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大意了。』
义兄有点像在找借口地说。
『没想到——Adastra竟会对我们动手。直到那一瞬间为止,事情都很顺利……完美地顺利。Adastra慢慢开始回答关于比亚特利斯的问题……随着自我强烈的觉醒,它什么人不挑,竞觊觎我的新娘。区区一个人工生命,最好搞清楚自己有几两重。』
伤势的状况还好吗?他如此回答艾梅蓝齐亚。
『没问题。只不过是肋骨碎裂、左手骨折,忍不住口吐鲜血的程度罢了。应该马上就能行动自如——依照我的感触,Adastra的纯粹战斗能力大约接近贝雅特丽齐。正树临时想到利用「银之玛莉亚」的判断,恐怕是正确的。话说回来……是吗,完全阻隔比亚特利斯感应的比亚特利斯机器……』
我是听说过「银之玛莉亚」拥有这种东西……义兄似乎思索着什么。
『本以为这传闻是半真半假……原来真的存在,还能以这种方式保护贝雅特丽齐不受Adastra侵害。看来她还藏着不少棋子——这场骚动能引出「银之玛莉亚」,就种种意义而言或许都很幸运。』
这是什么意思?艾梅蓝齐亚问道。
义兄以大胆的语调回答:
『艾梅蓝齐亚,正树抱着将泄漏Adastra大部分情报的觉悟借用「银之玛莉亚」的力量,还有另一个重大理由。那就是——不,在电话中说出来太可惜了。我也会前往日本,到时再直接告诉妳——嗯,失去感应比亚特利斯能力,无力的贝雅特丽齐吗?』
义兄似乎在话筒彼端笑了。
『真是相当美味——不,可怜的状况。说不定省了我一番工夫,真想尽快赶到日本拥抱她。关于Adastra的问题,有正树与「银之玛莉亚」协助,再加上「Whoracle」阻隔了贝雅特丽齐与比亚特利斯的连结,应该不必担心——』
最后,义兄用认真的声调如此告诉她。
『但贝雅特丽齐还有很多其它的敌人。平常的她是无须为了那些愚昧之徒不安……但比亚特利斯感应力被封印的话,有可能发生万一。直到我痊愈赴日之前,妳要保护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探头注视房间一角的大穿衣镜,套上熟悉的东比大附属高中制服,喃喃自语。她重复着昨晚和义兄通电话时最后回答的内容。
「——那是当然的,哥哥。」
虽然时值夏季,早晨清凉的空气依然很舒服。还很柔和的阳光,越过她一起床后打开的窗户洒入室内。艾梅蓝齐亚往背后瞥了一眼,看着床上的静静沉睡绚子,自然扬起嘴角。
她回忆起绚子近在身旁的体温。
绚子非常温暖、非常柔软。
昨天,艾梅蓝齐亚在这房间跟绚子一起睡。她与由良理猜拳决定谁住绚子的房间,漂亮地获得胜利。
呵呵,她露出微笑。艾梅蓝齐亚感慨地想着,一起床就能看见绚子美丽的睡脸,这真是个幸福的早晨。「——gut.」换好衣服后,她重新面对镜子点点头,注视自己穿着东比大附属高中制服的身影。
她要看个仔细,好烙印在记忆深处。
穿着这套制服的时间只剩短短几天,甚至不满一周。今天是星期二,她的留学生涯将在周末迎接第一学期结业典礼后结束,恐怕再也没机会穿上这件制服了。就让我好好珍惜剩下几天的东比大附属高中生活吧,艾梅蓝齐亚闭上眼睛足足几秒钟——再睁开时,双眸燃烧着熊熊的斗志。
「我会——保护贝雅特丽齐。」
她要保护绚子、保护作为她心灵归属的护与绚子之恋,不论面对多大的困难、怎样的威胁,都要赌上全身全灵守护他们。保护那清澈、神圣到艾梅蓝齐亚不得不放弃自身心意的爱火。
「赌上有生以来所有的骄傲,我一定会保护妳。我不会让贝雅特丽齐感到任何不安,也不需要担忧。」
期限并非只到义兄来到日本为止,他来了之后也一样。
其实昨晚通电话时艾梅蓝齐亚很想问,却问不出口。哥哥和正树到底有什么企图?你们打算不择手段带护与绚子回德国吗?即使是关于义兄他们,她也还不清楚。解决Adastra问题后,他们会什么也不做就回德国吗?
等义兄前来日本后,她一定要问个明白。依结果而定,即使必须违背义兄的意思、背叛义兄,艾梅蓝齐亚也一定会守护护与绚子——
「——……哎呀?妳起得真早。」
就在艾梅蓝齐亚重新下定决心时,后方传来还带着睡意的声音。
「——贝雅特丽齐。」
「呼啊……早安,艾梅蓝齐亚。」
艾梅蓝齐亚回过头,正好看到绚子从床上坐起身大大伸个懒腰。她扬起微笑,直视着自己最重要的朋友美丽的面容。早安,艾梅蓝齐亚开口回答。她实现决心的日子即将揭开序幕——
保护行动就这么开幕了。
「不让周遭的人发现绚子丧失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是必须遵守的绝对条件。嗯,艾梅蓝齐亚独自点点头。先从这里着手吧,只要能彻底保守秘密就没有问题。就算碰到一些袭击,有艾梅蓝齐亚和海狼他们在,都能轻松挡下——
艾梅蓝齐亚偷偷摸摸地躲在大樱树的树荫下,以有力的眼神望着操场上的绚子。
「——加油,贝雅特丽齐——」
三年级战术科今天的第一堂课,是比亚特利斯控制实技。
「这是第一道试炼……一开始的重要关卡……」
绚子和汐音等三年级战术科的学生整齐地排好队伍,正在听授课老师讲解。绚子与汐音看来有点心神不宁,这也是当然的。尽管内心焦虑不安,艾梅蓝齐亚就像看着小孩第一次参加唱游表演的家长般握紧拳头。
「虽然我只能在一旁守候……可是!贝雅特丽齐,我的心与妳同在!替妳加油!替妳祈祷!抱着如钢铁般强韧的意志!」
搭车上学途中,绚子和汐音讨论过该不该跷掉这堂课,结果还是选择了出席。这或许是正确的决定,虽然昨天碰巧没课,实技课几乎天天都有,每次都不上课也很奇怪。但是……
但是……如果老师拜托绚子作示范,那该怎么办才好……事实上,绚子经常在实技课上替其他学生作示范。她们两个在车上似乎也没想出什么好计策——艾梅蓝齐亚吞了口口水,不出所料,老师说明完毕后说出了她担心的台词。
「——那么,鹰栖同学。」
绚子、汐音连同树荫下的艾梅蓝齐亚同时吓得肩头一颤。老师战战兢兢地微笑着开口:
「可以请妳像平常一样……做个示范吗?如果由我来,说不定——会有疏忽的地方。」
当然,老师应该没有恶意,一点也无意将绚子逼到死角。然而现实中,这个请求却逼得他们无路可逃。不行啊,老师……!艾梅蓝齐亚着急得不得了。
「鹰栖同学?」老师挂着微笑再问一声。
「呜,示…示范……」
绚子发出呻吟。
「是…是示范耶,绚子……」
汐音也呻吟道。
两人明显一副头疼王极的样子,不仅东张西望又满头大汗的,无论从谁眼中看来都很可疑。扑通扑通……!一旁的艾梅蓝齐亚心跳逐渐加快。怎么办?她们有准备什么锦囊妙计吗?该怎么跨越这一关——?
「怎…怎么啦,鹰栖同学?」
老师错愕地问。
不行……!艾梅蓝齐亚张大双眼。瞒不过去了,大家会发现绚子戴着「Whoracle」的事实。这——她必须出手帮忙!必须找借口把场面带过!艾梅蓝齐亚按耐不住地冲出树荫。
「——贝雅特、丽齐~~!」
她正要放声吶喊,突然被人从背后堵住。
「呜嗯……!」艾梅蓝齐亚被人捂着嘴巴,叫声变成丢脸的鼻音。拖拖……在这之前,她已先被拉回树荫下。她在那人松手的瞬间回过头,已知道对方是谁。
艾梅蓝齐亚当然立刻发现,那只温柔的手属于谁。
「护…护?你怎么在这里!」
「要说为什么……」
护为难地搔搔头。
「我有先跟老师说过,是来带艾梅蓝齐亚回去的……谁叫妳上课上到一半突然不见了。」
「——呜!」
艾梅蓝齐亚被戳中痛处,慌张起来。
她当然是偷偷溜出了二年级情报科的教室,才能实行窥视三年级战术科上课的计划。跷课,令本来性格认真的她产生了强烈的罪恶感。艾梅蓝齐亚冒着冷汗,迅速别开视线。
「我、我绝不是任性逃课,总之,护,你、你听我解释。不…不是的,上课的确非常非常重要,偷溜出来是非常非常不好的行为。可、可是,有时也会出现比上课更重要的事——……」
「不,我明白。」
护露出如花朵绽放般的灿烂笑容。
「妳担心绚子学姐上课时会出问题,想暗中帮忙对吧?而且……这次状况发生后第一次的实技课,很让人在意——对吗?我很清楚妳的心情,其实我也有点担心……真的。」
「没……没错——」
「不过……」
护委婉地制止正想越说越急的艾梅蓝齐亚。
「这边没问题的,艾梅蓝齐亚。」
他指向绚子他们,艾梅蓝齐亚也望了过去。
啊——她差点惊呼。在讶异的老师催促下,绚子往前站出一步。「鹰栖……同学?」她依然带着走投无路的表情,越来越惊愕的老师用颤抖的声音问。这时,绚子拾起头露出恶狠狠的眼神。
她豁出去似的挺起胸膛,指着老师。
「为什么总是要我动手!你是老师吧!要示范自己示范!」
咻~~
明明是七月半,却有一阵冷风吹过。
勉强发出怒吼的绚子冷汗直流,但周遭的同班同学也吓得鸦雀无声、满头大汗,至于遭她喝斥的老师,冷汗更是流到让人担心他会被汗水淹死的程度。自从绚子入学后已经过两年数个月,事到如今——老师失魂落魄地白着一张脸,几不可闻地回答:
「是…是的……」
呼~两人看见汐音发出安心的叹息。
「贝…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同样冒着冷汗观看这一幕。「看?」护将手放到她肩头说道。
「没问题对吧?…………大致上啦。」
「可——可是可是,护!那样拒绝真的不会惹人起疑吗?我觉得掩饰得相当牵强耶……」
「呜。这个,呃——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可以逃课,艾梅蓝齐亚。妳不是也明白上课很重要吗?我知道妳很担心她……但妳能上的课也所剩不多了。」
护露出认真无比的直率眼神告诉她。
然而,此时的艾梅蓝齐亚全心都在关注绚子,没余力去想这些。她下定决心要保护绚子,认为只要「周遭的人别发觉绚子的现状」就能轻松办到。可是,这有一点……虽然艾梅蓝齐亚知道,但要不让人发觉……好像是比她的预想更大的难题……?
这是一大难题。
从艾梅蓝齐亚开始守护绚子的学园生活后,时间进入第二天。
虽然绚子本人和周边的人都处处小心,最起码也知道应该留神,看了却绝不让人安心,艾梅蓝齐亚的焦躁感正一刻刻地加深。
最大的问题,是绚子常常忘记自己戴着「Whoracle」,照着平常的感觉行动。
比方说,她心情一烦躁就槌墙壁或踹书桌,再痛得两眼含泪,像吉娃娃似的抖个不停。
照老习惯从校舍纵身跳下,结果一路「嘎啊啊啊!?」地惨叫,简直像次郎和三郎拿给艾梅蓝齐亚看的搞笑漫画般跌得鼻青脸肿。
除此之外,由于绚子不再在实技课上表演控制又对老师很凶,传出她心情奇差无比,最好别接近她的谣言,导致绚子的情绪越来越差。还为了一点小事找汐音吵架,结果吞下一败,有生以来首度拿下的胜利令汐音感动得泪眼婆娑——…………
「——等等,绚子!妳也该适可而止吧!」
星期四早晨,大家到学生会办公室集合时,汐音砰地一拍桌子,面带为难的笑容喝道。
「妳有没有不引人起疑的意思啊!?能不能表现得自然一点,举止别那么容易看穿!?起码压抑一下想捶墙之类的本能破坏冲动吧!?几乎全校学生显然都觉得妳很可疑啊!」
「啰…啰嗦。」
似乎浑身是伤的绚子双手抱胸,不高兴地别开脸。她闹别扭似的碎碎念。
「说是这么说,目前为止——不是还能应付吗?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是这么说,但我觉得情况相当勉强。关于鹰栖绚子学姐不太对劲,这该不会是天地异变的前兆,哈雷彗星要吸走地表所有的空气了吗?也成为班上的话题。」
希实子悄声呢喃后,瑶子点头同意。
「绚子,妳千万别忘了,现在的妳是跟美月饲养的吉娃娃一样无力的存在。」
「哇,是我们家的雄图(注:SpectacularBid,美国1970年代著名赛马。)呢。」美月一拍手掌。
「等等,瑶子!别把我和那种一整年都抖个不停的生物相提并论!」
绚子当然是吊起眉毛抗议着。「好像有点可爱……」像吉娃娃一样的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想象之后忍不住心想。由良理也同样喃喃念着什么「像…像吉娃娃的姐姐——」,脸颊泛起红晕,不过也罢。
「哎呀——各位,虽然我觉得事情快拆穿了没错。」
龙照举起手,真挚地看着护与绚子微微一笑后,替她说话。
「但撑完今天和明天后就是暑假了,也算是幸运吧。放暑假之后,就不必再担心其它学生起疑。只剩两天了,鹰栖学姐和吉村学长,加油。」
「喔喔,除了用肖邦告白爱意之外别无可取之处的菜鸟一年级生这么嚣张啊?」
「啰——啰嗦。」被杏奈开起玩笑,龙照难为情地红了脸,别开脸庞。杏奈嘿嘿发笑,忽然喃喃说了句「……钢琴吗?」瞄了嘟着嘴的绚子一眼,似乎灵光一闪地露出得意笑容。绚子没有注意到杏奈的反应——
的确……艾梅蓝齐亚心想。
龙照说得对,只剩今天和明天。
只要放了暑假,最少不会再引起其它学生的讶异。就剩两天。当然,凭「魔女贝雅特丽齐」绚子的身份,即使有海狼他们监视,也不知道有什么人暗中窥探着,称不上完全没问题,但必须留神的程度却截然不同。
明明是这样的。
她无法彻底安心的原因,是这几天绚子低空飞过的表现吗?……不,不对。因为艾梅蓝齐亚知道,因为她也是全世界屈指可数的比亚特利斯高手——
「还有什么——」艾梅蓝齐亚忍不住举手。
「为了贝雅特丽齐的安全、为了不让周遭起疑,还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做的吗?」
「这个嘛,如果是要取笑绚子——啊,说错了说错了,呵呵呵~要替她打气,我们是可以大展身手,但说到让绚子不被人怀疑……」
「什么叫取笑我啊!」汐音笑着躲过绚子的控诉,抱起双臂甩甩头发。
「既然决定要尽可能维持普通的生活……很难找出什么开创性的策略。在东比大附属高中一,绚子太有名了……想到这里,事情发生在期末考结束后真是太好了。除了各自小心提防之外,还是——」
「——艾梅蓝齐亚。」坐在绚子身旁的护开口。面对他和笑容一起投来的温柔眼神,「是…是的。」艾梅蓝齐亚的心脏跳了跳,莫名紧张地回答。护握起高举的拳头。
「离学期结束只剩两天,这段期间,大家保持自然的态度一定是最好的方法——而且……」
他露出认真的表情,将欲言又止的话语吞回腹中。「护……」看着他关心的模样,艾梅蓝齐亚以大概谁都没听见的细微音量喊道。
她突然领悟,护接下来想讲的话是什么。
——而且,学期只剩两天……
——代表艾梅蓝齐亚在东比大附属高中的生活也只剩两天了。
她明白。像护所说的别采取多余行动,保持自然的态度就好,而他顾虑到——艾梅蓝齐亚所剩不多的学园生活,真的很让人感激。但是……
艾梅蓝齐亚和绚子一样是顶尖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因此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绚子的心情。
她感同身受。
过去理所当然存在的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被完全阻隔,失去满溢的巨大力量,是什么样的丧失感与绝望感。打个比方,就像失去了五感之一。
一想到这点,艾梅蓝齐亚实在无法轻松以对。
她瞥了绚子一眼,什么事?发觉她视线的绚子歪歪头,微笑着彷佛在问……不愧是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佩服地想。置身于丧失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的状态下,明明不可能不难受的,她真坚强。如果有此遭遇的人不是绚子,而是她……
如果艾梅蓝齐亚现在失去了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与从小被义兄发掘,赌上一切锻炼起来的能力硬生生分离;如果作为自我支柱之一的才能与努力被全盘否定——光是想象,艾梅蓝齐亚就浑身发寒。
这等于是人格的丧失,一定无法忍受——
「总之,今明两天是最初的重头戏!」
汐音做个总结。
「绚子!从现在开始的两天起,像是心情不爽就捶墙、踹飞椅子、跳窗、跳下东京铁塔挑战宇宙怪兽结果受伤之类的愚行,要全面禁止!到了这个关头,不止体育课,连实技课一并请假两次也无所谓!直到进入暑假为止!总之,妳就把自己当成一整年抖个不停的吉娃娃来行动!」
「……我…我知道啦。」绚子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学生会干事们轻声发笑。这一刻,艾梅蓝齐亚并未察觉那道直盯着她的视线——
会议结束后,众人三二两两地走出学生会办公室。她看到杏奈硬是搂着一脸不愿意的龙照肩膀,向汐音偷偷说了些什么。大家一边闲聊,一边踏上走廊朝各自的班级走去。艾梅蓝齐亚也跟着迈开步伐,誓言今天一整天也要守护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学姐。」
有人从背后叫住她。
对方喊得非常小声,似乎不想给别人听见。「是?」艾梅蓝齐亚回过头,看到由良理抬头挺胸地注视着自己。那出乎意料认真的眼神正令她感到慌张,「可以打扰一下吗?」由良理开口了。
「我有话想跟艾梅蓝齐亚学姐讲——应该说,有事想告诉妳。谁叫最近这阵子,妳明明一直看着绚子姐姐,却好像一直都不明白…妳能够空出午休时间吗?这个消息非常重要。」
艾梅蓝齐亚歪着头,眨眨眼睛。
——由良理有事想告诉我…………?
午休时,由良理找她到通往屋顶的楼梯间去。
困惑之余,艾梅蓝齐亚眺望着阶梯上方,护与绚子目前应该在屋顶上吃午餐。明明有事要谈,由良理为何指定这种地方会面?……真不明白——
「让妳久等了!……好,我们去偷看吧?」
由良理一出现就语出惊人,艾梅蓝齐亚不禁愣住。
「咦,那个,到哪里去……」
「——我说啊,艾梅蓝齐亚学姐。」
由良理瞪着她。
「这几天妳有看过绚子姐姐和护一起吃饭的情况吗?虽然他们每天都一起用餐……」
咦——?面对突如其来的话题,艾梅蓝齐亚越发困惑起来。她最近都尽可能注意着绚子,午餐当然也包括在内。尽管昨天为了其它事而忙得手忙脚乱没有空,但她前天才和两人一起吃过饭。
「……有啊,有一次还一起吃午餐。有什么问题吗?」
艾梅蓝齐亚惊讶地回答。
哈!由良理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原来有啊……都看到这么多,妳还不明白?——还是因为艾梅蓝齐亚学姐担心姐姐、一心想保护姐姐、只看着姐姐一个人,所以没发现?真是的,那样穷紧张也没用啊,太认真的人就是这点麻烦。」
真受不了,由良理耸肩的模样彷佛在说。「那…那个?由良理?」艾梅蓝齐亚不了解她的意思,只能呆站在原地发问。由良理突然露出认真的眼神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登上通往屋顶的楼梯。
「由良理——?怎…怎么了?妳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这就是我要告诉妳的事!」
由良理用力按着艾梅蓝齐亚的头,逼她硬是从打开一线的门缝偷窥屋顶上的景象。夏季的阳光,刺得艾梅蓝齐亚瞇起眼睛。
充满光亮的视野中,可以看到正在吃午餐的护与绚子。
绚子正从水壶倒茶递给护,依偎护身旁而坐的她面前摆着菜色丰富的豪华便当,想必是绚子自己做的。看到绚子面带笑容,就让艾梅蓝齐亚松了口气。太好了,她现在看来很快乐——
由良理压在艾梅蓝齐亚头上的手又加重力道。
「不对!不是看绚子姐姐!」
「啊——?」
「比起姐姐,妳仔细看看护!」
由良理烦躁的口吻带着不由分说的强硬,「好、好的!」觉得她有点棘手的艾梅蓝齐亚慌忙掉转视线。护……?她还是不懂由良理想说什么。
护坐在绚子身边喝着从她手中接过的茶,一手拿着吃到一半的饭团。虽然听不清他在讲什么,护正开心地和绚子说话……艾梅蓝齐亚觉得没什么异状,就是护平常的模样。她仰望由良理问道。
「那个……?」
由良理没有回答,依然以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护。
艾梅蓝齐亚闭上嘴巴,目光再度投向护仔细地观察。
一个蝉鸣阵阵,濡暑惹人心烦的盛夏午休时分。轻柔的风吹过屋顶,护他们的头发缓缓摇曳。绚子按住险些飞扬的发丝,微笑着对护说了什么。是啊,护似乎回望着她如此回答。绚子再度开心地扬起嘴角,重新转向便当夹起煎蛋——
「……?」
有什么事令艾梅蓝齐亚有点在意。
绚子将煎蛋送入口中咀嚼,以手轻轻遮住嘴角的动作很像害羞的女孩,好可爱……艾梅蓝齐亚不禁心跳加速。护面带微笑地望着绚子,绚子再度看着他说话,这次往自己的茶杯新添了一杯茶。护伸出手取下黏在绚子脸颊上的饭粒,绚子剎那间面红耳赤——
「…………啊……」
于是,艾梅蓝齐亚发现了。
护一直注视着绚子。
无论是吃饭的时候、愉快地谈天说地的时候、喝茶的时候,他总是注视着绚子。从护的神情能够清楚看出,即使是目光稍微离开的瞬间,他的意识也放在绚子身上。
在微笑的同时,他也怀抱坚强的意志,热切地、竭尽全力地看着她。
护一直、一直……一直关注着绚子,没有片刻松懈。
「艾梅蓝齐亚学姐只顾着注意姐姐,大概不知道。妳完全没去看护,所以都一起吃过饭了也没发现。也许妳以为妳是最关注姐姐的人——」
由良理用带刺的口气告诉惊讶得僵住的艾梅蓝齐亚。她突然放开按着艾梅蓝齐亚头部的手,艾梅蓝齐亚抬头一看,由良理露出有点生气的表情说道:
「姐姐照着平常的习惯从校舍窗户往下跳的时候,是护第一时间救了她。否则的话,姐姐说不定会受重伤。」
艾梅蓝齐亚再度转向护与绚子。依然面红耳赤的绚子将煎蛋夹给护,护一瞬间面露惊讶,然后难为情地搔搔脸颊,啊~~地张嘴咬住。
「姐姐比亚特利斯控制实技课上对老师怒吼,引发校内骚然,大家传闻她心情很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护轻描淡写地回答『不过绚子学姐打从以前开始就提过,老是由我示范,对其他学生不太好吧?』使得谣言平息几分。」
绚子露出有些难为情而又幸福的羞涩神情。彷佛对Adastra、封印自己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的「Whoracle」并未感到一丝不安。那肯定是除了护之外,没有人能从绚子身上引出的微笑。
「绚子心情一烦躁就捶墙,又痛得眼泛泪光时,安慰她的人也是护。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吶,艾梅蓝齐亚学姐。」
近在咫尺的由良理探头注视艾梅蓝齐亚的眼眸,严厉的表情首度放松,可爱的轻笑起来。
「我懂妳的心情……因为我也很喜欢姐姐,想保护姐姐,凡是我办得到的都想为她去做,担心得坐立不安。可是——不对,我们必须为姐姐做的不是惊慌失措,不是到处帮些小忙。」
由良理伸出拇指比向护他们。
「看着那一幕,艾梅蓝齐亚学姐有什么感想?」
「…………」
「在我眼中……」
由良理的声调与方才截然不同,变得温柔又悲伤。艾梅蓝齐亚无法从注视着绚子不移的护身上别开目光。扑通、扑通……她感到心跳逐渐加快。
「护好好守护着姐姐。他牢牢地看着她,准备保护她免于任何危险——早上护也说过吧?我们只要一切如常就好了。无论是直到暑假之前,或放暑假之后都一样。」
啊啊——艾梅蓝齐亚在胸中叹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打从心底喜欢上的异性,也是她经历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恋的对象——……
「最有资格站在姐姐身边的人……是护。所以,只要没发生什么严重的大问题,她都不要紧。我和妳只要为了防备『严重的大问题』做准备就够了,仅仅如此。」
听着由良理自然而然充满信心的声音——
艾梅蓝齐亚胸中突然一阵刺痛,皱起眉头。
感触来得措手不及,她太大意了,让悲伤充塞胸臆。比起想着好好守护住绚子的护,比起为了绚子的安全而安心,令心为之抽紧的悲伤抢先复苏。她明明已经放下那一切了啊。
修学旅行时,她明明已经那些情愫留在旅行地了。
明明已经放弃,觉得无法破坏他们的感情了。
艾梅蓝齐亚突然心想,护还是那么好——
「对……啊。」
护的笑容,足以将绚子的不安轻易一扫而空的笑容——
「——我都忘了。」
她喃喃说着转向由良理。由良理也面露有点复杂的表情看着艾梅蓝齐亚。两人相视一会,并非刻意而为,艾梅蓝齐亚自然地绽放笑容,胸中深处隐隐作痛。当她微笑以对,由良理也浅浅一笑。
「——失恋很麻烦的。」
「就是说啊,我也这么觉得。我明明也喜欢姐姐……啧!」
她和由良理相视而笑,然后一起发出叹息。
不,说真的,失恋好麻烦啊。
*
另一方面,艾梅蓝齐亚她们正在偷看的护与绚子——
饭团与配菜都吃完了,只剩餐后的点心水果。午餐接近尾声时,「唉~」绚子一边收拾自己的筷子,一边小声叹气。护没有错过她的叹息,疑惑地歪歪头。
「怎么突然叹气呢?」
「——我已经很小心了……真的。」
唉~~她又叹了口气。啊……看到有些沮丧的表情,护意会过来。她是指今天早上在学生会办公室的讨论。
「汐音学姐发火了,说什么『举止不能自然一点吗~』……」
「嗯。」
确认护拿起最后一颗苹果后,绚子开始收拾便当盒。「汐音他们所说的话的确没错。」她盖上便当盖包好布巾,这么摇摇头。
「可是……我实在忍不住。在作出种种考虑之前,身体就先照着平常的习惯行动了——该怎么说呢,我真不知道,至今为止完全没注意过……我,那个……」
绚子尴尬地垂下眼眸,看来大受打击。
「原来这么常揍东西、从校舍跳下来……」
绚子感慨的说法,令护一边觉得不可以笑,还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啊,你笑了对吧?」绚子敏锐地发觉,恨恨地瞪着他。「我没有笑。」护笑着回答。
「不,你有笑!哼!」
「哈哈——汐音学姐也很担心绚子学姐,我明白她为何这么说。不过,举止会有不自然的地方也是无可奈何的。绚子学姐和大家都很努力了。」
护吃得很饱,今天绚子的便当特别美味。即使面对麻烦的状况,她还愿意费心做仪当,这份心意真的很让人高兴。「当然,我也一样。」护合起双掌说声「我吃饱了」,如此继续道。他投去直率的目光,想替绚子打气。
「所以,妳不必太介意。不是再过两天就放暑假了吗?像汐音学姐之前所的一样,今天和明天才是重头戏。只剩两天,加油!」
绚子回望着护的眼神突然温柔起来。
「……是啊。」
她扬起嘴角。
那个表情刺激了护的恶作剧心。「——但愿绚子学姐别像平常一样揍东西、从校舍跳下来。」他微微一笑,小声地补上一句。「……护!」绚子严厉地瞪着他,轻轻握起拳头装出捶打的动作——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爆笑。
餐具收拾妥当,护接过绚子新倒的茶。闷热的天气里喝着冰凉的麦茶,彷佛让身体从内部冷却下来。天空上飘过大片大片的卷毛云,充满夏季风情——
「话说回来,这台叫『Whoracle』的比亚特利斯机器……」
绚子也喝着茶,彷佛回想起现况般苦涩地呢喃。
「和我以前只想到构思的反比亚特利斯控制理论……次元完全不同。不是那么表层的东西,而是更根本性的存在——护,其实我今天跷掉第三堂课,一个人溜到研究室去了。」
「咦?」护有点惊讶。
「一个人——吗?」
「嗯,没问题啦,就在隔壁而已……谢谢。像前阵子提过的一样,我想调查这台机器。」
绚子对着阳光举起手,映得「Whoracle」闪闪发光。这种光芒,和帛琉的水母湖有点像——护心中想着,「——可是……」绚子无趣地低声说。光听到她的声调,就知道结果不佳。
「没用。比亚特利斯感应被封印害我很难调查,这玩意也照样死黏在手上,怎么用力拔都纹风不动。虽然我事先想过——不,调查起来比我事先预料的更棘手。虽然还很难下定论……我找不出任何能立刻有进展的线索。」
「虽然不甘心……」绚子不悦地瞇细眼眸。
「……该说是搞不懂吗?也找不到头绪。她是用什么理论制作出这东西的?越想越火大了。下次一看到那个大婶的脸,我就要全力痛扁她。」
「——人…人家是女性,打脸也太可怜了……那个,哈哈……」
昨天晚上,护他们跟海狼等人谈了许多事。
葛蒂与他们连络过一次,据说她早已跟正树会合了。Adastra似乎已来到日本,不过拜「Whoracle」所赐,不必担心绚子被找到。海狼针对不知道「Whoracle」解除方法以及葛蒂的所在地道歉后,做个总结。
——葛蒂表示,掌握Adastra的行踪不需要太多时间,事情大约在往后几天之内就能解决。她要我转达「给贝雅特丽齐:抱歉唷,再一下就好了,乖乖忍耐喔~……」。
「——什么叫『抱歉唷~』!那个装年轻大婶!」
绚子突然宣泄怒火地大吼,看来正好跟护想起同一段记忆。护微笑着仰望天空思考。
——再过几天吗?
——那就是放暑假之后……吗?
当然,事情未必会像葛蒂所说的一样解决,但护相信她不会说谎、不会背叛。信赖的理由一方面是在帛琉相处的经验,也因为在机场说悄悄话时,他看见了葛蒂真挚的眼神。从绚子的反应看来,先不捉葛蒂本人,她也在某种程度上相信内容的真实性。
如果没发生任何状况即告落幕,那么——
噗地一声,扩音器打开电源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东比大附属高中的扩音器设置在各个教室与校舍外墙上,虽然屋顶上没有,但分布时已设计成全校都能听见,声响当然也传到他们这边来。护与绚子面面相觑,眨眨眼睛。
叽叽~播音器的声音再度响起。
怎么回事?下一瞬间——
『哈啰,大家好,特别是吉村和吉村?』
一个活泼的话声,以大音量自喇叭流出。
护与绚子吓了一跳。
「……咦?」
「杏奈?」
『呃,啊~testtest、testtest,今天是晴天——大家午安,我是学生会的长谷。今天广播社没准备任何节目,请容我打扰一下。』
『我是正由音乐教室现场直播的学生会长周藤。』
继杏奈之后,又传来汐音愉快的声音。
『收听这段游击广播的各位应该觉得一头雾水,不过我们没有丝毫要鼓励某个或许正陷入沮丧的人的意思,请别放在心上。我们只是想调剂心情,播放一下喜欢的音乐而已。』
「……什么东西啊?」
绚子边喝茶边喃喃地说。
『刚想到播出这段突击广播的点子时,我很犹豫该选择现在的节目,还是汐音转让给我的绚子「我好想模仿汐音大人发型语录」——』
噗!绚子听到杏奈这句话喷出一口茶,呛得咳个不停。「妳还好吗……」护慌忙拍拍她的背。杏奈当然无从得知绚子的反应,轻松地往下说道:
『那未免也太夸张了,最后还是决定播出舍弟的钢琴演奏。尽管琴艺拙劣,还请大家随意听听——加油!』
护觉得,最后那句「加油」——
绝不是说给亩照听的。
『即使难过、即使寂寞也不要紧,是因为充满了美好的回忆,只要回想起来就能够露出微笑——这是某对亲热情侣说过的话。所以呢,我们就在此替大家制造一点回忆。』
汐音下了总结,扩音器同时传出钢琴声。咦……?这曲调听来有些熟悉,护不禁心想。原本在咳嗽的赫然抬头。
「——这是柴可夫斯基的……」
绚子的声音因惊讶而动摇。
「睡美人。」
睡美人,Sleepingbeauty。突然间,护在舞台上看过的绚子睡脸掠过脑海。他想起和杏奈、瑶子与明日香等人一起演出的话剧,以及那一次学园祭。
那是护和绚子交往后碰到的第一个大节目,也是交往后第一次经历的试炼。和绚子两颗心合而为一的温暖实感——龙照演奏的缤纷钢琴曲,唤醒当时的情景与心情。护感觉到胸口缓缓发热。
「……说不定……」
任由钢琴的旋律撼动心灵,护悄然说道:
「杏奈学姐他们是想鼓励妳……?」
一定是这样没错。
他们是什么时候想到这点子的?拚命弹琴的龙照、杏奈与汐音格格轻笑的身影彷佛俘现眼前。原来如此,仔细一听,龙照的琴艺确实足以让艾梅蓝齐亚佩服。
「……那些家伙真的是笨蛋。」
绚子扬起嘴角如此呢喃,看来十分开心。护也很高兴杏奈他们的心意,看到绚子喜悦的表情更是高兴,自然地露出笑容。护与绚子沉浸于感慨中,演奏来到一个段落。
『……啊,汐音——』
随着杏奈的惊呼,噗擦——广播混入噪音。「嗯?」护与绚子正觉得讶异,扩音器突然流出绚子的女高音。
『汐音大人,过去我都不能理解妳那充满品味的发型,还加以嘲笑,对不起、对不起,妳的头发太美了,我实在受不了,真想立刻模仿!』
「——啊!?」
绚子发出悲鸣。
护也吓了一跳。刚刚的台词,是…是什么——?
他感到莫名其妙之余,龙照演奏的「睡美人」若无其事地再度传来。「绚子学姐……」护试着呼唤,却办不到。绚子咬住下唇,脸孔因屈辱和愤怒涨得通红。
「那、个、妄想爆裂头女~……」
绚子握紧拳头微微发抖。
「我把要妳那些发狂的头发连头皮一起拔下来——!」
她以震荡大气之势怒吼,全力冲出去。不,说是全力飞奔,速度仍在普通人的范围内,但也非常快了,说不定比身为男性的护还快。「——啊,我刚刚不是才说过要小心吗!」护慌忙追上去,为了追向绚子冲进门内。
「等等——…………咦?」
他正要冲下楼梯,突然停住脚步。
因为门后有两个熟悉人影,像吓到似的僵住不动。
「艾梅蓝齐亚?由良理?妳们……怎么啦?」
「咦?那个……啊哈哈哈哈。」
由良理试着用笑蒙混过去。
「没…没有!没什么,护!没问题!」
艾梅蓝齐亚连连摇头。
龙照的钢琴声与绚子的怒吼,在午休时分的校园内回响。
*
破坏Adastra。
……真可惜啊,葛蒂心想。
对正树和约翰而言,选择破坏是个不得已的判断,只要被盯上的人不是绚子,两人多半也不会下这种决定。她非常了解,对正树和约翰的研究团队来说,Adastra这第一个「成功案例」多么重要。葛蒂很清楚要完成未知研究的困难。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知道有多困难,她才觉得可惜。可能的话,她不想破坏Adastra而想得到它,将之纳为已有。
得到约翰他们借着葛蒂不曾有过的灵光一闪,在巧合下制造出的生命,取得「回归起源」计划,可以作为与正树他们谈判时的一大材料,在本质上厌恶比亚特利斯的葛蒂也不会信赖Adastra,不会像他们一样乱来。换成我就没问题——想到这里,葛蒂忍住笑意。
——他们会生我的气吗?
虽然正树他们的研究很危险,可是换成我就没问题。
葛蒂的想法到头来只是如此。虽然她心中有画出明确的界线,即使这么说明,正树他们当然不会接受的。依照葛蒂的基准,正树他们是最危险的研究者。
她也对护说过……正树很像「他」。
正树将有几个伟大的发现,使比亚特利斯研究大幅进展吧。他将带领比亚特利斯相关的个人、应用技术进步,却依旧只望向未来,对比亚特利斯之力引导的幸福与发展深信不疑、对研究的有用性深信不疑。而且,不会注意到迫近眼前的毁灭。
——不会注意到过大的力量将招来自灭。
即使经历过Adastra失控的失态,恐怕也一样。
葛蒂把自己和正树他们做了明确的区分,差异并不在野心或环境上,也不是利己的思维。简单地说,分界点在于「是否对比亚特利斯之力着迷?」。
身为一名研究者——第一个发现比亚特利斯存在的起源,魔女贝雅特丽齐-亚历基耶理,她无法信赖对比亚特利斯之力着迷,渴望更加深入的人。「魔女贝雅特丽齐」也相去无几,凡是世上有才能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几乎没有不同。
说到例外,顶多只有葛蒂自己、像希实子般被比亚特利斯留下精神创伤的人,以及那孩子而已——
Adastra和「Whoracle」不同,虽然是透过灵光一闪而诞生的,却不是奇迹的产物。只要有时间,就能重新制造出同等或更优秀的成品。因为有这层理由,正树他们才做得出破坏的决定吧。不过这样一来——葛蒂也就失去接触「回归起源」计划的机会。
现在正是最大的机会。
葛蒂接受正树请托的理由,并非想要他让渡数项研究的报酬,而是捕获Adastra的可能性——他们当然也是对某种程度的风险有所觉悟才连络她的,葛蒂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过,那当然是指有可能的状况而论。
如果非得破坏不可,她不会犹豫。相隔许久之后——葛蒂心想。相隔数年之后再次操纵比亚特利斯进行破坏,或许也是种乐趣。光是能接触到Adastra已是种收获,破坏Adastra应该也能对「回归起源」计划造成表面上的损害——
「——妳的表情很可怕喔。」
听见正树的声音,葛蒂回过神。
她的长发随风飘扬,开着敞篷车的她瞄了副驾驶座一眼,看到正树面带微笑。他望着葛蒂的眼睛发问,彷佛想刺探她的直薏。
「妳在想什么?」
「……我们昨晚明明因为订错房间在同一间过夜,你为什么没对我出手?别看我这样,其实还对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很有自信的……啊啊,真遗憾。」
葛蒂刻意这么回答,正树显得有些慌张。他脸上微微一红转向前方,似乎心情不佳地陷入沉默。哎呀,本来听说他是个花花公子,没想到意外地害羞,葛蒂在心中笑道。为了打发时间,她拨弄着音响,正树夹杂在广播之间悄悄开口:
「……妳很美。我承认这一点,看到妳围着浴巾走出浴室的时候,我的自制力差点崩溃。可是——我实在出不了手。」
正树好像在苦笑。
「先前我也说过,因为我……很尊敬也很感谢妳,贝雅特丽齐-亚历基耶理。老实说,妳让我深感惶恐。别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捉弄我了——另外,还是掌握不到Adastra的气息吗?」
「该说是……有了不少头绪吗?」
葛蒂和正树依循比亚特利斯网络努力追踪Adastra,正逐渐缩小范围逼近它。
Adastra既然是完全的比亚特利斯生命体,只要存在就必然与周遭的比亚特利斯发生某种程度的共鸣。其存在本身就是讯号。本月月初,Adastra的自我出现强烈的觉醒时,全世界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高的人大概都有所反应。
不过,Adastra果然消除了与自己共鸣过的比亚特利斯的记忆,巧妙地藏起气息同时移动。因此德国无人能追踪上,凭着葛蒂的能力,才追溯得到一点蛛丝马迹。
「——我能感应到一点迹象,几乎能确定它在关东地区。只要再多熟悉一点,你应该也感觉得到。距离逮住它的尾巴只差一步了。不过,Adastra藏匿气息的手法倒是很高明。」
葛蒂与附近一带的比亚特利斯意识重合,边如此回答。
「让贝雅特丽齐戴着『Whoracle』是正确的。否则的话,Adastra的动作绝对比我们快喔?多亏有『Whoracle』,它才找不到贝雅特丽齐,一定正像迷路一样困惑地到处徘徊——Adastra大体上具有什么外形?」
Adastra据说有自由「变化」的能力,若知道它偏好的倾向,或许能派上用场。葛蒂试着问问看,正树思考了一下之后回答:
「美丽的少女。」
「——啊?」
听到有点出乎意料的答案,葛蒂使劲皱起眉头。「它不一定会呈现完整的人形……」正树往下说。
「不过,Adastra选择化为人形的次数比较多。这倒也不是无法理解,因为我们总是守着它——就算外表和人类一模一样,它散发出的气息与表情都明显不像人。」
正树诉说时的口吻果然掺杂着亲近之情,甚至近乎陶醉,葛蒂斜眼窥视他的表情。
——真的很像「他」
一浮现这念头,她胸中深处掠过一丝疼痛,无法再看下去。
葛蒂明白,这是感伤。就像「对抗终点」在帛琉对她说过的,先背叛的人是葛蒂。她明知道背叛会给「他」带来多深的绝望,还是倒戈相向——
「——而且它选择人形时……几乎都化为同一姿态。理由不得而知,研究团队里也没有外貌相同的女性……『银之玛莉亚』,妳有什么头绪吗?」
正树说到此处,不知为何询问葛蒂。然而,葛蒂没有回头。女性……?「……谁知道?」她小声地回答,同时思考。这代表比亚特利斯在本质上具备女性的特质吗?
「Adastra总是变成年约十三、四岁的白人少女,是一头金发,五宫清晰的漂亮女孩…………不过对它而言,变化本身就像种游戏,身体各部位经常出现异质的变形。」
「喔——」
这么说来……葛蒂回想着。
「他」也称呼比亚特利斯叫她们。
他,葛蒂……独一无二的父亲——
葛蒂甩甩头挥开昔日的记忆,改变话题。
「——正树,自从开始追踪Adastra之后,都过了好几天。」
与「他」有关的回忆,特别是还很幸福的时候,多半是葛蒂唯一的要害。即使她想抛也抛不开,即使以为早已割舍,却会被一点小事唤醒感伤,蒙上心头。
她露出微笑,将复苏的感伤远远推开。
「你不必连络贝雅特丽齐吗?她一定……不如说绝对正火冒三丈喔?」
「……在收拾Adastra以前,我不会连络她。」
正树用沉郁的声调回答。
「岂止火冒三丈,她会一直怒吼、说教到我陷入沮丧…………再把我痛扁得体无完肤。」
「哈哈,自作自受。」
「不,等一下。」葛蒂如此嘲笑,被他回瞪一眼。
「绚子对我和约翰自然是怒气冲天,但她的愤怒有一半以上应该来自妳的『Whoracle』。」
「可是没有『Whoracle』,Adastra现在早就找到贝雅特丽齐,最糟的情况下——」
「——呜。这话……是说得没错。不过,能够完全封印绚子的比亚特利斯感应……没想到如此强力的比亚特利斯机器真的存在。靠那台『Whoracle』,该不会可以消灭Adastra?」
「这个……没试试看不好说,很微妙啊。」
葛蒂轻描淡写地回答——
「『Whoracle』的功用是『阻隔人与比亚特利斯』,对于多半靠着自身的比亚特利斯控制维持生命与意识的Adastra是否有效果很难讲。比起靠这种不确定的东西破坏Adastra,不如用来百分百保障贝雅特丽齐的安全来得聪明吧?我也一样,无论如何都想避免失去贝雅特丽齐的状况发生,那说不定会破坏目前的力量均衡。」
——这答复中掺杂了一点点的掩饰。
她之所以放弃在绚子身边使用「Whoracle」迎击Adastra这选择的理由之一,是如此一来就没办法谈什么捕获Adastra了……不过,这点程度的掩饰不算什么。
正树他们背后一定也藏着其它理由。
为了保护绚子,他们决定破坏Adastra,为此借用葛蒂的力量。她从委托的事由中感觉不到虚假,但有时候——葛蒂能察觉他另有意图。说他享受这情况也不太对,正树似乎充满兴趣地观察她的样子——……?
「力量均衡吗?」
正树低语后轻笑。
「无论如何,再过几年之后多少都会崩溃吧?」
「——也许吧。」
因为或许是和艾梅蓝齐亚、「对抗终点」同等的天才,或许比纯粹的才能更加特别的护,待在绚子身边。也因为护待在绚子身旁——绚子的比亚特利斯控制技术说不定将会有更跃升的成长。
葛蒂对正树投以冷笑。
「所以,从前阵子开始,护在种种意义上都被许多人盯上了。从今年三月起,合众国内也开始出现些争论——不过,最近这些觊觎之辈里的头号人物应该是你和约翰喔?」
正树依然面带微笑,没有回答。这种微笑的方式也很像「他」——葛蒂忍不住又这么想。
「……鹰栖正树。」为了寻找Adastra的痕迹,她开着敞篷车以时速将近一百公里奔驰,在迎面而来的风中自然开口。「嗯?」他看过来。
「该不会……」
「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成功从Adastra口中问出什么情报,还是其它研究有进展,但你和约翰——该不会逐渐理解比亚特利斯到底是什么了?」
「……这个嘛。妳为何这么认为?」
「直觉啰。」
葛蒂自嘲地笑了起来。
「若真是如此——请务必告诉我。打从首度发现比亚特利斯开始,我便一直在调查……却唯有这一点一无所知。比亚特利斯是什么?为什么突然诞生…………」
——对比亚特利斯之力着迷的人无法信赖。
葛蒂方才这么想过。世上有才能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几乎全是如此,而护是少数的例外。对护来说,比亚特利斯引起的奇迹与受到比亚特利斯之力吸引明明没有不同。
她在帛琉目睹过,护操纵的比亚特利斯——
几天前,在东比大附属高中看到他的笑容——
护一定不是在「利用」。所有比亚特利斯纵者都过着利用比亚特利斯的生活,因为那是种听从自己一切命令的强大力量。可是护却不同,即使他同样「相信比亚特利斯」。
葛蒂总觉得他与其它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不一样。
优秀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信赖比亚特利斯,相信它们会实现愿望,依照自己的意愿引发奇迹。这种「相信」,只是对道具的信赖,只是对力量本身的信赖罢了。然而,护的「相信」一定不是这种心态。
那是人对人、生物对生物的感情,近乎纯然的爱与对等的信赖。像护一样坦率又温柔,即使遭遇艰难苦楚依然一心一意相信梦想的孩子,居然生来具备如此优秀的资质,年幼时又体验过比亚特利斯的奇迹,让他以肯定角度看待比亚特利斯的经验,说不定才是近乎奇迹的机缘。
而护与绚子邂逅,彼此坠入爱河,或许是更重大、更惊人的奇迹。
她知道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却忍不住去想。在葛蒂尚未跟「他」诀别时,如果身边有护这样的人,他们说不定就不会决裂了。像护一样的存在,或许能减缓「他」对比亚特利斯疯狂的妄信,减缓葛蒂开始对比亚特利斯萌生的嫌恶。
——我有点羡慕呢。
羡慕那个从小人称「比亚特利斯的死亡天使」,不知不觉间甚至以葛蒂从前的名字当绰号,人类史上最出色的比亚特利斯感应天才。羡慕那个因为才能过盛而孤独的少女,邂逅了治愈孤独的对象。
*
「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放学后,护与绚子在东比大附属高中停车场等车时,瑶子突然递了一包东西过来。
护与绚子眨眨眼睛。
「咦?谢……谢谢。」
「……这是什么?」
瑶子与身旁的美月,并排站在后方的学生会成员们得意地笑着。「其实,医疗科第六堂课是家政课……」她一派严肃地郑重回答。「啊。」护点点头。
「医疗科有上家政课对吗?」
「这我知道……那又怎样?」
「我在校内到处搜刮出材料,做了巧克力。」
听到瑶子的回答,绚子脸上的疑心越来越重。
「——所以,那又怎样?」
「不,我午休时听到杏奈他们的广播——」
瑶子浮现冷笑,「对呀!」和平常一样笑咪咪的美月活力十足地回葸道。
「听到广播后,我们吓了一跳,心想就是这个!看,护与绚子学姐不是拥有很多回忆吗?如果把回忆转换成『力量』,不论碰到什么困难都能像用洗洁剂喷蟑螂一样一击必杀!」
「所以,我们学生会全体成员开始策划『以爱的回忆克服困难抓住荣耀!』大作战。你们边吃这些巧克力,边回想情人节甜甜蜜蜜的往事,打起精神吧——听说你们第一次胸部接触的纪念日,就在情人节前后……」
「胸——」
绚子说不出接下来的「部」字,双颊一瞬间染成通红。「这是我送你们的!」美月递给她一张照片,看到之后,绚子的脸蛋更是快喷出火来,像颗西红柿般连耳根都红透了。
「去年我特地冲洗好带来学校,妳却说不需要,所以当时没交给妳。」
呜!护也从旁边探头看着照片,脸泛红晕。
他们两个一起僵住不动。
「我把照片搁在学生会办公室的橱柜里。你们就看着照片想起当时青涩的心情,加油!」
那是好几个月前,护与绚子尚未交往,刚刚相遇时拍摄的。地点在追查「灵魂之火」窃案时两人经过的餐厅。
是绚子紧张得面红耳赤,一手拿着勺起圣代的汤匙……
要护张嘴给她喂的照片。
「瑶子——美、月~…………」
绚子手持照片,开始瑟瑟发抖。「看到妳收下后这么开心,我好高兴。」美月露出微笑,瑶子也满意地点点头。「太好了,绚子。妳的能量可以全开啦。」汐音抿起小嘴挤出声音。
「——对,没错。」
绚子狠狠瞪着她们。
「我的能量全开啦!」
「等一下——!」她握起拳头冲出去,追向匆匆逃跑的美月和瑶子。汐音他们望着这一幕哈哈大笑。与绚子的比亚特利斯控制力是否被封印无关,和平常一模一样的光景,看得护自然绽放微笑,尽管脸颊还在发烫。
可是……真的呢。
随着想起那些回忆,他逐渐充满力量。从樱树下的邂逅开始,护在「灵魂之火」窃案中看到绚子有多帅气、有多可爱。学园祭、情人节……他们之间的回忆真的要多少有多少。学生会的大家对绚子投注的感情彷佛照熠生辉。
这几天以来,绚子应该也充份地感受到了。
*
今晚到绚子加住宿的人员除了艾梅蓝齐亚之外,还有护、瑶子、美月再加上摩耶与明日香。艾梅蓝齐亚和护每天都来,其它人则天天轮班。享用过摩耶做的晚餐后,洗澡时间到了。艾梅蓝齐亚等女生军团一起进了浴室。
「……好惊人啊。我是第一次进绚子家的浴室……」
瑶子头上敷着毛巾,既像佩服又像傻眼地仰望天花板。
「天花板好高好高。与其说是浴室,更接近大澡堂嘛。」
「等等,瑶子。」绚子为难地笑起来。
「这么说也太夸张了。不过……由于爷爷的兴趣影响,浴室盖得特别豪华。」
对了,绚子住的家是祖父鹰栖尚幸送给她的礼物。嗯,若是他的话——艾梅蓝齐亚擦去脸上的汗珠想道。她忆起情人节的骚动,那个老人的确可能建造这么豪华的住宅。
五个女生一起泡进浴池里,不仅一点都不嫌挤,空间还绰绰有余,形容成澡堂毫不夸大。光是可以尽情伸展手脚浸泡热水,就让居住日本期间一直在旅馆浴室洗澡的艾梅蓝齐亚心满意足。呼,她发出一声叹息,吐尽平常的紧张与疲惫。
艾梅蓝齐亚忍不住呢喃。
「……极乐、极乐~」
「艾梅蓝齐亚说话好像中年大叔喔。」
旁边的明日香取笑道。
咦?艾梅蓝齐亚吃了一惊。
「是…是吗?这样不好吗?」
「不,我觉得很可爱。」
明明是中年大叔,却很可爱——?
好神秘……艾梅蓝齐亚冒出冷汗。
她不经意地望向坐在正对面的绚子,「对了,巧克力吃了没?」「……吃了?」「嗯,感想如何?」「…………唉,还算好吃啦。」绚子正和瑶子聊着天。她右手一动,手腕上的「Whoracle」自水面隐约可见。
艾梅蓝齐亚直盯着绚子不放。
她右手的「Whoracle」没透出一丝光芒,这么看上去,这种东西真的封印绚子强大比亚特利斯控制力的事实总让人难以释怀。艾梅蓝齐亚的视线顺着右手往上移向身体,被入浴剂染成群青色的水面看得见绚子形状优美的乳房。呜,艾梅蓝齐亚双颊泛红。
虽然早就知道,不过重新一看,绚子的胸部还真大。
突然间,奇怪的欲望涌上艾梅蓝齐亚心头。
我……
我说不定想摸摸看——
「啊!」绚子察觉她看个不停的目光。
「艾梅蓝齐亚?干…干什么……?」
她遮住胸脯,显得有点慌张。
险些无意识伸出手的艾梅蓝齐亚赫然回神。
「不、不,没什么!我只是……很少有机会仔细观察妳的身体——」
「——笨蛋!」
啪沙!绚子抄起洗澡水泼向她。
——……真可惜。
艾梅蓝齐亚任凭水珠从浏海滴答落下并呼出一口气,嗯~嗯~嗯~嗯~哼哼哼,突然听见美月哼歌。瑶子也开始合唱,「真是的,吵死了!」绚子露出苦笑。
「呵呵。」美月笑了。
「大家像这样一起洗澡——就让我想起去年一起参加的温泉滑雪旅行。」
她忽然开口。
「喔,说得没错。」瑶子同意,绚子加深脸上的苦笑。
「怎么~又是那啥啥作战吗?」
「呵呵呵呵。」美月加深笑容。
「『以爱的回忆克服困难抓住荣耀』大作战!」
去年圣诞节,艾梅蓝齐亚「测试」了绚子。现在想想,距离当时只过了短短七个月……她有点惊讶。感觉上度过的时间之所以更长得多,一定是因为这七个月的生活密度极高,前所未有的充实吧。呵呵,艾梅蓝齐亚轻笑。
当时的自己,应该无法想象这一切。
号称冰冻魔女的她,竟对义兄以外的男生燃起熊熊爱火。身为魔王之剑的她,竟为了守护那个男孩与绚子,下定决心不惜背叛义兄——
「温泉——?」
此时,明日香一个人惊讶地问,略带不安地歪着头。「明日香。」瑶子竖起食指。
「去年圣诞节,妳跟杏奈不是有聊过一下吗?说我们到摩耶和汐音的别墅去玩。」
「啊……那一次吗?」
明日香意会过来,露出微笑。
「圣诞节的事吗?听妳一提是没错。」
「嗯,可是~……对了。」
瑶子不甘心地抱起双臂。
「我记得妳也没看过当时的照片。那时候碰到年尾,正好忙得手忙脚乱。好,下次到我家来——…………不。」
说到此处,她咧嘴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不必劳烦妳特地跑来我家一趟,妳现在不是经常有机会到摩耶家玩吗?叫他拿照片给你看就好了——呼,不妙!我差点搞砸了恋爱中少女的机会。」
明日香先是点头,一瞬间后又浮现难过的微笑摇摇头。
「……不。应该不行吧?因为摩耶把所有拍到鹰栖同学的照片都丢——」
——啊!
明日香自己吓一跳似的睁大双眼,说到一半的台词轧然而止。艾梅蓝齐亚确实看见她脸上浮现暗叫糟糕的后悔神情。面对咬着嘴唇垂下头的明日香,「……怎么了?」「明日香学姐?」瑶子与美月都很讶异。
她依然垂着头,空气中流过短暂的沉默。
接着,明日香抬头微笑。
「没…没有啦,没什么,哈哈。」
嗯?艾梅蓝齐亚皱起眉头。明日香的样子当然有点奇怪,但异状不只如此。当明日香垂下头时,瑶子她们只看着她因而没发现,艾梅蓝齐亚却注意到了。
不是错觉。
绚子以动摇的眼神注视着明日香,和她一样咬着嘴唇,缓缓垂下蒙着难过阴影的脸庞。怎么回事?艾梅蓝齐亚心想。为什么绚子刚才会露出悲伤的神情——?
一方面是挂心浴室的那一幕,艾梅蓝齐亚半夜醒来上厕所后,不经意地走向绚子的房间。依照今天再度猜拳的结果,应该是由明日香和绚子一起睡。
——他把所有拍到鹰栖同学的照片都丢……
她恐怕是想说「他把所有拍到鹰栖同学的照片都丢掉了」。为什么摩耶非得丢掉绚子的照片?艾梅蓝齐亚虽然不明白,但不管从今晚的态度来看、至今为止的态度来看,或是回顾两年前绚子和义兄决斗时摩耶激动的反应,摩耶视绚子为重要好友都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她在绚子房门前停下脚步。
因为宅邸宽敞之故,晚上的走廊寂静得骇人。艾梅蓝齐亚伫立在门口,突然苦笑。她打算偷看一下绚子的情况。
当然,绚子大概正在睡觉,总不能开门确认。艾梅蓝齐亚也知道,像这样站在房门口没有多大的意义。但她无论如何都很在意,还是时时觉得不安。
「——关于由良理告诉我的话。」
今天午休,由良理拖着艾梅蓝齐亚爬上屋顶,要她仔细看看护。
——是护。所以,只要没发生什么严重的大问题,姐姐都不要紧。
「她说得真的很对,但是……」
有护陪伴身旁,绚子只要没碰到什么大问题都不要紧。艾梅蓝齐亚很清楚,也接受这个事实,却还是有点不安。她担心的不是对外的麻烦,而是绚子心灵的问题。是无法操纵比亚特利斯的挫折感。
绚子说她不要紧,实际上也没表现出沮丧的样子。护与周遭众人都好好地支持着他。没错,不要紧的。艾梅蓝齐亚说服自己。既然是绚子,她一定——…………
艾梅蓝齐亚正想到这里,房门另一头突然传来声音。
「——……鹰栖同学,妳还……醒着吗?」
「……!」艾梅蓝齐亚倒抽一口气。虽然音量非常小,几乎全被厚重的房门阻隔,即使在这片寂静之中依然微弱得快要消失,但那确实是明日香的声音。
突然的变化打得她措手不及,一瞬间犹豫不决。
她该听吗?还是该离开?这完全是偷听啊。艾梅蓝齐亚感到心脏狂跳不已,紧紧闭上双眼——眼皮底下浮现绚子那悲伤的神情。绚子和明日香方才在浴室里的样子闪过脑海。艾梅蓝齐亚迟疑之际,听到绚子的回答。
「…………………………我醒着。」
悄然响起的回答,比明日香刚才的音量更小。就算是艾梅蓝齐亚,若非宅邸内如此寂静应该也听不见。室内传来绚子缓缓从床上坐起的毛毯摩擦声。
「……我醒着——什么事?怎么了?」
「…………刚才……」
明日香紧张的声音颤抖到可怜的地步,光是听着就让人悲伤。
「在浴室——我……」
「——你不必那么紧张吧。」
绚子用温柔的语气插话。
「为什么要露出那副表情?一脸——想哭的样子。」
绚子虽然这么说,自己的声音却也紧绷得厉害。哈哈,说得对。艾梅蓝齐亚听见明日香微笑着回答。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明日香下定决心继续道: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摩耶已经没有鹰栖同学的照片了。虽然我没问过他本人……但大概没错……妳知道,为什么摩耶没有妳的照片吗……?」
「…………」
绚子没有回答。艾梅蓝齐亚当然无从得知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一定是因为,他……决定不说。」
她当然也无从得知,明日香现在是什么表情。
「假设他往后有一天说出来,顶多也是…………数十年之后大家开同学会,喝酒谈笑聊着往事时……提一下。我想……摩耶绝不会对妳正面倾吐心意。」
摩耶的心意……?艾梅蓝齐亚皱起眉头。
「——所以……只能由我来讲。我一直想开口,今天我们又睡同一个房间……却很难鼓起勇气……」
「…………」
绚子还是没有回答,默默听着明日香说话。
寂静再度降临房中。透过气氛,艾梅蓝齐亚隐约察觉明日香深深吸了口气。两人强烈的紧张感隔着门传达过来。「……?」艾梅蓝齐亚感到有什么事勾起她的注意。
——咦?
她在帛琉与绚子的对话突然字脑海中复苏。妳认真思考过拒绝别人一事吗?艾梅蓝齐亚突兀地想到绚子发问时脸上的表情。
于是,明日香如此问道:
「……妳知道,摩耶曾经非常喜欢——不,现在也还是……非常喜欢妳……对吗?」
「————!?」
慌张的人不是绚子,而是艾梅蓝齐亚。糟糕……!那一瞬间,她打从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后悔。这不是她该听的事。她不该犹豫不决,停留在门前不动。比起其它任何话题,这是绝对不能偷听的——
绚子并未动摇,似乎已有所觉悟。
她静静地简短回答。
「——我不知道。」
相隔几秒的沉默后,绚子继续往下说:
「…………直到帛琉旅行之前都……是真的。」
艾梅蓝齐亚想离开门口。她想立刻离开现场,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然而,绚子悲伤的嗓音却挡住她的双脚。门后仿佛胸口抽紧的难受气氛,束缚了艾梅蓝齐亚。她握紧拳头,更使劲咬住嘴唇。
绚子……很悲伤,悲伤到她无法故作不知地马上离去。绚子哀伤无比的声调深深撼动艾梅蓝齐亚的心,两脚不由得钉在地上。
「……摩耶如果真的把妳的照片全部丢掉,大概是因为不这么做就忘不了妳……我懂,那种感觉太痛苦了。他一定是打从一开始,就准备放弃对妳的感情——」
都已经听到……这么多了。
艾梅蓝齐亚做好觉悟。试着理解——绚子的心情吧,她想道。绚子正感到悲伤吗?她能帮什么忙吗?艾梅蓝齐亚想知道这些。绚子……或许受了伤。在这不得不忍耐许多遭遇的时期,她说不定会受到足以心碎的重大伤害…………
「——……谈什么他可能扔掉别人的照片,也真失礼。」
绚子用开玩笑的轻松口吻说道,明日香轻笑出声。空气感觉放松了一点点。
「就是说呀……这么说摩耶也许会生气,但他并不喜欢我。他好像试着想喜欢上我……但他之所以接受我交往的请求——大概是为了遗忘妳。」
「……明日香,没这回……」
「有。」
明日香斩钉截铁地回答,绚子陷入沉默。
「虽然很遗憾……那个……摩耶现在也还是一心想保护妳,他的心意即使和吉村同学相比也毫不逊色。鹰栖同学应该也发现了……因为自从帛琉旅行以来,妳看着摩耶的眼神就带着愧疚、悲伤——的感觉。」
艾梅蓝齐亚想起在帛琉的最后一夜,绚子说服她时突然流露的悲伤表情。
「所以,我才想着……非说不可。既然摩耶不开口,照现状下去——妳会无法释怀……挑这种紧要关头开口令我有点痛苦,也不太好…………可以吗?我可以问……吗?」
「——可以。」
绚子的声调中包含觉悟之色。
啊,贝雅特丽齐现在正闭着眼睛。艾梅蓝齐亚心想。这当然只是她的想象,但她眼前浮现绚子和明日香面对面闭上双眼,抿住嘴唇等对方发言的身影。
「妳……说吧。」
「……嗯——……我总觉得,鹰栖同学介意自己爱上吉村同学的事实伤害了摩耶,害他尝到失恋的痛苦。既然是妳,应该很清楚……谁也没有错。不过,妳在这方面很温柔……」
艾梅蓝齐亚回想绚子在帛琉之夜说过的话。
——谁也没有错。在这种事上,没有任何人是对的。相对来说,只要坚守公平、诚实的态度,那就谁也没有错。
「摩耶……的确失恋了。即使妳没有亲口拒绝,他还是自然而然在不知不觉间……失恋了…………我想这个事实,真的让摩耶、很痛苦——」
——即使拒绝别人、即使遭到拒绝、伤害许多人、觉得悲伤、觉得难受、感到愧疚、感到心痛、彷佛心快要崩溃、被自我厌恶所折磨……
一可是……可是,失恋尽管痛苦——有时候痛苦得让人想死,可是……等日后回顾时,如果真的谈了一场……好恋爱,一定足以使人成长。人就是这样一步步变强的。摩耶对鹰栖同学的感情,绝对是场好恋爱。」
——但这也无可奈何、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每个人都一样认真、对等地拚尽全力。妳说过恋爱或许就像利刃一样,也许的确没错,但大家应该都明白。
「现在的——我所喜欢上的,不时有点孩子气、却温柔又帅气的摩耶,一定是——……因为有妳在,因为他喜欢过妳而诞生的……」
——喜欢上一个人是多么美好的事。大家一定不会后悔地想,如果没谈认真的恋爱有多好。即使往后我有被护甩掉的一天,我也绝不会希望自己没爱上他。
「所以、所以……我没办法好好表达,不过谢谢妳。摩耶一定也有同样的心情,想说『谢谢妳,让我谈了一场美好的恋爱』。摩耶喜欢过的人是鹰栖同学……而鹰栖同学喜欢的对象不是摩耶,是吉村同学——真是太好了。」
明日香的声音不知不觉间语带哽咽。啊,原来如此。艾梅蓝齐亚听得胸口难过地抽紧,心中想着。这大概是正谈着好恋爱的人会有的声音。前阵子的修学旅行里,她自己在第二天晚上与汐音谈话时的声调,是否也像这样呢……?
「哈哈,我明明得更努力才行,好让摩耶真正喜欢上我。总有一天……我会努力实现的——吶,鹰栖同学。」
「……嗯。」
「我也和——摩耶一样…………想保护妳。虽然凭我的力量派不上什么用场……」
「——明日香。」
艾梅蓝齐亚无从得知绚子的表情。
然而,影像不知为何鲜明地浮现眼前。
绚子想必正露出温柔却又坚毅的美丽神情,虽然纤细的眼神微现动摇之色,依然笔直地回望明日香。她眼中一定含有坚定不移的强韧。此刻的绚子,想必正散发出与她在帛琉最后一夜拯救了艾梅蓝齐亚的感情时同样的美丽。
那就是现在的绚子。
拥有护这名挚爱后,变得远比从前更强的绚子——
「我真的——……很感谢大家。不用说护,还有艾梅蓝齐亚、由良理与汐音他们,以及妳……跟摩耶。如果没有你们在身边…………我一定无法如此冷静,无法承受得了。我也是因为有你们陪伴——…………」
如今的艾梅蓝齐亚能够感同身受。就像她经过与龙照、护之间的关系,觉得自己稍微变强了一点,摩耶一定也透过对绚子的失恋体验到许多悲伤的心情,变得更为坚强。
不知为何,艾梅蓝齐亚眼眶突然涌上泪水。
绚子不会受伤。她说不定受了伤,但不会输给这些打击,不会陷入沮丧。绚子的心不会被击倒,远比艾梅蓝齐亚想象的更加坚强。一点也不必担心,现在的绚子,比起比亚特利斯控制更加强大、更加美丽。
然而——还有什么好不安的?
艾梅蓝齐亚擦去流过脸颊的泪痕,微微一笑。贝雅特丽齐,我真的、真的希望总有一天能变成像妳一样美好的人。我想变得和妳一样坚强——
她隔着门对两人行礼,倾注自己所有的感谢与深情。
艾梅蓝齐亚在回房的路上思考。明天终于是结业典礼,是她在东比大附属高中度过的最后一天。摩耶与明日香迎接毕业典礼时,是否也有过这种心情?她回想起那场毕业典礼。
「——『以爱的回忆克服困难抓住荣耀!』大作战吗?」
以学生会众人为首,大家一起鼓励护与绚子的企划。对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加入作战吧。像那场毕业典礼一样,艾梅蓝齐亚想和大家笑着道别,想让护与绚子回想起来,你们之间真的有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
在你们之间燃烧的温暖爱火,不会输给任何狂风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