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拼死去保护深爱的人吧

「你名叫什么?」

船外是安静的夜晚。手上包著绷带的荷堤斯从牢笼缝隙间这么搭话。

在警备森严的船内牢狱中,手脚被绑住的老人用金色眼眸回看著这边。从灰色长袍露出的那皮肤苍白到让人感受不到生气,但又烧焦变黑显得破烂不堪,那状态简直可说是具木乃伊。

「名字?老夫已经忘了。」

是因为疲惫还是绝望呢?老人的声音毫无霸气。

「也没有报上名号的意义。要怎么称呼都行,小毛头。」

败北的老人老实地坐在地板上,从牢笼里看著我们。我旁边是修拉维斯。他的另一头是荷堤斯。再过去是诺特、伊兹涅、约书这三人,我后面则有黑猪与山猪在。洁丝与瑟蕾丝在船长室。两人都已经脱离诅咒,睡得正熟。

在缓缓摇晃的船内,我们围住因瑟蕾丝的项圈陷入无力化的暗中活跃的术师,准备开始盘问。

「那么老人,麻烦你简洁地告诉我们。为何你要袭击梅斯特利亚的民众,企图毁灭王家?」

荷堤斯的问题让老人晃动肩膀,没有声音地笑了。

「你们崇拜不已的祖先大人,也就是那个叫拜提丝的女人,实在是个残酷的魔法使。那家伙打著和平的名目,虐杀了许多不抵抗的人,其中也包含了老夫的恩师和好友。为了清算这笔帐,老夫才会苟延残喘到今天。」

荷堤斯看似不快地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拜提丝是个无药可救的女人。不过拜提丝已经死了。杀害她的子孙和无辜的民众很开心吗?」

「死了?」

老人用充满惊人魄力的声音问道。

「纵然肉体死亡,那家伙做的好事如今也残留著不是吗?你们以压倒性的魔力为盾牌,在安全的王都舒服自在地成长,给其他魔法使套上项圈当成奴隶。拜提丝不是消除了纷争。她只是隐蔽有胜者与败者这件事,在这场安静的纷争中不断获胜而已。老夫看不惯这种虚伪的和平,所以才一直储备力量,打算破坏这种和平。就是为了让你们败北啊。」

诺特从旁插嘴。

「给魔法使套上项圈?」

老人咧嘴笑了。

「看吧。愚蠢的人民就连其代表人物都不晓得真相。老夫来告诉你吧。所谓的耶稣玛正是受到束缚而变得顺从的魔法使。王朝之所以放置那种残酷的命运,是为了把方便使唤的魔法使当作奴隶流通到市场上,同时控管他们的人数,以免增加过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喂。」

伊兹涅瞪著面向下方的荷堤斯。她的眼睛浮现出混乱与愤怒的色彩。

「这表示耶稣玛会因为你们贪图方便而遭到杀害吗?」

荷堤斯用垂落的长发遮住眼睛,拉高声调说道:

「伊兹涅小妹。杀害耶稣玛的终归是黑社会那群家伙──也就是这个老人等人。但王朝的结构是以那个为前提而成立这点也是事实。想要设法和平地改变那腐败的结构,就是此刻在这里的我们打算做的事情吧。」

诺特用从未看过的可怕眼神瞪著荷堤斯,一句话也没说。

暗中活跃的术师暂时注视著诺特,然后双眼闪闪发亮地张开灰色的嘴说道:

「你说杀害耶稣玛的是老夫们?这说法还真是愉快啊。老夫们只是帮忙捡起王朝制造的垃圾,有效利用而已。仔细想想在制造垃圾的是哪一边吧,小毛头。强迫耶稣玛一满十六岁就必须踏上死亡之旅的是哪边?是谁企图烧死拒绝启程,闭关在修道院里的耶稣玛们?」

老人意味深长的话语让诺特瞠大了眼逼问。

「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

老人如鱼得水,喜孜孜地说了起来。

「你之前回想的那个修道院事件,老夫也有印象。老夫会监听到一部分王朝的监视网,所以老夫知情。五年前,那个小村庄的修道院是被王朝的魔法使给烧掉的。就是这个男人或他的亲属动手的。」

荷堤斯紧抿著嘴,但没有要打断老人说话的意思。

诺特对露出笑容的老人尖锐地说「讲下去」。

「因为知道魔法使打算攻击修道院,老夫在事前派耶稣玛狩猎者前往,把逃脱的耶稣玛一个不剩地猎捕了。你们应该憎恨的不是处理掉垃圾的老夫等人喔,小毛头。而是只打算把追求安宁的少女们当成垃圾对待的王朝的魔法使。」

诺特突然翻过身,抓住荷堤斯的胸口。

「你早知道了吧。你在五年前出现,是修道院被烧毁,伊丝遭到杀害后没多久。你说过你看不惯大哥的做法对吧。你早就知道我在追寻你大哥企图杀掉的耶稣玛,所以你才会来到我身边不是吗?」

荷堤斯暂时紧闭著的嘴巴,像是感到无力似的开口说道:

「没错。很抱歉一直瞒著你……我是不希望你们无谓地互相憎恨。」

沉默。约书像在喃喃自语似的说道:

「是不是无谓,应该由我们自己决定吧。」

在彷佛要破裂的紧张感之中,约书的三白眼瞪著荷堤斯。

「我并不讨厌荷堤斯你喔,因为我知道你为了我们很努力地在奋斗。但我果然还是怎样也无法原谅王朝。就算是搞错,我也不希望你说这种心情是无谓的。」

暗中活跃的术师露出心满意足似的笑容。这个老人即便被无力化,仍成功反抗了王朝。他煽动解放军的憎恨,加深他们与王朝的隔阂。

明明是打完胜仗的归途,解放军的三名干部却露出彷佛双亲遭到杀害一般的表情。荷堤斯无力地垂著头,修拉维斯什么话也没办法说。

我们三只兽类对于这种状况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

荷堤斯缓缓地说道:

「王朝至今的确做了错误的事情,而且现在也在犯错。但倘若要清算过去,就会变得跟在这里的可怜老人没两样。过去虽然重要,但未来更加宝贵。拜托你们了,希望你们可以保持冷静。」

一抹泪水从荷堤斯的眼中流落下来。

「虽然我只能这么拜托,但请你们千万别忘记。拯救国家的无论何时都是温柔。」

洁丝与瑟蕾丝几乎是同时醒了过来。正好是在梅斯特利亚的本土从水平线探出头来,另一边的水平线开始微微亮起红色光芒的时候。

两名少女睡觉的地方是船长室,此刻待在这里的是在洁丝旁边的我、守护著瑟蕾丝的诺特与萨农,还有独自从窗户看著外面的修拉维斯。

从在木造墙壁上开了个小洞的窗户,可以看见被微弱的曙光照耀的平稳水面。

正当睡迷糊的洁丝不知在嘟囔什么时,诺特的声音划破空气。

「瑟蕾丝!」

「喵?」

发出怪声惊醒的洁丝,一掌握到状况,瞬间脸红起来。

(你起来了吗?)

我从旁边窥探洁丝的脸,只见洁丝看似难为情地摀住嘴并点了点头。

我注意了一下瑟蕾丝与诺特那边。瑟蕾丝在诺特面前缓缓抬起上半身。

「咦,我……还活著……」

诺特立刻从正面用力抱紧瑟蕾丝。事出突然,瑟蕾丝就那样让下巴搭在诺特的肩膀上,惊讶得眨著眼睛。

「诺特先生,呃……怎么会……」

「你为什么要代替我舍弃性命?居然做这种傻事。」

「对不起,我擅自……」

诺特放开看来陷入混乱的瑟蕾丝,将手放在她的双肩上,与她面对面。

「你搞错了喜欢的对象。我这种渣男没那种价值。」

说得也是呢──黑猪彷佛想这么说似的在旁边点了点头。喂。

另一方面,瑟蕾丝则是拚命摇头否定。

「要认为什么有价值是我的自由。」

抬头挺胸地回看诺特,没有戴项圈的瑟蕾丝。

「那个,我并没有后悔。因为我是想帮上诺特先生的忙才来到这里的……而且把第一次献给诺特先生是我的梦想。」

感觉有一瞬间空气彷佛冻结了起来。嗯,大家都知道不是那个意思啦。

我不经意地看向旁边,只见洁丝露出有些羡慕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著两人。

是注意到我的内心独白吗?洁丝慌忙地低头面向下方。

船长室的气氛完全被两人的罗曼史给支配了。诺特一脸尴尬地将视线从瑟蕾丝身上移开,看向这边。

「嗯,幸好瑟蕾丝和洁丝都没事。总之这件事情算是解决了啊。」

我点了点头,于是诺特轮流看著我跟修拉维斯。

「我想确认一件事,可以吗?」

我透过洁丝回应(什么事?)

「你们明知道耶稣玛就是魔法使,却瞒著我们没说。理由是什么?」

率先回答的是修拉维斯。

「你知道魔法使的历史吧。倘若耶稣玛就是魔法使这件事流传开来,不难想像被人畏惧、敌视的耶稣玛们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可以想见梅斯特利亚会陷入没有任何人期望的混乱。」

「你们并不是在助纣为虐,想要保护给魔法使戴上项圈,当作奴隶的结构吧。」

(当然不是。)

我这么断言。

(我们一直守住王朝的秘密,终归是为了让梅斯特利亚保持和平。我没有道理要保护耶稣玛这种制度。萨农也是一样。)

黑猪点点头。

──毕竟守住王朝的秘密是我跟萝莉波先生的约定嘛。就算阿诺等人得知了真相,也不会有任何好处,所以我也一直没有说。

「这样啊。」

诺特用严肃的表情这么喃喃自语。

(嗳,诺特。)

我不禁担心起来,向他询问:

(就算得知真相,诺特也会跟我们一起以和平为目标吧?)

「……天晓得会怎样呢。说不定要看魔法使大人们的态度吧。」

被诺特瞪著看的修拉维斯重新坐正,挺直了背。

「我当上国王之后,会确实地改变这世界给你们看。所以拜托别再引起更多纷争了。因战争受到迫害的,无论何时都是处于弱势立场的人们。」

修拉维斯看向瑟蕾丝。诺特也看著瑟蕾丝。瑟蕾丝露出困惑的表情东张西望。

「这样啊。」

诺特这么说,像要射穿似的看著修拉维斯。

「可以相信你吧。」

王子坚定地深深点了点头。

「我跟你约定。」

两名处男交换著热烈的视线。诺特大大吐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继续与王朝的协力关系。只要那边不背叛我们。」

叩咚──响起了船到达栈桥的声响。

看来我们总算回到了尼亚贝尔的港口。

在朝东的尼亚贝尔,拂晓的薄雾被温暖的朝阳照耀,酿造出幻想般的氛围。下了船的我们在栈桥上与一脸凶狠地站在雾中的人物面对面。

可以看出解放军三名干部的表情瞬间变色。

「为何没有联络我?荷堤斯。你该不会是搞砸了吧?」

国王马奎斯居然亲自到港口来迎接我们。他将头发往后梳理整齐,一身以深紫色为基调的高贵服装。

「大哥……」

应该一直熬夜监视著暗中活跃的术师的荷堤斯,一脸疲惫地与国王面对面。

「我按照约定歼灭了送行岛的北部军。并没有搞砸。」

「暗中活跃的术师呢?」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荷堤斯开口回答:

「抓住他了。」

「抓住他了?怎么回事?」

荷堤斯将手高举,于是立方体牢笼从船上缓缓地飘浮过来。荷堤斯慢慢移动手来诱导牢笼,放到马奎斯旁边。被套上发黑的银制项圈的老人正躺在牢笼里熟睡。

「我们失去了契约之楔。我迫不得已,用耶稣玛的项圈封印住他来代替。应该盘问的事情都问完了,所以目前是让他吸毒熟睡。」

是吹起了风,还是有其他事物发挥了作用呢?周围的雾迅速地消散了。马奎斯的眼神凶狠无比,空气中飘散著令人难以承受的紧张感。

「为何他还没死?契约之楔怎么了?」

不巧的是这时巴特正好从船上走下来。发现在栈桥上停下脚步的我们,巴特也停止动作。

马奎斯冰冷的眼睛看向巴特,然后移动到诺特、瑟蕾丝身上。

停顿了一段时间。

「整理一下重点吧。」

马奎斯低沉的声音带著怒气,彷佛会轰隆作响一边。

「你们虽然为了杀掉暗中活跃的术师带走契约之楔,却为了无聊的小丫头用掉那样至宝。结果最关键的术师没死,在这里熟睡。就是这么回事吗?」

「无聊的小丫头?」

诺特将手放到双剑上,走上前去。

「愚蠢的家伙,我会不由分说地杀掉反抗我的人喔。」

马奎斯因为朝霞而闪耀著锐利光芒的灰色眼睛瞪著诺特看,他接著说道:

「跟说好的不同。你们并未完成任务。只能请你们负起责任了。」

「大哥,一切责任都归我──」

「你拿掉耶稣玛的项圈这件事要另外算帐。」

马奎斯突然将右手伸向前方,只见巴特与瑟蕾丝彷佛被抓住脖子似的往上浮起,被送到马奎斯前面。无力的少年与少女被粗鲁地丢向地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事情实在过于突然,我们完全无法应对。

「就是这个少年把楔子刺进这个耶稣玛体内是吧?我要正式处死这两人。」

「父亲大人!」

修拉维斯走上前去,像要包庇两人似的挡在他们面前。

「就算处死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实在过于愚蠢──」

马奎斯紧紧抓住修拉维斯的脖子,强硬地让他闭嘴。

「愚蠢?你是要我放过他们擅自消耗掉这场战争的关键武器,而且是最后一个的梅斯特利亚至宝,导致要杀害暗中活跃的术师这件事变成不可能的罪状吗?」

马奎斯怒气冲天,滔滔不绝地这么说道,修拉维斯的侧脸在他面前逐渐充血。脖子被紧紧勒住。这出乎意料的事态让荷堤斯僵住了。

(马奎斯大人,修拉维斯什么也没──)

我正想这么传达,侧腹便遭受到强烈的冲击,我被撞飞了出去。

「猪先生!」

洁丝奋不顾身地接住我。但她无法支撑猪的体重,我们一起掉入海里。

正当我在海水中拚命挣扎时,洁丝牢牢地抱著我浮上水面。

我们立刻从海面探出头来。

「猪先生,您有没有受伤呢?」

虽然觉得好像有几根骨头骨折了,但不知何故已经不会痛。

(我没事,洁丝你呢?)

「太好了……我完全没事。」

洁丝湿透的脸露出微笑。在海水的浮力与魔法的支撑下,我们只有让头部以上从水面探出来。栈桥位于有些高的地方,从这个场所什么也看不见。

发出人倒下的声响,可以听见修拉维斯的咳嗽声。

(瑟蕾丝他们危险了,快点到上面──)

正当我这么向洁丝传达时,修拉维斯爬到栈桥边缘,探头看向这边。

──别过来。现在很危险。

修拉维斯感觉很痛似的按住脖子站了起来。现在只能看见他的屁股。

从栈桥上传来诺特的声音。

「瑟蕾丝为了救我遭受了诅咒。巴特是为了救那样的瑟蕾丝,才从我身上抢走契约之楔。制造出契约之楔会消耗掉的原因,还有没能尽责保护好守护契约之楔的都是我。要杀的话就杀我吧。」

「哦。」

马奎斯的声音做出回应,对话进展下去。我跟洁丝四目交接。洁丝露出看似不安的为难表情。总之,先听从修拉维斯的忠告,乖乖待在这里或许比较好。

可以听见荷堤斯拚命地诉说著。

「大哥,请你重新考虑一下。是我拿掉瑟蕾丝小妹的项圈。我明知道会变成这样,还是做出那样的决定。让我做出补偿吧。」

「补偿?你能杀掉暗中活跃的术师吗?」

「对,我能杀掉。」

就算只听声音,也可以察觉到气氛改变了。我在水中一边受到洁丝的胸部推挤,同时屏息倾听他们的对话。

「说出方法。」

「就是破灭之矛。我愿意交出破灭之矛,所以请你放过诺特小弟他们吧。」

马奎斯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

「把破灭之矛拿走的人,原来是你吗?」

马奎斯的发言让我感到疑惑。那怎么可能──不过,这里还是交给荷堤斯处理吧。

「没错。就算让修拉维斯尝试,也拿不出来对吧?那是当然的。因为我早就拿了出来,保管在其他地方啊。」

「在哪?」

「是王都里面很安全的地方。我愿意交出破灭之矛,所以请你对这次的事网开一面吧。如果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满意,那就由我来承担所有惩罚。如何?你没有损失对吧。」

「你先说出到底在哪里。」

荷堤斯暂时没有回答马奎斯冷酷的声音。

「在哪里?我叫你说出隐藏地点。」

「……这我办不到。」

马奎斯的气势让人感觉连海洋都在避免发出海浪声。

「为什么?」

「因为我施加了魔法,只有我才能拿出来。只要大哥赦免诺特小弟,我一定会亲手将破灭之矛确实地送到大哥手上。」

中间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马奎斯缓缓说道:

「那就来交换吧。你在今天正午之前,把破灭之矛带到金之圣堂来。那样我就会让这个剑士活著回去。要是你来不及,我就处死这家伙。」

我跟洁丝靠修拉维斯的魔法被拉上栈桥。马奎斯带走暗中活跃的术师与诺特,其他人也徒步回到船那边。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三人。

我晃动身体甩掉海水。洁丝也将头发拧乾。

「真是场灾难啊,家父脾气暴躁,实在非常抱歉。」

修拉维斯的脸颊稍微染红。他一边从我们身上移开视线,一边这么说道。

我心想这是何故而看向洁丝,只见被海水弄湿的衣服紧密地贴在洁丝的身体上,她含蓄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

「啊……」

洁丝害羞地用手臂遮住胸部,但是白费功夫。变成半透明的白色上衣的布料沐浴著朝阳而闪耀发亮,在各处露出洁丝的肤色。裙子让从腰部到大腿的曲线更加醒目,尤其是臀部的──

「你总是这么无忧无虑,真好啊。」

修拉维斯依旧看著船只那边,感到傻眼似的说道。

「回船上开作战会议吧。叔父大人接下来要前往王都。他似乎想借用你们的力量。」

他这么说,然后先行离开了。洁丝也开始走向船那边,我连忙追了上去。

我决定当作没看到在洁丝左手的袖子里,平常被遮起来的前臂上那块看来透明的淡绿色布料。

荷堤斯与伊兹涅与约书、瑟蕾丝与黑猪,还有奴莉丝与山猪在船长室里等著我们。一看到我们到达,荷堤斯便露出微笑,张开手臂。

「家兄失礼了。海水这么黏,感觉一定很不舒服吧。」

寒冷从体表消失,可以知道是他用魔法除去了海水。洁丝的衣服也恢复原状。真可惜。

「唔喔,真抱歉啊,处男小弟比较喜欢透明的衣服吗?」

我对咧嘴笑的荷堤斯正经地摇了摇头。

(都这种时候了,你在说什么啊?我才没有那么变态喔。)

洁丝与修拉维斯用冷淡的视线看向我。

(先别提这些,你真的没问题吧。)

我这么传达,于是荷堤斯来到我们这边,关上船长室的门。

「是关于破灭之矛的事吧。」

伊兹涅依旧双手环胸,看向荷堤斯。

「你那番话该不会是虚张声势吧?」

「不,破灭之矛在我的手中。这点是真的。」

真的是那样吗?我询问之前就感到在意的事情。

(可是荷堤斯先生,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想特地使用契约之楔呢?)

荷堤斯没有回答。

(如果有破灭之矛,应该没有必要特地去寻找契约之楔吧。只要拿破灭之矛当交涉的材料,用破灭之矛杀掉暗中活跃的术师就行了。)

约书也一脸怀疑地看著荷堤斯。

「确实是那样没错。说明一下吧。这边可是关系到同伴的人头耶。」

看来相当疲惫的荷堤斯手扶著额头。

「有很多原因,是非常复杂的原因。我知道获得破灭之矛的方法。我的确知道,但为此必须进入王都,按照几个步骤去做才行。根据情况,可能也需要跟大哥交涉。」

伊兹涅看来有些焦躁地询问:

「那个混帐家伙真的会答应交涉什么的?就算交出破灭之矛,能保证诺特一定会得救吗?」

「当然了。别看他那样,其实是个好好沟通就能理解的家伙。他以前真的是个认真且优秀的男人。」

修拉维斯面无表情地看著荷堤斯。

「大哥他变了。无论什么事都能强硬解决的强力魔法,还有身为王子的繁重政务让大哥彻底变奇怪了。他只顾著思考如何迅速地解除问题,丧失了人类的心灵。但他并非变得不理性。只要这边提出更理想的解决方法,大哥一定会答应的。」

荷堤斯看向这边。

「由我跟修拉维斯去进行交涉。洁丝和处男小弟也愿意一起来吗?」

「当然愿意,我要去!」

洁丝率先这么回答,听到她这番话,我也点了点头。

「先等一下,我们呢?」

这么插嘴的是约书。他看似不满地双手环胸,在黑色浏海底下蹙起眉头。

「姊姊跟我有责任要保护首领。只要有王子的许可,就能进入王朝对吧。你应该不会打算把我们丢在这里吧,荷堤斯?」

「你的大哥可是说要杀掉诺特。我们也要一起去。」

荷堤斯看向两人那边,发出沉吟。

「这样啊……也是,不能把你们丢在这里呢。」

「那个,如果两位要去,我也……」

瑟蕾丝上前一步。

「假如诺特先生受伤了,就由我来治愈。只要有萨农先生在,或许也能跟大家分头行动,帮上一些忙。拜托了。请让我也一起去。」

荷堤斯点头同意。

「说得也是,瑟蕾丝小妹也可以来。萨农小弟也是。那么莉堤丝──不,奴莉丝小妹,你跟兼人小弟要怎么做?」

「不行。」

伊兹涅立刻这么说道。

「我不想让莉堤──让奴莉丝暴露在危险中。要是太多人也不方便行动吧。这边有我们跟瑟蕾丝就足够了。」

奴莉丝点了点头。

「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我就在这里等著吧。」

──那么我也在这边陪伴奴莉丝。

兼人用山猪的黑色小眼睛看向荷堤斯。

「好,我知道了。那么除了奴莉丝小妹跟兼人小弟以外,我们赶紧前往王都吧。去拯救诺特小弟。」

在荷堤斯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搭上用来登陆送行岛的小型艇。据说他会用魔法让小型艇加速前进,驶向王都。

他让我们搭乘上去后,小型艇缓缓地飘浮到半空中。然后慢慢地朝前方加速,最后用彷佛水上摩托车一般的气势开始在树林正上方飞行起来。

「很抱歉无法告诉你们计画的全貌。在王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洁丝跟处男小弟,要靠你们了。」

荷堤斯让长发随著早晨冰冷的风飞扬,同时这么对我们说道。

「靠我们……吗?」

荷堤斯点头肯定洁丝似乎有些不安的低喃。

「破灭之矛无论如何都必须私下偷偷拿出来才行,为此必须要有没被大哥盯上的你们协助。诺特小弟的性命可以说就看你们的表现也不为过。」

洁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不过事关重大。暂且不提洁丝,我这种猪能够办到什么呢?

「你想想看吧。」

是看了我的内心独白吗?荷堤斯注视著我这边。

「假如我不是狗的模样,你觉得我能够成为诺特小弟的搭档吗?」

正当我心想这是在说什么时,荷堤斯左右摇了摇头。

「不,答案是否定的。」

他停顿一下后,接著说道:

「处男小弟因为是猪才能进入王朝。萨农小弟也因为是猪才受到解放军干部重用。兼人小弟也是,因为是山猪模样,才没有被暗中活跃的术师杀掉。正因为我们一直受到轻视,才会像这样见证到重要的场面。请你记得这一点。在真正意义上改变历史的,是根本不被历史关心的人们。」

小型艇在针之森暂且降落到地上,在围住王都的陡峭悬崖的稍微前方停止了。

「从这里开始要徒步移动。」

修拉维斯将手比向悬崖,于是岩石哗啦哗啦地崩落,前往王都的入口打开了。令人怀念的光景让我不禁与洁丝互相对望。

「让人回想起那一晚的事情呢。」

看到洁丝这么对我微笑,我想起她帮我洗身体时的事情。

──为了不对国王失礼,我会好好洗乾净的。这段期间,您不可以移开视线喔。

「不……不是的!我不是说那件事……!」

洁丝满脸通红。

(抱歉,不小心就……)

洁丝说的当然是濒死的我们一起开拓通往王都的道路,跟现在一样穿过这个悬崖时的事情。那时我以为可以跟洁丝一起获得幸福。进入王都是为了让我们可以得救,获得幸福。但这次不同。我们是为了拯救诺特、为了让他们幸福而进入王都。

我们爬上被岩石包围的昏暗阶梯。约书跟伊兹涅都一言不发且面无表情。瑟蕾丝一脸担心地东张西望,环顾著四周,跟黑猪一起走在我和洁丝的后面。

带头前进的荷堤斯像在慎选用词似的开口说道:

「接下来要前往金之圣堂。我会跟大哥对话。请解放军的各位在旁观看著。修拉维斯跟我一起行动。然后请处男小弟──」

荷堤斯用意味深远的视线看向这边,接著说道:

「绝对不要离开洁丝身边,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连这种时候都要玩解谜游戏吗?

不过,我待在这里就是为了动脑。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就接受挑战吧。

(我明白了。是有什么理由才这么拜托我的对吧。)

「……当然了。请用你的智慧解开梅斯特利亚王家最大的秘密。虽然过意不去,但我没有资格述说那件事。」

梅斯特利亚王家最大的秘密……?

荷堤斯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他不停地往前进。

爬上王都内部的道路宛如蚂蚁窝一般复杂。我们一边沿著弯弯曲曲的地下道往上爬,偶尔从小窗户眺望外面,在好几个神秘的空间中通过古老的门扉前,最后到达了金之圣堂前面。

天空笼罩著如同字面意义一般的乌云,雷声轰隆作响且伴随著闪电。虽然没有下雨,但有冰冷的风吹过,感觉无论何时变成暴风雨都不奇怪。

以黑色石材为基调的巨大圣堂。到处施加著细致的金色装饰,显示出这里是非比寻常的场所。历代国王们长眠于这栋建筑物里,重大的面会和祭祀也会在这里进行。伊维斯也是在这个场所亲手送我回现代日本的。

沉重的青铜门扉紧紧地关闭著。荷堤斯轻轻地用手制止我们后,缓缓地打开了门扉。

正面有个大型金之宝座摆放在几何学图案的地板上。马奎斯坐在那里等著。他充满威严的服装十分整齐。

「还真早啊,距离正午还有三时刻。」

荷堤斯推了推洁丝的背后,让她先进入圣堂。我也跟在洁丝后面。圣堂内的空气坚硬且冰冷。

在马奎斯的旁边,可以看到诺特正坐在地板上。虽然双剑依旧配戴在腰部,但手脚被绑了起来。诺特毫无感情地看向这边。

荷堤斯与修拉维斯踏进圣堂,解放军的成员也从他们身后跟著进入。

「好啦,破灭之矛在哪里?」

荷堤斯用难以捉摸的态度回应马奎斯的问题。

「暗中活跃的术师怎么了?应该有好好地关在安全的地方吧?」

马奎斯焦躁地用鞋子前端敲著地板。

「监禁在地下深处,不容任何人侵入的房间里。回答我的问题。破灭之矛怎么了?」

「还不会交给你。等事情谈妥再说。」

暴君的身体因愤怒而膨胀起来。

「谈妥?根本没有商谈的余地。快把矛交出来。否则我就杀掉这个反叛者。」

诺特的身体猛烈地吊到半空中,他被绑住的双手双脚往下垂落。

瑟蕾丝本想上前一步,但还是打消了念头。

「拜托冷静一点,大哥。这里只有秉持相同志向的人。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距离正午还有时间。先到外面透透气吧。让头脑冷静下来,别感情用事。」

可以听见彷佛射出了弓箭似的咂嘴声。

「到外面?别给我找麻烦。无论如何都想谈的话,就在这里说。」

诺特依旧被挂在半空中,咬牙忍耐著。

「到外面谈吧。就我们跟修拉维斯,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好好谈谈吧。」

为何荷堤斯这么坚持要到外面去?是有什么不想让我们听见的事情吗?

……就在我这么心想的时候。

闪电在外面发光的同时,伊兹涅拔出背著的大斧,用力一挥。

那是十分流畅,没有任何迷惘的一瞬间的动作。

就彷佛闪电进入圣堂内一般,雷击划破了空间。我立刻闭上眼睛。我确实听见了像是笛声的微弱声音混在轰隆声里响起。很耳熟的声响。是约书的箭声。

当我睁开眼睛时,只见约书重新架起了十字弓,对准马奎斯的颜面。

在最初的一击高高跳跃起来的伊兹涅,紧接著又一挥大斧,将斧头朝马奎斯的头顶上挥下去。似乎靠约书最初那一箭切断了手上绳子的诺特拔出双剑,靠火焰冲击波的反作用力让身体滑向马奎斯的脚边。箭从约书的十字弓上被射出。

这是瞬间发生的事,快到彷佛连阖上的眼皮都来不及完全睁开一般,除了突然动起来的三人以外,甚至没有人能及时伸手阻拦。

划破空气的声响。强烈的雷击。往上窜起的火焰。所有杀意──藉由耶稣玛的骨头被变换成魔法的巨大憎恨集合体,都瞄准了宝座攻击。

就算是最强的魔法使,也无法在这种攻击中幸存下来吧。就在我这么心想时,三人的攻击早已经结束了。

彻头彻尾地结束了。

「我应该说过。我会不由分说地杀掉反抗我的人。」

箭被折弯掉落在地板上,大斧的利刃龟裂并缺角,双剑的刀身从根部弯曲起来。马奎斯毫发无伤地坐著。就彷佛拥有钢铁皮肤一般。

「大哥!」

荷堤斯的吶喊没起作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周围。差点被冲击波吹飞出去的我跟洁丝趴倒在地板上。

静谧的大圣堂在一瞬间被沙尘笼罩,开始传来风吹过的声响。

(洁丝,你没事吧?)

「我不要紧,猪先生呢……」

身上沾满灰尘的我们看了看彼此。两边都没有受伤。

「大家不要紧吗……」

…………

(总之先去看看情况吧。)

灰尘被风吹散后,令人震惊的光景在眼前展开。

我们走进来的正面墙壁完全被炸飞了。无论是沉甸甸的砌石、厚重的门扉还是华丽的彩绘玻璃都不见踪影,只能看见开始下起雨的阴暗天空。

马奎斯缓缓地走在被挖开而露出岩盘的地面上。

传来嗯齁的声音,我看向旁边。瑟蕾丝与黑猪跟我们一样沾满灰尘。

──十分抱歉。明明应该能预测到那些孩子们会做出这种行为的。

黑猪打从心底感到懊悔的模样,瑟蕾丝在他旁边扭曲了表情。

「诺特先生他……诺特先生他……」

(并不是看到了尸体对吧。振作一点。)

我向瑟蕾丝这么传达后,看向黑猪。

(总之,先去看看情况吧。)

我们跨越瓦砾好不容易离开圣堂后,在原本是广场的地方,冰冷的雨水正准备淋湿刚被挖开的乾燥地面。一点灰尘都没有沾到的马奎斯俯视著距离那里约十公尺底下的广场。荷堤斯站在广场上。修拉维斯在他身后,挡在遍体鳞伤的三人前面保护他们。

「诺特先生!」

瑟蕾丝很开心似的出声这么喊道时,静静地勃然大怒的国王也严肃地迈步向前进。

「你要包庇反抗父亲的罪人吗?修拉维斯。」

马奎斯这么威慑,那声音宛如响彻云霄的雷鸣一般。

「无论是伟大的国王还是敬爱的父亲,我都不会支持错误的判断。」

这一板一眼的认真回覆让国王的太阳穴抽动了一下,马奎斯将右手伸向修拉维斯。

荷堤斯立刻张开手,于是修拉维斯的脖子前发生白色光芒,然后立刻消失了。是荷堤斯加以干涉,防止了企图勒住脖子的魔法。

「别迁怒儿子,大哥。维丝会伤心的喔。」

「什么儿子?反叛者们可是愚蠢地企图谋杀国王的罪人。包括你在内,包庇罪人者都不可饶恕。」

马奎斯的周围出现好几个散发强烈光芒的球,简直就像雷神的太鼓一般。

「快逃!」

荷堤斯尖声大叫。在他身后,修拉维斯一边保护三人,一边从广场退避到其他地方。相反地荷堤斯则是朝怒不可遏的兄长敏锐地跳跃过去。

与此同时,马奎斯射出光球。荷堤斯挥动左手对应,于是有好几个巨大金属块涌现在空中。光之子弹冲撞上金属块,全数消灭了。

「好久没有兄弟打架了啊,拜托手下留情了。」

马奎斯用让人头晕目眩的烈焰回应荷堤斯的玩笑话。荷堤斯用水面纱包覆身体来承受住。我们差点被波及,连忙退避到圣堂的瓦砾阴影处。

(跟修拉维斯他们会合吧。总之先让那三人逃走。)

我这么向洁丝与瑟蕾丝与萨农传达。

我们穿过圣堂旁边的坟场,走下狭窄的阶梯,前往修拉维斯他们消失那边。在有一个水已经乾涸的喷水池的圆形小广场上,四人正绕到屋檐下躲雨。修拉维斯扶著诺特的肩膀,约书扶著姊姊的肩膀。解放军的三人似乎被某种魔法保住了一命,但看来还是正面遭受到冲击波,全身到处流著鲜血。

「诺特先生!」

瑟蕾丝一溜烟地飞奔到诺特身边,毫不在乎其他人眼光地抱住诺特的胸口。

修拉维斯看似尴尬地离开诺特身边。我们也追上瑟蕾丝。

(你们还好吗?)

解放军的三人没有回答。黑猪相当火大似的哼响鼻子。

──你们做了傻事呢。唯独这次不能说那个蛮横的国王有错喔。企图夺走别人性命者,必须做好自己会遭到反杀的觉悟。这次的政变实在过于幼稚且鲁莽。

诺特凶狠地瞪著黑猪。

「我早就做好舍弃性命的觉悟了。萨农也知道的吧。只要那个国王还在,就不会有耶稣玛可以获得幸福的未来。被夺走重要之人的我们不赌上性命的话,要由谁来赌上性命啊?」

「诺特先生,不可以,我不要你死掉……」

诺特推开肩膀,让紧抓著他的瑟蕾丝身体缓缓地远离自己。

「不好意思。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诺特对瑟蕾丝露出微笑,接著说道:

「假如还有另一个人生,我很想陪伴在瑟蕾丝身旁。」

诺特的伤已经完全治好了。诺特有些客气地稍微抚摸了一下治愈自己的可怜少女的头。然后他拔出没有折断的那把剑,在雨中迈出步伐。

闪光与爆炸声就在附近炸裂开来。彷佛随时会前来这边。

修拉维斯冷静地拍了拍诺特的肩膀。

「等等,诺特。现在只能等事态平息下来。如果不是拿破灭之矛,根本无法阻止临战状态的父亲大人。总之现在先逃跑吧。对这点没有异议吧。」

就在他这么说的期间,似乎是荷堤斯没挡住的篮球大的火球从头顶上掉落下来,直接命中广场中央的喷水池。石头雕刻像是假的一样被粉碎。

诺特丝毫没有动摇,用袖子防御住脸部。

「王子大人说得没错。暂且离开这里吧。」

我们在雨中沿著狭窄的小巷移动,寻找躲藏的场所。修拉维斯代替本身也有受伤的约书支扶住伊兹涅的肩膀。

「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温柔?我明明企图杀掉你的父亲。莫非是别有用心?」

修拉维斯慎重地扭动伊兹涅丰满的胸部顶到的侧腹,错开位置。

「怎么可能别有用心啊?我说过了吧。我是认真地在盼望能跟像你们一样有著自由想法的人们一起把这个梅斯特利亚变得更好。」

「要是能变好就好了呢。」

约书一边按住出血的手臂,一边这么低喃。听起来也像是在暗示「不过大概不可能吧」。

我跟洁丝负责殿后,一边警戒著后方,一边沿著修拉维斯选的道路前进。王都建造在陡峭的斜坡上。是彷佛石造迷宫般的城市。根本摸不清正朝著哪里前进。

跟瑟蕾丝并肩走著的黑猪转头看向这边。

──萝莉波先生,为了交涉需要破灭之矛。你知道荷堤斯先生说的「梅斯特利亚王家最大的秘密」是指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

(不,毫无头绪……但听起来像是那个人要我跟洁丝拿到破灭之矛……)

──嗯,在我听来也像是那样呢。

我抬头仰望洁丝,但洁丝看来也摸不著头绪的样子。

「假如已经不在拜提丝大人的棺材里,那矛会藏在哪里呢?」

我感到疑问。

──有很多原因。是非常复杂的原因。我知道获得破灭之矛的方法。我的确知道,但为此必须进入王都,按照几个步骤去做才行。

荷堤斯说他知道获得矛的方法,却没有向我们揭露,但又想拜托我们拿到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家最大的秘密会怎么跟这件事相关?

就现状来看,要打破这种最糟糕的状况,感觉只能把破灭之矛送到马奎斯手上,盼望他能因此息怒。梅斯特利亚的将来说不定就看我这只猪的小脑袋如何表现了。

(假设──)

我向洁丝传达。

(假设破灭之矛还在金之圣堂里的话呢?荷堤斯知道拿出矛的方法。但金之圣堂里有马奎斯在。所以他才想先把马奎斯引诱到圣堂外面,然后趁机拿出矛。这样就能解释荷堤斯刚才的行动。)

「可是,就算马奎斯大人在,只要当场拿出来不就好了吗?为何非得偷偷拿出来才行呢?」

表示这一点跟王家最大的秘密相关吗?

就在我动脑思考时,我察觉到黑猪像在试探似的看著这边。

(怎么了?)

我这么询问,于是黑猪拍动了一下耳朵。

──请你们努力获得矛。因为那就是迈向和平的唯一道路。

从不远处传来惊人的崩坏声响。似乎是王都的一部分发生塌陷了。在微暗的天空底下,白色尘土袅袅升起。

「叔父大人……」

修拉维斯一脸担心地转过头看,这时前方有个女性的声音呼唤他。

「修拉维斯!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

是维丝。一看之下,就在附近有一座气派的白色宫殿──维丝的书斋所在的建筑物映入眼帘。修拉维斯是去向母亲求助。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勃然大怒,正在跟叔父大人战斗。实在不是旁人能插手的战斗。我在想是否有什么办法能平息这种状况……」

维丝碎步穿过白色石板广场,跑到我们身边。

「这些孩子是?」

维丝的双眼看向破烂的衣服被雨水淋湿的解放军三人组。

「他们激怒了父亲大人,正遭到追杀。能将他们藏匿在安全的地方吗?」

维丝思考一阵子后,点了点头。

「真没办法。这座宫殿后面有个很大的洞穴。是在拜提丝大人的时代被打造出来的,受到强大的魔法守护。暂时应该很安全吧。请你们到那里避难。」

维丝的手指示著通往宫殿旁边的道路。

「不好意思啊。」

诺特这么说,解放军的成员朝那边走了过去。瑟蕾丝与萨农也跟了上去。

宫殿前只剩下维丝和修拉维斯,还有洁丝跟我。

维丝毫不在乎被雨淋湿,用疲惫的眼神看向我们。

「解放军与王朝的同盟决裂了吗?」

「十分抱歉,母亲大人,都怪我能力不足……」

修拉维斯让卷曲的头发滴著水,用悲惨的表情这么说了。

「不,你跟猪先生都很努力了喔。光是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也相当了不起了。接下来就想想如何和平地让事情平息下来吧。」

正好就在维丝这么说的时候,那时机彷佛在开玩笑一般,有什么东西坠落到广场的石板地面上。那是穿著白色长袍的中年人。是荷堤斯。

那气势猛烈到倘若是一般人,应该已经变成了章鱼仙贝,但荷堤斯感觉像是从床上掉下来一样,看来有些痛似的准备爬起身。但有无数黑色手臂从白色石板中冒了出来,将荷堤斯的手脚按在地面上。黑色的手也缠上荷堤斯的脖子,开始勒住他。

马奎斯缓缓地从天空降下。

「好啦好啦。兄弟打架也已经结束了吗?你果然很弱啊。」

在地面呈现大字形的荷堤斯被无数黑手束缚著。

「这可难说。就算不动手,我也还能使用魔法喔。」

马奎斯一脸厌烦似的将手比向宫殿。只见金属环撞破窗户玻璃,从里面飞了过来。是耶稣玛的项圈。马奎斯将手比向弟弟,于是项圈彷佛发现饲料的鲨鱼一般,喀嚓一声地围住荷堤斯的脖子。

马奎斯走到弟弟身旁,狠狠地踩踏他的胸口。项圈发出白色光辉,荷堤斯吐出掺杂鲜血的唾液。

「这下你就无法使用魔法了吧。」

马奎斯就那样踩著弟弟,将脸面向儿子。

「看到没,修拉维斯。你接下来想反抗我也无所谓,但最后也会是这种下场。」

是因为无法使用魔法了吗?荷堤斯的脖子被勒紧,看似痛苦地让嘴巴一张一合。修拉维斯很不甘心似的将手搭在膝盖上。维丝看来也害怕得发不出声音。

「罪人在哪里?从实招来,修拉维斯。」

修拉维斯保持沉默,于是马奎斯冷酷的双眼看向我跟洁丝。就在我心想万事俱休时,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搜。」

是被勒住脖子的荷堤斯发出不成声的声音。荷堤斯的声音在脑内响起。

──听我说。拜托你,大哥。

马奎斯将视线往下看向脚边。

「快说。」

──……请你不要夺走……那些孩子的性命。那些孩子重要的朋友……还有恋人被王朝杀害了。他们是因为怨恨才会像那样做出愚昧的行为……只要大哥打从心底赔罪,现在愿意赦免他们的话……所有事情应该都能圆满收场。

马奎斯看来完全无法理解的样子,他蹙起眉头。

「真是愚蠢。为何我非得道歉不可?要赔罪求饶的是那些家伙,还有你,荷堤斯。」

他冷酷的声音让我看向荷堤斯逐渐充血的脸。马奎斯是认真地想杀掉弟弟。修拉维斯不停颤抖,看来什么也办不到。

──要杀掉我也无妨。但请你……原谅他们吧。

马奎斯感到疑惑。

「为何你要这样包庇身分低贱的庶民。为何你这么重视那个剑士?」

荷堤斯用他充血的红眼睛确实地瞄了这边一眼。

──因为他是曾深爱我死去女儿的男人。

感觉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所有谜题在一瞬间逐渐解开。

按住荷堤斯的黑手都彷佛融化似的消失了。

「你……生了孩子吗……?」

马奎斯对弟弟发出的声音,比起愤怒,显现出更多惊讶之情。

「神的系谱不得有分家。你应该很清楚光是这件事,你就罪该万死。」

可以感受到空气还有地面因可怕的愤怒开始震动起来。

(洁丝,我们走吧。)

洁丝看来还没有整理好思绪,我急忙向她传达:

(我们离开这里吧。)

洁丝点了点头,我们奔跑起来,几乎就在同时,维丝与修拉维斯试图阻止想亲手裸绞荷堤斯的马奎斯。

幸运的是马奎斯对这边不感兴趣,我们跑下石头阶梯,成功地开始回到先前过来的道路。

「猪先生,要去哪里?」

我一边跑到猪蹄差点滑倒,同时看向淋成落汤鸡的洁丝。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金之圣堂。我们要赶紧去拿破灭之矛。)

「可是,要怎么做……」

实在过于突然且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让洁丝也陷入混乱了吧。

我稍微慎选用词后,告诉她梅斯特利亚王家最大的秘密。

(荷堤斯是洁丝的父亲。洁丝是那个男人的私生女喔。)

洁丝目瞪口呆,什么也没说。

答案简单明瞭。到了现在,甚至觉得所有谜题都是起因于这个秘密。

(你听到刚才荷堤斯说的话了吧。诺特的心上人伊丝是荷堤斯的女儿。马奎斯烧掉修道院害他女儿伊丝死掉,还失去了得知这件事的妻子,于是荷堤斯舍弃了王朝。然后他变化成狗,五年来一直待在诺特身旁。写在洁丝母亲墓碑上的丈夫名字是荷堤斯的化名。)

「咦……可是,那样子……」

洁丝将手贴在胸前,看向我这边。

(破灭之矛还封印在拜提丝的棺材里。只是修拉维斯无法解开那封印而已。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修拉维斯不是流著王朝之祖拜提丝血脉的最年少者。王朝的正统继承人是洁丝啊。)

甚至让伊维斯说出「可能会成为继拜提丝大人之后最伟大的魔法使」这样的话,无自觉的魔法资质。甚至凌驾王子的脱魔法速度。而且最重要的是,甚至能扭曲世界的原理,把眼镜阿宅从异界拉过来的祈祷之力。

这一切都是也被称为神之血的拜提丝血脉所赐。

「我身上流著王家的血脉……」

我边跑边说明。

(荷堤斯并不想揭露这个真相。因为他被禁止有子嗣啊。王朝也可能会为了摧毁有分家出现的可能性,动手杀掉洁丝。所以他才去拿契约之楔,而不是可能会被发现洁丝流著王家血脉的破灭之矛。)

「可是……太奇怪了。荷堤斯先生他,那个……还会嗅我的脚什么的……一般来说应该不会对亲生女儿做这种……」

这就是那男人聪明的地方。

(荷堤斯只是在扮演那种小丑而已。一般人不会想到居然有父亲会嗅亲生女儿的赤脚,还感到兴奋对吧。那家伙是反过来利用这点,才不断狂嗅洁丝的赤脚。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陷入混乱的洁丝眼睛团团转,开口说道:

「呃,那么猪先生该不会……是我的哥哥……?」

(不,我单纯只是因为洁丝的赤脚感到兴奋罢了。)

「啊,就是说呢……我放心了。」

不能因为这样感到放心吧……

(荷堤斯的剧本应该是希望我可以察觉到洁丝的秘密,等他把马奎斯从金之圣堂带出去后,由洁丝来拿出破灭之矛吧。实际上,假如没有那三人的暗杀计画,我应该也会在跟洁丝一起被留在圣堂里时察觉到荷堤斯的意图。)

「所以接下来要去重新执行荷堤斯先生那样的剧本对吧。」

(没错。我们要获得破灭之矛,来补偿用掉契约之楔这件事,让所有事情和平地解决。马奎斯找回可以杀掉暗中活跃的术师的手段,冷静下来之后,也不会一直想要杀掉亲生弟弟了吧。)

「好的!」

我跟洁丝一起奔驰过雨中的王都。风雨冰冷,但猪心激昂,猪肝被沸腾的热血煮熟。我们要两人一起拯救这个国家。

我们到达崩坏的金之圣堂。我跟洁丝从变得像是陨石坑一样的广场踏进张著大口的圣堂。位于正面深处的是祭祀著拜提丝的祭坛。最下面有具大型石棺。我们在大理石上让脚用滑的前往那边。

我们到达祭坛,洁丝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看向拜提丝的雕像。将左手贴在胸前,笔直地高举右手的女性雕像。虽然是至今见过好几次的身影,但现在看起来截然不同。

这是洁丝并没有多久远的祖先身影。

(记得是一边祈求想获得破灭之矛,一边碰触这石棺的盖子对吧。)

「是那样没错呢,动作得快点才行。」

洁丝对著雕像深深一鞠躬后,深呼吸了一次,然后碰触石棺的盖子。

嘎吱──发出盖子震动的声响。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震动的声响持续不断,然后那股振动突然停止了。虽然没有声响,但施加著华丽装饰的黑色棒状武器用很适合「滑溜溜」这个词的流畅动作从石棺盖子的表面涌现出来。

是破灭之矛。

洁丝慎重地拿被放在盖子上的那东西。在黑底上用金银装饰的握柄。卷曲成螺旋状的复杂前端部分。在中心牢牢地嵌著跟契约之楔很类似──应该说看起来就像契约之楔本身的透明三角锥结晶。就彷佛在螺旋状的花蕾中隐藏著透明的雌蕊一般。

「这里面的东西是……契约之楔?」

洁丝拿起破灭之矛,感到疑惑。

(看起来是那样呢。好像是把矛刺出去,契约之楔就会刺进对方的构造。)

「可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可以看见有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影从圣堂正面开出的大洞跑了过来。

「洁丝小姐!混帐处男先生……救救我……」

坚强地颤抖著的声音。是瑟蕾丝。

「瑟蕾丝小姐!怎么了吗?」

我跟洁丝跑向那边。瑟蕾丝是精疲力尽了吗?她在原地突然倒了下来。

萨农怎么了?诺特呢?

我感觉到这是非比寻常的事态,笔直地跑向瑟蕾丝身边。

我们飞奔靠近,洁丝抱起瑟蕾丝的肩膀。我嗅了嗅瑟蕾丝的脚。是本人。

「怎么了吗?瑟蕾丝小姐,振作一点……」

被雨淋湿的瑟蕾丝悲惨地颤抖著,眼眶满是泪水。

「对不起……」

瑟蕾丝这么说,把橡实大的金属小东西──像是附带螫针的胡蜂腹部般形状的子弹刺入洁丝的手背。

这令人难以置信的行为让我呆住了。

「抱歉啊。」

从背后传来的是诺特的声音。

诺特迅速地翻动外套,从洁丝手上抢走了破灭之矛。我在一瞬间理解了他们的意图。他们打算把破灭之矛用来结束战争,而不是让战争和平地平息下来。诺特打算用破灭之矛杀掉马奎斯。

(不行啊,等等,诺特!)

我试图猛冲来妨碍诺特,但一个黑色巨体从旁边冲过来撞开了我。

我撞到头,眼前冒出白色星星。

(萨农先生……?)

我一打算爬起来,黑猪便露出獠牙低吼,咬住我的脖子。

彷佛要贯穿背后的电击让身体颤抖起来。我从地板抬头仰望著黑猪。

──十分抱歉,但这里请交给我处理。毕竟政变没有完成的话,一切都会失败。既然阿诺他们已经采取了行动,要拯救他们就只能杀掉暴虐的国王。

萨农不等我回答便转换方向,追在诺特后面离开了圣堂。

我鞭策麻痹的身体走向洁丝那边。看来这麻痹不至于会残留太久。

(洁丝,你还好吗?)

「……嗯,没有问题。」

洁丝这么说,拔出刺进手背的金属。鲜血从她白皙的肌肤滴滴答答地流出。

(等等,在流血不是吗?)

「我是故意让它流出来的。我正在操作血流,避免麻醉毒发作。」

瑟蕾丝呜呜地抽泣著。

「对餔起,洁丝小姐……偶……」

瑟蕾丝哭著想在地板上磕头,洁丝温柔地抱住了她。洁丝流著鲜血的手缓缓地抚摸瑟蕾丝的头。

「他们跟你说不这么做的话,诺特先生就会被杀掉对吧。如果是为了猪先生,我也会对瑟蕾丝小姐做一样的事情。」

瑟蕾丝抱住洁丝,一边颤抖著全身一边呜咽。

设计瑟蕾丝,跟她说没有破灭之矛,诺特就会死的是谁呢?不好意思,但我不觉得诺特擅长这种诡计。是萨农。是萨农教唆瑟蕾丝,让她帮忙从我们手上抢走破灭之矛。他背叛了我们。

既然如此,我们会在这里陪伴瑟蕾丝也跟那只黑猪计算的一样吗?

(洁丝,我们赶紧去阻止诺特吧。)

「好的。」

洁丝这么回答并站起身,然后将肩膀借给瑟蕾丝。

「瑟蕾丝小姐也要一起来吗?」

瑟蕾丝一边抽泣,一边点了点头。

我跟洁丝回到前来时的道路,跑向宫殿。瑟蕾丝从后面追了过来。在对面发生了什么事呢?荷堤斯被原谅了吗?修拉维斯呢?马奎斯在做什么?诺特再多久会到达呢?

被雨淋湿的王都呈现灰色,四处有砌石倒塌。王都居民是在躲雨,还是察觉到紧急状态呢?路上可以说完全没有行人。

(洁丝,你还能跑吗?)

洁丝依旧面向前方,用单手摆出胜利姿势。

「我能跑。猪先生呢?」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

洁丝露出微笑,稍微面向这边。

「是四眼田鸡的瘦皮猴混帐处男先生呢。」

(正是如此。)

我们爬上阶梯,到达宫殿前的广场。国王马奎斯还毫发无伤地站著。戴著项圈的荷堤斯跪拜在地面上,像在诉说著什么。修拉维斯与维丝从旁边守护著他们。诺特还不在这里。能够防范袭击于未然。

「修拉维斯先生!请阻止诺特先生!」

洁丝这么大喊。修拉维斯做出反应,几乎就在同时,诺特从跟我们不同的阶梯现身了。修拉维斯用让人联想到肉食兽的速度跑向诺特那边,并朝他的胸口射出锐利的电击。

诺特的其中一把双剑闪耀著红色光辉,弹开了电击。

等注意到时,已经太晚了。诺特并没有带著破灭之矛。是佯攻。在正好反方向的宫殿阴影处,约书正架起十字弓。原本应该放著箭的地方,歪七扭八地摆著散发黑色光芒的矛。该不会。

立刻响起啪咻的声响,破灭之矛从十字弓上消失。是靠立斯塔的力量让它加速到平常不可能会有的速度。

马奎斯依旧站著。一看之下,只见破灭之矛在空中停住,咕噜咕噜地在水平方向不断转动著。

「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这种货色的偷袭,能够打倒梅斯特利亚最强的魔法使吗?」

马奎斯对著在数十公尺外的空中不断转动的矛伸出手。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矛看起来反倒像是在慢慢往前进。

「…………?」

矛一边劈哩啪啦地散播黑色闪电,同时慢慢地开始加速。

「大哥,那是破灭之矛啊……!」

荷堤斯这么大喊。能夺走任何生命的矛。那似乎灌注了什么特别的魔法,它反抗马奎斯的魔法,试图前进的样子。

马奎斯跳向旁边闪避,于是破灭之矛彷佛指南针一般转动,将前端对准那边。就连射出矛的约书本身也大吃一惊的样子。矛渐渐地加速。马奎斯放弃逃跑,与矛面对面,他扭曲著表情将双手对准矛。

空气振动起来,光芒在空中劈哩啪啦地产生。位于马奎斯与矛之间的石板都迸列了。无数细长的雷彷佛受到催促似的在黑云中四窜,不吉利的声响不绝于耳地响彻周围。

矛虽然一度变慢,但它再次一边散发黑色闪电,一边开始加速。马奎斯的脸扭曲成至今不曾看过的模样,可以窥见他正尽全力与在空中开始高速转动的矛之魔法应战。

不过,胜负显而易见。

矛的加速并未停止,朝著马奎斯的胸口笔直地前进。

发出「咚」的声响,厚度少说有一公尺的巨大金属板从地面气势猛烈地突起,阻挡在矛的前面。但矛轻而易举地融化金属板,突破了障碍。

周围的人只能彷佛时间停止了一般,眺望著一分一秒地在逼近马奎斯的破灭之矛。

剩下几公尺。在空中炸裂的白色光芒与黑色闪电彷佛烟火大会的终曲一般不曾间断。彷佛空气将产生龟裂般的紧迫感反覆窜起,每一次都让猪肉缩成一团。

就在所有人应该都确信矛会刺入马奎斯胸口的那个时候。

白色的布在半空中翻动,扑进了马奎斯的怀里。

是荷堤斯。

他伸出肌肉发达的苗条右手,挡在兄长的胸口前。

矛刺入了荷堤斯的手臂。

瞬间,炸裂的光芒彷佛被吸进去似的收敛起来。

「荷堤斯……」

「亏你是个稀世的暴君,却没想到可以把亲人当肉盾吗?」

国王之弟一边推开兄长,一边对兄长咧嘴露齿笑。

发出咕波的声响,荷堤斯的前臂裂成碎片。破灭之矛与他的右手一起掉落到地面上,但构成核心的部分──像是契约之楔的结晶却不见踪影。

「虚弱到难以想像是太古的魔法啊。什么破灭之矛啊。」

荷堤斯看向自己的右手。三角锥的光芒割破手臂,朝著胸部的中心部位稳固地在前进。光芒通过之处的肉体变成看起来像血液也像肉片的某种黏稠物,掉落到白色的地面上。

马奎斯从有些距离的地方看著逐渐崩坏的弟弟。他的表情宛如石头一般僵硬。

「……为何保护了我?」

「要是大哥死掉,就没人可以解放耶稣玛了不是吗?」

荷堤斯甩了甩头摇晃项圈。在他这么做的期间,炫目的光芒也粉碎著荷堤斯的手肘,笔直地朝心脏前进。

「你们听好了。」

手臂遭到侵蚀,逐渐变得破烂不堪的荷堤斯抬头挺胸地稳稳站著,一边让水从紧贴在脸上的长发滴落,同时大声地说道:

「只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们绝对不能忘记。」

荷堤斯用他的眼睛一个一个地看向广场上所有人的脸。我也确实跟他四目交接了。他的脸在笑。感觉他看向旁边的洁丝时,四目交接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拚死去保护深爱的人吧。但不要去抢夺别人深爱的事物。」

荷堤斯将脸面向站得离他最近的马奎斯。

(插图013)

「大哥,看来要道别了。」

纵然是马奎斯,这无法预料到的事情也让他失去平常心,他似乎只能默默地看著逐渐崩落的弟弟。炫目的光芒粉碎了荷堤斯的肩膀。骨头迸出来,红色鲜血弄湿荷堤斯的脸。

荷堤斯忽然像是放松了力量一般,露出微笑。

「我爱在这里的所有人──从今以后也会永远深爱。」

锐利的光芒终于到达荷堤斯的胸口,荷堤斯的全身在一瞬间便凄惨地飞溅四散。到几秒钟之前还在那里的笑容,已经四处都看不到了。

只有冰冷的雨声回荡著,奇形怪状的鲜血与肉块在马奎斯脚边逐渐被雨水冲淡。

没有人说任何一句话。洁丝将手放到了我的背上。她在哭。

「荷堤斯……」

马奎斯这么喃喃自语,他彷佛崩溃一般跪倒在地面上。

赌上性命救了兄长的弟弟残渣──没有意识的鲜血与骨肉沼泽在那里蔓延开来。马奎斯用颤抖的手想捞起那些残渣。但他的手实在抖得太厉害,结果只是让袖子浸泡在鲜血中。

他往后梳理整齐的头发被雨水打乱,衣服因为雨水和鲜血凄惨地整个湿透。已经四处不见那个暴虐的国王身影。

跪在血泊中的,是失去了愿意爱自己的人,一个孤独的软弱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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