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清晨的餐厅一如往常地提供自助式早餐,学生会成员大约半数已到场,也能看见葛蒂以及爱德华·巴雷尔的身影。似乎打定主意,要一直用玛莉外型出现的葛蒂轻轻挥手。
「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虽然没有生气,但绚子当然讶异地皱起眉头。「呃……」面对这个问题,护无话可答。他思索了一下,该如何说明才好。
「你是不是认为,不答应的话由良理就不会罢休?我才觉得她昨天变得安份了些啊!」
「啊,不……绚子学姐,不是这样的啦!」
「不对?」
「是的。」护点点头:
「我想……由良理已经不再讨厌我了。虽然这只是猜测——所以,我接受了她想一决胜负的要求。」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担心。一切一定都会很顺利的啦!」
就在护微笑时,一大早发型就打理得毫无破绽的汐音,以及端着白饭、味噌汤配烤鲑鱼的完美和风早餐的瑶子走来,两人都挂着笑容。
「早安,护……你也真辛苦啊!不要紧吗?」
「哎呀,绚子,你真是个幸福的女人。有两个人视决斗罪为无物,赌上对你的爱进行对决,简直是女性的梦想。这可是喊出『不要~别为了我起冲突~』这种台词的好机会喔!」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绚子厌烦地说。
「当然罗,不关我们的事嘛!」
听到瑶子点头称是地回答,「唉~」绚子叹了口气。接着,她望向餐厅入口。她的视线令护有所领悟地回过头,看见由良理凛然地站在那儿。
「——吉村、护。」
她充满气魄的声音强而有力,尽管音量没特别大,却响彻整间餐厅。那是已做好觉悟的声调。由良理注视着护的脸庞,以严厉的口气往下说:
「万一你手下留情,我绝—不原谅你。」
「嗯,我不会的。我答应你。」
护认真地颔首,「由良理,你……」在他身旁的绚子开口,由良理紧绷的表情霎时掠过一阵波动,她的双颊倏然染上红晕,像逃避似的垂下眼眸,仿佛在害怕喜欢的对象对自己发火:
「姐……姐姐……我——」
绚子注视着由良理的脸,突然笑了:
「——你们两个都别受伤喔!」
「好的。」「好……」
护和由良理同时回答。
「唉,今天天气也不好。」
不知何时来到一旁的摩耶加入对话。「啊……摩耶学长,早安。」护打声招呼,「嗯,早安。」他微笑地回应后,指向餐厅的大玻璃窗:
「反正照这种天气,也不太适合潜水。」
很遗憾的是,旅行第五日的天气不太好,雨丝不断从阴沉的天空落下。帛琉是个非常多雨的国家,这也是当然的啦!「所以……」摩耶继续说道:
「让我好好享受吧——不,是好好见证你们的决斗吧!你们两个可都要加油喔,赌上对绚子的爱吧!」
由良理真挚地点头,狠狠地瞪向护。护完全没有瞪人的意思,但也回望着她。就在两人互望的瞬间,偷偷靠近的美月微笑着说「你们的表情都很棒~」,喀嚓一声按下莱卡相机。
随着时间过去,护的集中力也一点一滴地凝聚起来。
吃完早餐,上午九点过后,其他人分别待在遮阳伞下,看着护和由良理面对面地站在下着绵绵细雨的私人沙滩上。其中也能看见收到绚子通知后赶来的正树。
由良理瞥了正树一眼后,这么发问:
「呐,护。」
「嗯?什么事?」
「听说正树和绚子姐姐从前救过你,是真的吗?」
「——嗯。不过,我是前天才发现的啊!」
由良理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
「什么嘛,真让人火大……简直像命运一样。」
「好了、好了,由良理别嫉妒~你们双方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葛蒂主动要求担任这场决斗公正的裁判,愉快地摇晃大约只有一百三十公分高的娇小身躯,来回仰望着护和由良理。她头戴帽子,颈上还周到地挂着哨子:
「规则就如同刚才所决定的一样,为了让你们毫无遗憾地发挥实力,采三战制。」
哔~葛蒂这么说明,吹了一声哨子:
「由得到较多分数的一方获胜。比赛内容是『规则无用!这里是战场之沙滩夺标赛』、『发射蓝色火花!远距离轰炸对决』,以及最后的『用拳头抓住她的爱!燃烧沙滩之直接血战』由身为裁判的我自行决定……0K?」
「啊,是的。我明白了。」
「虽然标题的命名品味差到爆,尽管放马过来。」
护和由良理分别点点头。
哔~葛蒂再度吹哨,指向遮阳伞下的绚子:
「优胜者,将得到闪耀着浪漫光辉的东比大附属高中致赠的奖品——美丽的『魔女贝雅特丽齐』鹰栖绚子小姐。」
听到这句台词,一旁参观的学生会成员们纷纷鼓掌。
「你可别输了,护。务必展现出绚子是属于你的威严啊!」
「由良理也加油!」
「换成我的话,就算收到绚子也是个困扰。」
「——不要把别人当成东西乱讲好吗!?」
哔哔~绚子虽然抛出抱怨,葛蒂却继续吹响哨子,轻描淡写地加以忽略。「……葛蒂,你该不会只是想吹哨子而已?」坐在另一头的希实子,仿佛这么说道。
「当然,如果有人接受旁观者的协助或建议,那场比赛将视为违规落败,扣一分…………嗯,大概就是这样!两位全力以赴吧!差不多该开始了?」
说到此处,葛蒂突然注视着护的脸。她的目光闪烁着期待,似乎觉得很有趣。「什……什么事?」护忍不住发问。
「呵呵!」
葛蒂露出微笑:
「我只是还想多看看你的比亚特利斯技术,觉得这个机会正好。真期待!」
不,受到『银之玛莉亚』这种等级的大人物期待,我也……护望向她踏着小碎步冲出去的背影,感到一股奇怪的压力,搔搔脸颊。葛蒂拉开约二、三十公尺的距离,将旗帜插在被雨淋湿的沙滩上:
「就放在这一带吧。」
然后,她又踏着小碎步跑了回来:
「我做个最后确认。第一战的沙滩夺标赛——规则只有一条,就是百无禁忌。好了,你们都就位吧。」
护和由良理转身向后,用手撑着沙滩躺下来。在逐渐升高的紧张感中,由良理看着地面喃喃地说:
「……如果赢得了我,你就赢给我看。」
那是一句唯有护听得见的微弱呢喃。
「让我见识到,绚子姐姐选上的家伙也有可观之处吧!」
「——嗯,由良理。没问题。」
护也没有看向她,却真挚地点点头:
「我会赢的。」
就在护断然宣言时,「预备——」葛蒂吸了口气。
片刻的空白之后——
帛琉的天空响起哨音。
摩耶和汐音等学生会成员大声欢呼。
护和由良理同时一边回头一边跃身而起,踏着吸收雨水后变硬的砂地往前冲。
他们在奔跑之际也集中精神,去感应体内的比亚特利斯。老实说,护不太擅长强化体能方面的比亚特利斯技术。在提升飞行、跳跃、搏斗这类能力的技术上,他的表现显然比在其他方面来得拙劣。接受绚子和艾梅蓝齐亚的特训时,也曾让她们都头痛不已。
或许是因为,他无法成功地想像出自己做出那种超人般动作的印象。虽然如此,护这次仍拼命尝试。我要比由良理更快,即使只快一步也好——护这么想着准备踏出第二步,却绊到什么东西。
「——咦?」
护发出一声惊呼,在起跑的同时被由良理绊倒,狠狠地摔在沙滩上。唰!自己埋进沙堆里的声响听起来鲜明得刺耳。他听见由良理愉快地喊道:
「粗心大意害死人!哼哼,你以为这样就能赢过我吗!?」
「她的行动在规则上没有问题。」
肌肤年龄只有十岁的裁判冷酷地宣告。
「——太……太狡猾了!」
护抬起头大叫,看见由良理摇曳着双马尾的背影,她一瞬间已冲过将近一半的距离。会来不及,护心想。无论怎么想,靠赛跑绝对已追不上她——
他站起来继续奔跑,并集中精神朝四周的比亚特利斯传达意志。像这种程度的操控,护绝不会失败。霎时间,由良理脚下的沙像蛇般蠕动起来,缠住她的脚踝:
「——嘎啊!?」
由良理和刚才的护一样狠狠往前摔倒,海滩上湿濡的沙堵住她的惊呼。
「抱歉,由良理!」他说完之后,从倒地挣扎的少女身上一跃而过。距离旗帜只剩短短几秒的路途,护滑过去伸长手臂,摸到了——就在他确定会成功时,感觉到由良理操控比亚特利斯的气息。
护在即将抓住旗帜的瞬间往后一瞥,发现由良理不服输的眼眸正直盯着自己。就他刚才对她所做的一样,因浸水而变重的沙子正遵从她的意志,准备缠住护的脚踝。他再次近乎无意识地操纵了比亚特利斯。
光芒在护的视线前端亮起。
缠住他脚踝的沙子,在卷上的瞬间随着轻柔的白光一起碎裂。咦——!?护瞬间瞥见由良理惊讶地张大眼睛,立刻转回前方,牢牢地抓住象征终点的旗帜跌在沙滩上。唰!鲜明的声响再度传来。
「……成功了……」
半是埋在沙子里的护喃喃说道。
哔哔~葛蒂的哨音响起。「第一战——由吉村护获胜!」听到她如此宣言,护喘了口气,拍掉全身上下的沙子站起来。哈哈,他绽放笑容,朝绚子他们挥挥手中的旗帜。哇啊啊啊~观众们为之沸腾。
绚子安心地微微一笑,站在她身旁的正树浮现满意的表情,静静地点个头。他们的反应,令护的意志注入更多勇气。下一场,我也不会输。他在胸中自语,转头望向由良理。她依然倒在地上。
护担心地问:
「由良理,你……你没事吧?」
双眼圆睁的她呆然地盯着护,表情转眼间变得严峻起来。「哼!」由良理哼了一声,尽管冒着冷汗仍用手指狠狠指向他:「还——还早……还早,还早、还早、还早!」
她毫发无伤,战役似乎依然熊熊燃烧:
「刚……刚才那一战…………没错,只不过是热身操、热身操!你可别得意忘形!?我是因为身体还没进入状况,意识无法集中才会落败!下一场开始才是重头戏……下次我会来真的,你觉悟吧!」
由良理要求护不准手下留情,自己想必也会拼上全力。护绝未瞧不起由良理,也坦率地觉得她很厉害。事实上,他认为由良理具有出色的才能和实力,或许还在摩耶和汐音之上。不久前的护,应该完全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但是——护不觉得自己会输。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觉得。
前天的事件中,护始终有种澄澈无比的感觉,并在领悟到正树就是「那个人」后变得越发强烈。不只如此,他实际感觉到自己可以比前天更流畅地感应到比亚特利斯。为什么——连护本身都不可思议。
他始终有种清晰的手感,缓缓握起张开的掌心。
——正树先生,我憧憬的「那个人」正在看。
——『银之玛莉亚』葛楚德·马克维里兹小姐正在看。
——绚子学姐……正在看!
*
她回想起正树严格指导过的一切。回想起她为了得到不输给任何人的力量而赴德国,在那边天天进行比亚特利斯特训的日子。集中力是最重要的。纯粹地去相信自己感应到的比亚特利斯。由良理倾注自己所学的一切,精神砥砺得敏锐,然后释放。
由良理放出的一击,以雷鸣之势刺入碧海。冲击波与水面的冲突撼动空气,直震心口的巨响在周遭回荡。「喔喔!」看到高高溅起的水花,学生会里有人发出感叹的叹息。
「呼……」
由良理擦擦汗水。刚才那一击,她自觉相当满意。比亚特利斯完美遵从了她的意志,冲击流下的余波让海面大幅荡漾。她听见正树沉稳的声音。
他的声调中带着几分喜色:
「干得漂亮,由良理。很完美。」
由良理忍不住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怎么样!?护——」
她正要回头时,就在眼前——
轰隆隆隆隆!出现惊人的声响。「呀~!」由良理反射性地捣住耳朵,差点闭上眼睛——但她忍住冲动,望向大海。
比她刚才打出的还要大上一倍的巨大水花,宛若直冲天际般往上喷。由良理愕然地仰望水柱,大片水滴洒落在她的脸颊、嘴唇、鼻子和全身其他各部位,感觉微妙地舒畅,海水尝起来咸咸的。
「怎么样,由良理!?我自己觉得还满成功的——」
在海水之雨中,护带着清爽的笑容回过头,看来对自己完成的比亚特利斯操控有些兴奋。
「………………骗人。」
哔哔~葛蒂的哨音和由良理的呢喃重叠在一起。
「第二战——远距离轰炸对决,也由吉村护获胜~」
话虽如此,在场还能坦然以对的人也只有葛蒂而已,参观者们几乎全都大吃一惊。「护……护……真厉害,你什么时候进步这么多了?」他听见汐音的低语。「……看样子,你的实力岂不是已远胜于我了吗?」摩耶半是傻眼地说。
就连艾梅蓝齐亚也不禁眨眨眼:
「护……你有那么——强吗……?」
绚子也一脸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开口:
「——不,我原本……就觉得护最近进步得很多。而且……前天和正树见面一事,或许成了某种契机。」
由良理战战兢兢地看向正树,当然看见他正露出比方才称赞她时更为惊讶的神情,注视着护。「这——」她指向大海喊道:
「这只是你走运、走运!」
——我知道,由良理听见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
那是她首度听见,却觉得有些熟悉的声音。由良理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发觉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我……我……我比你厉害得多!我才不承认,护这种家伙是绚子姐姐的恋人——」
——其实,我已经发现了。
由良理本人的声音,再度在从昨天开始就朦胧不清,如即将下雨的阴沉天空般晦暗的胸中响起。
她感到坐立不安,心情暧昧不明,仿佛所有的感情都罩上一层薄膜。因此,由良理不太明白自己此刻是抱持着何种感情。那份不明白让她发出抱怨,「——由良理同学。」希实子向她开口说道。
她抚摸着发丝,脸上浮现坏心眼的笑容:
「这样一来,战绩是二战二败,不就是你输了吗?」
「呜……」
然而,由良理可不会为了区区的规则就退缩。
她竖起食指喊着:
「最……最终战的分数可是一万分……一万分!下一场会决定一切!」
「由由……这种耍赖方式好老套。」
杏奈颤抖着呻吟道,瑶子也点点头:
「嗯,现在很少有人说得出这种活像是从前综艺节目里会出现的台词了……」
事实上,由良理仍会无法服输也是无可奈何的。姐姐——她望向绚子,心脏在目光交会时跳了跳,这么想道。
——绚子姐姐……
所有地方无处不让由良理心生向往,想变得和她一样的绚子姐姐。她是她本以为不存在于世上的,理想中的由良理。正因为她憧憬、尊敬、喜欢绚子——正因为如此,她才无论怎样都无法承认。
即使绚子不肯回头看她。
即使由良理无法独占绚子的心——
「嗯。」
护的声音令由良理赫然回神,重新转向他。
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表情极为真挚:
「我明白了,就比最后一场吧。分数是一万分。」
然后,他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如果由良理不能接受的话,这场决斗就没有意义。」
「…………」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
假使绚子的心被某个不是由良理的人所独占,假使绚子与某个不是她的人交往,由良理没办法轻易地认同。她会忍不住地想我明明厉害得多,为何要挑上那种家伙?一定会——只要那个对象没有真正厉害到她不得不承认,不得不乖乖举起白旗的程度。
——我已经……发现了…………
从前天的事件,以及大前天晚上碰见『对抗终点』等人的时候。
或是从东比大附属高中发生「LIPSERVICE」事件时。
问题不在于操控比亚特利斯的实力或才能什么的,那些当然也是要素之一,但绝不只如此。绚子的恋人,绚子有生以来唯一喜欢过的人——吉村护。她不知道绚子为何会受到护的吸引,即使去问一定也得不到回答,可是——
由良理已经领悟到了。
绚子看男生的眼光,大概——没有错。
*
护与由良理的第三场决斗,胜负几乎在一瞬间落幕。其中完全没出现攻击、闪躲、攻击、防御、再度攻击……之类你来我往的过程,与上个月绚子和由良理的决斗非常相似。
由良理的动作快了半步。她毫不手下留情地释放出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势之大令人不禁想吐槽「喂喂,打中的话会死人吧?」。制造单纯却强大的火焰,似乎是由良理最为擅长的比亚特利斯技术。这一击赌上她的一切,是护至今曾见过由良理的比亚特利斯操控中最正确并强韧的一次。
另一方面,护想像着正树九年前在黑暗中层现的光芒。那打散黑暗的比亚特利斯——
前天面对持刀者时,他曾经自然而然地使出这招。护有意识地展开前天在无意识下进行的操控,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感觉。印象非常自然,宛如九年前起就已注定般,流畅地纳入护的意识中。
在护可能办到的比亚特利斯技术里,那光芒的强度压倒性地胜过一切。
当由良理的火焰在视野中迫近,白光满溢而出。
就和前天一样。闪烁着光芒的比亚特利斯完全压倒由良理的火焰,轻易地将其打散,就连一丝热气、一丝风都没吹到护的身上。白光制造出一个无论挑战几次、用什么方法都不会改变结果,无法触及的绝对领域。
火焰消失之后,护看见由良理的脸庞。
两人目光相会,护露出微笑。
由良理吃惊地睁大双眼:
「……不行。虽然火大、虽然不爽、虽然不甘心……但我赢不了你。」
她轻笑着发出叹息,表情已变得豁然开朗。覆盖在帛琉头顶上的乌云随风流走,渐渐露脸的晴空射下几许温暖的阳光。充满这个国家风格的徐徐微风吹过。
「我……」
由良理放下手臂,缓缓开口:
「本来觉得——胸中蒙着阴影,简直像下雨前的阴天一样。」
「嗯。」
「但我明白,其实不是这样……虽然很不甘心。」
「嗯。」
「那不是即将下雨的阴天,大概是雨刚刚下完后,就快放晴的天空。我感觉到的念头,并不是觉得你和绚子姐姐感情好也不错。」
「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
「呜……」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的护慌张起来,由良理鼓起腮帮子,不悦地将头瞥向一旁开口说道:
「是你才可以喔!」
她猛然往后躺下,仰望着天空继续说道:
「换成其他人就不可原谅,但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跟绚子姐姐感情好,也是无可奈何的,这就是我的想法……我是说我有一点认同你啦,笨蛋!」
「由良理……」护轻声呼唤,感到一股暖意缓缓在心中蔓延:
「谢谢你。」
「——哼!」
由良理噘起嘴唇,忽然拉高嗓门大喊:
「对不起,艾梅蓝齐亚学姐!我要放弃盟约!」
哔哔~葛蒂吹响哨音。
然后,高声呼喊:
「那么,这场决斗……由吉村护获胜!」
当她高声宣言,「喔喔——!」「不愧是护!」「你们两个都很努力~」「由由也很干脆唷!」观众们纷纷鼓掌喝采。护哈哈一笑,一条毛巾落在头上。他抬头一看,发现绚子微笑的美丽脸蛋近在咫尺。
「辛苦了,护。」
「——是的,绚子学姐。」
护以笑容回答后,绚子也走到躺在沙滩上的由良理身旁蹲下,然后将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开口说道:
「你也是,由良理。」
「姐——」
由良理拿着毛巾,猛然爬起上半身。
她睁得斗大的眼睛里泛出泪光:
「——姐姐!!」
她扑向绚子胸口,趁着这个好机会用脸颊摩擦起来。「哇!喂,等等——」即使绚子脸颊微红、不知如何是好,她也毫不在意。护觉得这一幕很温馨,仰望放晴的天空。照情况来看,下午或许可以顺利地享受潜水的乐趣。真期待——护这么想着,忽然在视野中看见正树。嗯?他讶异地想。正树正朝着艾梅蓝齐亚说些什么。
——他们正在说些什么事呢?
*
艾梅蓝齐亚吃惊地注视着护。
她自认自己很了解护的才能。去年圣诞节左右,她首度接触到护的比亚特利斯技术,就感受到他的才能与可能性已足以列入天才的范畴。她的预感并没有错,护也一直在学校的课程之外努力精进。然而,就算这样——
「护……他相当有趣啊!」
不知不觉间来到她身旁的正树说道:
「由良理在我的学生中,也算是最优秀的那几个呢!」
「……我认为……护很优秀。他有上进心,为了努力不辞辛苦,也具有才能。虽然比不上贝雅特丽齐与哥哥,但单就资质来说……我甚至想过他可能在我之上。不过……」
艾梅蓝齐亚已有四个月的时间,和护一起进行过许多次比亚特利斯特训,但训练时……他可曾进步到能够这样轻松压倒由良理的程度?护和由良理的实力应该在不分伯仲之间。
然而……
「我无意看轻护,我本以为已正确地理解他的实力……然而,即使考虑到护的资质与进步程度,刚刚那一战也太过……该怎么说才好——」
「简直就像……」正树似乎觉得她的话正合我意,这么插口:
「比亚特利斯本身在积极的协助护?」
「——是的。」
艾梅蓝齐亚坦率地同意:
「老实说,我很惊讶。」
「我也一样——看到护,我就越发下定决心了。」
「…………?」
她仰望正树,眨眨眼睛。下定决心?
他的脸上浮现微笑:
「——艾梅蓝齐亚。」
「嗯?」
「我有点事想告诉你——……在这之前……」
「什么事?」
正树忽然探头注视她的蓝色眼眸。他的眼睛和绚子有些相似,好强、带着挑战意味,却又具备知性。以前哥哥曾说过,他喜欢正树的眼睛。那眼神简直就像是要透过比亚特利斯的研究,挑战世界。
「你看起来比前天好多了……」
听到他提出的话题,艾梅蓝齐亚心中一惊。
「不过似乎还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若是我的误会就好,但我在德国时从没看过你露出这种神情。你有什么烦恼吗?」
「…………不。」
她垂下眼眸:
「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正树或许是接受了她简短的回答,或许是认为不该继续追问。她不确定。他有让人搞不懂是敏锐还是迟钝的一面。
「那么,你要和我谈什么?」
「你有听约翰提过,『Ad astra』这个名字吗?」
Ad astra?
艾梅蓝齐亚歪着头:
「Per aspera ad astra(注:意为穿过黑暗,迎向光明)……是拉丁文吗——不,哥哥并没有提过什么…………」
「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在这里不太方便谈。」
他露出微笑,看向海边。绚子被由良理紧搂着不放,手挥脚踢地挣扎着。站在她身旁的护抛来讶异的视线。正树拍拍艾梅蓝齐亚的肩膀,开始走向他们。
然后,他小声地说:
「晚一点,我会在森林等你。有空的时候,你就瞒着绚子与护——可能的话,还有『银之玛莉亚』过来找我。」
*
因为天气变得极佳,风势也彻底平息,沙滩上的决斗结束后,护得以一行人顺利地享受第二次的正式水肺潜水。今天他们前往比昨天难度高一点,适合进阶者的潜水点。碰见高鳍白眼鲛时,护的心脏差点冻结,但过程还是充满乐趣。
多么美丽!
多么精彩!
这些感想,不只是针对昨天和今天的潜水而发。
六天五夜的旅行即将结束,明天就要回到日本。他试着回顾这五天,虽然曾碰到麻烦,与正树及『银之玛莉亚』的会面也是出乎意料,但无疑会变成一生难忘的回忆。
晚餐也是葛蒂请客,她居然包下整座私人海滩,还请饭店送料理过来。再加上游艇一事,护和龟照、明日香不禁感到惶恐,葛蒂本人却一脸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这是谢礼。」绚子和摩耶他们也摆出「既然人家要请客,有什么不好?」的态度,毫不客气地猛点菜。
就这样,海滩上排满豪华的料理,还密密麻麻地放着酒精饮料。时刻已近黄昏,天空开始染上鲜艳的橘色与紫色。哇~!大家在海滩上集合,发出欢呼。所有人都按照约定时间,走出饭店——
「……咦?」
护眨眨眼睛,环顾海滩。
正树好像还没到,这是没什么,但直到刚刚都还和他们一起玩潜水的艾梅蓝齐亚也不见人影。她还没换好衣服吗?护奔向与她同房的杏奈身边:
「杏奈学姐,你有看见艾梅蓝齐亚吗?」
「咦?她比我先离开房间——哎呀,真的不在耶!」
杏奈也环顾海滩,歪着头:
「怎么回事?」
『对抗终点』结果是逃掉了,艾梅蓝齐亚的样子也还有点怪怪的,护正开始担心,正巧看见她踏着小碎步,从通往饭店与森林的路上走向海滩。
护赫然回神:
「——艾梅蓝齐亚?」
「——护。」微低着头走路的她抬起头来。他露出微笑走过去,艾梅蓝齐亚瞥了杏奈一眼后开口说道:
「那个……对了,我……我去上厕所。」
「咦?啊,这样吗?哈哈,我有点担心呢!」
「谢谢。」
艾梅蓝齐亚有礼地道谢。
正树随后立刻到场,共进晚餐的成员就此到齐。大家各自拿着饮料,汐音作为代表站上前一步。
她环顾众人,扬起灿烂的微笑:
「大家都辛苦了。」
「喔~人家还一点都不累!」
美月笑着举起手,而汐音加深笑意:
「大家应该都充分享受了这趟旅行的乐趣——唉,虽然半途中发生了一点麻烦。」
「哎呀,不过大海之美真是不同凡响。我快着迷啦!」
瑶子接在美月后面插嘴,汐音点点头:
「但是,这趟快乐的旅行也将在明天划下句点。今天是我们在帛琉度过的最后一晚——有『银之玛莉亚』女士请客,大家就不必客气地大吃大喝,尽情享受最后一夜吧!为帛琉美丽的海洋干杯!」
大家发出欢呼声,开始用餐。美月、八木与杏奈照着老样子,葛蒂则是拿出「难得我都出了钱,怎么能输」的拼劲,以惊人之势冲向料理。护重新转向身旁的艾梅蓝齐亚,笑着举起玻璃杯:
「艾梅蓝齐亚。」
「——啊,好的。」
她察觉他的意思,举起玻璃杯相碰。
艾梅蓝齐亚扬起极浅的笑容:
「……干杯,护。」
护喝了一口柳橙汁后,离开她身旁。在难得的最后一夜,他想和所有人轮流干杯。汐音愉快地眺望大家;瑶子正在欺负龟照,龟照闷不吭声——
「由良理。」
当护递出玻璃杯,「……干嘛?」由良理狠狠地瞪过来。看到他静静地露出温柔的微笑,她即使皱眉将头瞥向一边,仍心不甘情不愿地碰碰杯子。
「……干杯。」
由良理有点难为情地说。
美月一边大快朵颐食物一边忙着按莱卡相机的快门,海狼与爱德华·巴雷尔满足地站在角落望向葛蒂,明日香含蓄地格格轻笑,站在她身旁的是——
「摩耶学长。」
「嗯?啊!」
摩耶咧嘴一笑,举起杯子相碰:
「干杯……哎呀,我在这趟旅行里算是外人,也打算尽可能表现得低调点,结果还是大玩了一场。」
「哈哈。摩耶学长,那个——」
「嗯?什么事?」
护一脸严肃地仰望着他。他暂时闭上双眼,回想毕业典礼前夕、旅行第二天的晚上,以及其他许多回忆——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会好好珍惜绚子学姐、好好保护她。」
「——嗯,我知道。」
摩耶点点头,表情看起来非常满足、豁然开朗:
「我相信,如果是护就没问题。」
杏奈争先恐后地将美味的料理塞进胃里;八木也不肯服输地大口猛吃;希实子说了声:「……我今天有点累。」走到遮荫处休息,待会儿再去找她吧。护走向那个正在猛灌啤酒的娇小背影开口说道:
「葛蒂小——葛蒂。」
「嗨~护哥哥!」
她迫不及待地回过头,绽放灿烂的玛莉笑容,愉快地和他碰碰玻璃杯:
「吉村护。」
「是的。」
「其实,我来到帛琉的理由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得保密,另一个就告诉你吧。」
「咦?是什么?」
「我想像这样热闹一下,呵呵!」
这一定不是什么玩笑话。看到葛蒂喜悦无比的笑容,护坦率地想。然后,他有点紧张地走向手持酒杯的正树。至于最后,当然是——……
「……绚子学姐。」
「呐,护。」
绚子边举起果汁杯边开口:
「你曾说过——有正树的教导,我才会在这里吧?」
「是的,我这么认为。」
「那么,我就是去年十月,在东比大附属高中的樱花树下……」
喀锵……随着玻璃杯温柔相触的声音响起,她露出微笑:
「和你相遇,现在才会站在这里……干杯。」
绚子有些脸红、看起来很害羞,但还是明确地说到最后。因此护也压下难为情的感觉,竭力地挤出回应:
「干杯,敬我和绚子学姐的……命运。」
要说出口,果然还是很难为情。
但这也是护发自内心的心声——
一下子就发起酒疯的美月朝大海展露歌喉,同样喝得微醺的由良理缠上正树,汐音趁着绚子没注意,将「LIPSERVICE」放到她手上,令葛蒂放声大笑……晚餐在这些插曲之间继续进行。周遭的天色已完全入夜。
「哈哈……」护搔搔脸颊:
「大家都好兴奋——都到了最后一晚,这也没办法。」
「——如果老实地陪他们闹,纵使有好几个身体都不够用喔!吉村学长,其实你不太擅长应付那种气氛吧?」
希实子靠着椰子树席地而坐,「我也玩得非常快乐,没关系。」听到她的台词,护微笑如此说道:
「希实子,那个……」
「什么?」
「……和大家一起旅行,你觉得开心吗?」
她一瞬间吃惊地仰望护的脸。「希实子?」当护困惑地歪着头,她没有触摸发丝,微微扬起嘴角:
「桐岛学姐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就算和由良理同学一样逞强嘴硬也无济于事,我就老实说了——我打从心底觉得很开心。我觉得加入学生会真好。」
「太好了——欢迎加入东比大附属高中学生会,希实于。」
护递出玻璃杯,她也轻轻相碰:
「我才是呢,请多多指数……干杯。」
护喝完杯中剩下的柳橙汁时,绚子就像是要为了「LIPSERVICE」的事算帐,使出德国式背摔将汐音扔进珊瑚礁之海,然后离开人群走向护。「————真是的,那个头发活像椿树的家伙……」她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近:
「——护。」
「嗯?」
「我要去附近绕一圈,顺便当作散心。」
因为,她的表情出乎意料地认真,「咦……」护吃惊地回望她。「什么啊,护?」绚子微微一笑:
「你以为我已经不关心『对抗终点』的下落了吗?从前天晚上开始,我一直保持警戒——我已将他狠狠教训成那样,应该不要紧就是了。」
「……『对抗终点』吗?」
听到那个名字,希实子突然发出叹息:
「他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才会做出那种事?至少,我……不认为他是个坏人……当然,鹰栖绚子学姐会无法原谅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关于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绚子用下巴比向后方:
「比起问我,先问问那一位不是比较好吗?」
在绚子指出的方向,葛蒂正一手拿着特大啤酒杯,踏着小碎步走来。面带微笑的她一定有听见希实子和绚子刚才的对话,从外表却看不出她的想法。「葛蒂……」希实子喃喃地说。
葛蒂笑咪咪地走近他们。
她忽然抛出一句话:
「我决定了。」
「啊?」绚子皱起眉头,葛蒂笑了笑:
「没有啦,就是吉村护那招亮晶晶的比亚特利斯技巧要命名为什么。叫吉村护爱的防护罩如何?那一定是爱的力量。是你对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与希实子的——」
「……我……我不要。」
葛蒂的命名品味令护发出绝望的呻吟。希实子抚摸发丝,脸上浮现恐怖的笑容说道:
「如果你闹得太过火,我就再来一发头槌喔?」
「…………对不起。」
呜……葛蒂露出厌恶的表情道歉,「————这种人居然是全世界最强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真不敢相信!」绚子低头望着她,不高兴地呢喃。然后,她重振精神转向葛蒂:
「然后?你应该有确实听到希实子刚刚说的话吧?你有好好侦讯我们抓到的那两个人吗?」
「算是吧。不过……他们果然一无所知。那两个人只是『对抗终点』花钱雇用的旧识,很遗憾啊!」
「——葛蒂。」希实子站起身开口。「嗯?」葛蒂歪着头,而希实子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以微微带刺的口气继续说道:
「之前,你说过你知道我撒谎时的习惯……」
葛蒂抬头望着希实子的脸庞微笑着。希实子则摇着头说道:
「我也一样,差不多也发现你撒谎时的习惯罗!虽然我不会告诉你,那是什么。既然你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就当作波及到我们的赔礼,说出这点情报——」
希实子的话声骤然停止。
葛蒂依然面带微笑,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她藏在眼罩下的左眼。
「希实子?」护疑惑地问。葛蒂的视线令她恍然大悟地摸摸眼罩——就像是突然察觉了什么。希实子睁大双眼,愕然地回望葛蒂。葛蒂仅仅只是注视着她的表情,什么也没说。仅仅只是露出微笑:
「没事的,希实子。」
一阵沉默之后,葛蒂终于开口:
「不是你的错。最粗心大意的人是我,让我前来帛琉的消息外泄。将那东西交给你的责任,也在我身上。别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对你不利。你也是我珍视的对象之一啊!」
绚子讶异地看着希实子和葛蒂: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
希实子勉强挤出回答后,咬住下唇。她的侧脸,仿佛掺杂着护不曾看过的痛苦、悲伤与后悔。怎么可能没什么?护一脸担心地注视着她:
「希实子——?」
「别露出那么消沉的表情啊!」
葛蒂笑着说道。她转身背对无法释怀的绚子,望向帛琉的海洋。她回头瞥了护一眼,宛如珊瑚礁之海的眼瞳中浮现恶作剧之色:
「这是赠品,是我送给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大家最后的礼物。」
那一瞬间,护感受到空气沙沙地骚动起来。绚子的神情也转为吃惊。他的身体不断颤抖着,心脏刹那间差点停止。护所感应到的操控太过于完美、规模太过于庞大,让他全身到指尖都为之麻痹。
啪!夜光中迸出巨大的光芒。在完美无缺的掌控下,比亚特利斯与包覆帛琉的夜空全面地共振。白、红、蓝、橘、金————五颜六色的光芒洋溢星空,以填满海的这一头到另一头的惊人规模,宛如莲蓬头的水花般倾注而下。好厉害——护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入迷地看着比亚特利斯所制造的烟火。他身旁的绚子也一脸愕然。葛蒂的比亚特利斯技术直震人心,完美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好美,美得无与伦比!
和他们在帛琉度过的最后一晚非常相称。
*
从正树那边听到的事,让艾梅蓝齐亚做出觉悟。
我真的得将烦恼清除一空了。听到正树的话,她由衷地想。
大家玩得热热闹闹的最后晚餐快乐地结束,时间早已超过晚间十点。艾梅蓝齐亚做个深呼吸。她穿着睡衣踏上走廊,四周寂静到可怕的程度。她走向护和龟照所睡的房间。想借由这么做来坚定决心。
——……为了他。
——……不是为了……而是为了他。
她压低脚步声,小心翼翼地不去吵醒其他正因旅途的疲惫而坠入梦乡的同伴,一步步往前走。在路上,孩提时与哥哥之间的回忆掠过脑海。他们有许许多多的美好回忆。
当艾梅蓝齐亚注意到时,哥哥已牵起她的手。
哥哥教导了身为孤儿的她一切的一切。技术、知识、教养……还有更重要的,是关爱的温暖——那份温情注入艾梅蓝齐亚冻结的心中,成为迈向明天的篝火、成为希望的嫩芽。哥哥将艾梅蓝齐亚视为一个人养育长大,而非只会服从他的人偶。和哥哥的相遇塑造了艾梅蓝齐亚,为她孕育出活下去的力量。她大概不会忘记,和哥哥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她会一直……一直记在心底。
比起世上任何人,艾梅蓝齐亚更深爱哥哥。
艾梅蓝齐亚敬爱绚子,胸中的确也对护抱持着几近发狂的恋慕。然而,若要问那感情与她对哥哥的爱及感谢之间孰轻孰重,当然是艾梅蓝齐亚与哥哥共度的时光份量重得多。
她真心爱着哥哥,尊敬着他。
正因为……正因为如此——
…………………………
想到此处,艾梅蓝齐亚突然停下脚步。
那一瞬间,一股不祥的恶寒掠过背脊。她不知不觉间呆立不动,眯起眼睛往外看。艾梅蓝齐亚以凌厉的目光直盯着被黑夜包围的海滩,喃喃自语:
「——是我的错觉吗……?」
刚才——
她似乎感觉到静静压抑的杀气……
有一瞬间,她犹豫着该不该去告诉绚子或葛蒂。不过,那大概是错觉吧!艾梅蓝齐亚考虑了一会儿,再度迈开步伐。
夜间的庭园里,充满令人吃惊的寂静。
事情不至于需要通知绚子与葛蒂,应该只是我的错觉。艾梅蓝齐亚抱持着这样的念头走出饭店,准备亲眼确认一下。她本来是这么打算。不过,该不会是……一对上躲在饭店旁暗处的他,艾梅蓝齐亚察觉事情并非如此。
一对上没蒙面的『对抗终点』那双摇荡着沉静激情的蜂蜜色眼眸,艾梅蓝齐亚就清楚地察觉,她会独自走向这里的理由并非如此——
「真亏你能发觉。」
他用英语喃喃地说。
艾梅蓝齐亚点点头:
「如果换成前天的你,我一定无法察觉。可是,你也因为……明天『银之玛莉亚』就将重返无法出手的领域而感到焦急吧?你没能完全掩饰住感情。」
「……别妨碍我。」
『对抗终点』毫不松懈地注意她以及周遭情况,说出难解的话:
「我发誓,不会危害你和贝雅特丽齐等人。你让开吧。」
「——你……」
艾梅蓝齐亚也毫不松懈地对『对抗终点』与周边保持警戒,静静地发问:
「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引发这次的事件呢?视你的回答而定,我或许不会让路也说不定。告诉我。」
两人互瞪了一会儿。这段期间,艾梅蓝齐亚始终在近距离下面对『对抗终点』的杀气,尽管睡衣背部早已被冷汗浸湿,她仍尽量保持平静的表情,不让对方察觉。万一露出软弱的一面,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有人一直在寻找某台比亚特利斯机器。」
『对抗终点』开始轻声诉说:
「我的目的是取回那台比亚特利斯机器以及所有相关资料,并视情况而定,让可能已记下所有知识的『银之玛莉亚』从世上消失。过去,我曾为此接近『银之玛莉亚』……」
「——原来如此,即使你接近『银之玛莉亚』,她也没有露出破绽,你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这次,你看见好机会,就想绑架她借着拷问逼出详情……?」
虽然没有点头,『对抗终点』的沉默却代表肯定。「然后……」艾梅蓝齐亚继续说道:
「因为我们的妨碍,未能成功吧!」
「不过……」
『对抗终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在前天的战斗中,我终于——发现了『Whoracle』。」
「……咦?」
「『银之玛莉亚』似乎没想到,我会在逃跑的同时发现那东西。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若无其事地……不,是足足数年都没发现的我太蠢了。东西就在伸手可及之处。我至少也得回收现有的实物,在他面前破坏掉……」
『对抗终点』首度露齿一笑,那表情令艾梅蓝齐亚越发感到毛骨悚然,战栗从头顶直透脚尖。这时,艾梅蓝齐亚发觉『对抗终点』的眼神正在游移。即使只有一瞬间,他的确朝饭店瞥了一眼。
瞥向某个房间。
「——是希实子吗?」
她忍不住发问。他所望向的,是希实子和美月的房间。
「几年来都没发觉——是什么意思?你要找的什么『Whoracle』就在希实子手上……『Whoracle』是什么?先不提抢夺,你说想消除掉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也就是说,如果『银之玛莉亚』对那个『Whoracle』做进一步的研究,对你们很不利?」
「…………」
「事情就是这样吧。」
『对抗终点』沉默不语地看着艾梅蓝齐亚,仿佛在说谈话已告结束。他再度要求:
「让开,我不会伤害你们。」
「……抱歉。」
艾梅蓝齐亚做个大大的深呼吸,握紧拳头。以握拳的触感为起点,恰到好处的紧张感在体内蔓延。她知道意识正逐渐变得敏锐。这次她自幼养成的习惯,或许是将艾梅蓝齐亚切换成『魔王之剑』的开关。
「我方才说了假话。打从一开始,我就无意让你通过、无意放过你。我要把你打得稀巴烂——话说回来,你也一样,不准备让我听到这些话之后还活着离开吧?」
「——为什么,你明明察觉我在这里,却一个人前来?」
『对抗终点』仿佛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问:
「凭你一个人对付不了我的,你也清楚这点吧?」
「…………前天,我已经说过。」
艾梅蓝齐亚压下涌上心头的怒火,观察与她互瞪的『对抗终点』。尽管乍看之下看不出来,他的动作却带着一丝不顺畅,显示绚子留下的伤势还没完全康复。虽然她的伤势也称不上完全复原,但对方的受创程度应该较大。
『对抗终点』的杀气令她再度领悟到。
艾梅蓝齐亚之所以独自前来,并非因为她无法确定。即使是无意识下的举动,她的确抱持着一个意念而来。
那就是——
——自尊。
她必须洗刷惨败的屈辱。
我是『普鲁士魔王』约翰的义妹,也是他唯一的弟子。她的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全身上下同时充满力量。她回想起前天展露出压倒性强大的绚子,想起今天在不知不觉间成长到令人吃惊的护。关于两人的记忆,为艾梅蓝齐亚的心点燃熊熊火焰。
他们两人这么努力地往上爬,艾梅蓝齐亚怎么能独自匍匐在地上?
艾梅蓝齐亚以『魔王之剑』、以集义兄的关爱与教育于一身的身份下了某个决定,这是绝对不能退让的骄傲。她不能让这种对手否定自己获得哥哥认可的才能、否定一路接受哥哥教育的自己。
因为艾梅蓝齐亚已做出决定,必须以不可动摇的自尊来贯彻。因此,唯有她身为『普鲁士魔王』义妹的骄傲事实,不容许留下一丝伤痕……!!
「……你竟瞧不起身为『魔王之剑』的我,不可原谅——」
她的话声未落,『对抗终点』已展开行动,速度快得与庞大身躯并不相称。艾梅蓝齐亚抽身后退,出鞘的刀紧贴着她眼前划过,白刃反射月光。她被刀尖扫过一缕留海散落在夜晚的空气中,留下银色的残辉。
一直到分出胜负为止,两人不曾再交谈一句话。
艾梅蓝齐亚咬紧牙关,抓住『对抗终点』握刀的右手,使出浑身之力踢向他。
她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攻击哪里,正是他在绚子手下受创最深的左臂。她有打个正着的触感,透过脚尖感觉到『对抗终点』的左臂再度肿起。
『对抗终点』放开刀子甩掉艾梅蓝齐亚的手,伸出获得自由的手抓住她的头,用蛮力将她撂倒。脸颊一接触到地板,艾梅蓝齐亚霎时举起手臂保护头部。她被他的飞踢踹飞,但立刻以手撑住地面,扭身站起来。『对抗终点』已在转瞬间追击而来。
刀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的手中。艾梅蓝齐亚钻过挥落的刀刃下方,扑进对手怀中。『对抗终点』几乎是反射性地举起左臂,想护住身体。她毫不在乎,反倒庆幸这样更容易攻击。她这次挥起拳头,再度用尽全力痛殴『对抗终点』的左臂。
就算使用比亚特利斯治疗过,他受伤处的骨骼似乎还未完全愈合。她手上传来骨折的触感,『对抗终点』微微皱起眉头。那一瞬间,『对抗终点』应该在犹豫。
他已完全踏人艾梅蓝齐亚的攻击范围。要先往后跳拉开距离?还是直接打下去?然而艾梅蓝齐亚很确定,『对抗终点』不会后退。她前天的惨败,已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会低估『魔王之剑』艾梅蓝齐亚的实力!
他使出膝击。她虽然看出对手的攻势,却没有闪躲。她冷静地找出会受攻击的部位,全力咬紧牙关,从正面吃下那一击。袭向腹侧的剧烈冲击与疼痛令艾梅蓝齐亚渗出冷汗,右手同时大幅往后一挥。她第三度痛殴『对抗终点』左臂上的同一个伤处。
结果可不只「骨折」这种半吊子的程度。他原本就已骨折的地方被彻底粉碎,她手上传来的触感与其说是打碎,更接近砸烂骨头。这一刻,艾梅蓝齐亚终于看见『对抗终点』脸上浮现深深的苦闷之色。她抓准对方想往后退的破绽,再补上一击。下个目标,是他曾被绚子打得骨折,应该也尚未痊愈的腹侧。
左臂已废的『对抗终点』无法做出防御。艾梅蓝齐亚的飞踢狠狠地埋入他的腹侧,骨骼碎裂的讨厌声响再度响起。就在她要对踉舱不稳的『对抗终点』趁胜追击时……
他仿佛随意而为地轻轻射出刀子。艾梅蓝齐亚能够瞬间反应过来扫掉飞刀,一半以上靠的是运气。她的动作仅仅停滞一瞬间,『对抗终点』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重整体势,发动反击。
——这家伙,果然是个……
艾梅蓝齐亚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他的手刀,在心底抱怨。老实说,她想靠刚才打中腹侧的一击撂倒他。
——超越常理的怪物……!
她明明已造成许多打击,甚至破坏了他的左臂,『对抗终点』打起格斗战却几乎和艾梅蓝齐亚势均力敌。自己进散的汗珠,就像慢动作般清晰可见。『对抗终点』充满杀气的眼瞳,令她背脊发寒。
可是……艾梅蓝齐亚想着。
——哥哥更厉害……
『对抗终点』的每一击都沉重到震得她架起防御的双臂发麻,他庞大身躯挥出的每一击,都让艾梅蓝齐亚感受到那只能称之为怪物的异常强悍。但她依然想着。
——哥哥、贝雅特丽齐可不只这种程度……!!
她发觉周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围,『对抗终点』的意志掌控着周围的比亚特利斯。一股宛如被蜘蛛网捉住的厌恶感与恐惧,令她颤抖。她鲜明地想像出自己被『对抗终点』操控的比亚特利斯打成绞肉的身影,疯狂的恐惧从心底涌上。
艾梅蓝齐亚闪过想操纵比亚特利斯防御的冲动——刹那间,她判断抵挡不住,完全放弃防御。她伸出手臂,悄悄碰触『对抗终点』的腹部。但对方也毫无慌乱之色,采取防御的迹象。他的态度中充满要以速度战取胜的自信。有仅仅百分之一秒,两人目光相对。
『对抗终点』的自信,为艾梅蓝齐亚带来胜利。
姑且不提同时出手,她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在后攻时比拼速度能赢得过『对抗终点』。要是他注意防御,输的人多半就是艾梅蓝齐亚。
她以左脚踢起『对抗终点』落在地面的刀子。
正如同她所希望的,刀子倏然直直地扎进了他的腹侧。『对抗终点』惊愕地睁大双眼,集中力不知是被惊讶或痛楚大幅打乱,令即将施展的比亚特利斯攻击烟消云散。接着,艾梅蓝齐亚集中精神。
火星劈啪迸散,朝『对抗终点』引爆。一场小却毫不留情的凶恶爆炸在他的腹侧迸开,『对抗终点』的庞大身躯晃了晃——直接倒下。在他倒地前夕,艾梅蓝齐亚就像是要补上最后一击般地踹向他的脸。
胜负就此决定。
地球上只有哥哥,才能在挨了这一击后还站得起来吧!
即使是『对抗终点』也仰天倒地,完全丧失意识。艾梅蓝齐亚望着他被刺中的腹侧滴落点点鲜血,以及被火花烧得焦黑的腹部,茫然地呢喃:
「……我还差得远呢!」
她忍住踉舱倒下的冲动,晃动肩膀大大叹口气。精神上剧烈的消耗,令她险些头晕眼花开口呢喃:
「如果我们双方都是状况良好,落败的人会是我……」
正因为绚子在他身上留下重创,正因为她集中攻击『对抗终点』的旧伤,才能在肉搏战拼到势均力敌乃至略占优势的程度。
虽然如此……艾梅蓝齐亚心想:
「——我……赢了!」
我非得获胜不可。
艾梅蓝齐亚仰望星空:
「我是『魔王之剑』艾梅蓝齐亚·卢迪加……!」
为了她的自尊,也为了养育她长大的哥哥的名誉。为了证明艾梅蓝齐亚的决定绝非出于软弱,而是她诞生于世,受到哥哥养育、遇见护他们之后,由她本身的人格做出的判断。为了说服自己。
正因为她爱哥哥,想与他对等相处,而非什么也不思考地服从。这结果并非出于艾梅蓝齐亚的软弱,而是哥哥为她培育出的坚强意志……让她下了这个决定。即使这代表背叛哥哥,那也是她借着身为『魔王之剑』的骄傲,由于真心爱着哥哥而导出的决定——
艾梅蓝齐亚拨了通电话到葛蒂房间,通知她『对抗终点』昏迷不醒之事后,总算朝护的房间走去。怦通!怦通!怦通!她站在房门前回想起护的笑容,心跳加快到难以相信的程度。呜……艾梅蓝齐亚脸红起来。
——这……
——和『对抗终点』交战好像还轻松得多……
艾梅蓝齐亚正一边这么想一边拼命深呼吸时,房门突然打开,「……咦!!!???」令她惊慌失措。然而,走出门的人同样也大吃一惊。
「艾…艾梅蓝齐亚……学姐?」
是龟照。「龟……龟照?」本以为两人已经入睡,准备偷偷打开锁溜进去的她挺直背脊:
「那……那个,你……你还醒着吗?」
「——算是啦!」
龟照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搔搔脸颊,有些害羞地注视着她。他走出房间,没问「有什么事?」之类的蠢问题,只说了一句话:
「吉村学长也还醒着。」
「…………嗯。」
「不过,鹰栖学姐也在里面。他们两个在聊天,我觉得打扰他们也不太好,所以就想出去吹吹风。」
是吗?贝雅特丽齐也在——「——这样吗?」艾梅蓝齐亚喃喃地说,或许是从她的神情中察觉什么,龟照忽然微笑着继续说道:「唉,没关系。」
「他们只是在聊这次的旅行,就算进去应该也不会被骂,说不定反倒会为了多出一个聊天对象而开心喔——你想和吉村学长说话吧?」
龟照的口气很沉稳,依然带着如萧邦旋律般的优美与温柔。艾梅蓝齐亚无法直视他的脸,悄悄垂下眼眸别开视线。虽然她感到龟照赫然一惊,却无计可施。
一阵短暂的沉默流过,他轻声呼唤:
「——艾梅蓝齐亚学姐。」
或许是她的错觉、或许只有一点点,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前几天成熟了些。远比艾梅蓝齐亚成熟得多。
「我想要变强。」
那台词来得突然。
他的声音里没有自信也没有确定,但也没有因为不安而动摇。其中充满了一心一意的直率意志。
「……说真的,我对比亚特利斯技术一点也不感兴趣。」
「——…………」
「我不知道老姐是怎么想的,但我只是……因为进这所学校未来可以赚大钱,不必拿实际上当不当得上都很难讲的钢琴家为目标,给家里添麻烦。只是这样罢了。」
他的话声,就和在音乐教室里、在热带雷雨下向艾梅蓝齐亚告白时一样真挚。龟照走近一步,仿佛微微一笑:
「——不过,我明白这种心态是不行的吧。」
龟照就在眼前。他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艾梅蓝齐亚。虽然明白,她却还是抬不起头。
「前天发生事件时,你们出去迎战,我却只能什么也帮不上忙地等待着,真的很难受、很没出息。我开始实际感觉到,自己的心上人明明可能会有危险,却什么也办不到,真是糟糕透顶……我也觉得,我们的差距实在太遥远了。」
说到此处,龟照的声音首度掠过悲伤的波动。如果继续避开视线,对于认真注视着她的龟照一定是种侮辱。艾梅蓝齐亚悄然却竭尽全力地抬起目光。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想去学习比亚特利斯技术。」
龟照直视着艾梅蓝齐亚,她仿佛曾数度看过像那样贯穿人心的直率眼瞳。她赫然惊觉,那是她小时候望着镜子,下定决心不当哥哥的累赘时的眼神。是护下定决心,要与绚子站上对等位置时的眼神。
龟照向吃惊的艾梅蓝齐亚笑道:
「所以,我不会再说我喜欢艾梅蓝齐亚学姐,害你为难了。因为,我还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我不知道……需要一年、两年,还是更久,但在我从种种意义上——变得远比现在更强之前都没有。」
龟照伸出手,碰触艾梅蓝齐亚的脸颊。他沉静的动作极为自然,仿佛理应如此。他的手就像要替她擦去前天的泪水般温柔地抚过脸颊,相触一瞬后立刻离开。
「——龟照……」
「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不好意思,叫住你。那我出去随意散个步了。这五天真的玩得很开心,有来真是太好了——我之所以能够这么想,都是托你的福。」
一阵夜风吹过,龟照只留下轻笑,干脆地迈步离去。艾梅蓝齐亚呆站在房门前,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彼端。尽管胸口隐隐作痛,但不知为何,留在她胸中的感情并非仅有悲伤,还有一份爽朗。
或许大家都一样。此时,她突然心想。
大家的感受都是苦乐各半,就算自己拒绝别人,因此单方面地觉得对不起人家、觉得人家可怜,对于直率说出心意的对方或许很失礼。
艾梅蓝齐亚想到自己。即使遭到护的拒绝,她也不希望护认为「我对不起她」、「她好可怜」。除了自己的魅力输给绚子以外,艾梅蓝齐亚想不到任何会被护拒绝的理由。既然如此,她并不希望护有那种想法。其中一方背负着自卑感的恋情一定不对等,也是在侮辱希望拥有对等关系的对手。
「——是龟照吗?」她一走进房间,就听见绚子发问,心头微微一惊。「……不,是我。打扰了。」她回答之后往前走,就看见绚子坐在床上,护像个孩子般在她身旁缩成一团,发出小小的鼾声。
绚子看向艾梅蓝齐亚:
「我们直到刚刚为止,都在天南地北的闲聊……」
她这么说着,露出有点头疼的浅笑:
「可是护睡着了……看来他相当累。」
「说这种话的你才是……」
看到绚子与护安眠的脸庞,艾梅蓝齐亚觉得心一下变得轻松起来,也微笑着回应:
「看起来一脸疲倦喔!」
「……是啊!」绚子回答后大大伸个懒腰,轻轻打了个哈欠。事实上,她看起来疲惫不堪。不只是护与绚子,大家多半都一样。
五天来全力地享受在帛琉和大家共度的时光,怎么可能不累。
「那你呢……」绚子开口问道:
「怎么了?因为睡不着,跑来打发时间?」
「……没错。想到明天就要回日本,我觉得有点寂寞,才想说能不能聊聊天——」
艾梅蓝齐亚发现绚子正格格轻笑,话声忽然中断。「贝雅特丽齐?」她疑惑地歪着头,「没什么。」绚子摇头之后,拍拍床铺:
「要坐吗?」
艾梅蓝齐亚有些犹豫。
她是过来看护的脸的。她只是觉得,看到护的脸可以给予自己推动决定的勇气,这目的也已达成。所以,这样就够了。老实说,和『对抗终点』那一战也让艾梅蓝齐亚疲惫至极,很想回房休息。
可是——
「那我不客气了。」
她点点头,在绚子身旁坐下。得到绚子的邀请,她坦率地觉得开心。对艾梅蓝齐亚来说,绚子仍是个憧憬,虽然不知道绚子是怎么想的,但她认为绚子是她非常重要的——朋友。
「我刚才会笑出来……」
绚子愉快地说:
「是因为听到你用『回日本』这种说法,感觉很有趣。不,这么说当然没错。如果对你而言,日本、或说东比大附属高中变得像家一样,我会很高兴。」
听到出乎意料的台词,艾梅蓝齐亚愕然地注视着她的脸庞。绚子口中的「家」,令她胸中一动。「怎么了?表情那么吃惊?」绚子再度笑笑: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
艾梅蓝齐亚露出微笑。自从前天听过奄照的钢琴后,这多半是她最自然沉稳的微笑:
「能听到贝雅特丽齐对我这么说,我只是很开心。」
听到艾梅蓝齐亚坦率地表示,「没什么。」绚子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脸。她停顿一会儿,依然别着头轻声发问:
「你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吗?」
「是的,我好多了。」
幸好方才与『对抗终点』的战斗中,她没有在脸孔等一眼就能看穿的部位受伤。
「虽然左臂感觉还是有点怪怪的,但也只有这样。」
「是吗?」
绚子简短地回答,不经意地眺望窗外。在阳台另一头,帛琉的夜空散落着满天星辰,宛如珊瑚之海水面的粼粼波光,扩散得近乎永恒。空气中除了护可爱的鼾声外没有任何声响,一片沉静。
「机会正好。」她微笑着说。
艾梅蓝齐亚眨眨眼:
「咦——?」
「我有事想跟你说。」
绚子站起身,冲泡好饭店准备的即溶咖啡后立刻折回床边——就和前天那时候一样。「继续前天的话题啊!」艾梅蓝齐亚战战兢兢地接下她递出的咖啡杯。光是拿着杯子,咖啡的暖意仿佛就透过手心传达到体内深处。
「艾梅蓝齐亚,这次的旅行你玩得开心吗?」
「嗯。」
「真的吗?」
「——嗯。」
这并非谎言。
艾梅蓝齐亚的心情,就如同毫照先前所说的一样。虽然麻烦、虽然痛苦,但做起综合回顾时,还是快乐的部分大得多。「……前天……」绚子重新在她身旁坐下,继续说道:
「我本来想说,却半途中断的话——我不知道这是否能解答……你所烦恼的问题,自己也没有自信。你愿意听我经过思考后的想法吗?」
「……请务必告诉我。」
艾梅蓝齐亚回想起前天与绚子的谈话。所谓的恋爱,或许是一定会伤害到什么人的东西。不过试着想想,不只是恋爱,世上存在的一切也许皆是如此。
艾梅蓝齐亚喝了口咖啡,绚子也跟着啜饮咖啡。
「如果……我说如果喔!虽然不可能发生,这是假设。」
绚子重新转向艾梅蓝齐亚,牢牢地对上她的目光后一脸严肃地开口。她的语气非常强调:
「虽然绝对不可能,如果护喜欢你更胜于我……」
「……咦?咦咦?」
「我都说过是假设了,你为什么要脸红!」
这么抱怨的绚子,脸上也微泛红晕。「对……对不起。」艾梅蓝齐亚低头道歉。为了掩饰害羞,绚子清清喉咙:
「——假设是这样。绝~~~~对不可能就是了…………万一真是如此,虽然丢脸……但我一定会哭出来,说不定会暴怒欲狂……弄得遍体鳞伤。可是……」
绚子突然浮现悲伤之色。那并非单纯因想像到这件事而悲伤,她本身想必感受、思考过更多。这番台词中仿佛包含了许多事物。
她注视着艾梅蓝齐亚,温柔地微笑:
「即使情况变成那样,一定也不是你的错,艾梅蓝齐亚。大概……谁也没有错。在这种事上,没有任何人是对的,相对来说,只要坚守公平、诚实的态度,那就谁也没有错。」
「贝雅特丽齐……」
她好美,艾梅蓝齐亚唐突地想。
绚子的美丽包含外貌、她背脊挺直的姿势、散发的气息以及显露在神情上的真挚人格,深深打动艾梅蓝齐亚的心,令她说不出话来。
「即使拒绝别人、即使遭到拒绝、伤害许多人、觉得悲伤、觉得难受、感到愧疚、感到心痛、仿佛心快要崩溃、被自我厌恶所折磨,但这也无可奈何、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每个人都一样认真、对等地拼尽全力。你说过恋爱或许就像利刃一样,也许的确没错,但大家应该都明白,喜欢上一个人是多么美好的事。大家一定不会后悔地想如果没谈认真的恋爱该有多好。即使往后我有被护甩掉的一天,我也绝不会希望自己没爱上他。我想,每个发自内心坠入爱河的人都是这样……」
绚子伸出柔软的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在艾梅蓝齐亚的脑海中,关于护、哥哥、龟照、绚子……许多的关爱之情与悲哀近乎心痛地复苏。绚子摸摸她的脸颊,她的手指好纤细。
接着,她替艾梅蓝齐亚擦去一道泪水:
「所以,没关系。不论是我也好、护也好,都会依照自己的心情行动。你也不必顾虑我,照着自己所想的去做吧!这样就好,艾梅蓝齐亚。我也很喜欢你喔!」
——绚子刚刚所说的话……
或许是艾梅蓝齐亚一直想听的台词,或许是她在寻找的答案。她小小的肩头颤抖起来,突然有股想抱住绚子大哭的冲动,但靠着自尊心勉强忍住。照着自己所想的去做吧!这句话深深沁入艾梅蓝齐亚的胸中。
——啊,真的……真的……
她在心中反复呢喃。绚子方才说的「家」这个字眼,再度闪过她的脑海。不是德国,也不是日本。有护、绚子与大家在的东比大附属高中,一定是此刻的她的家。艾梅蓝齐亚很确定,她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能够遇见贝雅特丽齐,真是太好了。
——能够喜欢上护,真是太好了。
艾梅蓝齐亚猛然忍住再度涌上眼眶的泪水。她感谢神,让她现在可以和绚子面对面。她小心翼翼地握住触摸脸颊的温暖的手。「……我也很喜欢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抬起头,以含着一层泪膜的眼眸看着绚子,微笑地回答。
接着她与绚子聊了一会儿。话题关于护、比亚特利斯技术、葛蒂等人、正树、后天要开学等,想到什么就聊什么。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像这样和绚子两人单独聊起稀松平常的话题。
好愉快。就算只是一点小事,她们也相视而笑。艾梅蓝齐亚回过神时,绚子已在不知不觉间瘫在床上,和护一样发出微微的鼾声。她忽然一笑。绚子的睡脸,也如稚子一般安祥。
艾梅蓝齐亚也感到睡意袭来,大大打个哈欠。
明天会受影响的。差不多该睡了——她这么想着站起身,突然想到某件事,眺望相亲亲爱而眠的两人。她自觉这是个好点子,像这点小事应该没关系吧:
「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拿起护与绚子都没使用的枕头,放在他们的头与头之间,探头注视着护毫无防备的可爱睡脸:
「护——」
她先闭上眼眸,接着再度睁开。
艾梅蓝齐亚悄悄碰触睡梦中的他微微开启的双唇。好柔软!她没有尝到什么酸酸甜甜之类的味道,温热的幸福却从相触的唇办上扩散至全身,逐渐填满了她。光是这样,她就觉得往后无论发生多么痛苦的事,自己也不会输。
艾梅蓝齐亚面红耳赤地微微一笑。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钻进两人之间,留心不去吵醒他们。软绵绵的枕头触感很好,应该可以带来一顿安眠。艾梅蓝齐亚感觉着最喜欢的人从两侧传来的体温,在睡意的驱使下闭上双眼。即使那代表……疲劳猛然一涌而上,她在迅速被吸入梦乡的同时心想。
——即使那代表背叛哥哥……
艾梅蓝齐亚做出的决定,也属于一个由哥哥用爱养育长大的人类,而非仅会盲目服从他的人偶。她跨越了许多痛苦心情,没有屈服也没有消极地陷入烦恼。
——这不是为了哥哥,而是为了护他们、为了自己。
这次就看在『银之玛莉亚』的份上算了。正树以此为前提,告诉艾梅蓝齐亚一件事。为了完成「回归起源」计划,他会在不久的将来把绚子还有护带往德国。他这回原本也是为了此事而来,还带着珍贵的「Ad astra」同行。他一定要成功。万一两人不肯答应,他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带走他们。到时候,你也要协助我——正树这么说。
那么做,想必会破坏护与绚子现在感受到的幸福、喜悦与安稳。会连根夺走两人闪耀的日常生活。同时,也会破坏艾梅蓝齐亚的「家」。因此她迷惘到最后,做了决定。
——我……
——我要守护住护,还有贝雅特丽齐。
——即使……那代表要与哥哥他们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