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章『怠惰一闪』

1

——标榜连猴子都能懂的猎杀魔女教作战会议,由菜月・昴带头主持。

地点在鲁法斯平原,时间是黎明之前,与会者是约五十人的战士和佣兵。站在他们围成的圆圈正中央,受到注目的昴心境可不平稳。

身经百战的老兵和气质严肃的兽人佣兵,就如同字面上的意义,他们生存的世界跟自己可说是完全不同。要不是现在这种状况,自己跟他们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然而这些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们,全都以昴为中心坐成一圈。

好不容易立于可以指挥他们的立场,内心却吹起不安与懦弱之风,但是也涌出不输负面情感的强烈热情与战意。

「这也难怪啦……」

眼前的光景,是每次利用「死亡回归」拼死想要却始终得不到的东西。

昴那小不拉叽的觉悟与自尊心,不断喊痛强迫自己意识到这点。

为了不再背叛引导自己到这里的诸多人事物,所以昴比任何人都还要强烈警惕自己。

「————」

「昴,怎么突然不出声了?」

有人朝拳抵胸膛、自我警惕的昴的侧脸叫唤。他是在这个团体里也格外醒目,身穿近卫骑士队白色制服的美男子——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

「我是认为你不至于事到如今才觉得胆怯……不过事态紧急,说没时间犹豫的不就是你吗?」

「知~道啦。不要用那么讨人厌的说法。现在这时候开口第一句话很重要,所以我才稍微停一下。」

「那根本是无意义的顾虑。你面对很多人的时候言行举止就会出问题,早就是众所皆知的事。用不着想那么多,自然面对就好。」

「你・这・个・人……!」

「嘎哈哈哈!由里乌斯也真敢说咧!唉呀,小哥都没台阶下咧!」

「咕呜……!」

最惨痛的黑历史被拿来举证,让昴额冒青筋。不过,两人的互动被率领兽人佣兵团「铁之牙」的里卡德嘲笑后,讨伐队的骑士们个个也都面露同情。看样子昴在王城丢人现眼的事迹,比想像中还要广为人知。

「万万没想到我这么丢脸……!」

「好啦好~啦,羞愧就到这边!为了抹去那耻辱而努力不懈喵,是现在的昴啾的任务吧~。由里乌斯也是,人家懂你想激励他的心情,不过考虑一下方式吧喵。」

「你似乎有所误会,菲莉丝。我没那个意思。诚然,若就结果而言他变得比较敢讲话,也是好事一件吧。」

「个性很拐弯抹角耶你……」

听了由里乌斯不干脆的回覆,菲莉丝叹气,表情像是打从心底感到麻烦透顶。

看到他的反应,昴这才终于明白由里乌斯说那番话的用意。只不过明白归明白,感想跟菲莉丝相同就是了。

「——能够好好相处是好事,但是,现下该优先讨论对付魔女教的策略吧。我想差不多该进入主题了。」

把越离越远的话题拉回来的,是姿态维持锋利的威尔海姆。

他是昴在这个团队中,在心情和战力上都最被期待的剑鬼。杀掉长年的宿敌白鲸后,还助协同抗敌的昴一臂之力的忠义之人。

除了他们这些白鲸讨伐队的幸存主力,还有「铁之牙」的增援——总人数约五十名的人们,就是对抗魔女教的「对魔女联军」总兵力。

「嗯,总而言之,一方面是威尔海姆先生的要求,所以就抓紧时间进入主题吧。本讲座的主题是『连猴子都能懂的猎杀魔女教战术』……内容本身很简单。毕竟不管做什么,越单纯的方法效果就越大。」

「有道理。那么,策略是?」

「讲白点就是——先发制人,一口气拿下敌方首领的人头,连带获得胜利。」

「————」

昴的结论,让联军每个人都微吃一惊。

他的话简单来说就是大胆无畏。而这边说的敌方首领,除了率领魔女教的大罪司教之外不作他人想。

「确实是很单纯咧。事实上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对魔女教造成前所未有的打击呗。」

在近似动摇的窃窃私语蔓延开来时,第一个发出佩服之声的人是里卡德。有着巨大身躯的犬人族露齿一笑,边用手指摸着自己的锐利犬齿边说:

「可是咧,那要成功才有效。吹牛皮谁都会,事情真有可能照小哥的如意算盘走呗?」

里卡德虽然最早表示能理解,却也不忘严厉叮咛。不过,面对他的追问,昴用力拍自己的胸膛。

「当然,我有对策。我并没有鲁莽到没准备钓钩就去挑战白鲸,这点可以左证吧?」

「这点偶信任你。既然如此,就快点让大家听听你的根据呗。」

看昴自信满满的样子,里卡德敲击牙齿催促他说下去。他周围的同伴也跟他持相同意见,全都对昴的建议寄予期待。

「好,那我按照顺序说明。首先,魔女教正在逼近爱蜜莉雅所在的梅札斯领地,这点从诸多背景状况都可以确定,OK吗?」

「那是一切的先决条件,大家都同意。其实,是可以预料到梅札斯领地将会发生与魔女教有关的异常事态。加上白鲸出现这件事,是没法用偶然来解释的。」

「魔女教操纵白鲸,用『雾』来封锁街道,孤立梅札斯领地好发动攻击……就是这样喵?魔女教好像也是来真的。唉,以那些家伙的教义来说也是理所当然咩。」

昴向大家确认,由里乌斯和菲莉丝补充说明。

虽然魔女教的全貌还不明朗,但这些狂信教徒不透明的活动里头,都有着对半妖精的恶意。这次袭击梅札斯领地也不例外,原因出在他们知道了表明参与王选的爱蜜莉雅的出身吧。

无差别施暴的结果,就是屠杀村民。昴觉得他们真是不可理喻。

「魔女教那些家伙的目的,是爱蜜莉雅的性命。可是,他们可没慈悲到不对旁人出手,而且不分对象,连女人和小孩都下得了手。」

「这点毋庸置疑。他们的所作所为可说是人神共愤。」

由里乌斯肯定昴的愤怒,眼中宿着义愤填膺。魔女教的恶行在这世界是常识的一部份,由此可见一斑。

「我想救爱蜜莉雅和宅邸里的人,当然还想救所有的村民。所以说我曾想过就直接让大军开进梅札斯领地,然后固守在宅邸里作战……」

「以神出鬼没的魔女教为对手,打对战时日不明的守城战是下下策吧。」

「所以才放弃此案。」

守城战的关键在于能否靠守备来获得胜利,但对没有增援的昴他们来说,是不该实行的手段。

而且以现在的战力来进行防卫战,这样的愚行根本就是舍弃昴拥有的唯一强项。

以「死亡回归」得到的情报,在事态发展大幅改变的情况下,有可能在瞬间就变得毫无价值。若是武装分子大举占据宅邸,就算是贝特鲁吉乌斯也会重拟方针吧。这么一来他就有可能改变攻击方法,或是中止攻击。

因此,如果要将昴以「死亡回归」所得到的优势发挥到最大限度的话——

「——在我方的行动被藏在森林里的魔女教发现之前抢先进攻。善用先发制人的机会的话,有可能直接一举击溃他们。」

「昴啾的干劲人家很欣赏,但是要如何找出躲在森林里的魔女教呢?他们可是这四百年来横行世界、无人可掌握其把柄的集团哟喵?用普通的方法行不通的吧。」

「哦——关于这点……很简单,跟钓白鲸的方法一样。」

「喵……?」

昴的说明突然变得随便,菲莉丝不禁把圆眼睛睁得更圆。

「吸引白鲸时不是用上我的气味吗?跟那一样,对魔女教也有用。」

「————」

「唉呀~体质这东西真可怕,真的叫人很伤脑筋呢,哈哈。」

「————」

「哈哈哈……」

沉默不语的空间里就只有昴的干笑声响荡,无地自容的气氛支配草原。

自信满满说出的根据,让大家面露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表情。

可是,昴对自身能够吸引魔兽和魔女教徒的体质无法提供解答,更没法向大家好好说明。他只知道自己就是有这种体质,而且可以用在这次的作战上。

有朝一日这种体质的原因会明朗化,届时就算知道是出自于不祥之物,但现在就是必须仰赖这点方能做出最佳方案,所以说——

「我知道刚刚说的话很没说服力。」

环顾默不作声的骑士和兽人,昴顺从内心所想朝他们喊话。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叫人怎么相信,所以各位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再正常不过。可是——」

「昴殿下。」

「——请你们相信我。虽然我一路至今做了很多蠢事,但现在的我是再认真不过。我是真心决定这么做的,所以还请大家帮助我。」

之前昴几度拒绝、糟蹋身边的人朝自己伸出的援手。像现在这样坚持己见、头一次正面面对真正的难关时,这才察觉了这一点。

面对必须达成的目标,自己是多么无力又无知,一个人根本无计可施,非得要有人或是大家的帮助。

「我只有一个脑袋可以低头。但是,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低头请求无数次。所以拜托各位,请助我一臂之力。」

「————」

昴当场低头,朝着大家恳求。

周围的人都用沉默回答他的行为,平原上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就这样安静数秒后,第一个出嘴的是「铁之牙」的副团长、幼猫人堤比。

他边乔正单边眼镜的位置,边用可爱的脸蛋直盯着昴看。

「你说的我了解了。可是,无凭无据就要我们相信……呀啊!?」

「在担心什么啦~堤比你喔!」

想要严厉逼问的堤比,发言却被身旁的姐姐咪咪给一掌打断。站在背部被猛烈拍击、痛到发抖的弟弟旁边,姐姐天真烂漫地笑说:

「这个哥——哥可是那把条大鱼给干掉的人!他很努力哟!这么努力的人怎么可能会欺骗咪咪和大家呢。放心呗——!」

「姐、姐姐请你安静!现在在讲重要的事……」

「你每——次都这样刷聪……嗯?刷聪明?耍聪明?刷耍刷耍……?」

「耍、耍小聪明?」

「对——就是那个!你就是一直这样才会长不大啦——!」

谴责泪眼汪汪的弟弟后,咪咪就站到胆怯的堤比面前,指着昴说:

「堤比没跟刚刚那条大鱼作战啦——。所以说,可能不相信这个哥——哥;但这样的话,相信姐姐就对了——!」

「————」

「因为姐姐相信哥——哥,所以堤比相信姐姐就像是顺便相信哥——哥啰?就算有发生什么万一,姐姐也会保护堤比的——」

说完,咪咪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她的话一开始让堤比很吃惊,但表情马上改为傻眼和虚脱。看到他们姐弟的互动,周遭的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在意想不到的笑声中,咪咪觉得很不可思议而歪着头问:

「怎~么了吗?」

「哦哦,免在意。反正,你就继续维持这样。说得粉好喔。」

宽大的手掌用像要扭掉头的力道抚摸咪咪的头,里卡德眯起眼睛。

「在意的点粉多啦,不过咧,都到这来了还怀疑小哥你就不对了呗。那阶段早就过咧。」

「————」

这番话出乎昴的意料,因此他目瞪口呆。接着,仿佛追随里卡德的话,威尔海姆站到昴面前。

「昴殿下,男儿不可轻易低头。更何况,拜托人的时候不看对方的脸就太荒谬了。——抬起头,自己去察觉吧。」

肃穆地说完,剑鬼以下巴示意昴看看周围。昴乖乖照做,环视围绕自己的人们,这才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里头的感情并没有改变过。

是打从这场会议开始之后,就未曾动摇变化过的信赖——

「……是说啊,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紧张兮兮的很叫人伤脑筋耶。这里又没有人怀疑昴啾说的话是骗人的。」

一脸扫兴的菲莉丝边用手梳理头发边这么说。

而他说的话就是全体的意见,证据就是无人出声否认。连由里乌斯看昴的视线都维持一贯的优雅,点头表示赞同。

「而且,白鲸一役的关键是昴啾的诱饵作战,还有库珥修大人为此赌上一把的判断……也就是说,怀疑昴啾就是怀疑库珥修大人。那种事菲莉酱做不来啦~喵。」

「真像菲莉丝会说的话,但主要就是昴殿下的行动赢取了信赖。这点,参与那场战斗的人皆有目共睹。」

「等、等一下,威廉爷!?」

「当然,我也一样。」

菲莉丝慌张到破音,但剑鬼不跟他争辩,仅是朝昴用力颔首。

在他的处理和贴心下,昴发现自己白担心了,脸颊不禁发热。

「我,实在是……都不懂得看周遭的空气呢。」

「空气不是用看的,是用吸的吧?」

「吵死了!我知道啦!不会看的家伙就别一直挑语病啦!」

由里乌斯指正,结果昴粗声响应,然后强行挥别心中难以平息的感情。

又丢了不必要的脸,不过代价并不差。

「那是昴殿下成就的结果所产生的信赖。」

虽然昴不能阐明根据为何,但他的功绩已获得了他们的信任。

就像雷姆无条件相信昴一样,现在的他们仅是对昴的话感到困惑,却没有质疑其真意。

对重复「死亡回归」的昴来说,正确地与他人共享过去世界情报的方法——如今确实在眼前实现了。

2

「我、我没在哭喔!只是觉得之前的辛劳和懊悔好像有了回报,才会不小心从眼睛流出含有蛋白质的碱性水而已!不要误会了喔!」

——像这样,昴在最后隐藏害臊一事又是后话。但不管怎样,带过内心的复杂情感后,他抬起头进入正题。

「总而言之,既然大家相信我,那就简单了。如我所说,可以吸引魔女教和魔兽的体味是我的卖点,就用这个来引诱魔女教上钩。」

「然后,把上钩的魔女教徒全都一网打尽吗?没有沦为纸上谈兵的话确实是妙招,但实际的胜算有多少?」

「胜算?」

「就是他们察觉到你的存在而真的现身的可能性。」

在这之前未曾对战术可行度插嘴的由里乌斯,头一次道出疑问。

——对参与白鲸战役的讨伐队成员来说,已经不需说明昴的诱饵体质。

但是,以援军身份加入的由里乌斯那一队并没有亲眼目睹其效力,可是他们也是要豁出性命与魔女教一战,所以想要确认昴的诱饵力也是正常的。

「战术的性质可没有模糊地带。所以?」

「他们会被我引出来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一定会上钩的。」

「好大的自信。」

「很大喔。因为那些家伙就是那样子,而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昴朝由里乌斯丢出不算说明的说明、不成根据的根据。

论自信自己比任何人都高。透过「死亡回归」了解到的特性,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事实,而这也是自己唯一且绝对的优势。

「你……说你以前遇过魔女教。」

「没错,还留下差到爆的回忆。我不想再让同样的事发生了。」

严格来说,那段「相遇」是发生在未来。

只要昴的行动不产生变化,就必定会实现的最悲惨未来——为了否定那样的未来,就要粉碎命运。为此,自己现在才会在这里。

「——原来如此,了解了。利用你个人引诱他们出来啊。」

「……没想到你这么爽快就接受了。」

「原本就不打算反对你的方针,只是想看看主导此次危险作战的你是否有相对应的觉悟。毕竟要是你畏畏缩缩的话就要立个代理人了。」

「就说了,到了这地步,可不容我胆怯。」

听了性格恶劣的由里乌斯想确认的事后,昴鼻子喷气并驱散微弱的不安。要是掺杂胆怯的话就中他的意了,加强意识这点后,昴挺直脊梁。

「我敢断言,魔女教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连大罪司教也不例外。当他们出来时就来个瓮中捉鳖,这个作战的流程就是这么简单。」

「听起来是很简单。……不过昴啾还真喜欢把自己拿来当诱饵耶。不管是这次还是打白鲸的时候。」

「别讲得像是我每次都用这招来突破关卡啦。只是上次和这次的状况偶然是这样而已,又不是每次都……」

最早在赃物库的战斗是挑衅艾尔莎,接着在魔兽森林充当吸引沃尔加姆的捕蚊灯,之后是在白鲸战担任钓饵,紧接着面对魔女教就拟定出稳当的诱饵作战——

「唉呀!?真的每次都在当诱饵耶!?」

「也就是说,你实战经验和功绩都很丰富,那这次也让我们看看你奋战的样子吧。」

「我会啦……!虽然会,可是……!」

昴对由里乌斯的话愤慨以对,同时为不能收回自己的意见而碎念。

「就是这样,请把我做诱饵的事记在心上,那接下来要开始研讨。首先,魔女教会躲在宅邸和村庄附近的森林里,因为没有更适合的地方,所以几乎可以确定是这样。」

「拥有别处据点的可能性……被『雾』给打消了呢。」

「因为他们刻意使用『雾』来让梅札斯领地与外界断了联系,因此他们必定是躲在领地内。他们的目的是要断绝领地内的人的退路,结果现在事与愿违。」

这一点不用刻意说明,光看白鲸就很有说服力。魔女教使唤白鲸,自然就说明了魔兽的出现是为了达成魔女教的目的。

只不过这次白鲸被杀,所以魔女教召唤白鲸的目的就没法得逞——

「白鲸出现和被讨伐几乎是同个时段,所以就看是他们先得知这消息,还是我们的剑先碰到他们了。」

「在这方面,我们也可说是在和时间作战。要是刀锋抢先抵达躲在森林里的鼠辈脖子上,那就是实力之争了。虽然力量微薄,但有我和讨伐队,再加上『铁之牙』和由里乌斯殿下,我不认为会输。」

「正是如此。」

冷静比较敌我战力后,昴也肯定威尔海姆的想法。

贝特鲁吉乌斯所率领的魔女教徒,其战力不容小觑。可是,昴所率领的援军全是跨越白鲸之役的猛士,再加上贝特鲁吉乌斯本身并没有棘手的强大战斗力。

如果是近身战,就连昴都可以跟他对抗。如果是威尔海姆的话,只要一击就能断他头颅。

亦即,接下来只需思考如何准备优势状态来面临决战,然后一决胜负。

「因此就这点来说,能够制造出奇袭状况的我们压倒性的有利……!」

毕竟,贝特鲁吉乌斯他们完全不知道将要被昴一行人偷袭。

魔女教徒总是担任加害者,魔女教本身就是不讲理和不可理喻的代名词。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会受到他人威胁。

——就来挫挫他们的傲气吧。

「至今他们可能做什么都很顺利。可是……这次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

昴的话里带着力量,连带使听者全都跟着神情紧绷。

他们也再次理解到:接下来要打的这一仗,是史无前例、能够向被称为魔女教的邪恶存在报一箭之仇的机会。

「进入梅札斯领地,用我把潜伏在森林里的魔女教徒引出来。不过,大罪司教很狡猾,手下不但多,还编成十个团体。」

「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遇到『怠惰』的时候,他称部下为『手指』,还用右手中指、左手无名指这样的称呼来区分他们,但没有连脚指头都算进去,所以不用担心敌人有二十团。」

贝特鲁吉乌斯以手指名称来区别底下的团体。虽然当时没法悠哉地确认他的手指数量,但应该跟一般人一样是十只。还有既然他是神经质的狂人,应该会让手指数量跟团体数量一样。

只是,昴这答案却在讨伐队中引发喧嚣。他们的反应让昴讶异睁眼,不过听到接下来由里乌斯说的话后也就懂了。

「昴,你说的以前遇过的魔女教徒是大罪司教吗?而且还认为这次侵攻梅札斯领地的是『怠惰』。」

「——抱歉。没错,这边是我说明不够。接下来,我们要迎战的是大罪司教『怠惰』。不但是孽缘,还是我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

「呼嗯。顺便问一下,你第二个讨厌的人是我啰?」

「少自恋了。不要擅自觉得在我心中占的份量很大。」

由里乌斯为了隐藏惊叹而开玩笑,昴则是眯起眼睛反驳。

自己最讨厌的人物排行榜第一名是贝特鲁吉乌斯,第二名是昴自己。由里乌斯虽然也榜上有名,但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宝座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动摇。

「当时被那家伙整得很惨。不过多亏这样,我才能确定我的体味有效,以及他称呼部下为『手指』并分散他们。」

「原来如此呢,所以才这么自信满满喵。……那个孽缘,不要问比较好是吗?」

「……嗯,是啊。不要问。不过必要的事我会说。」

「听了好像也只会觉得不舒服,了解。」

看到昴讲述魔女教时面容还有消不去的怒意,菲莉丝感到同情。

说不定在菲莉丝的心中,昴的体质和过去的惨痛遭遇是相互连结的。虽然知道他误会,但昴刻意不订正。

「还有,攻击方案有可能被破解,所以我是先准备了防御方案的保险措施。在出发讨伐白鲸之前,我就先拜托安娜塔西亚小姐和拉赛尔先生了。」

「拜托大小姐做保险?这么讲,是恶质的企划呗?」

「很普通的请托啦!你对你雇主的印象到底是怎样啊!」

昴朝着认真怀疑的里卡德怒吼。

「其实我拜托他们两位在街道附近的村庄等处张贴布告,内容是——集合附近的旅行商人和拥有龙车的人,雇用他们当跑腿。雇主是梅札斯边境伯,龙车上的货物只要开价就买。」

「……哈哈——。这样子,会花不少钱咧。」

「荷包会扁是毋庸置疑,不过这是为了守护领民性命的必要开销。罗兹瓦尔那家伙,在这次的关键时刻竟然不在,所以我这判断可是很正当的。」

就是要舍得花钱,才能聚集到许多人手。反正出钱的是罗兹瓦尔,而且已经说了很多次,这都是身为领主却没尽到职责的他的错。

不管怎样,在以前的轮回以告吹落幕的避难计划——为了让爱蜜莉雅和村民在魔女教发动攻击前先逃走,事先就要做好准备。

「只是,这边就出了点问题……因为不希望让魔女教的人察觉到我们的动向,所以我想在途中和雇用的商人团队会合。」

「计划本身是想趁他们大意时执行,这样一来确实要避免招惹到不必要的警戒。那就要从了解事情始末的现场人员中拨出人手去引导那个商人团啰。堤比。」

「明白。既然大小姐有出手,那从我方派出人来比较好。我们会派大约四个人担任使者,麻烦给予指示。」

「哦哦,进展得很快呢。帮了大忙。」

由里乌斯和堤比的快速判断,让昴抚摸胸膛松了一口气。

「还有要派库珥修小姐阵营的使者,先我们一步前往宅邸。因为要是不事先通报同盟关系和我们这支援军的话,爱蜜莉雅那边会陷入混乱。」

「啊~亲笔信。这么说来是有写呢。」

菲莉丝拍手说,但正确来说是「拜托人写」。因为这封亲笔信是昴对雷姆讲述同盟的事和魔女教的对策,然后由雷姆简明扼要地写下。

以昴的文字能力,还没法写出那么复杂的文章。

只要那封亲笔信有寄到宅邸,即使发生什么不测,宅邸的人应该也能应对。就算落得保险生效需要避难的地步,至少可以提前准备。

「到这边,就讲完了……应该啦。虽然是一路上要处处留意和小心的战术,不过各位应该也明白这次的战斗有着什么意义。」

「让魔女教大吃一惊的绝佳机会呗!」

昴的总结,让用毛茸茸的双手环胸的里卡德狰狞一笑。剽悍兽人的结论,使得讨伐队全员战意高涨。

「……长久以来,未曾有过以如此优势挑战魔女教的战斗吧。」

威尔海姆颔首,边说边释放锐利的剑气。对剑鬼来说,使唤白鲸的魔女教就等同可恨的仇敌,所以他喷发的斗志让人信心十足。

「不但完成宿愿还得到这样的机会,就算被要求别热血沸腾都很难啊。」

「这就仰仗你了,威尔海姆先生。」

「遵命。」

虽然不会太长,但现在的威尔海姆就是昴的剑。对他的态度怀有超越以往信赖的昴,一一看过超过五十人的同伴的脸。

——多亏他们自己才能应战。一想到这,话语就自然脱口而出。

「不久之前,才刚历经艰险到以为会死的白鲸战役。事实上,有人死掉,也有人消失永远回不来。」

在决战中挺身挑战白鲸而溃败的性命。

以及记忆和存在都被「雾」抹消,消失在这世界上的名字。

「现在,我们能像这样代替他们置身在这里,并非有决定性的差异。硬要说的话只是运气好而已,就这么点差异。」

牺牲许多人,以众多事物做代价,终于歼灭了「雾」之魔兽。

跟那个仿佛天灾的魔兽是没法套交情的,因此战死者与生还者之间,并不存在决定性的差异。这是昴的看法。

「————」

虽然没那个意思,但昴说的这番话,成了出征前的演说。

在即将作战前,他们聆听演说,以此约定俗成的训诫来绷紧心神。就像在白鲸之役前,库珥修向大家喊出的训诫。

——战争没有慈悲,生命无分贵贱,因此任谁都得拼命。

不过,倾听者的这份心情和约定俗成,昴却没有觉察。

「只要差个毫厘就有可能会死。跨越那场战斗的各位,如今都还好好地在这里。——既然如此,就再去跨越那个毫厘之差吧。」

「——!?」

「这里的每个人都要活着取胜,大家都要活着回来。因为都战胜白鲸那种怪物了,怎么可能还会输给魔女教呢。」

那样的理想论,是看不见现实的无知青年才会有的妄言。

不管制造出多么优势的状况,只要有战斗就会有牺牲。这种事昴也知道,没有人在这方面的体验能够超越他。

所以说,他们心中除了有着面对「死」的觉悟,还有放弃「生」的念头。

正因为看出来了,才会想要正面撞击他们对「死」的觉悟。

「谁都不准死。为了那些人而死,太愚蠢了。」

死亡很恐怖。死亡不论何时都会以难以忍受的恐惧和丧失感来蹂躏性命。

对谁来说都是这样,也必定会如此。昴因「死亡回归」而比任何人都深刻品味这点,所以他不想让任何人体会。

因此,他才要大家否定这样的觉悟后再行动。

「连猴子都能懂的猎杀魔女教」讲座,最后以爆炸性的发言做结。

昴朝着哑口无言的人们举起手,边环视大家的脸边开口。

因为被训诫了男儿不可轻易低头,要看着对方的脸来「拜托」。

「那么,拜托你们了。——就倚靠和仰赖大家的力量,迈向胜利吧。」

3

「在魔女教大罪司教中,最有名的就是『怠惰』和『强欲』这两人了吧。」

骑着地龙并肩而行的由里乌斯对昴说。

虽说是并肩而行,但两人骑龙的姿势却天差地远。昴是死命地跨在取名为帕特拉修的黑龙背上,可由里乌斯却显得敏捷利落。

「所以说你这家伙真的很讨厌……」

「我就左耳进右耳出,继续进行话题了。在特立独行的大罪司教中,这两个名号的大罪也特别突出。『怠惰』留在纪录中的次数是压倒性的频繁,不过单论被害规模的话,『强欲』的所作所为叫人不忍卒睹。」

「次数和被害规模啊。不管哪个都不是很光彩的事……」

「没错。」

似乎也曾吃过苦头,讲述魔女教的由里乌斯很郁闷的样子。

「你所知道的『怠惰』,记录中的魔女教的活动有一半以上都被怀疑跟这人物有关。考虑到魔女教的活动范围遍及全世界,就不得不佩服他惊人的行动力。」

「世界级的恐怖分子呀。」

「说得很妙。——自称『怠惰』却又格外勤奋做事的人,将行动力活用在不被世人期望的方向上,其精神层面可说是无可救药。」

昴的脑子里,浮现出狂人绽放光彩的瞳孔和只贴着一层皮的脸颊骨。

大罪司教「怠惰」・贝特鲁吉乌斯——那个狂人不断地述说自己有多勤勉,然后强迫他人都跟自己一样拼命。

明明自称「怠惰」,却又极端厌恶怠惰行为。其厌恶的表现,可从「怠惰」的异常活动频率看出来。

「而且很遗憾,骑士团几乎都掌握不住魔女教的动向。原本要让平时就潜伏不出的家伙存在曝光便很困难。当灾情出现,前往现场的人最先想到的凶手就是他们。——因为现场仅剩相当于被野火燎原过的惨状。」

「警察只能在事件发生后搜查,陷入进退失据的窘境。虽然知道,可是……」

看到由里乌斯气愤不已的侧脸,就连昴都没法像平常一样恶言回嘴。责备骑士团的调查能力根本是本末倒置,因为错的是魔女教,这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不过,这次不会再这样了。」

听了两人的对话,从别的方位打岔进来的人是威尔海姆。

他跟由里乌斯中间夹着昴,跨在爱龙上的剑鬼直直地凝视前方,瞳中洋溢平静的战意,手不疾不徐地摸向腰部的宝剑。

「不让他们有机会逃跑,先发制人。让他们像白鲸那样,为至今的恶行遭受报应。那是全体国民的意愿,也是骑士团的悲愿。」

「如您所言,卑鄙的他们不断地逃离制裁之刃。但这一次,他们绝对逃不掉。我们必定会将刀刃送上他们的脖子。」

肯定威尔海姆的由里乌斯,表情紧绷,流露出难得的激动。

对魔女教的同仇敌忾,并非昴的专利。对长年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而言,魔女教的存在就是潜藏在日常生活中的恶意。

「顺便问一下,刚刚都在讲『怠惰』,那另一个知名的『强欲』是?」

「『强欲』跟『怠惰』不同,留在纪录上的伤害甚少。但是,存留在那少数纪录中的被害规模却无与伦比。最知名的就是帝国事件了吧。」

「既然会讲最知名,就是被害规模最大啰?」

皱眉的昴问,由里乌斯点头答。

「是的。城塞都市盖库拉——世界地图南方的佛拉基亚帝国的属地,是以最坚固防守闻名的国境大都市。常备兵数千,有数道防御墙环绕都市,是不负城塞都市之名的地方……却被『强欲』攻陷。而且,就他一个人。」

「攻陷!?一个人就打下都市!?」

又不是在聊一夫当关的故事。听到这超乎想像的事,昴忍不住叫出声。

「兵贵在精——虽是俗称『帝国主义』的想法,但在其精神于国土滋长的帝国中,一兵一卒都是烈士。被这样的士兵守护的城塞都市,却被冠上『强欲』之名的大罪司教一人给攻陷。据说连佛拉基亚的英雄『八腕』库尔刚都在那场战役中战死。」

昴听前面的叙述早已惊愕到嘴巴合不起来,威尔海姆还追加说明。

剑鬼一道出被「强欲」打倒的英雄之名,眼中就浮现复杂的情感。昴一注意到这点,威尔海姆就闭上眼睛。

「我曾跟库尔刚交战过几次。为了避免国与国的争战,所以两国曾派代表互相决斗,我就是在那儿与他相识。——他是个优秀战士。我砍掉他八只手中的六只手,取而代之的是肚子被他贯穿。因双方皆濒死所以算平手……最终没能分出胜负就结束了战局。」

「出现了壮烈至极的过去……!」

剑鬼现役时期的插曲听起来太有轻小说的味道,让昴的少年心沉静不下来。

虽然很想详细追问下去,但都讲到过去的好对手被魔女教杀害了,昴还没有没神经到去挖威尔海姆的旧伤。

话虽如此,单单一个「强欲」,其麻烦程度就让昴感到沉重。

「『怠惰』和『强欲』……还有『傲慢』、『色欲』和『愤怒』吗。虽然少了『暴食』,不过感觉前途多难呀。」

「——你已经在放眼未来了呢。」

「虽然厌恶,不过遇到的可能性我想很高。」

与「怠惰」的激战即将到来,但昴已在为更久远的将来担心。与贝特鲁吉乌斯无从避免的决战,意味着和魔女教之间的决定性冲突。

只要魔女教还敌视着爱蜜莉雅,和其他大罪司教的冲突有朝一日必会造访。

「听了『强欲』的事已经让我胃痛了。救命啊。」

「被不确定的未来之事扰乱心神的话我也无话可说。——现在,应该先集中精神在眼前的战斗吧。不为其他,就为了爱蜜莉雅大人。」

「我知道——啦。因为即将开打,所以我只是有点神经质罢了。」

朝好言劝慰的由里乌斯咂嘴后,昴看向街道正前方。远方的东边天空开始泛白,朝阳的起头在昏暗的天空尽头若隐若现。

魔女教讨伐队已经进入梅札斯领地。鞭策骑兽的团队士气高昂,每个人都意气风发地穿过平原。他们的样子看起来丝毫不被昴乱来的「拜托」给影响,对此昴偷偷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真的是昴的真心话。他不希望讨伐队少任何一个人。与魔女教为敌,不应该出现牺牲者。

为此昴做好觉悟,只要是自己能做的事,他什么都愿意做。

「说是这么说,在关键的作战中充当诱饵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啦!只是在意另一队能不能和保险那边的人会合!」

「哦……不用担心吧。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职责。只要我们和他们的脚步不一致,作战就不太会出破绽。大家都比你所想的还要重视自己的任务。」

本来只是想转移话题,却得到意想不到的强力回答,昴因此词穷。应答的由里乌斯倒是不在意的样子,这样反而让昴意识到自己器量狭小。

不过,在粉饰之前,面前风景先产生变化。

「——看得见了呢。」

「嗯。」

盯着变化的景色,由里乌斯喃喃道,昴也点头。

迎接清晨的街道远方,开始可以看到薄薄一层绿——广阔平原的终点,也是包围罗兹瓦尔宅邸和阿拉姆村的大森林入口。

这意味着与魔女教的总体战,以及再见可恨狂人的机会即将到来。

「————」

与白鲸开战前勒紧胸腔深处的紧张感再现。这个不管品尝几次都无法觉得舒畅的痛楚,让昴拳抵心窝。

然后露出牙齿,驱赶懦弱,像鼓舞灵魂般狞笑后,说:

「好啦,虽然每次都要讲,不过来一较高下吧。——放马过来,命运女神。」

4

「嘿、咻、哟……」

昴边用鞋底感受地面草木落叶的触感,边慎重地踩过难走的路。

踏着泥泞和树根,走在昏暗的森林里,抬头仰望从枝叶的缝隙间探头的蓝天和太阳,拂上身的风带着湿气。温热的风让自己意识到额上冒出的冷汗,昴用手背擦拭,然后大口吐气。

——现在,昴以孤立无援的状态走在森林里。

被扔在风中的昴,别说一同穿越街道的同伴,连原本骑乘的帕特拉修都没带,更没有带武器。手无寸铁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无依无靠。

「把帕特拉修留在那里了,毕竟这场战斗似乎用不到他。」

轻笑这么说的昴,微微喘口气。

已经在这难走的森林里走了蛮长一段距离。穿过树木之间的窄缝,踩断掉落的树枝,小心地爬上满是青苔的滑溜溜坡道。连路都称不上的兽径叫人犹豫。一路走来,阻挡昴行进的就只有恶劣的路况。

像这样走在这座森林里,对昴来说已是第三次。

第一次和第二次,怀中都抱着人走路。现在比起当时应该更加轻松,但不知为何却觉得脚步备感沉重。

「竟然重复了三次,我都要厌倦自己的愚蠢了。这第三次,真想悠哉空手回去。……唉哟。」

在喃喃自语、跨过颜色鲜艳的蘑菇时,气氛突然为之一变。

跟白鲸和艾尔莎对峙时,有被紧迫感反弹的感觉。但现在不同,四周的空气伴随着黏人的不快,还被迫去感受原本没意识到的汗水触感。

「来了啊……这种感觉,就跟在安静的房间角落突然发现蟑螂一样。」

遇到黑色害虫时,谁先动就算「死」。这种谜样的心理战三不五时会发生,一旦发生就是无止尽的拉锯战,会让人错以为永远都不能动。

跟那种感觉很接近、清晰的讨人厌恐惧正爬满全身。

若凝神细看,不管左边还右边都是相似的森林风景。但是,自己记得这种似曾相识感。——不,是真的曾看过这景色。

「每次走过这些不能称作路的地方后就会到达。该说是我的方向感好还是瞎猜功力高强过了头呢,会让我随随便便就笑出来啊。」

搞不好是鼻子对邪恶很敏锐。

被训练成专门追踪魔女教的猎犬——这种称呼很帅吧,只不过这只狗是至今百战百败的输家之犬。所以希望能在这次洗刷这个头衔。

「——辛苦你们出来迎接了。」

盯着正面的昏暗空间看,昴道出慰劳的语句。

当然,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亲切。但是,被慰劳的他们没人去在意这种人性方面的事。迟至现在才想到: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方面,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吧,魔女教徒。」

「————」

一瞬间,数道从头到脚都黑色装扮、与黑暗同化的人影包围住昴。

不知何时,风声与虫鸣鸟叫声都自世界上消失,这是他们登场时的朴实征兆。只要知道会有这前兆,也就不会为这突如其来的遭遇感到惊讶了。

有的只有与场合不搭的安心——按照计划与他们相遇的安心。

「虽然出场的方式很噁心,不过详细的事我要问你们的头头。所以说,少挡路。」

「————」

「因为不知道的事太多所以很不爽啦,不过要论地位是我比较高吧?拜托啰。」

说完,昴就朝他们挥手示意散开。

顿时,黑衣团体朝昴低头表达敬意,然后就着这姿势滑行,再度融入黑暗中。这也是预料中的反应。

虽然复杂,但一般魔女教徒对昴没有敌意。只要自己不显示恶意,或是没有贝特鲁吉乌斯的指示,他们就不会攻击昴。

这究竟是基于怎样的理由而有的判断,就算有,昴也不想知道。

「快点包袱款款回乡下去……要是连这命令都听我就乐得轻松了。」

事情哪有可能那么尽如人意。深深叹息的昴垂下肩膀。

不管怎样,很明显的,自己离目的地很近。四周的景色变得眼熟,也不时遇到魔女教的侦察兵。之后只要按照记忆往前走就行了。

只有自己的呼吸,和踩在泥土上的声音支配耳膜。品尝着简直就像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的错觉,但错觉却立刻结束。

「——哦。」

堵塞视线的树林变得开阔,一道悬崖峭壁闯进昴的眼帘。

高耸岩壁在面前扩张,森林仿佛被留下巨大爪痕般突然中断。悬崖底下有好几块大岩石,其中最大的那一颗后头就是魔女教躲藏用的洞窟。充满恶意的集团应该就是在里头准备残酷的计划。

只是,这次没有必要进到洞窟里头说话。

要说为什么的话——

「——久候多时了,宠爱的信徒啊。」

因为沉浸在疯狂和欢喜世界中、身穿法衣的男子摊开双手出来迎接昴。

消瘦的脸颊,凹陷的眼窝,深绿色头发,土黄色的肌肤带着不健康的光泽,从黑色法衣伸出来的手脚瘦弱得简直像枯枝。年纪大约三十五,但看那整体毫无生气的外表,就算说他是五十岁也不奇怪。

不过,唯有炯炯有神的双眼,带着压倒性的疯狂直盯着昴看。

「我是魔女教的大罪司教,掌管『怠惰』的——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

伸长的舌头流淌着口水,狂人——贝特鲁吉乌斯边哈哈笑边高声自报名号,就像是在欢迎昴的到来。

5

被深深一鞠躬后大笑的狂人迎接,昴手贴胸膛。

仇敌贝特鲁吉乌斯就在面前,昴却发现自己极为冷静。

「真不可思议……」

自己曾经那么憎恨、欲杀之而后快,同时也是一切元凶的敌人。

恐怕在自己短短的人生中,不会再有像他这么可恨的男人了吧。

自己应该发下了豪语,要亲手折断他的脖子;然而当那宛如恶魔的恶人脸就在眼前,现在的昴有的却只有安心。

「欢迎你,受到宠爱的孩子!太棒了……啊啊,太棒了——!缠绕在你身上的爱是多么深厚!包围住你身子的爱是多么崇高!拥抱住你身体的爱是多么热情!感谢!压倒性的感谢!」

站在感慨万千的昴面前,贝特鲁吉乌斯早早就在发狂:用力甩乱头发,狂抓手背流淌鲜血,感动到难以压抑激情。

第一次是在恐惧中,第二次是在敌意中看着这狂态。然后现在第三次,昴终于是怀着身为人类理应会有的嫌恶情感,站在狂人面前。

同时确信贝特鲁吉乌斯这个人,跟常人绝对无法兼容。

「————」

脸颊不禁痉挛,昴大口深呼吸。冷静沉着下来后,朝着贝特鲁吉乌斯举起手,死命挤出友好的笑容。

「哟,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真不好意思。毕竟我欠缺你所说的宠爱的实在感。」

「这不奇怪!对大多数人来说,开始都很突然。任谁,都是在某一天突然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然后只要察觉到,就没法放掉那份爱了。——没错,因为爱就是一切!」

面对寻求对话开头的昴,贝特鲁吉乌斯开心地这么说。他摊开染血的双手,疯狂专一地讴歌爱,歌颂他那十分扭曲却又耿直的爱。

「回报爱!我们被给予爱!所以我,我们,必须勤勉以报!因此要试炼,给予试炼!为了找出这个世界、这个时刻、这个我受到魔女宠爱的意义!为了爱、为了爱为了爱为了爱为了爱为了爱——!」

「可不能偷懒怠惰呢。为了诚实回报那份爱,所以必须勤勉。」

「正是——如此!!」

昴拾取对话梗概,佯装理解。对此贝特鲁吉乌斯感动大笑。

他除了理解和赞同以外别无其他。既然没看穿昴只是说表面话配合他的企图,那也就是毫无内容的妄言而已。其实可以的话,昴很希望立刻就结束这话题。

「啊——那么,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咧?和你们会合……就好了吗?没有其他手续,像是要填写需要印章的文件吗?我没印章所以按拇指印可以吗?」

但是,昴压抑涌上来的嫌恶感,强迫自己面对贝特鲁吉乌斯。

——要尽可能拉长对话,好从狂人口中套出有用的情报。

「呼,嗯……你的意思,你的意见,你的打算……跟我重叠。」

面对昴打着算盘的接近,贝特鲁吉乌斯抽动鼻子像在确认魔女的香气,然后面露恍惚笑容,伸出双手给昴看他还健在的十指。细瘦宛如枯枝的手指颤抖不已。

「若要当场加入我的『手指』,你被给予的宠爱就太浓厚了……拥有如此芳醇的魔女之爱,你到底是何等人物呢?如果是『愤怒』的话想必会很羡慕这份宠爱……你该不会是『傲慢』吧!?」

「你说傲慢……」

「大罪司教的六席之中,只剩『傲慢』还空着!在出现适任者之前,这一代的大罪都没法到齐……魔女因子应该已经到了下一代的『傲慢』才对。——你应该有收到『福音』吧?」

贝特鲁吉乌斯和昴之间的距离缩小了一步。

脖子倾斜九十度的他发问,昴只觉得困惑。

大罪司教中的「傲慢」空缺无人,这个情报是好消息。但取而代之的,昴被怀疑是否要来填补那个座位。自报名号是很简单,但这样好吗?自称是「傲慢」的话,难处就在贝特鲁吉乌斯会有什么反应根本无从预料。

话说回来,自己根本不知道「福音」是什么东西,所以完全无法回答。是只有魔女教的人才会用的暗语吗,还是想要套话呢?如果是前者的话,那魔女教对新成员也太不温柔了;后者的话,就是这个狂人对自己施加的心理战吧。

「欸——这个嘛……」

不能含糊带过,但若是默不作声又会被怀疑。在紧张感绷到极限的情况下,昴用力闭紧眼睛。

闭上的眼皮里头,浮现出好几个昴必须守护的脸孔。

——仅凭如此,就下定了决心。

「福音就先不说,那个『傲慢』嘛……假如条件不是性格恶劣的话,我不能说是没头绪哟。我有点兴趣,所以想再多问一点。像是关于大罪司教……还有试炼之类的。」

不好开头的「福音」就先往后挪,先乘着狂人的发言顺水推舟,探问还有许多不明白之处的大罪司教的事,以及贝特鲁吉乌斯说了好几次的试炼。

试炼——八成就是这次的攻击计划本身。要是能知道细节,顺利的话最好可以知道潜伏在四处的「手指」的位置,这样情报收集上就堪称完美。当然,单刀直入地问有可能刺激到贝特鲁吉乌斯,不过现在才警戒这点已是没有意义。

与轻佻的口吻相反,昴怀着开战的觉悟发问。对此,狂人慢慢地把自己的右手指头塞进嘴巴内。

「——大脑、在、颤、抖。」

臼齿咬烂拇指,鲜血伴随钝响从贝特鲁吉乌斯的嘴角流淌而出。

从他沙哑的呢喃到颤抖,都失去了方才的狂喜。虚无的眼神挑起昴的恐惧,加快心跳的速度。心脏用力压缩反弹,从内侧撞击肋骨到都觉得痛了。——站在紧张不已的昴面前,贝特鲁吉乌斯从嘴巴拔出手指。

「关于试炼……嗯,可以哟。」

「————」

「街道被封锁的情报要传至各地,应该还要点时间。试炼的开始也一样——时间还多的是。」

与险恶的态度相反,贝特鲁吉乌斯对上进认真的昴吐出带好感的话语。对此昴努力不让脸颊痉挛,并挤出笑容。

「是喔……封锁街道呀。这方面,要下什么功夫吗?」

「很简单,就是『雾』。光这样讲,解释就很充分了吧。」

「——嗯,非常充分。」

听到他简短的答案,昴也简单回应。

这段暗示封锁街道与「雾」的关连性的发言,就是白鲸与魔女教有关的证明。再加上刚刚的对话,就能确信白鲸被杀这件事尚未传到贝特鲁吉乌斯耳里。——他们还没注意到昴带来的讨伐队。

「可是,用雾封锁街道,排除碍事者来执行试炼,还真是不好应付的做法呢,贝特鲁吉乌斯先生。」

「是呀,试炼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管身在何种苦境都要排除万难,否则就是对爱不诚实!没错,对爱!被倾注的爱!被给予的爱!我们非得回应不可!」

「呜喔!」

除了对试炼的发言,贝特鲁吉乌斯还对自己的爱之理论燃起热情火焰。身子后仰、瞠目伸舌的狂人专心地瞪着天空,企求看不见的东西并滂沱泪流。

昴被他如此狂热的反应吓到,但他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一切都是为了爱,为爱牺牲!对那存在本身就是不道德的银色半魔,责问她的罪孽!给予测试她能否背负罪业的试炼!没错,必须测试!证明她不怠惰而是勤勉!我要亲手、第一个测试!」

「责问罪孽,测试能否背负罪业……就是试炼?」

「是为此而有的试炼!因此才有大罪!大罪司教!所以必须测试!不测试的话……就不知道是否为能吸收魔女因子的恰当容器——」

被狂乱支配的同时,贝特鲁吉乌斯把手伸进自己的法衣中,然后拿出一小本书皮全黑的书,大小跟昴原本世界里的字典差不多。接着灵巧地用单手打开书,以充血的双眼扫视内容。

「福音中记载了我的职责,是我必须去执行的爱之铁证!既然你是『傲慢』,应该就能理解我这兴奋的想法!因为我等冠上大罪之名的罪人填满位置,已是暌违几百年之事!!」

「等一下!我还不清楚『傲慢』和魔女因子的事……」

「——揭示福音。」

「——呃。」

狂乱再度收敛,突然降临的平静强行抑制惊涛骇浪的感情。昴跟不上那变化,被突然逼近的贝特鲁吉乌斯给吓到后退。

昴的反应,让对方用狂热已消的目光,倾斜脖子九十度,说:

「揭示福音。揭示宠爱的证明——」

说完,狂人朝昴伸出染血的右手,索求共犯的证据,干净的左手则是怜爱地抚摸书本。他的举动和态度让昴理解了。

——那本书,就是「福音」。

然后像是要肯定这股确信,贝特鲁吉乌斯朝昴伸出福音书。

「我的福音书上,没有关于你的记载。既然如此,你是如何、为什么出现、来到这个地方,要为我带来怎样的幸运呢?」

「哦哦!那本书的书名就是『福音』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懂了我懂了。既然如此就早说嘛。」

眼前是必然的决裂,昴夸张地边抚摸胸膛边把手伸进衣服里。当然,里头别说书本,连一张纸都没有。

「————」

看着昴演哑剧,贝特鲁吉乌斯的瞳孔微微缩小。充满疯狂的双眸,在昴的脑子里按下倒数计时的按钮。数字异常快速地行进,没多久就要出现破绽了吧。

所以说——

「唉哟喂,不妙。糟了糟了。」

「怎么了?」

「我的『福音』呢,那个了啦。——因为用来当锅垫弄脏了,所以就被我扔了。」

——所以说,这里就是分水岭。

判断无法再延长对话后,昴立刻切断对话。

听见昴开玩笑的答案,有一瞬间贝特鲁吉乌斯愣住,但紧接着发言在他的脑子里转换成侮辱,因此表情顿时变为凶猛。

「宠爱的证明!怠惰的权能!『不可视之手』——!!」

用爬虫类猎食的表情尖叫,狂人的影子爆裂开来。——不,影子是犹如爆炸般膨胀,化为多只黑手朝天空伸展。

那就是能轻易破坏人体,常人看不见的不可视魔手。

手掌高高飞舞,然后像扭动脖子的蛇一样锁定昴为目标。魔手黑影像鞭子一样弯曲,紧急加速的手掌朝地上伸出手指。

黑色手指碰到——在那之前,昴也原地大幅转身。

「之前也说过了——只要看得见,就不是没法闪躲的招术!」

「你说什么——!?」

那是在之前的轮回说过的话,所以对贝特鲁吉乌斯来说只是无凭无据的挑衅,可是又没法从容地将昴的发言视为戏言。

七只漆黑手掌为了扭断昴的四肢蜂拥而至。虽然岩石多到不好踏脚,但昴还是以客套话也称不上华丽的脚步跳起来避开它们。

大幅往后飞跃,和面前的贝特鲁吉乌斯稍微拉开距离。为了逃离黑掌的攻击范围——还有,避免妨碍到反击。

「你,刚刚,躲过我的『不可视之手』——」

「现在不是看我的时候吧?」

自己的绝招权能被闪过,贝特鲁吉乌斯嘴角吐泡正要放声大叫,但昴却抢先出嘴指着狂人的背后,并升起了反击的狼烟。

「哇——!」「哈——!!」

重叠的野兽远吠,震动大气在大地上掀起破坏冲击波。

岩石地面破裂,土石尘埃被风卷起喷发,原本的裂缝在地面延伸出宛如蜘蛛网般的龟裂,悬崖峭壁被挖掘而发生坍方。

「什么——!?」

回头看的贝特鲁吉乌斯发出惊愕之声,朝使出合体技的兽人姐弟瞪大眼睛。

身上的白袍衣摆随风摇曳,伸展四肢咆哮的人是咪咪和堤比。

两人在贝特鲁吉乌斯的身后着地,无视狂人直接朝着陡峭的悬崖使出咆哮波,结果剧烈冲击波击碎岩壁,爆裂开来的岩块像雪崩一样滚落,连同隐蔽的魔女教集会场入口一同压碎毁坏。

岩石和土砂堆得高高的,天然的洞窟摇身一变成为墓穴。

「活埋超棒。——你们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痛苦懊悔吧!」

昴竖起中指,狰狞地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粉尘飞舞,崩塌的冲击在脚下化为地鸣传播开来,被埋在里头的魔女教徒的命运不言而喻,其惨状让贝特鲁吉乌斯抬头望天。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狂人颤动喉咙,边抓头边开始流血泪。粗鲁的行为扯断头发,头皮流血的贝特鲁吉乌斯激动跺地。

「把我的手指……如此残酷、不留情面、毫无秩序、随便任性、轻而易举、毫无意义地杀掉杀害灭绝……啊啊,啊啊!大脑、在颤抖——!」

「呜噫——好可怕喔,这个大叔!」

「魔女教徒每个都这样喔,姐姐。」

贝特鲁吉乌斯像小孩发脾气的模样,让姐弟俩面露噁心的表情交换感想。当然,他们两人闯入现场既非偶然,更不是奇迹,而是按照商量好的作战计划,以援军身份登场。

消除气息后和昴同行的两人,配合昴的信号堵住魔女教的基地入口。这样一来敌人就剩下贝特鲁吉乌斯一个人,战况会朝昴他们压倒性地一面倒。

「……啊啊,原来、如此、啊。——很好。」

可是,狂哭流干眼泪之后,贝特鲁吉乌斯平静地这么说。

狂人慢慢地扫视他们三人的脸,然后温和一笑。笑着说——

「很好。很好。——这样很好!啊啊,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呜呀!」

讲到一半亢奋起来,声音还叫到破音的狂人吓得咪咪肩头一跳。

呈现让人噁心到背脊发寒的狂态后,贝特鲁吉乌斯把双手手指同时塞进嘴巴,然后按照顺序咬烂指头。

十只手指全都咬烂后,出血量惊人的他说:

「很好。我懂了!来吧,来比吧!我跟你谁才配得上宠爱,是时候来比拼了!为爱,没错,为爱——!」

「……你战意昂扬的时间点很不对哟。」

贝特鲁吉乌斯用脚指头敲地面,无视咪咪姐弟只对昴宣战。可是昴却用跟战意相去甚远的表情耸肩响应狂人。

「什么!?现在!正好!是我!带着爱面对这次的试炼——!」

「——你的对手,我交给别人负责了。」

贝特鲁吉乌斯将染血手指指向前,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昴打断。

听到这答案他瞪大双眼,正要发出疑问之声时——

「喝啊——!!」

头顶传来一声锐利吆喝,贝特鲁吉乌斯呆呆地抬头往上看。

身体被袈裟斩给一分为二——剑鬼的斩击砍断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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