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无数振翅声拋下,深渊降临夜晚的阳台。
明明夜晚的视野不好,彷佛人造物的鸟儿却毫不畏惧地飞向夜空。
简直就像在说与其留在现场,掉到无依无靠的空中都比较舒适。
假若这是事实,昴也完全同意──这等令人窒息的状况完全在预料外,等同是最恶劣的场面。
「──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充满紧绷感的空间中,由里乌斯一字不差地重复询问。
跟方才傻住时说的内容一样,可是声音略略恢复了生气。间接悲哀地证明了由里乌斯的韧性有多强。
──他是从哪里开始听的呢?
对于由里乌斯的发问,昴强行推动停止的思考,最终抵达了这个问题。他是从哪边开始听的,这很重要。
与安娜塔西亚=艾姬多娜交谈到刚刚,对话内容绝对不可以给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听到。原本在攻略这座监视塔时,昴跟艾姬多娜之间的秘密就相当深厚了。
事情跟「人工精灵」、「强欲魔女」、「暴食权能」等诸多要素牵扯在一起。
复杂情况衍生出的状况,昴都加以隐瞒,没跟由里乌斯说个分明。因为昴判断讲了只会徒生混乱,让他痛苦。
其中最难以启齿的,是安娜塔西亚的精神陷入沉睡,目前操控身体的人是人工精灵艾姬多娜这个事实。
这件事──
「──啊~菜月你真是的,不行咧。态度这么显而易见。」
「……啊?」
昴僵住没法动时,艾姬多娜用手指轻戳他胸膛,和蔼微笑。
那口气、态度和举止,跟安娜塔西亚一个样。霎时,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能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艾姬多娜扔下他,像当场跳舞般转了一圈。
「抱歉,由里乌斯。不过,不是故意撇开你滴。伦家只是针对这趟旅程回去后的事,有些话想跟菜月说说。」
「────」
「『绿色房间』里有雷姆小姐和地龙妹妹呗?虽然不用担心对话泄漏,可是在感觉有其他人的地方讲秘密很奇怪呗?所以便换个地方……碰巧就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就这样而已。」
双手在胸前合十,艾姬多娜歪头加了一句:「原谅偶呗?」
这动作楚楚可怜,看起来就是安娜塔西亚会做的事。但是,掩盖关键的方法,手段却拙劣到跟安娜塔西亚没得比。
简直就是被人看到不想看见的场面,为了粉饰结果只有遮掩到表面──事实上,连表面都没遮掩到。
艾姬多娜应该也大吃一惊,同时也不期望发生这种状况。只不过她比昴先一步采取了行动。
而且这样的功夫──
「──你不是安娜塔西亚大人。」
「────」
「我想谈谈你的事。现下要遮掩或隐瞒已经是不可能了。──就算是不才在下,也没法视而不见。」
略微犹豫一下后,由里乌斯正面质问艾姬多娜。对此,艾姬多娜展现了反驳的态度:「这件事……」
「──我刚刚说过了,没法视而不见。」
说完,由里乌斯抽出替换过的骑士剑,剑尖直抵艾姬多娜粉白的颈项。
「由里乌斯,等一下!那是……」
「昴,你也说清楚。──我只是想听真相。」
始终冷静的由里乌斯索求真实告白。
被骑士剑指著而屏息的艾姬多娜动弹不得。浅葱色的双眸求助似地看向昴,但昴也想不出挽救的方法。
「由里乌斯,你从哪开始听的?」
「……安娜塔西亚大人的身体那边。」
昴问道,由里乌斯以压抑的声音回应。
光是这个部份的内容,就足够他感情用事了。可是至少他保持了表面上的平静,实在令人佩服。
又或者是跨越了界线,已然到了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了。
「──我是跟安娜长年在一起的人工精灵,名字是艾姬多娜。」
「────」
「在朴利斯提拉与魔女教的战争结束后,安娜的精神就一直沉睡在体内。因此,现在驱动她身体的不是安娜。一直是由我来饰演安娜过到今天。」
艾姬多娜应该也认为到这地步了,没法蒙混过去了吧。
连开场白都没有,便用陈述事实的口吻淡淡地开始说明。
在朴利斯提拉与魔女教的攻防,过程中,取代安娜塔西亚与魔女教对决的艾姬多娜──之后,安娜塔西亚的精神就没有醒转。
对由里乌斯、里卡德以及「铁之牙」的团员隐瞒这件事,为了找到复原的方法,所以才前来普莱迪斯监视塔。
──这些事,艾姬多娜只跟昴说过。
「……为什么只跟昴共享这情报?」
「他不受大罪司教的权能影响,是最远离混乱状况的人。而且还是跟出身和我这个人工精灵一样的碧翠丝缔结契约的精灵术师。但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打算要坦承的。可是……」
「──。可是?」
「……他看穿我在饰演安娜。所以,才坦承的。」
就只有昴知道艾姬多娜附在安娜塔西亚身体上的经纬。这说明让由里乌斯的眼神产生强烈动摇。
艾姬多娜说话停顿,也是因为预期到他会动摇。
当然。昴有注意到艾姬多娜的演技,就代表──
「关系浅的局外人都能察觉的事,担任首席骑士的我却一无所觉……」
「停,白痴!话不是那样说的吧!」
「────」
「是因为……状况恶劣啦!发生了那种大事,你根本就被逼到走投无路!而且不单是你,里卡德和咪咪他们也是这样吧?我会注意到是……怎么说,总而言之,是偶然啦!」
打断由里乌斯的自嘲,昴试图阻止他用话语伤害自己。可是却找不到适合的说词,来安慰自嘲没能作到首席骑士分内职责的由里乌斯。
可是事实上,由里乌斯有做出贡献。哪是被人责备的立场。
奉献忠诚的主君、发誓一同拱立主君的同伴们、长年一起担任骑士的战友们,还有其他许多人,他至今以骑士之姿累积的羁绊全都像沙丘一样崩塌,哪还说得出要他挺立不摇。
哪还能要他必须毅然决然,必须优雅,必须像个首席骑士?
假如骑士的生存方式甚至不允许像个人一样内心会受伤,那身为骑士对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来说,就是个诅咒。
「常时将那些偶然升华为确实,是首席骑士的本分。」
「──!什么首席骑士啊……那么麻烦的头衔,乾脆……」
「不要说『舍弃』这种话。我……现在的我,不只失去,连失误都害怕。」
昴顺从情绪的安慰,在由里乌斯信奉的骑士道面前被轻易弹开。纷乱的感情哽住喉咙,由里乌斯朝说不出话的昴摇头。
「回到原本话题吧。──艾姬多娜,你的目的是?」
「……把这身体还给安娜。之所以带你们到普莱迪斯监视塔,比起解决『暴食』和『色欲』造成的被害,我更以自己的目的为优先。」
「亦即,现状并非你所期望的事态。而且,现下找不到让安娜塔西亚大人复原的方法。……就算杀了你也是。」
手中的骑士剑继续抵著咽喉,由里乌斯扔出危险的问题。
闻言,艾姬多娜垂下眼帘,轻摸自己的胸膛。
「我是个坏精灵,找各种理由想要夺占安娜的身体……否定这推测的证据,我拿不出来。所以,假若你断定我所言不实,我也没法阻止你消灭我。不过──」
说到这儿打住,艾姬多娜慢了一拍才继续说下去。
「届时意识没有恢复的安娜可能就沉睡不醒,那样还好……最糟的状况是无法维持生命徵状,有可能直接死去。」
斩杀艾姬多娜的假设,由当事人直接给出了意见。说完,艾姬多娜轻摊双手。
「当然,这种说词也有可能是我爱惜性命的苦肉计。我无法断言我的死能不能解决问题。假如我死了可以让安娜继续活著,那我不介意这个方法。虽然我并不想死。」
「你为什么愿意为了安娜塔西亚大人作到这种地步?」
「我跟安娜的关系并不完整。因此以一般的精灵与精灵术师之间的关系来说,或许并不正式……」
讲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下,艾姬多娜轮流看由里乌斯和昴。
尽管形式不同,但她似乎很羡慕他们可以跟精灵缔结正式契约。
「我喜欢安娜。从她还小的时候我就一直陪著她。所以我不想拋弃她,我希望她能幸福。──这就是我的理由。」
「────」
「由里乌斯,之所以没跟你表明这件事,是因为不想让你更加混乱。可以的话,安娜也想一直隐瞒我的存在,事实上,在朴利斯提拉的事爆发之前,她都把我藏得好好的。多亏了坚强的她。」
可是,这长年的秘密却因为与魔女教的战争而曝光。不仅如此,保密的代价是危急安娜塔西亚的性命──
「……我理解你与安娜塔西亚大人之间的关系了。」
抵住艾姬多娜喉咙的骑士剑慢慢垂下,接著收回剑鞘。由里乌斯看向地面。
「要全盘相信有困难,但是,只能相信了。至少现在对你做什么,都是轻率之举。」
「这样啊。你能这样理性判断我很高兴喔,由里乌斯。安娜也一定很高兴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
手离开剑柄,由里乌斯没有回应艾姬多娜的话,只是沉默。
不过那应该远不及接受,甚至还留下了深感羞愧的想法吧。可是由里乌斯仅是眨了眨眼就驱离了那股懊悔。
「我想确认一件事。假如你是用安娜塔西亚大人的欧德才得以持续显现……那越是乱来,越会给安娜塔西亚大人的身体造成负担。我应该没说错吧。」
「是的。这个认知是正确的。吃饱睡饱,适度活动身体……虽然像在维持健康,不过这正是抑制欧德消耗量的最佳方法。」
「这样啊,既然如此……为什么在第二层,做出那种乱来的事?」
「────」
「那招给予安娜塔西亚大人的身体负担绝对不小。你刚刚也说了,那种行为和你的主张相违背。你要如何解释?」
「这个……」
由里乌斯咬住的事,也是昴所在意的点。
当时,为了即将被打倒的由里乌斯,艾姬多娜表情拚命采取行动。实在不觉得那是骗人的,或是另有算盘。
那一定只是纯粹的担忧。而艾姬多娜之所以会担忧由里乌斯,对于长久以来一直和安娜塔西亚在一起的她而言,这是非常合理的──就只是这样吧。
可是面对昴这样的疑问,以及由里乌斯的话语,艾姬多娜却当场鞠躬致歉。
「对不起。那个我也觉得很失败。怎么说呢,身为外行人,做了丢脸的事,不过那是从战略观点所下的判断。」
「战略观点?」
「当时还不清楚第二层的试验官有无杀意。一个弄不好,有可能失去你这个战力。我想避免那种事发生。当然,也是为了安娜。而且,雷伊德•阿斯特雷亚背对我……在我眼中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结果不但不顺利,还添了麻烦。对不起。」
最后又再道歉一次后,艾姬多娜慢慢站直腰。
她的说明没有矛盾。外行人的判断,采取了愚昧的行为。昴没有根据可以否定,除却感情要素外。
这种话,谁会那么轻易接受啊。
但是,在昴追究之前──
「──明白了。往后还请勿轻举妄动。不为其他,就为了安娜塔西亚大人。」
「了解。」
「什么!?」
由里乌斯表达理解,艾姬多娜点头回应。对他们的应对目瞪口呆的昴跺脚大呼。
「刚刚的话,哪有可能听了就接受……」
「我接受。艾姬多娜也知道往后要谨言慎行。不然还要再说什么?因为不小心错身而过所以把你卷进来,实在抱歉。但是,这终究是我们阵营这边的问题。轮不到你来担忧。」
由里乌斯想要远离问题,这让昴气得咬牙切齿。
昴才不是因为担忧还什么的。
「我要怎么接受,是我的自由!」
「然后你就自己接受,但我的问题就不让我自己接受吗?……就像没跟我透露安娜塔西亚大人和艾姬多娜的事那样。」
「──呃。」
「抱歉。说过头了。……但,这是事实。」
别开视线的由里乌斯,用压抑的声音这么说。
看到他这样顽固的态度,昴终于注意到了。
由里乌斯根本就没法保持平静。
不只心头紊乱,连要粉饰表面都没办法。
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仅存的只有对主君的忠诚,以结果来看也只是虚假,深思熟虑下理应被告知的约定也被打破。
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感情用事,就是由里乌斯这男人的为人之道。
「没必要争论。也为了安娜塔西亚大人,必须尽早找到收拾事态的方法。艾姬多娜,希望你也能认真帮忙。」
「……好喔。既然瞒不过你,那可以说我也没有理由继续扮演安娜了。当然,假如你允许我用安娜的模样说话的话。」
「这倒没关系。看你那样子,能更强烈警惕我务必让安娜塔西亚大人恢复。」
由里乌斯那份会严重伤害到自己的觉悟,让艾姬多娜面露悲伤。不过,仰望天空的由里乌斯没有看到。
他是第一次注意到从阳台看出去的夜空不受瘴气影响,可以看到闪耀星光。
「已经没理由久留在此。回到塔内吧。安娜塔西亚大人的身体和艾姬多娜的事就等明天……也必须重新跟爱蜜莉雅大人他们说明。」
「嗯,我知道了。我也先做好觉悟了。」
说完,由里乌斯温柔执起艾姬多娜的手。那一定也是他会对安娜塔西亚做的事。
不管内在是谁,对安娜塔西亚的忠诚都不会变。──即便沉睡在体内的她也忘了由里乌斯。
「由里乌斯!」
痛切感受到这点的昴,叫出声来。
被回忆拋弃,可是自己却还记得其他人,只能仰赖这心情拚命挣扎──这种存在方式,昴深有所感。
就算能忘也忘不了。有些东西只有这份心情可以推动。
「────」
带著艾姬多娜正要离开的由里乌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伸得直挺挺的背脊,不管内心多受挫都如此坚挺不拔,让人看了就生气。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艾姬多娜的事,还有安娜塔西亚身体的事,都瞒著他。
甚至就连今晚,约好了要在「绿色房间」换班,可是昴却违反约定,跟艾姬多娜在阳台密谈。
他可以解释。是有原因的。自己并没有恶意。
可是不管有无恶意、有否原因、是否有藉口,内心都无法接受。
所以还宁可他大声骂出来。希望他尽情发飙痛骂。
会这么认为,不知道是为了昴本身的罪恶感,还是真的为了由里乌斯著想。而且,由里乌斯肯定不会那么做。
要他扯开嗓子抱怨不满,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有喔。」
「────」
「我知道。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以及为何要隐瞒事实。你没有恶意。你只是担心和关心我而已。我赞同你的担忧。假如今天立场相反,我也会瞒著你吧。」
「────」
「──但是,即便如此……」
他仰望空中,挤出声音。
「我都不想被你和安娜塔西亚大人认为,我不是独当一面的骑士。」
2
等他们穿过假墙进到塔内后,剩昴一个人。
安娜塔西亚──不,是艾姬多娜跟由里乌斯早早离开了阳台,但昴还是待在原地吹著沙海冷风。
方才跟由里乌斯的应对重重打击内心,导致没力气移动。
「────」
老实说,他以为由里乌斯什么都不会对他说。──不,不是那样。
是昴擅自认为,由里乌斯不是那种会痛骂有罪恶感的自己,好让昴的内心轻松一点的那种人。他的高风亮节,大概不会允许他感情用事吧。
──但是,事情并没有演变成那样。
由里乌斯最后留下的话,化为一根刺戳进了心脏。
被他抱怨,总比他啥都不说还要好。既然如此,那么被刺戳到流血的胸膛,为什么会这么痛彻心扉?
「──毛?」
「……大姊?」
被意想不到的呼唤给叫住,站在通道前方的是拉姆。半夜走在路上的她用浅红色眼珠上下打量昴。
「无精打采的样子呢。让人看不下去。」
「……才刚碰头,还真唐突耶。是说,这么晚了你在干嘛?」
「这话原封不动回敬给毛。……虽说可以想像毛是做什么忙到这么晚。」
这话让昴脸颊一僵。对此拉姆耸肩。
「反正,又是去找雷姆讲些无可救药的牢骚话吧?就算拉姆的妹妹再怎么可爱又心胸宽大,也别老是把问题丢给她。」
「……哦,是这方面啊。嗯,也是呢。」
「──?」
很有拉姆风格的话让昴微微睁大眼睛,接著苦笑。
不是说中内心,而是从昴每一天的行动来预测。确实如拉姆所说,平常昴很多时候都是在雷姆身边度过夜晚。
事实上,今晚也是这样。所以拉姆会认为自己是陪完雷姆后要回去睡觉,是很正常的。
不过,今天不是只有那样──
「少一脸没出息的样子。」
「好痛!」
「一下无精打采,一下又没出息,原本格调就低了,现在被拉得更低。到时,选毛当骑士的爱蜜莉雅大人的品格会被连带质疑。赶快改掉。」
昴垂头丧气时,被拉姆弹额头。
威力大到昴都泪眼汪汪了,但抱怨却被从鼻子不屑喷气的拉姆给堵住。相反地,自己却感到安心。
「……怎么说呢,大姊真的就是有大姊样呢。」
「哼。停止那恶心的感想。」
昴边摸额头边发表感言,拉姆一副打心底嫌恶的表情。被这样的态度拯救的自己实在很难为情。
明明她没有探问,也没有认真地想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拉姆做什么弄到这么晚?」
「下流。」
「不要想都不想就结束话题啦。虽然有点头绪……」
对她冷淡的态度耸肩,昴轻吐一口气,望向拉姆后方──她走过来的通道。
第四层虽然宽敞,但没有醒目到值得一提的设施。顶多只有「绿色房间」和从龙车运过来的行李。还有──
(插图015)
「……通往二楼的阶梯?」
「────」
「你不会一个人,跑上去了吧?」
「放心。才不会那样有勇无谋。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拉姆还没自恋到一个人可以拿雷伊德•阿斯特雷亚怎么样。」
在讨厌的想像下,昴嘴角往下撇,拉姆则是用鼻子耻笑他,否定他的怀疑。
过程中可以窥见她对由里乌斯的独断行为有多不满,不过要是在这里提及,昴本身也会觉得痛。
「对了,跟骑士由里乌斯怎么了?吵架?」
「我有那么好懂吗?」
「毛会好懂,是因为拉姆太聪明。后者的比重较大,所以不用担心。……不,果然也要注意前者。不然被拷问的话,一下就让敌人知道内情了。」
「会设想被拷问,这也太恐怖了吧。」
昴一面玩弄著自己的脸颊,如此回答。拉姆却只是微微眯起眼。感觉不像是在讲笑话,昴不禁颤栗。
的确,以昴的立场来说,无论是王选,甚至是对爱蜜莉雅有敌意的人,做出残暴行为的可能性都不是零。所以还是留心一点比较好。
「这个且先不提,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没上到第二层过。……就只是想上去看看。」
「……不是才说不会有勇无谋吗。该不会,目标是趁对方睡觉偷袭?」
不择手段都要赢的态度,昴并不讨厌。拉姆为求胜利,选在雷伊德入睡的时间点潜伏进去的话,昴可以理解。
问题在于就算趁他睡觉偷袭,真的赢得了吗?
「很遗憾,偷袭是没用的。楼梯走到一半就折返回来了。那个完全是超乎规格的怪物。嘉飞看起来还比较可爱。」
「变熟以后的嘉飞尔,随时都很可爱就是了……」
「不是说举止,是危险程度。」
很想吐槽她没有否定举止可爱这一点,但因为在讲重要话题,就没说了。昴皱起眉头。
「已经确定了。要是不择手段,对方也会不择手段。果然有必要彼此对话商量,让他不要认真起来打,却又感到满足。」
「……只为了确定这个,就刻意一个人上到第二层?」
「不要让拉姆说好几遍。拉姆没上到第二层。那对现在的拉姆太严苛。」
承认自己力量不足,拉姆警惕昴,要做好准备再挑战第二层。既然被叮咛花时间有其必要,方才与艾姬多娜和由里乌斯的对谈就鲜活起来,让昴不得不面露难色。
「毛?」
「嗯,哦,没事。……也不是没事啦,总而言之现在先这样。八成到了明天就会讲开了。」
「令人充满遐想的说法呢。」
「虽然先前已经拖了很久,但是由我来说的话会有问题。要是在这边对不起人,以后就无法弥补了。」
即便是现在,这份龟裂能否修复都还很可疑。所以当然不想在这时还打入楔子,让龟裂变大。
见昴如此胆怯,拉姆虽然不能接受,但退后一步。
「无论如何,第二层……要攻克雷伊德会费时费力。虽然至少是知道了夏乌拉好歹稍微有点用处。」
「唉,事实上那家伙根本靠不住,不过别讲过头了。要不是她出手相助,我们早在沙子底下变焦炭了。」
真要说起来,要是少了夏乌拉,根本就不可能来到第二层的「试验」。想到这里,进入塔内后,她那令人失望的贤者模样就闭上眼睛装作没看到吧。
况且借用试验官之手来突破「试验」,这方面更是例外。
「就算只表现光鲜亮丽的一面,迟早有一天会走到死路的。」
「我可不认为一切都清清白白才是正确的。Case by case……特别是这一次,不需要这样。」
「有够安逸的。……拉姆可没法这么悠哉。」
对昴的回答透露不满,拉姆耸肩叹气。接著她慢慢背过身。
「再不睡的话明天会没精神的。回龙车吧。」
「啊、嗯。那个,我……」
难以说明不方便回去的理由。对于昴的含糊其词,拉姆只是回过头,小声吐气。
「随便毛。要是以睡眠不足这理由来碍手碍脚的话,就扭断喔。」
「嗯,抱歉……是说要扭断什么!?」
「自行想像。」
拉姆挥挥手,接著走向通往楼下的阶梯。既然不想被人接触不想被碰触的地方,那就自己努力吧。这就是她的体贴吧。
看著远去的纤细背影,明知对方看不见,但昴还是举起手。
「大姊,晚安。明天见。」
「拉姆不是毛的大姊。少用那种称呼。」
最近连拒绝的话都没啥力道,但就是会抗拒承认这种渐渐改变的小地方。
留下这些话的拉姆不见踪影后,昴掰动颈骨,喃喃道:「好啦,接下来咧。」
不能回龙车,也很难去「绿色房间」。这么一来,就得找个地方慢慢休息到早上,或是能够有意义度过的地方。
「假如只是睡觉,随便找个房间就行……」
第一候补的就是大家用来开会和用餐的行李放置房。
因为搬了不少行李进去,所以也很便于制作睡床。多少会睡得不舒服,但就当作报应接受就好。
再来是──
「要想想第二层,怎么赢过雷伊德。」
老实说,这是最具有建设性的判断。
现状的大多问题都可以用攻略监视塔来解决。虽然不能说绝对如此,但肯定是能让状况好转的莫大要素。
要战胜雷伊德,就跟晚餐时大家商量的那样,找到不会让他认真,却可以让他满意的方法。
虽然结论随便,但只要能稍微让内容变得具体──
「──对啊。」
想到这边,昴弹响手指。
灵光一闪的思绪,决定了昴要去的地方。
「要是这个顺利的话……」
虽然不敢肯定,但不失是大幅推动状况的一手。
思绪推动内心,昴急匆匆地赶往该处。
──夜晚的监视塔,就只有昴性急的脚步声响起。
──就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3
──清醒的感觉,很像脸从水里浮出水面的感觉。
泡在名为梦境的无意识中,身体被拉上来,让现实以呼吸的形式巡遍全身。这样一来,意识就会慢慢苏醒,划破水面出生。
睡眠是死亡,清醒是诞生──真要比喻的话,或许可以这样形容。
不管怎样,且先不提这诗句般的感慨,意识正逐渐清醒──
「──昴!欸,叫你啊,没事吧?」
「嗯?呜哦哇啊!?」
一睁开眼睛,昴就被眼前的美貌脸蛋给吓到往旁边滚。
但旁边没有地面,于是就这么往下掉了一小段,撞到肩膀。
「嗯哇啊!」
「呀!昴,没事吧!?为什么突然掉下去!?」
「没、没事,我也不是自己决定要突然掉下去啦……」
摩擦撞到的肩膀,轻轻摇头,慢慢坐起身体。接著眨眨眼,昴感到困惑。
这里是绿色房间。
房间里头被茂盛过头的藤蔓给覆盖,导致看不见墙壁。就算说这是用藤蔓盖出的屋子也会有人信,因为这房间的外观就是这么独特。
然后昴似乎原本是睡在房间中央、用草编织成的床上,接著被人叫醒,从床上滚了下来。
昴之所以能那么冷静分析现状,是有原因的。
「嗯,似乎没有用力撞上哪里。真是太好了。不过,人家非~常担心,别太吓我啦。」
「爱蜜莉雅,用这种说法根本无法让昴反省。要讲得更严重,才能把贝蒂的担心传达给昴。」
「是呢。你看,碧翠丝也这么说吧?因为找不到昴而慌张失措,发现昴倒在地上时差点哭了出来……」
「那种不说也无所谓的事,用不著讲出来!」
像短剧一样的互动,在眼前展现。
对这令人微笑的互动忍不住点头称是,昴转过头。他发现坐在地上的自己身后,有巨大生物的气息。
「────」
是大蜥蜴。肌肤有著黑色鳞片,跟马匹差不多大的蜥蜴。而且还凑过来用鼻子磨蹭昴的脖子。
非常亲人。昴温柔抚摸蜥蜴的头。
然后叹气。
「也就是说,这是那个吧。」
冷静沉著下来,随著呼吸,慢慢把话吐出。
看昴这样子,两名少女歪头不解。
「──昴?」
彷佛姊妹一样互通声息,两人同时呼唤昴的名字。
美到让人眼睛要爆炸的银发少女,以及宛如妖精楚楚可怜,身著礼服的女童。
银美发少女,和纵卷发幼女,巨大蜥蜴,植物搭建的房间──
昴张大嘴巴,叫喊。
「所谓的异世界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