连结在一起,感觉有点难为情。」
「当时年纪太小、时间也过得太久……我只剩下朦胧的记忆。」
护一边说,一边握住绚子的手。这并非刻意而为的行动,他仅仅只是极为自然地碰触她的手。绚子传来一丝动摇后,用力回握。
「虽然朦胧,我的确还记得。意外发生时,那个人带着一个女孩,她……在黑暗中坐在我身旁,告诉我『别担心,我相信……』。」
「——你相信引发奇迹的力量吗?我这么问和我待在一起的男孩。」
徐徐的风吹过沙滩。倒映在海面的星空随风摇曳,闪烁地反射月光。反映的光芒,和那个比亚特利斯之光有些相似。
「当时——我和父亲大吵一架,正树带我出门散心。唉,我和父亲起冲突算是家常便饭,可是……感觉当然绝不愉快。」
绚子的口吻略带阴影,护在相握的手上加重力道。每次提起父亲或小时候的事,她身上一定会掠过悲伤的气息。即使她本人试图隐藏,护却能清楚地感觉出来。
「总之,我很焦躁、很不甘心……还有一点点悲伤。在这种状况下突然被卷入隧道崩塌意外里,我的心情更是差到极点,觉得很难堪,该怎么说呢,我产生『我受够了』的自暴自弃念头。不过,我在隧道里碰见的男孩实在太弱小了……」
绚子轻轻一笑:
「他看来很纤细,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又很害怕。我不禁担心起来,为了那男孩勉强老实待着不动。或许是因为听说他比我小一岁,让我觉得自己必须照顾他。我们并肩坐在一起,就像此刻一样。」
「那个女孩握住我的手。她大概明白,我正不安得受不了吧!」
护也轻轻一笑:
「她的身体悄悄靠过来,好让我安心。我还清楚地记得那股温暖,感到颤抖渐渐平息。我们一起望着那个人去救助其他人——让我终于有力气露出笑容。」
那是吉村家的家训。觉得难过或碰到困扰时,先露出微笑就能够跨越难关,但护当时既难过又困扰,实在笑不出来。遇见那个人之前,护只能放声大哭,即使遇见了他,也还无力挤出笑容。
直到那一瞬间为止。
「在一片冰冷的黑暗里,那女孩的手好暖和、好温柔,让我松了口气,总算笑了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我是为了那男孩着想,才陪在他身边。在看到他的笑容之前——就算存黑暗中,我仍清楚地看见他的笑脸。我受到强烈的冲击,一时之间茫然失神。」
护透过气氛隐约察觉,绚子宛如在唤起回忆般闭上双眼:
「九年前的我,很惊讶!」
他一边聆听,一边再度看向大海。
「我连想都没想像过,世上竟有如此温柔的笑容。」
绚子也没有看他:
「因为父亲的问题、被卷入意外的事,我很生气、不甘心又悲伤,对一切都感到厌倦。我突然发现那种心情突然消失,某种温暖的事物渐渐充塞胸中——于是,我也在相隔好久之后……得以再度展露笑容。当时的我想要帮助男孩,却受到他的帮助。我还记得,当时心底真的好温暖……真的。」
他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所谓的愿望或许是会实现的,护心想。远方传来果鸠的啼叫声,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或许就是他在森林里救过的那只果鸠。
「当我在东比大附属高中的樱花树下,看见你的笑脸……也萌生同样的心情——事到如今,我才想到……」
「想到什么?」
「我会对你……那个,一见钟情……的原因,一定是——」
「一定是?」
「……就算在那棵樱花树下同样遇见和护很像却不是你的人,交换同样的对话、面对同样的笑容,我也不会坠入爱河。我会喜欢上你的理由,是命运。我想相信……没有什么琐碎的理由,我在世界上只喜欢护一个人是种命运。」
「绚子学姐……」护回过头,她也转头注视着他。她美丽的脸蛋已红到连在夜色里都看得分明,面红耳赤地闭上双眸。绚子在交握的手上加重力道。护也闭起眼睛,身体悄悄靠近——
「——葛蒂,你在这里啊!」
「呀啊!?」
两个声音突然传来,「咦!」「啊!?」令护与绚子大吃一惊,在即将接吻前抽身退开。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葛蒂就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直到刚刚为止,他明明没发现任何气息。「真是的!」依然保持「玛莉状态」的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鼓起腮帮子仰望身旁的海狼:
「吓……吓我一跳,不要突然从背后叫人啦!啊~真是的,我正看到精彩之处耶!」
「啊?啊……非常抱歉。」
突然遭到怒斥的海狼困惑地说:
「因为没见到你的人影,我有些不安……」
「我很高兴你这么担心我,但也该考虑一下时机。我好不容易只差一点,就能亲眼目睹贝雅特丽齐和吉村护接吻的场面——」
「——什……什么亲眼目睹,你这个人类史上最夸张的装年轻大婶!」
绚子站起身,满脸愤怒地大吼:
「你……你……你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啊!?」
「呵呵,从『我曾模糊地想过,有这个可能性』开始?」
「什……什……什……那不是几乎一开始就在吗?」
「我也想相信,我只爱着护是种命运。」
葛蒂呵呵笑着开口,「呀啊~!」那句台词令绚子抱住头,害羞得浑身打颤。啊哈哈……护搔搔泛红的脸颊,发出干笑。海狼则一脸歉意。护察觉一件事,这么问道:
「——葛蒂小姐?」
「嗯?什么事?对了,叫我葛蒂就好。加上小姐,总觉得挺别扭的呢!」
「呃……你的额头是怎么了?」
葛蒂的额头正肿起大包,而且还是两个。「喔!」她摸摸额头回答:
「是希实子弄的啦!」
「……希实子做了什么?」
「她使出头槌狠狠地撞我,还大喊着我要算清『LIPSERVICE』的帐——老实说,真的很痛耶……」
她眼泛泪光地说。用头槌攻击美利坚众合国总统助理的女高中生——樫本希实子。希……希实子真了不起……护的脑海中浮现这样的报纸标题,奇怪地佩服起来。
「你是自作自受。就是我,也想让你挨上一两记头槌呢!」
绚子愤慨地哼口气,「……我在这里好像不受尊敬耶!」葛蒂感慨地呢喃。「真不敢相信!一个老大不小的大人居然……」「在那边演什么『人家是玛莉~』?呜哇~」顺便一提,刚才杏奈与美月也这么吐槽她,令葛蒂露出悲伤的表情。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还要保持玛莉的样子?」绚子以严峻的口吻继续追击,「这是兴趣~」她如此回答。哈哈……护再度用笑容来带过场面:
「对了,葛蒂小——葛蒂。」
「哎呀,还是这样叫比较顺耳。」
「是……是吗?哈哈,就我个人来说,直呼名字感觉怪怪的……那两个比亚特利斯操纵者情况如何?把事情全部交给你们处理,真的没关系吗?」
昏迷的持刀者与壮汉,已转交到葛蒂手上。她露出笑咪咪的可爱笑容:
「当然没关系,原本就是我害你们遭到波及的啊!我已经牢牢抓住那两个人,绝不会让人逃脱。之后我会慢慢地彻底折磨他们,逼出所有详情——不过……」
葛蒂说到此处,轻轻叹口气:
「知道关键情报的人,多半只有『对抗终点』而已。」
「呐……」绚子怀疑地开口: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那些家伙有何目的,究竟为何要绑架你?」
「没错。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毫不知情。原因是什么呢?我会被坏人盯上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啦!」
「听起来真假……」绚子半眯着眼睛吐槽,葛蒂依然笑咪咪的,没有露出半点动摇。其实他们是知情的——护瞥了沉默的海狼一眼,看着他尴尬的表情想道。但就算追问,他们大概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好了、好了。」
葛蒂轻松地挥挥手:
「更重要的是,老实说,我不是跑来偷窥两位约会的啦!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
「有事……拜托?」护眨眨眼,「没错,我有要、事、相、求~~」葛蒂愉快地继续道:
「明天,东比大附属高中的人要一起去观光吧?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们同行?」
「咦?」
「不必那么惊讶吧,吉村护。难得都和大家混熟,还是一起玩比较快乐,我也想对各位救出我一事表达谢意——而且和贝雅特丽齐你们同行,比较安全。」
就算在绚子手下受到重创,对方毕竟是『对抗终点』,不知会有何行动。「我是不在乎。」绚子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格外干脆地回答:
「相对的,明天你要告诉我,你来到帛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正树也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可是条件。」
「嗯~……一旦说出来,恐怕就会失去我前来此地的意义。嗯,我高兴的话就告诉你吧。我无法答应你一定会说。」
「那么,打扰太久也不好。」葛蒂笑着说完后,转身离去。「晚安,请慢慢享受专属于两人的美好夜晚~」她一度回头留下这句话,踏着丝毫感觉不到遭绑架的疲惫、宛如舞步般轻盈的步伐走回饭店。
「你不离开吗?」
听到绚子这么问,海狼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护:
「吉村……护。」
「咦,是的。」
「虽然是一点一点地前进……但你的确正在接近那里。」
海狼扬起嘴角——看起来很高兴。
「接近『魔女贝雅特丽齐』和『普鲁士魔王』所在的遥远高处,那个我曾认为有绝望性的差距,几乎放弃的领域。我一定一生都不会忘记,你在情人节时所说的话。」
护也回以笑容。绚子看着海狼追向葛蒂走回饭店的背影,惊讶地说:
「情人节?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哈哈,这是秘密。」
她在海浪声中轻轻叹口气,微微一笑。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差不多该回去了」,离开海滩。在仿佛随时会有流星坠落的星空下,他们手牵着手往前走。「……绚子学姐。」回饭店的路上,护眺望着月色开口。
「什么事?」
绚子多半察觉了他语气中包含的真挚,回问的口吻也很认真。
护拼命吐出在脑海中整理好的台词:
「……我之所以想学习比亚特利斯控制,是因为正树先生的存在。我一直视他为憧憬、为目标,希望总有一天能见到他。但我连想都没想过,会以这种形式突然碰面。」
「——嗯。」
「我真的有很多事……想告诉正树先生。我好想现在就冲进他的旅馆,和他聊上许多许多,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这份心情强烈到快要爆发的程度。可是,一到见面的关头……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该以怎样的表情和他说话才好?」
「…………」
「我该对正树先生——说些什么才好?」
因为心中的懂憬太庞大,终于相会的意念太强烈,护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的心情。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去见正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传达出自己对正树的憧憬、感谢……
绚子停住脚步,护自然也跟着停下来:
「绚子学姐?」
「事情很简单,护。没什么好烦恼的啊!」
她以温柔的神情注视着他:
「如果你想告诉正树什么,照你的想法坦率地告诉他就够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别担心,你不必紧张。你只要用你的话语,说出你的心情就好。」
「——好的。」
护露出微笑。
就和九年前一样,掌心传来绚子的体温,宁静地解除他的不安与紧张。不要紧,这个念头深深刻印在护的胸中。他只要用他的话语,说出他的心情就好——帛琉美丽的夜晚渐渐转深,动荡的一天终告结束。明天,将充满耀眼的阳光。
帛琉旅行第四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也没什么风,非常适合玩水肺潜水。
自水肺调节器咕噜噜冒出的气泡,就像孩提时吹出的肥皂泡泡。在水中呼吸的感觉很不可思议。护被包围在与其说在海中,更像是在梦中的独特漂浮感里,眺望长在砂地上的珊瑚根。眼前是一片宛如乐园的景观。
海中澄澈无比,洋溢着光芒。
色彩鲜艳的蝴蝶鱼,有如原野上绽放的花朵。光是待在陆地上,一定没办法想像出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鱼群漂浮在海中的光景。护突然望向脚下,外壳多彩到令人吃惊的寄居蟹刚好爬过。不,不只是寄居蟹,只要凝神细看,就会发现这里到处零星散布着色彩让人眼睛一亮的生物。
一切思绪都从他的脑海中一扫而空。
此刻在眼前展开的风景——不一样。
他的心中纯粹地充满了光芒。
昨天在海滩附近的浅滩进行体验潜水时,护也非常感动。在海中呼吸的事实、热带鱼与光线之美都让他心醉神迷。然而,此刻的体验却和昨天截然不同。
地球上竟有这样的风景存在。
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甚至险些热泪盈眶。
护抬头仰望,闪烁摇曳的水面就像光的帘幕,就像极光。几条鱼游过头顶。置身于徐缓的海流里,他无法顺利控制动作,身体随波摇晃。就在他身旁经过的大群鰺鱼极具震撼力,闪烁着银光划过眼前。
哇……护正看得着迷,有人握住他的右手。
是绚子。
她在面罩与调节器底下微笑着。那只有力的手,支撑住护很可能随着海流漂走的身躯。在绚子后方,还能看到其他几个学生会成员。
毕竟身处水中,汐音也把头发扎成一束以免碍事,一边游泳一边朝他们挥手。明日香被摩耶拉着手,正战战兢兢地在游泳。美月带着杏奈与龟照,手持八成是借来的水中相机忙着开摄影大会。在一大群鰺鱼中央,可以见到由良理的身影。
她被卷人大鱼群里,正手忙脚乱地挥舞水花。嗯,由良理是怎么了——护正感到讶异,看见几只体型略大的鱼冲入鰺鱼群中。
——啊,体型虽小,但那是鲨鱼。
即使是由良理,似乎也对「鲨鱼」产生本能的恐惧,像逃也似的拼命游开。护隐约感觉到,和自己手牵着手的绚子正格格轻笑。大鱼攻击庞大鰺鱼群的画面,看起来相当壮观。这时,绚子用力拉拉他的手。
护回过头,看到她指向上方。
什么?护仰头一看——
以水面的波光为背景——
一头巨大的、体宽远超过护双臂长度的大魔鬼红,自视野中悠游而过。不只是护与绚子,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地仰望那悠然、雄壮、唯我独尊的大魔鬼红在珊瑚海里游动,睥睨一切的身影。绚子拉着他的手,往水中一踢。两人轻轻上升,正上方就是红鱼的雪白腹部。好奇心与感动涌上心头,令他心跳加快。
她再度拉起护的手,温柔地触摸红鱼。
手上传来一种不可思议,却非常舒服的触感。
红鱼也没有厌恶的样子,甚至还掉转方向,就像是想和他们一起共游一样。绚子也悄悄抚摸着它。护一边触摸,一边对上红鱼的眼睛——他有这种感觉。虽然仅是短短一瞬间,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两者之间相通。鲤鱼缓缓离开他们,越游越远。
护回望绚子,绚子愉快地点点头。
和同伴们一起体验的海中景色,那份美丽、乐趣与一切全都变得无限大。
他们从海中回到游艇上时,葛蒂已准备好柳橙汁。「来~」小小的她穿着泳装,递上果汁。「谢谢。」护笑容满面地接过。
「话说回来,『银之玛莉亚』。」
在他身旁的绚子环顾游艇,傻眼地说:
「你知道这种行为就叫乱花钱吗?」
「哎呀,贝雅特丽齐。和你的祖父相比,这点程度完全不算什么吧?」
这艘大得夸张的豪华游艇,是笑咪咪的葛蒂称为「回礼」,不知从哪边借来提供给东比大附属高中学生会使用的东西。顺便一提,很遗憾的是,她似乎无意回答绚子昨晚提出的问题。因为这样,绚子的台词自然带着刺。
「好了、好了,绚子!」在甲板上垂钓的瑶子回过头,咧嘴一笑: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好事吗?感觉简直像钓到石油王当金龟婿似的,舒适的不得了。对了,午餐就包在我和希实子身上。」
瑶子大力拍拍同样在一旁钓鱼的希实子肩膀。
「没关系,鹰栖绚子学姐。不让葛蒂付出这点赔礼那怎么行?今晚的晚餐,也叫她请所有人吃一顿吧。」
希实子瞥了葛蒂一眼,以非常严峻的口气说道。
「呐,希实子。」葛蒂苦笑地问:
「你该不会还在气我们扮成陌生人接近的事吧?」
「不,没有啊!我一点也不生气。我不气装成故作不知的样子,却在心底偷笑的葛蒂,对于爱德华·巴雷尔和海狼,也不觉得他们起码应该先通知我。」
听到这番话,感到心虚的人不是葛蒂,而是在后面待命的海狼以及「玛莉的父亲」爱德华·巴雷尔。根据海狼表示,外型像四十岁白人男性的爱德华·巴雷尔是特殊化妆的高手,实际上的长相完全不同。护看不出来……
「还有……」
希实子边卷钓线边说:
「我也没对『LIPSERVICE』的事怀恨在心。」
「啊啊,希实子,别那么生气嘛!」
葛蒂故意装出撒娇的声音,冲向希实子从背后紧抱住她。「很热耶,可以放开我吗?」就在希实子头也不回、面不改色地回答时,她的钓竿猛然一沉。
也许是拉扯的力道特别大,一脸惊讶的希实子差点放手,却被葛蒂从后面扶住。希实子看向和自己一起握住钓竿的葛蒂,浮现一丝微笑,加快收线的动作。「是大鱼?」躺在甲板上做日光浴的八木起身问道。
「……呜!」希实子难得地面露痛苦之色,一口气拉起钓竿。弯曲到极限的钓竿上,一只有双臂环抱大小的玳瑁,挂在仿佛随时会断的钓线前端打转。
希实子哑口无言。
「……噗!噗噗!啊哈哈!」
她背后的葛蒂放声大笑,「……玳瑁可以吃吗?」瑶子喃喃地说。
希实子真了不起……看着她拆下钓针,说着「……对不起。」释放玳瑁的样子,护这么想道。他突然注意到艾梅蓝齐亚独自坐在远离众人之处,眺望水平线的身影。
她并未发觉护的视线。
「——艾梅蓝齐亚……」
对了,护重新想着。
自从昨天开始,不,正确地说是从前天大家一起烤肉之后,艾梅蓝齐亚就显得不对劲。从她无精打采、好像在烦恼什么,又不时露出悲伤的眼神来看,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不只如此,她还在昨天的战斗中——受了重伤。
因为有绚子用比亚特利斯治疗,不至于酿成大事,但艾梅蓝齐亚的伤势仍严重到护为之愕然的程度。那场败北,也令她消沉得让人心痛。好,他做出决定,走向艾梅蓝齐亚身边:
「艾梅蓝齐亚。」
「……!」
她吃了一惊,慌张地回过头,宛如洋娃娃的脸上掠过一阵动摇。看到护的脸,艾梅蓝齐亚双颊泛红,不知为何惊慌失措:
「护……护护护护?」
「嗯。」
「怎……怎……怎么了?」
「咦?我才想问你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护有些惊讶地搔搔脸颊,回望着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艾梅蓝齐亚,你不去潜水吗?」
「啊——」
艾梅蓝齐亚注视着护的笑容,一瞬间茫然失神。她立刻神情一动,像逃跑似的缓缓别开头,仿佛无法忍受。「艾梅蓝齐亚?」看到她难受地咬住嘴唇,护担心地再度呼唤。于是,她微笑地回答:
「——不,我也很想到海里游泳,但昨天的伤还没完全康复……贝雅特丽齐有帮我治疗,我自己也处理过了,左臂等地方却还有些不听使唤。」
「这样啊……」
听她这样说,护也无法硬是邀她下水。事实上也是如此,拖着还没痊愈的身体潜水应该相当辛苦。怎么办?他心想。沉默在他和艾梅蓝齐亚之间流动,最后,面带寂寞微笑的她轻轻开口说道:
「请别在意我,我没事。」
在护眼中看来,她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你们不必顾虑我,好好玩个尽兴吧!这么做,我的心情也——」
「——对了!」
护灵光一闪,拍了拍手掌。「护?」艾梅蓝齐亚对笑容满面的他惊讶地问。他颔首说道:
「艾梅蓝齐亚,你不必潜水也没有关系,和我们一起戴着呼吸管潜游吧!这个提议如何,绚子学姐?」
护朝背后问道,「是呀!」一直默默静观发展的绚子轻笑出声,表示同意:
「如果拿着泳圈在水面用呼吸管潜游,应该不至于对伤势造成影响。艾梅蓝齐亚,我们刚才有看到魔鬼红喔!你也不曾在这么美丽的海里潜水过吧?」
「可……可是,我没带泳装出来……」
「只要脱掉上衣,直接下水就好。来,我们走!」
护脱下潜水服,牵起犹豫的艾梅蓝齐亚的手。「护——」她慌乱地喊,他却毫不在意地背起泳圈,拉着她往前走。「哎呀!」汐音正从海中爬上船,看了两人一眼后开口。她愉快地望向绚子说道:
「绚子,这样好吗?他们手牵着手耶?」
绚子微微一笑,耸耸肩回答:
「偶尔一次,没关系啦!」
「护——等……等一下。我……那个……」
艾梅蓝齐亚还在犹豫不决。护依然握着她的手,走到甲板边缘,回望无意仍戴上呼吸管面罩的她。「护……护……」他不由分说地替艾梅蓝齐亚戴上了面罩,一边听她抗议,一边笑着告诉她:
「艾梅蓝齐亚。」
艾梅蓝齐亚从面具底下望向他:
「我不知道你从前天开始就在烦恼什么,还有昨天——输给『对抗终点』的事,对你来说或许是个打击。可是……没问题的,既然是你,一定没问题。」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我、绚子学姐和大家都会尽可能帮忙。和你一起到帛琉来旅行,一定会成为我终生难忘的美好回忆。希望对你来说也是如此。所以——尽情地玩吧!」
护用力拉着艾梅蓝齐亚的手,跳进海中。「呀啊——」她小声惊叫,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两人就在这一瞬间哗啦掉进水面。
他们一起抓住泳圈。「你看,泡在海水里很舒服吧?」当护笑着开口,艾梅蓝齐亚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护……谢谢……你……」她垂下头,最后回答:
「看到你的笑容,我就觉得胸中温暖起来……仿佛得到救赎。让我觉得……沉溺在烦恼中的自己很可笑。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会无论如何都对你——…………」
她细碎的话声太微弱,让护听不清楚。「——咦?艾梅蓝齐亚,你说什么?」当他皱起眉头发问,「——不。」她摇摇头:
「没什么……对啊,我们来游泳吧。」
艾梅蓝齐亚抬起头,说完后扬起微笑:
「谢谢你邀我过来,这片大海的确——非常迷人。」
「嗯!」因为她的笑容非常自然,并非勉强挤出的假笑,护也高兴地再度微笑。他接着仰望绚子等人所在的游艇甲板,绚子轻轻挥手,护也挥手回应。
在绚子的背后,可以看见正树坐在海滩椅上。他没有参加潜水,一直待在遮阳伞下阅读。或许是察觉到护的视线,正树瞥来一眼。一对上他的目光,护的心脏猛然一跳。正树露出沉稳的微笑。
就像绚子学姐昨天所说的一样。
只要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够了。
即使说出来,也不代表会有什么变化。
就算说出来,正树或许只会微笑地说声:「这样吗?」
尽管如此,护还是想要好好地说出口。护想要告诉正树自己九年来不断持续的憧憬之情,说出自己对他的微笑是多么向往、多么看重与他的相遇、多么感谢正树教导自己的奇迹。这对护来说是心的问题。借由向正树、向他所憧憬的「那个人」表白,护的心一定会踏出新的一步。他这么认为。而他应该也终于能够用对等的视角,看待自七岁起就一直仰望至今的比亚特利斯奇迹。
*
浮上水面的由良理脱下碍事的面罩,望向正和艾梅蓝齐亚一起玩呼吸管潜游的护。她看了一会儿,又抬头仰望正在游艇甲板上和汐音聊得开心的绚子。绚子让护和艾梅蓝齐亚自然地独处,反倒证明她对护抱持着非常自然的信赖。
她吓了一跳。
骗人——由良理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她看到了绚子对护的信赖。
「我……为什么……?」
而是由良理发觉,即使看到绚子多么信赖、思慕着护,发觉护多么受到绚子深爱——自己心中也没产生一丝一毫的嫉妒。
「…………」
由良理愕然不已,再度看向护。
没错,刚才在潜水时也是一样。
绚子看起来非常开心、非常幸福地和护手牵手一起潜水。他们互相依偎,眺望着整片珊瑚之海在眼前展开、宛如乐园般的美景。由良理安安静静地——从后方望着两人。
现在,她才发觉这一点。我潜水时在干什么啊——
她甚至没浮现「我必须妨碍他们!」的念头。
或是愤怒地想:「可恶的吉村护,居然独占绚子姐姐!」
由良理和鰺鱼群玩耍、被鲨鱼吓了一跳,又追着魔鬼红跑,平凡地享受着帛琉之海的乐趣。即使她现在望向护,针对护的愤怒、对抗心或嫉妒也完全没有涌上心头……老实说,由良理心中抱持着某种截然不同、更加平静的想法。
虽然绚子姐姐和护的感情很好,那也无妨——她这样想着。那并非燃烧的热情,也不是已经放弃的心冷。而是种很平静,温柔得令人吃惊的感情。
「为什么……?」
由良理试着呢喃,却想不出答案,一种宛如即将下雨的天空般朦胧不清的感觉,在她胸中蔓延。为什么?怎么会这样?由良理几乎陷入混乱。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不明白自己的内心。
她就这么眺望他们,随着徐缓的海浪摇晃。由良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僵住不动,持续看着他们。哗啦……就在这时,她听见安静的水声,摩耶和明日香在她身旁浮出水面。
「——哎呀,由良理。」
摩耶脱掉调节器,向她打招呼。
由良理撅起嘴巴,以不高兴的口气回答:
「干嘛?」
「不,没什么……嗯?护怎么了吗?」
摩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啊……啊!?」由良理慌张地瞪着他。摩耶在面罩底下露出觉得很有趣的微笑,惹得她火大。
「没……没怎样啦,谁在乎那种不中用的家伙!」
「不中用的家伙……」
他身后的明日香喃喃地说。
「没怎样?」摩耶带着微笑往下说:
「不过,你看着护的眼神很热切耶!」
「我只是在瞪他!那样的家伙居然是绚子姐姐的恋人,像……像这种事……可……可是…………哼!」
由良理面红耳赤地胡乱拍打水面后,爬上游艇的梯子。背后仿佛传来摩耶的笑声,令她再度生起闷气。真是的,真不痛快!
这种活像乌云密布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
不痛快、不痛快、不痛快……!
那暧昧不清的心情,让基本上性格单纯的由良理觉得很不舒服。虽然搞不懂,但也没什么~由良理缺乏这种能够将问题跳过的灵活思考回路。她一边愤慨地登上梯子,一边想着到底该怎么办。
——我到底要怎么做……
——才能把这种模糊不清的讨厌感觉扫到九霄云外……?
由良理爬上甲板时,一只小魔鬼红游过她刚刚所在的海中。
*
在洛克群岛各地享受水肺潜水与浮潜的乐趣一直玩到傍晚后,大家由葛蒂请客,一起到镇上的酒馆吃晚餐。他们尽情享用生鱼片拼盘与帛琉料理总汇,还各自喝了点酒,场面实在是热闹无比。
真是个非常、非常快乐的日子。自从来到帛琉之后,今天多半是最精采的。护试着回顾今天的内容,每个瞬间仿佛都闪闪发光。花上一整天尽情享受的水肺潜水体验令人感动,大家吵吵闹闹地共进晚餐也很有意思。艾梅蓝齐亚在途中慢慢恢复精神、由良理没怎么来找他麻烦、葛蒂与海狼他们也各自品尝着旅行的乐趣、龟照也被杏奈与瑶子拉着到处跑——
今天足以将那些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们造成的阴暗心情,全都吹到地平线彼端。
这份快乐,就像大晴天的太阳一样清爽。
轻易挥开护心中的犹豫与些许不安。
「——要不要做个深呼吸,护?」
绚子在一旁轻笑着问,「我已经不要紧了。」护露出笑容回答。不要紧,他已经好好地下定决心了。
护再度转回正面,轻敲眼前的门。
此处是与他们住宿的饭店有段距离,位于闹区的小旅馆房间门口。也就是正树以不同名义所订下的房间。护吞吞口水等待着,房门在不久后打开,戴眼镜的正树探出头来。「啊!」看到两人,他的表情一缓:
「那场宴会结束了……嗯,绚子?你看起来很累。」
「——老实说,还挺累人的啊!」
绚子随着叹息露出苦笑:
「你离开之后,摩耶、瑶子与『银之玛莉亚』开始点酒……『银之玛莉亚』闹得很起劲,现场真是一团乱。在场完全没喝酒的人,大概只有护和我而已。」
「你没喝吗?」
正树一边接话,一边—不意他们入内:
「那还真可惜。真想看看前阵子听老爸提过的,你醉醺醺发起酒疯的样子。」
「爷——爷爷提过?他说了什么?」
啧!绚子脸上浮现露骨的厌恶之色,正树微笑着回答:
「他可是巨细靡遗地说明过,你喝醉失去自制力之后的一切作为喔!」
「…………呜啊……」
绚子发出呻吟,整张脸都红透了。「……呜!」一旁的护,也想起绚子当时被祖父灌酒后变成什么样子,双颊泛红。
「据说你说过,『护为什么会这么帅气、可爱、可靠又温柔呢!我最喜欢你了!全世界最爱你了!』?」
正树点点头,补上最后一击。她的头上冒出热气,整个人僵住不动。
正树的房间并不大,里面摆设简洁,没有任何多余之物,很有他的风格。室内没有开灯,「……你……你刚刚在做什么?」听到绚子的问题,正树指向阳台回答「我在看星星」。徐徐的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入室内。
「这里的星空果然很美,看了就心情宁静。」
「果然?」
绚子眨眨眼:
「正树,你以前来过帛琉?」
「嗯,要和约翰的研究团队开始忙碌前,我曾来这里度过最后假期。我有好几年没那样悠闲地玩乐了。那是在……去年的什么时候来着?所以,我才选择此地约你谈事情——基本上,只要在日本国外,无论是哪里都行。不过,事情已经取消了。」
「我说啊,到底是什么事——?」绚子还来不及插嘴,正树已走向阳台。护与绚子面面相觑,跟着走到阳台上。宛如钻石散落而成的璀璨夜空在眼前展开。
「好了……」
正树仰望着星空开口:
「怎么了?你们是特地来找我聊天的吗?如果是,我起码也得端杯咖啡出来待客。」
「——不好意思,是我有话想告诉正树先生,请绚子学姐陪我过来……你有空吗?」
护往前站出一步,露出迫切的表情仰望正树。「嗯,什么事?」他颇感兴趣地回过头,脸上一如往常地带着知性的微笑。护鼓起勇气说道:
「……我一直都想向你道谢。」
「道谢——啊,你是指碰到隧道崩塌意外的时候吗?」
呵呵——正树意会地点点头,笑了出来:
「为了发生在小学低年级的往事特地跑来,你还真老实。没关系,你不必在意。当时紧急救了你一命的人不是我,而是幸运。我并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
「即使如此……将我带出那片黑暗的人是你——我当然也想为此道谢,但最想感谢的却不是这件事。不只是你救出我而已。」
护最想告诉他的,并非为了正树当年的救助而道谢。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绝不仅止于此。最重要的,是正树比任何事物都更深刻地留在护心中的……也就是——
「你教导了我。」
护的心跳越来越快,过度强烈的紧张几乎胀破胸口。正树……护梦中的「那个人」正兴味津津地注视着他。绚子不经意地轻拍护的腰际,就像在替他打气。护忍住别开目光的冲动,持续看着正树。
「我——教导了你?」
「是的。」
护回想起那段一心只抱着憧憬的岁月,回想起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后度过的几个月。
他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遇见绚子之后,真的发生了许多事。开始学习比亚特利斯技术后,绝非净是快乐、幸福的一面。护在学习理论或实技上都吃过不少苦头,现在还是一样,有时也会被绚子与艾梅蓝齐亚斥责。
因为身旁有绚子与艾梅蓝齐亚这样了不起的高手,自己缺乏才能与领悟力不佳的事实越发令护烦躁不堪,也不只一、两次陷入沮丧。他曾挨过来福枪子弹、被海狼这样具有战斗技术的专家殴打腹部、搭乘的汽车碰到生死一线间的车祸,如果护没想过要学习比亚特利斯技术,绝不会碰到这些悲惨的遭遇。
他曾在约翰手中体验过发自内心的绝望,在护的人生中,多半没有什么会比那一瞬间更难受的了。昨天和『对抗终点』等人交手时,万一运气不好,就算他受到重伤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光是这短短几个月,护大概已碰到度过普通生活时足足一辈子才会碰上的麻烦。
但是……
就算如此——
「九年前,在那条隧道的黑暗中,是正树先生教导了我。比起其他任何事,我最感谢的是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你……当时,是你……」
就算如此,护还是打从心底觉得,能够就读东比大附属高中、对比亚特利斯之光怀抱憧憬真是太好了。即使以后会碰到更多困难,他可以确定,只有这个想法绝不会改变。
「正树先生教我认识了名为比亚特利斯的奇迹力量。我对你当时创造的光芒、对你产生憧憬,一直都想变得像你一样——所以,现在的我才会站在这里。」
尽管进入东比大附属高中后碰到许多麻烦,正因为护以比亚特利斯之光作为憧憬的目标,才能遇见绚子、艾梅蓝齐亚、摩耶、汐音与其他人,才能站在这里。当时正树所展现的光芒,是护的路标。他看着那道光拼命前进,来到此地。
护站在绚子身边,与正树面对面。
就算碰到足足一辈子才会碰上的麻烦,他也认识了比麻烦多一倍的幸福。护在快乐与喜悦的包围下,得到前进的力量。
护在心中伸出手。那一刻,他确实触及了过去始终只能仰望的黑暗之光。光芒接近身旁,缓缓洋溢胸中。护真挚地注视着正树,带着九年来的思念说道。
他的脸上自然地充满笑容:
「谢谢你——」
话一出口,护感到胸中渐渐变得澄澈无比。啊——他发出叹息,我走到了目的地。花费九年的时间,终于抵达。就如同正树对孩提时的他所说过的一样,如果你真的这么盼望,这股力量应该就会引导你。
正树沉默了一会儿。他收起微笑,将严肃的眼神投注在护身上,不知看了几秒钟。「——绚子。」一阵风吹过,在与昨天同样美丽的星空下,他终于开口:
「你的恋人……」
即使朝绚子说话,正树的目光依然直盯着护。他乍看之下像是在对绚子开口,背后却藏着给护的讯息。正树的脸上浮现沉稳温柔的微笑:
「比起娘娘腔的约翰,是个好上许多的男子汉嘛!」
「这是当然的,你在说什么啊?」
呵呵~绚子双手抱胸,自信满满地笑着回答:
「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正树,就连你也不是护的对手。」
「噗——护。」
听到他首度呼唤自己的名字,「是……是的!」护紧张起来。因为正树倏然伸出手,「啊……」护不禁轻喊一声。正树点头之后,护战战兢兢地触摸那只手。两人轻轻握手——
「我才应该说,能遇见你真好。」
正树抽回手,告诉两人「在这里等一下」之后就回屋内。「正树……?」即使绚子开口询问,他也只回答「我马上回来」。护目不转睛盯着与他握过手的右手。正树的手粗糙有力,却又非常温柔。
「他看起来有点高兴呢!」
听到绚子小声呢喃,护回过头:
「咦?」
「对正树来说,比亚特利斯是和许多人之间的羁绊。能听到你这么说,他看起来很高兴。护看不出来吗?正树刚才的表情非常开心喔!」
绚子轻轻一笑,看起来也有点开心。
「是……这样吗?」护确认地问,「嗯,当然是罗!我说的不会错。」绚子点点头。虽然护看不出来,如果正树真这么想,那实在非常光荣,也不枉他表露出自己的心情。
「——不过,护。」
绚子走近一步,愉快地探头注视他的脸庞:
「你刚才所说的话,有一点错误喔!」
「咦……?是……是吗?」
「嗯。」
绚子深深地点头,眨了眨眼睛:
「正如你所想的,你的路标或许就是正树。就是九年前的那一天。不过,至今拼命走到这一步的人是你喔!你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并非拜正树所赐,而是靠你的意志吧?」
她的话语沁入护的胸中。绚子的心意,再度在他的心中点起新的火苗。这番话听来,就像比其他任何赞美词更大的赞美。护浑身一阵,突然觉得想哭:
「谢谢。」
当护露出笑容时,正树也像他说过的一样立刻回来了。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喔!」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箱。
「正树先生?」「正树?那个是什么?」护与绚子疑惑地眨眨眼。他怜爱地抚摸着木箱开口说道:
「既然已和『银之玛莉亚』约好,我这次本来没打算给任何人看这孩子。但是,听到护的话——让我想炫耀一下。这是我的坏习惯啊,我想秀给你们看看。」
「这孩子……里面有什么生物吗?」
绚子讶异地皱眉。正树没有回答,脸上浮现一丝像个恶作剧孩子似的表情。他在两人面前缓缓打开木箱,说出那个名字:
「——我想将它命名为『Ad astra』,在拉丁文里代表『朝向天际』。我想让这个孩子看看,我之前与约翰他们一起欣赏过的帛琉自然美景,这次才拜托摩耶选择帛琉当作旅游地点。」
它就在箱中沉眠。
那是护至今不曾见过的生物,也不像地球上会有的生物。硬要说的话,它的外型或许类似蝴蝶,那两对翅膀却不像蝴蝶而更接近鸟类。它仅仅数公分长的躯体部分令人联想到四肢俱全的人体,脸上只有一对阖起的双眼。
正树得意洋洋地对哑口无言的两人继续说明:
「外型没有什么意义。这一个月半,它经过一再的演变才变成这个形状,今后也会一再变化成别的模样吧。我想,它迟早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随喜好变化。」
即使它显然是种异质的生物,护虽然吃惊,却不知为何并未感到恐惧或厌恶。它好像什么东西——护心想着。尽管他没有立刻想到是什么,但看着它就觉得平静。
绚子似乎察觉了什么,惊愕得杏眼圆睁。
她猛然抬起头:
「正树!这该不会是——」
「你的直觉真敏锐。就如同你所想的一样。」
正树很满意两人惊讶的反应,扬起嘴角:
「这孩子是『回归起源』计划中诞生的比亚特利斯生物幼体。虽然它距离安定还很遥远,不确定能成长到什么程度,真的只是个婴孩,却是第一个成功诞生的实验体。」
原来如此。听到正树自豪的口吻,护领悟到。他看到这个生物会觉得平静,是因为感觉和操控比亚特利斯时很像。说的也是——如果相信正树的台词,这个生物等于是以纯度百分百的比亚特利斯塑造而成。
「真不敢相信……」
绚子喃喃说着,突然又想到什么,神色一动。她向正树投去因惊讶而摇曳的目光:
「……那么,你说有不能在日本国内谈的事要找我,是指——」
「别说出来,绚子。」
正树面带微笑地摇摇头:
「这次是掌握住情报的『银之玛莉亚』获胜,就当作没这回事吧!」
「…………」
「要是吵醒这孩子就不好了。希望它能作场好梦——好了,炫耀到此结束。」
正树笑了笑,关上木箱。绚子在那一刻看着正树,护却像着迷似的看着「Ad astra」。因此他注意到了,就在木箱即将关上的瞬间,「Ad astra」曾刹那间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清澈的金色眼瞳。
护心中一惊!
「Ad astra」所看的不是护。
刚才,「Ad astra」的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绚子。
「明天几点出发?」
离开正树住的旅馆后,当护抱着胸中大石一扫而空的清爽心情回到自己房间门口前时,夜已深沉。「嗯~……」听到他的问题,绚子回想了一下:
「我记得摩耶说过,潜水班是上午八点出发。」
「啊,那得在七点四十五分起床呢!」
「——意思是说,你只要十五分钟就能做完出门的准备?」
绚子爆笑出声,突然看看手表。「……艾梅蓝齐亚应该已经睡了吧……」然后,她小声地自言自语。「艾梅蓝齐亚?」护疑惑地问,「不。」绚子摇摇头:
「没什么……我走罗,护。」
「好的。我们明天再玩个痛快吧!」
「明天是最后一天,可以好好游玩的日子了。」
他们互望着对方,空气中流过些微的沉默。护与绚子同时环顾走廊,确认没有人影。寂静无声的走廊上,就连一点声响也没有。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上前一步,护微微踮起脚尖。
他们交换了一个很轻很轻,仅仅相触一瞬的吻。
「——晚安,护。」
脸泛红晕的绚子静静地呢喃。
「晚安,绚子学姐。」
护也在回答后露出微笑。
他和绚子挥手道别,走进房间。龟照已经睡了吗——护这么想着,小心地打开房门,以免弄出太大的声响。
「——你很慢耶,护!喂!!」
一声大喊迎面而来,护吓了一跳。
…………咦?
「你到底打算让本小姐等多久啊!不会早点回来吗?」
由良理岔开双脚站在他的床上。
「由……由良理…………?」
「真是不上道!」
一脸疲惫的龟照瘫坐在邻床上,看起来甚至已燃烧殆尽。「……你回来啦,吉村学长。」龟照瞥了护一眼,半是安心、半是同情地举起手:
「我已经没力气应付这家伙了。」
「龟照,这话也太难听了!你给我闭嘴!」
「…………喔!」
「我只不过是叫你陪我聊天而已耶!」
由良理愤慨地哼着气嘟起嘴巴,再度向护抛出与其说像利箭,更像光束炮的攻击性视线。在她背后仿佛可以看见熊熊燃烧的火焰。
「……请问?由良理——」
「——护!」
她毫不留情打断护的话头,竖起食指狠狠地指向他。「什……什么?」护退后一步。由良理点点头: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就是决定了。」
「……由良理,我是问……」
「我决定了啦!」
「…………是的。」
她似乎完全无意听人说话。
由良理握紧拳头,念念有词:
「从潜水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考虑。不过,我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将这种心情一扫而空。除了这个以外,我什么也想不到。我讨厌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所以、所以——」
护的脸颊流下一滴冷汗。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护,你前阵子曾经说过,要和我一决胜负吧?你还记得,你说过要跟我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吗?」
「我……我记得……」
「你知道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
「……知……知道。」
「好。」由良理再次点点头:
「既然如此,护!」
她跳下床铺,大跨步地走过来。护忍不住再退后一步,背部撞上门板。他望向龟照,龟照脸上浮现歉意,像逃跑似的躲进被窝。真无情——虽然护这么想,但若处在相反的立场,他也会有一样的反应。
「明天和我……」
由良理的食指直戳到护眼前一公分处:
「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赌上美丽的绚子姐姐!!」
「——」
那个瞬间,护当然反射性地想摇头大喊「我拒绝!」,或是惨叫「由良理,为什么!?」——护之所以没这么做,还严肃地回望着她,是因为他已赫然察觉。
他看见了由良理眼眸深处,仿佛随时会崩溃的动摇。
热血沸腾的由良理非常认真,全身充满干劲——表面上是的。然而,她认真至极的眼眸深处,却仿佛迫切地想抓住救命的稻草。那深刻的情感,就像烦恼到最后被逼进死角,又像已泫然欲泣,看起来绝非针对护的对抗心。
也不像是嫉妒。
一察觉这件事,护慌张的心情倏然变得清澈无比。他观察着由良理的表情,冷静得连自已都吃惊。由良理或许已经不再对他抱持敌意。对她来说,这场决斗包含了某种特殊的意义。只有这一点,他看得非常清楚。
「……嗯。」
因此,护在回过神时已露出微笑。
他温柔地触摸由良理指向自己的手,缓缓往下放:
「我明白了。好,我们一决胜负吧!」
由良理脸上掠过惊讶之色,语塞地垂下眼眸。她一时之间低着头,不让护看见她的表情。不久后,由良理再度抬头时已露出挑战性的大胆笑容:
「说得好。」
她甩开护的手,傲慢地挺起胸膛:
「你已经无法回头啦!明天——你做好觉悟吧,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不想受伤…………就给我认真打。别在意我是学妹或女孩子什么的,好好地——全力以赴。」
由良理的口气最后变得有些寂寞,令护理解了某些事。
他已完全理解。原来如此,由良理她——他心想。
「——明天,我会把你狠狠痛扁一顿!」由良理补上这句话,不给护和龟照任何吐槽的机会,就直接冲向房门。她猛然打开房门,暂时停下脚步。由良理没有回头地小声说了句话,就走了出去。
——刚刚由良理……
——好像说了「谢谢」……
「……你果然很辛苦啊,吉村学长。」龟照躺在被窝里带着苦笑开口,护转身朝他摇摇头开口说道:
「不,要说辛苦是很辛苦……但我并不觉得讨厌。一点也不会。」
龟照从被子里探出头讶异地皱眉,护对他回以微笑。明天我得加油,护这么说服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试图认同自己的由良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