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记得那一片鲜红。一切都被燃烧的烈焰包围。
平稳停滞又颓废的日子,唐突迎来终点。
在毁灭性的暴力面前,最强亚人种族这个头衔,村子里最可怕的村长、父母保护小孩的常见亲情,都没有任何意义。
很简单。因为和平与安宁早已腐蚀心灵。
过去被称为最强亚人种族的鬼族,假如当年有参与「亚人战争」的话,将会改变露格尼卡王国的情势──但就算真的有参与那场历史之战,鬼族一定也不会做出什么重大成果的。
村子一开始遭遇奇袭就失去半数村民,接著的第二波又少掉一半,至此胜负已定。
「──拉姆!快点突围!只要你活下去就行了!!」
让两只巨大的角变得更大,膨胀全身肌肉的长老如此吼叫。
长老扛起自己的拿手武器大刀就冲出家门,并朝著准备用风切割喽啰的拉姆这么说。但之所以要她活下去,并不是因为担心她。
拉姆正是鬼族璀璨光辉的未来。最愚信这点的就是长老。
过去鬼族的荣耀,在「魔女」时代留名的「鬼神」重现──这是忘了战斗的鬼族最后一任族长,寄托于拉姆这神童的殷切心愿吧。
──愚蠢透顶。真想不屑地一笑置之。
「什么鬼族荣耀……无聊。」
鬼族最纯粹的血脉在自己体内流淌,这件事也令人不愉快。
确实,若拉姆健康成长,族长的心愿或许会实现。
可是拉姆并不这么期望。
比起在狭隘的世界被捧成神之子,她有更想要选择的未来。
那是比起被崇拜为鬼神再世,比起紧抓早已逝去的荣耀血统、作为一族的神祇而活,还更要有价值的未来。
──作为■■的■■而活。
意识集中在额头,火热烫人的玛那从白色的角扩散到全身。
拉姆小小的身体缠著风,如疾风般穿过村子。
「──■■。」
嘴唇道出的,跟占据脑海的,都只有自己疼爱无比的■■。不是拉姆薄情。只是转移注意力而已。
毕竟,拉姆的双亲也是一开始就遇害的族人,因此已经没救了。
──自己不是厌恶双亲。
他们只是生于村,长于村,选择死在村子里的鬼族,毫无自觉地接受缓慢灭亡而已。
因此,会在这一晚殒命,也是某种必然。
「──不过,这并不意味著没有报应。」
挡路的黑影,是从头到脚罩著袍子的敌人。
他们挥舞十字架形状的剑攻来,拉姆毫不放水地以风招呼。
可能轻视小孩,或单纯实力不够。
承受不了拉姆的风刃,黑影被接连砍倒,量产出凄惨尸体。之后拉姆也夹带著风,继续在火炎中跳著杀戮舞蹈。
在外人看来,可能觉得是一出美丽的舞蹈。
但现实是拉姆每次挥动手都会有性命消失,每当有人因此失去原本的形体,昏沉的愉悦就在年幼的心中高呼快哉。
再多杀一点。要更多血、更多肉、更多骨头、更多灵魂、更多生命!内在有一个自己在不停催促。
这样的倾诉,不是今晚才首度听见。
──早自出生开始,这声音只要有机会就会不断诱惑。
给我血肉皮骨和灵魂,把命交出来。体内的自己想要觉醒。
要杀更多人,要破坏更多东西。内心甚至如此倾诉。
这到底有什么好的。拉姆完全不能理解。
长老、双亲,根本没有任何人懂。拉姆也无心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要求自己做出更多贡献的人。
那样子,简直就像被角支配了。
若没有稳固的自我,年幼的人格很容易被吞噬、破坏,届时就能够变成周遭人盼望的鬼神了吧。
但是自己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原因在于──
「──■■!!」
有人高声呼叫。转头看去,■■正被火焰照亮。
疾风瞬间吹向蜂拥过来的黑影,一口气将之扫除。
然后拉姆急匆匆地跑向对方。
「■■……」
眼神胆怯,双脚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朝惹人怜爱的■■伸出手,好拉她站起来。必须按照长老的吩咐活下去。但不只自己,而是要和■■──
──就是那一剎那的事。
确认■■没事,注意力松懈的那一剎那。
察觉到气息时,周围已被包围,连要杀出一条血路都很严苛。一个人的话不是不行,但是一个人得救,跟死了没两样。
说什么都得打破现状。
为此,卸除所有枷锁,解放封印住的力量,朝敌人使出狂风──
「──」
那是讨厌、忌惮的全能感,所带来的心灵空隙吧。
钻过风刃的黑影使出一击,正中额头。视野顿时爆开。
冲击大到让身子后仰,在品尝强烈失去感的同时,拉姆看见了。
白色的角一边旋转,一边朝著烧毁村子、照亮夜空的火红飞去。
理解到那是自己的角,痛楚与丧失让喉咙发出哀号。
虽然哀号,但拉姆同时也察觉。
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侵蚀拉姆的声音,不见了。
啊啊,原来这么简单就能解决啊。自己真是蠢到好想笑。
看著成拋物线朝红色夜空飞出去的角──
──啊啊,终于断了。
她这么想。
(插图012)
2
──靠著「千里眼」共享的视野中,看到黑色地龙正拚命逃窜。
背上驮著的少女,应该是拉姆重要的另一半。少了之后空留失落感,却想不起来的半边灵魂──
「──雷姆。」
理解到那意味著什么后,整颗心气到发抖。
虽然承认会很火大,但拉姆确实靠著昴的权能或某种能力而恢复全盛时期。其力量甚至盖过「暴食」大罪司教莱伊•巴登凯托斯,将之逼到绝境。
可是那反而点燃了莱伊对活下去的执著。
结果就是莱伊使用权能逃离拉姆,为了苟延残喘而直接去找拉姆的另一半雷姆。──这是他领悟到没胜算后所想到的下流手段。
但是这个战术虽然令人火大,却是最恰当的解法。
「在玩吗……」
在「千里眼」传过来的视野中,莱伊很明显地在玩弄逃跑的帕特拉修。以为是穷追不舍,但其实一眨眼就能把地龙逼到绝境,很明显地是在享受狩猎。
一切都是为了把这光景,烙印在看得到却碰不著的拉姆眼里。
「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了。现在马上──啊?」
连忙朝身体上风,准备冲刺的瞬间。
正准备冲上螺旋阶梯时,共享的视野突然晃动,「千里眼」差点解除。右眼还有莱伊的视野,但左眼是自己的视野,而且景色变得模糊。
「呃、啊……」
不单如此,方才感受不到的沉重疲劳以及彷佛被看不见的手搅拌内脏的不快与痛楚,现在都降在拉姆身上。
毫无疑问,这是拉姆平常就一直在品味的「无角者」的诅咒。
「该、不会……毛死掉了?……不,不对。」
从反弹给自己的负荷轻重,可以判断昴并未死去。虽然才几分钟,但考量到拉姆发挥的力量,代价不可能这么轻微。
原本应该是吐血打滚,痛苦无比才对。
「既然没有演变成那样,毛的力量就没有完全断绝……是多分担了发生意外的某人的负荷吧……是碧翠丝大人,或梅莉……」
想得到的可能很多,不过去确认答案毫无意义。
重要的是这一刻,拉姆要像先前发挥打倒莱伊的真本事变得困难重重。──以枷锁而言,可以解开的只有一个。两个的话撑不到两秒。
这个样子,真能战胜莱伊•巴登凯托斯吗──
「是在怕什么。──就只能执行取胜的方案了。」
在这样磨蹭的期间,我方胜利的可能性都在减少。
拉姆踩上刚刚踩偏的阶梯,然后冲上楼。
──即便觉得缺失感痛到让人呼吸急促,仍为了赶往迟早会被追上的妹妹身旁而拔腿狂奔。
3
「──吼吼!」
鳞片被扔过来的短剑削掉,冒血的黑色地龙在走廊疾驰。
聪明的地龙展开「除风加持」,死咬著自己的胜利条件──不让背著的蓝发少女落地,尽全力逃离「暴食」的毒牙。
多么勇敢。其精神值得赞赏。但是──
「地龙真棒,不但很拼,对主人又忠心。你要是人类,一定是让我等『美食家』垂涎三尺的佳肴!不过、不过不过、不过不过不过不过不过不过不过!真可悲,地龙无法让我等的肚子满足!」
有意志,有灵魂,有「记忆」,有「名字」。
尽管符合条件,「暴食」的权能却无法食用人类以外的「那些」。
因此莱伊就用自己的最佳方法疼爱这头地龙。──画饼无法充饥,这句俗谚正验证了现状。
「啊~这是怎样!根本是那样嘛!肚子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到受不了的时候!却看到这么美味的食物画简直要人命。这样子,根本就是虐待儿童吧!?」
追著奔驰的地龙,擤出塞在鼻子深处的血块。
先前的战斗造成脸部重创,眼眶骨碎裂,导致左眼球失去固定在滚动。牙齿断掉、舌头裂开,止不住的血湿了下颚,但这些都无所谓。
──一想到现在,拉姆正在看这光景,心里就忍不住兴奋颤栗。
「姊姊──」
孤傲高尚又完美,没有任何缺点的完成品。
那是沉眠在莱伊体内的「记忆」给的评语。碰不到对方还被打个半死的莱伊认为那是很正确的评价。拿出真本事的拉姆,厉害到莱伊根本不是对手。──不,不管是哪个大罪司教,对上认真的拉姆都会被轻易杀害吧。
不然就是要像雷古勒斯那样,靠权能的绝对性才有可能获胜──
「最好是。姊姊哪有可能被那个笨蛋杀掉~。只会变成既然杀不死那就不杀了,推下大瀑布就解决了吧。」
就算杀不死,还是有很多可以封锁对方的方法。就像三英杰也杀不死的「嫉妒魔女」,如今仍被关在封魔石祠堂那样。
拉姆这么完美的样貌,对现在的莱伊来说可谓骄傲非凡。
「──身为姊姊的妹妹,不能丢人现眼,也得要有所成长呢。」
胸怀高昂使命感,莱伊拉出体内的「记忆」。
「暴食」的权能当中有一种被称为「蚀」的能力,分为「日食」和「月食」两种,不过都非常难使用。
「月食」就是肉眼可以看到月亮缺损的现象。──套用到权能,就是拿出吃掉的「记忆」,并重现在莱伊的身上。平常莱伊会阅览各式各样的「记忆」,并加以组合,做成超级合成体术加以运用,可谓是「月食」的真谛。
另一方面,「日食」是太阳看起来缺损的现象。──套用到权能,就是不只有「记忆」,连同当事人的存在都套用在身上,并按照原本的规格来运用。
只不过,当整个身体变成当事人本身,将会强烈受到对方的精神影响,因此唯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莱伊和罗伊才会使用这招。
莱伊•巴登凯托斯以及罗伊•爱尔法德,主要用的是「月食」。
露伊•亚尔聂博主要用的是「日食」──这是没有自己的身体和确切自我的露伊才能轻松使用的绝招。
但是与拉姆一战,被打个半死,为了苟活而以「日食」重现「跳跃者」多尔肯的瞬间,莱伊破了心防。至今因为害怕失去自我而不敢用的「日食」,现在用得很上手,还找到了维持自我的方法。
如此一来,就能品尝更完美无缺的对手的人生,当成主菜。
「在战斗中成长,本来是不可能发生在老身身上的事。哈哈!这家伙是杰作!是吧,姊姊!」
多亏巩固了强韧自我,现在莱伊神清气爽。
好想让完美的姊姊看看觉醒的自己。为此,就必须选择最能驱动她憎恨的手法。
例如像这样,朝著眼前地龙背上的「自己」──
「话说回来,没想到还没干过这事呢~。自己杀了自己,这也是发现一种全新价值观吧。」
「──吼吼!」
眨眼的瞬间,利用短距离空间跳跃来切换世界。
喉咙深处爆出呻吟的地龙,对于本来在身后的莱伊突然出现感到惊愕,但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打算直接穿过对方旁边。
「──吼吼!」
「好乖好乖,别乱动别乱动,这是你那么拼的奖励。」
擦身而过时,「拳王」出拳敲向地龙身体,地龙整个撞向墙壁。但倒地时地龙缩起身子,挣扎著保护要掉下背的少女。
勇敢,而且奋不顾身。但是,勇敢不过是后面悲剧的香料。
「给我!好好地!记住!自己的!分寸!」
刻意把一句话分开来用力念,出言的同时还攻击黑色地龙。
毫不留情的殴打击碎了脸骨和前脚,这样一来,趴地的地龙应该会把这痛楚当成教训牢牢记住。所幸,莱伊不吃地龙的「记忆」。
因此也就没有理由夺去它性命。只是要它记住今天的事。
再来就是──
「为了姊姊,雷姆要亲手,杀掉姊姊重视的雷姆……」
「──少说恶心巴啦的话。」
声音凛然清澈,准备压上雷姆时,脸被用力殴打。
因为听到声音而抬起头,导致整张脸直接承受双脚鞋底的正面攻击。整个人朝后方飞去,莱伊用背部在地板上滑行。
接著──
「啊哈哈哈哈哈……终于追上了,姊姊。我等……欸?人家们……俺们……?──雷姆们等好久~」
他从仰躺的姿势,慢慢地只靠双腿的力量站起。
就这样盯著心爱的另一半,拉姆这才好好打量他。
「……短时间内,就变得这么丑啊。」
4
「……短时间内,就变得这么丑啊。」
这是被迫玩恶心的鬼抓人游戏的拉姆给的老实感想。
盗用莱伊视野,拖著解放不完整的身体,赶往被折磨得惨兮兮的地龙,以及倒卧在旁的雷姆身边。
然后,压在雷姆身上的对方──
「怎么说丑,姊姊好过份~……我等是这么的、这么的、这么的──!重视姊姊啊咧咧咧咧咧咧咧咧──」
口气换来换去,说话口齿不清,思考千丝万缕。
原因出在精神发生异常,拉姆──不,任谁都能一目了然吧。
要说为什么的话,主要是因为莱伊的外貌也是歪七扭八的状态。
重现「记忆」主人的身体,完整地使用当事人的技术,本来是莱伊的秘密武器,但看样子对他来说是禁招。现在拉姆面前的「暴食」,用的「记忆」分不清是谁的。
有好几个人混在里头。
有些部位是可以空间跳跃的秃头老人的,有些是不会受到拉姆风刃伤害的肥胖巨汉的部位,以及格斗能力已达神之领域的武斗家的部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的身体特徵,构成一副恶心的人体。
然而这种扭曲到大有问题的状况,莱伊却毫无自觉。
「──?」
他已经什么人都不是了。
原本他就是个只强化夺取他人「记忆」的存在,因此自我这个基础很薄弱。或许是这个原因,使得他已不再是他。
「搞到最后还想假装成雷姆的怪物?老实说,火大到这种地步还是第一次。」
可以填补自己欠缺部分的碎片──拉姆低头看著让她知道这件事的妹妹的脸,对于莱伊脸部有一部份特徵跟妹妹一样感到厌恶。
「你很努力喔,帕特拉修。带著雷姆退下吧。」
「吼~~」
回应的叫声微弱,拉姆将吐血的帕特拉修护在身后。
帕特拉修拖动身躯,衔住雷姆的衣领退下。虽然想要就这样让她远离战场──
「不可以喔~姊姊。那可是重要的开胃菜……在品尝主菜之前,一定要先用冷盘开胃──」
「──去死。」
踏出大约一个人头的距离,翻掌对准准备讲歪理的脸。
掌中产生的风刃是小规模暴风,蕴含的威力足以让人身首分家。──事已至此,拉姆放弃放水。
不杀人而是折磨,寻找让「记忆」恢复的方法,结果是危及到雷姆的安全,甚至还让帕特拉修受了重伤。有鉴于刚刚的错乱发言,莱伊会正经回答的可能性很低。综合来看,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打倒莱伊,从昴身上领回负荷。还要把帕特拉修跟雷姆带到绿色房间,然后赶去帮忙其他人。
就在想到这儿的时候。
「──」
在暴风撕裂面部前,拉姆瞠目结舌。
没事。就只是莱伊的外表又产生变化。
不过对拉姆来说,却是最难忽视的变化。
──原本集合多种特徵的脸,额头出现一只白色的角。
「──姊姊。」
一瞬间,跟雷姆一模一样的脸,用想必是雷姆的嗓音,如此呼唤。
莱伊的巨手砸向愣住的拉姆的脸。
5
不是致命伤。
但也不是可以等闲而视之的一击。
脑子在摇晃,鼻腔流血。
跟负荷无关,步伐变得不稳,就是受到重伤的证据。
而让自己受重伤的,是有著蓝发和温柔面容的可爱少女──不知是什么玩笑,现场竟然有三个长得一样的脸孔。
「请哭泣,姊姊。」
带著恳求,浅蓝色双眸冒出泪珠,拳头同时挥过来。
每一拳都深入骨髓,冲击甚至抵达最深处的灵魂。
「请发怒,姊姊。」
腹部被打而低下头,结果下巴从正下方被往上打。幸好没咬到舌头,但接著腹部又被殴打使得整个人退后,此时头部又被肘击。
「请笑吧,姊姊。」
声音里的亲昵,随著每一字每一句牵动拉姆的心。
在拉姆的认知中,雷姆一直在睡。「记忆」被抹消,原本在人生中常伴左右的妹妹被抢走,不见踪影。
很期待哪一天当她醒过来,看著自己轻声呼唤。
拉姆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对妹妹的记忆是否会恢复。
但不管有没有恢复,届时她的第一声呼唤,一定会像初生之啼一样特别。
可是──
「哭吧。」「生气吧。」「笑吧。」「痛苦吧。」「微笑吧。」「疼痛吧。」「动怒吧。」「激动吧。」「害羞吧。」「打盹吧。」「著急吧。」「惊讶吧。」「祝福吧。」「──姊姊。」
「给──」
给我闭嘴!想要这样吼,嘴巴却被殴打,导致出不了声。
拉姆将之逼到死路从而催生出的怪物──其力量压倒性强大。
毫不犹豫,提取能力没有限制。他没有自觉已经失去自我。尽管如此,外形却又不打算抽离拉姆重要的另一半。
管它月亮还是太阳的盈亏,黑暗已将「暴食」整个涂抹殆尽。
「姊姊,姊姊,那种表情,不像是姊姊会有的。」
嘟起嘴唇做出撒娇样的妹妹,用拳头纠正错误。胸口毫无防备地承受这一击,肋骨发出声响,同时拉姆用力撞上墙壁。
普莱迪斯监视塔本来很坚固的石墙碎裂,拉姆倒在通道的另一头。
周围烟雾弥漫,在鲜血和粉粉的口感下咳嗽。顿时,折断的骨头和烂掉的肉开始哀号大合唱。
转动脖子,想要确认自己到底被打到哪里。
「──啊。」
她漏出细微沙哑的声音。
可能是气馁,抑或是感伤这一仗打得如此快速。
在倒下的通道尽头,看到了帕特拉修和雷姆。
距离仅仅十几公尺──拉姆争取的时间感觉很长,但其实只有痛苦被延长,真正争取到的只有十几秒。
「姊姊,姊姊,没事吧?」
投出空泛的问话,烟尘后方传来莱伊在通道徘徊的脚步声。
这段期间,拉姆吐出血块,跟遍体鳞伤的帕特拉修互看一眼。
「──吼。」
「……嗯,知道了。一切结束后,一起痛扁毛吧。」
事实上,拉姆根本不知道帕特拉修在说什么。
可是拉姆的答案八成没有错,因为黑色地龙没有要求订正。
「──」
拉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失准。
手中的牌已经告罄,抽的牌又都每每背叛自己。
虽然有自觉自己在任何方面都很优秀,但有一点却怎么也无法挽回,而且知道自己就是没有那东西。──时运。
从角被折断,无法再以鬼族自居的那一天开始,那一点就没有改变。
本来自己对于种族和生存方式就没有太大执著。毕竟觉得额头上的白角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东西的人,就是拉姆本人。
然而现在却在想,要是有那只角就好了,真是自私。
──不,这样说不准确。严格来说,角还在。
角现在就在拉姆手中。是寸步不离一直带在身上的爱用杖──构成那把杖的基础,就使用了拉姆折断的角。
鬼族要维持强韧肉体就需要玛那,而角就是能够快速有效率收集玛那的重要器官。
作为使用魔法的触媒,没有比这更让拉姆熟悉的东西了。
因此,罗兹瓦尔刻意回收角,特别订制加工,做成这把杖。
这只角不过就是位置从额头换到杖里,就变得这么──
这么的──
「──」
突然想到角的拉姆,脑子里掠过某个想法。
和角的有无,以及拉姆一度压倒性地赢过莱伊,还有想打破现状缔造出可能性一样,那是运用了所有知识的结果。
角折断的拉姆,以及持续沉睡的雷姆。这对姊妹花是被罗兹瓦尔捡回去的。
为什么罗兹瓦尔要捡回拉姆和雷姆这对姊妹呢?
「──」
拉姆知道罗兹瓦尔要求自己做什么。
也知道过程中,罗兹瓦尔想要进行的计画。
他说为此需要拉姆,时机到来时,自己就会知道方法。
因此,在时机到来之前,拉姆不打算探究。
可是这一刻,拉姆本人、沉睡不醒的雷姆、为了姊妹而战的帕特拉修,为了让两人一龙活下去,浮现了某个想法。
是十分荒诞无稽,但同时又能挺起胸膛接受的推论。
若是拉姆心爱的罗兹瓦尔•L•梅札斯的话──
「想必是抱著会被骂非人哉的觉悟而做的吧。」
喃喃说道,拉姆用发抖的手拔起贴著大腿的杖。
紧盯用了十来年的杖,然后用力敲向墙壁。
碎散的杖里头,飞出了很久没见过的那个。
──就跟那时候一样,碍眼地边飞边旋转。
6
用手慢慢挥扫通道上弥漫著的白色烟尘,莱伊往前走。
楚楚可怜的举动,婀娜的脚步,不造成不必要的声响是女仆的习惯,更是为了不让主人丢脸的最低程度的体贴。
烟雾尽头,心爱的姊姊应该就倒在地上。
好想看她的各种表情。面对带著强烈情感、璀璨宛如燃烧的浅红双眼,想要正面凝视。那欲望纯真到宛如恋慕之情。
「唉呀。」
在烟雾后方,最先看到的是拖著脚的黑色地龙。
在跟姊姊交谈和接触的期间,不知何时不见踪影的地龙。虽然对它没有兴趣,但自己有事要找它带著的「碍事者」。
仰慕和呼唤姊姊的人,只要自己就够了。姊姊是只属于自己的。
「啊~找到了。」
扭动身子的地龙后方,是背靠著墙壁的「碍事者」。
而且刚好是坐著的姿势,方便人直接攻击头部或心脏。赶快将之铲除,好处理主餐姊姊。
正要缩短与「碍事者」的距离时,莱伊发现。
──少女垂著的头部,蓝色头发之间有个地方正在淡淡发光。
「重新订正。」
「──!姊──」
「本来以为没有机运。──不过,其实不然。」
想呼唤声音的主人,但却没办法。
攻击抢先一步打中莱伊的脸。惊愕的下一瞬间,冲击波穿透全身,莱伊整个人朝通道反方向飞出去。
「嗄~~!?」
威力太大无法止住势头,莱伊撞穿两面墙壁后才停下。
惊讶比痛楚和呻吟还早到,站起来后因为伤得太重,最后还是跪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莱伊楚楚可怜的脸蛋染满惊愕──
「看样子,连老天爷都被可爱的拉姆和雷姆迷到神魂颠倒。」
撞出的洞漫著烟雾,仔细盯著烟雾后头时,一只手掌比声音还要快速,抢先抓住莱伊的脸。
「姊、姊……」
「真是遗憾,拉姆的妹妹睡在里头。用『共感觉』就知道了。」
「共、感觉……?」
「是『共感觉」。拉姆跟雷姆似乎是感情很好的姊妹。会一同分享喜怒哀乐。──包括角活性化后带来的恩惠与负担。」
根本听不懂在讲什么。但是,莱伊看到的东西获得了肯定。
被揍飞之前,看到靠在墙壁上的「睡美人」额头上的白角──是那个鬼族女孩与生俱来、唯一赢过姊姊的财产。
因为有那个,因为那个在发光,因为那个奏效,所以怎么了?
「毛的战术成了提示叫人火大,不过算了。」
「昴、做了什么……」
「──不准用那张脸和声音叫毛的名字。」
顿时,抓著脸的手用力把莱伊的后脑勺撞向地面。
这一下让他手脚抽颤,拉姆则是确认般张握著手掌,额头上的旧伤正汩汩流血。
不过拉姆并不因此觉得烦,反而微笑欢迎。
这些血和痛楚,正好证明了失去的羁绊还有所联系。
「生于暗处者,就滚回暗处。既然哭著出生,就带著哭声去死。」
用手背擦去额头的血,浅红双眼俯视莱伊。
期望那双眼能激动无比,为此莱伊做了许多准备。
──而拉姆用冷到可以冻人的目光,瞪著这样的「暴食」大罪司教。
7
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有个疑惑。
自己效忠的主子罗兹瓦尔•L•梅札斯,为了达成最终目的,就必须杀掉守护露格尼卡王国的「龙」。
拉姆是为了遂行这目的而不可或缺的重要棋子。听他本人亲口这么说,是距今超过十年之久的事。
从被烧灭的鬼族之村里救出拉姆和■■的罗兹瓦尔,要求代价。
于是当作是和鬼族果报做交换,拉姆决定支付代价。
为此,就要协助屠「龙」计画。
「时候到了就会知道。──是只有你们姊■才能达成的任务。」
询问关键的屠龙方法时,缺损的记忆中,记得主子这么回答。
何以见得?但很不可思议的是,直到今天之前都不曾去深入思考──
「终于知道了,罗兹瓦尔大人的目的。」
罗兹瓦尔的行动,全都是为了他那赌上绵长人生的终极目标。
为此他深入露格尼卡王国,为此救出拉姆与■■,为此镇压「圣域」当觉悟的试金石,为此测试菜月•昴。
因此,拉姆心中也得出了答案。 ──罗兹瓦尔收留姊■的原因。
■■之所以被收留,是为了代替拉姆失去的角。
拉姆和■■要在一起才算完整的鬼,是他为了屠「龙」而放在身边的姊■花。
当然,罗兹瓦尔也逃离不了「暴食」的权能影响。
就结果而言,他应该也忘了为什么■■会被安置在自己的宅邸。但是就算忘记了,他应该很快就察觉到与自身目标有关。
然而即便看著拉姆他们努力想从「暴食」那儿抢回失去的东西,他也没有透漏任何口风。真的是彻头彻尾的──
「周到之处都没变呢。」
计画虽然一度因昴的行动而受挫,但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他继续待在水面下虎视眈眈地推动工作。麻烦的个性叫人傻眼。
不过也可以这么想。──这趟带著■■的旅程之所以允许拉姆同行,不就是因为罗兹瓦尔有预期到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吗?
可能想太多。或许过度评价自己倾心的男人,才会产生这样的妄想。
「──不过话说回来,被喜欢的男人信赖,感觉真愉快。」
认为只要拉姆在,就能保护■■和其他人。
要是有什么万一,他相信拉姆会察觉到自己秘而不说的想法,并主动选择翻开屠「龙」的王牌。
罗兹瓦尔•L•梅札斯这个男人,如此评价他认识十年的拉姆。这种想法,令拉姆心情非常愉悦。
因此──
「──现在心情大好。乖乖挨打吧。」
「姊、姊──!」
脸被抓著撞地面、手脚发抖的莱伊外形开始变化。
虽然还留有雷姆的面容,但手脚呈现左右不对称的膨胀与收缩,与其说是变换自如,更像是反覆尝试变化好找到最佳解答。
眼见仇敌自我混淆到已经失去自我,著实令人不愉快。
「白痴。」
躺在地上的莱伊挥舞变形一半的巨大身体,好强行逃离拉姆的手掌。对此拉姆直接往上跳,接著毫不踌躇地践踏挥动粗如圆木手臂的莱伊。
额头淌血。但是这股痛楚与失去感,反而令拉姆的鬼之血沸腾。
啊啊,多么令人火大。这种感觉,这个昂扬感,一直让自己觉得麻烦。
令人憎恶的鬼之本能,对战斗感到欢迎、对发挥力量感到激昂,为了杀尽一切应屠戮的敌人而让血液沸腾的渴望,一直令拉姆生厌。
所以在那一晚,额头上的角被砍断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被解放了。
「有够讽刺。」
喃喃说完,拉姆抓住敲过来的粗手,直接把敌人甩出去。扔向地面后,又踹头部让敌人飞向通道深处。
就是不让他接近自己身后受重伤的地龙,以及倚墙而坐的少女。
「──」
依然熟睡的少女,额头上有发出淡光的白角。
原本就不是自愿一睡不醒的她,就算是鬼族,应该也无法在睡著的期间强行让角发挥功用。──是拉姆用「共感觉」强行让角出现。
唯有血缘浓厚的亲人之间才有的无实体连结,对没有妹妹记忆的拉姆来说,是证明雷姆与自己的姊妹关系的客观感觉。
这一年来,能够相信没法交谈的雷姆跟自己之间有联系,都是多亏了「共感觉」。
因此,在这边察觉到「共感觉」可以用在坏的地方,真的是偶然。
虽然火大,但多亏了昴的发想。他用奇怪的能力承受拉姆的负担,从而给予战斗力。因此才让自己产生相同的构想。
以「共感觉」相连的人,会共享强烈情绪,特别是受伤或疼痛的时候。
原理不明,但以前在碧翠丝的禁书库看过的书里,曾提出一个假设。
──所谓的「共感觉」,是欧德在连结两个不同的人并产生作用。
而欧德是存于人类深处的力量之源──换句话说就是灵魂。
欧德也能充当玛那拿来使用魔法,但真正的用途更为纯粹:使人之所以为人。
本来是不会被任何人侵犯的领域,而双胞胎彼此的欧德有连系的结果,不就是「共感觉」吗。就是这样的假设。
结果最后被归类为民间流传,不过拉姆个人很喜欢。
从诞生开始就跟某人有所联系,是很棒的事。
而假如自己真的跟某人有所连结的话──
「──拉姆一定生来就深深地爱著那孩子。」
就算当时是婴儿,都会为了保护那羁绊不择手段。
为了保护她,为了疼爱她,为了怜惜她,为了爱惜她,会给予一切吧。
因此──
「原谅在这种时候,连累你也要承担负荷的坏姊姊。」
透过「共感觉」,拉姆将自己肉体所要承受的负担分享给睡著的妹妹。
多亏自己切身感受到昴的权能。只要看过一次,大部分的事拉姆都能办到。昴的那招也是同样机制──那招恐怕是强行将自己的欧德与他人相连,单方面引发「共感觉」。
只要昴想要,可以轻易把他所受的负荷传给别人吧,但因为他是笨蛋,所以不会这么做。相反地反而是单方面收取,好减轻同伴的负荷。
「──白痴耶。」
跟刚刚骂莱伊是同样的话。
可是虽然词汇相同,意思却不同。
昴透过权能所作的事,拉姆只能用在以「共感觉」相连接的雷姆身上。
不知道昴那边的状况,不过这样一来多少会比较轻松吧。拉姆也得以脱离一直跟昴相连结的恶心状况。
取而代之的,拉姆的负荷就会流向雷姆──
「──」
沉睡的雷姆,什么都不会说。
只会继续勇敢地以交叠的双手包著白色的角──原本藏在杖里头,以拉姆折断的角作触媒,将原本要流进自己的角的玛那传送给拉姆。
拉姆所需的大量玛那就以雷姆做中继站,这对她的身体造成的负荷难以估计。──因此,要速战速决。
「姊、姊──!!」
被踹飞的莱伊边吼边回到拉姆身边。
利用「跳跃者」的能力,瞬间缩短原本的距离──可是这神出鬼没的招式已经被对手完全看破,所以用了也没意义。
「太慢了,迟钝虫。这样下去拉姆都要变老婆婆了。」
以「千里眼」盗取对方视野,抢先一步攻击,挫其锐气。伸过来的手掌指头全都被扭到反方向,难看的喉咙被肘击,整个人还被回旋踢砸向墙壁。
「嘎……!」
「只不过,拉姆就算老了也很可爱。」
她边说边揪住对方的衣领,一把拎起,使其头下脚上往下掉。接著后脚跟瞄准脸部由上往下踢,粉碎其鼻梁。
躲过抓过来的双手,使出无数风刃招呼过去。
「──叽、啊啊啊啊!!」
「脸那么可爱,叫声却那么难听。」
全身被风刃切割而喷洒血花的莱伊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仍然继续进行变化,但就只有脖子以上没打算变,还是熟悉的脸。
快吐了。只是那样很没品,所以拉姆不会真的吐。
「──」
尽管流出惊人血量,莱伊还是了无新趣地飞扑过来。
正确来说,应该是使用了宛如神技的招式吧。搭配各种神人的能力,编织出无人能重现的绝招。
强化各种方面的优秀攻击,却被拉姆以凌驾其上的暴力给摧毁。
以百论千的大招,被破亿的力量给蹂躏。战况基本上就是如此。
跟昴不同,和雷姆的连结果然比较熟悉。因此得以解除两个枷锁。
大概是全盛期的五成──不,毕竟比当时的自己还要有所成长,现在比起那时候还要强大。而不会醉心于这股强大就是拉姆的强项。
「果然,角断掉是正确的。」
要是当晚角没被砍断,说不定有一天自己会屈服于角的诱惑。
虽然很想说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事情的发展已经无从得知答案会是什么。因此,拉姆认定现在就是最佳答案,并以一路走来神清气爽为傲。
幸好没了角,才不用提心吊胆哪天变成自己讨厌的「鬼」。
「而且要是那一晚的事没发生,就见不到罗兹瓦尔大人,所以根本没得比。」
以最佳结论作答后,拉姆朝正面伸掌。
手掌刚好就位在使用空间跳跃后莱伊的鼻子前面,并一把抓住因为出现位置被判读出来而惊愕的面容。
「你没法连续飞吧?已经看腻这技俩了,还有脸。」
「等──」
「不等。」
冷酷说完,拉姆就让抓著脸的手掌产生风刃。
顿时眼耳鼻口,脸上每一处部位都被切割,莱伊边吐血边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量的血液代替眼泪流淌,他大哭大喊在通道上打滚。
冷眼俯视的拉姆不见慈悲,逼近滚动的莱伊。
听到她接近的脚步声,莱伊的外观改变。
是身体修长又健壮的人。──拍落挥过来的拳头,折断他的腿。
被踹倒的莱伊,为了逃离拉姆而改变外表。
满脸胡须的巨汉,缩成一团巩固防御。──踢起他的身体,连续出拳将之钉在天花板上,对方引以为傲的皮肤底下开始变成松垮垮的肉块。
为了杀害会给予无止尽苦痛的拉姆,莱伊不断变身。
秃头老人,使出神出鬼没的魔技。──怜悯已经露出马脚的魔术,同时抓住那张脸按上墙壁,开始奔跑来刮他身体。
「啊、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
被拉姆的蛮力按住,无处可逃的莱伊身体被摩擦削减。他的外形在拉姆手中蠕动变化,试图找到最佳解答。
每个化身都被封杀。拉姆靠力量凭吊成千上百破万的牺牲者。
被「暴食」摄取,锻炼的技能、心路历程、心情想法都被践踏蹂躏。为了这些被蔑视的他/她们,用力量加以供养。
毕竟这些技能、心路历程和心情想法,都不会被利用。
因为没一样对拉姆奏效。
「自己的责任要自己扛。」
拉姆甩手,扔掉全身被用力打磨过的亵渎犯。
在监视塔的通道上滚动,浑身抽搐打颤的莱伊,外形仍在缓慢变化。仰赖众多「记忆」来变化外貌──
「唉呀,久违了。真想见到这张脸呢。虽然是从前面数来第三个想看的。」
「──啊、嘎、啊。」
擦去额头上的血,微笑道的拉姆,视线尽头是莱伊。
是真的莱伊。不是之前耍小聪明借来的他人外表和技能,而是恢复成自己的脸跟外貌。
不管多想变成谁、仰赖谁、紧抓著谁,都逃离不了自己。
就像角被砍断后,拉姆仍然是鬼族那样。
就像纵使「记忆」被抢,拉姆仍是雷姆的姊姊。
「至少在最后,靠自己的力量抵抗看看?」
「──」
「这么说来,在螺旋楼梯那儿讲了令人在意的事呢。──你似乎有弟弟还妹妹。算是为了弟弟妹妹,展现一下骨气如何?」
趴倒在地的莱伊原本痛苦喘气,突然停住呼吸。
并不是因为死了,而是对拉姆的话起反应。
弟弟和妹妹,听到这些字的瞬间,莱伊的呼吸变得稍微平顺了一丁点。然后他慢慢地撑起身体──
「我们的……我等的……妹妹……」
「不准对她出手,是吗?很遗憾,还以为自己有立场可以坚持这主张?你以前有听过别人的要求吗?」
「就算、如此……」
「──」
皱起满是鲜血的脸,莱伊哭著恳求。
悲痛的倾诉,令拉姆微微细目,接著叹气垂下眼帘。
「考虑──」
「──姊姊太温柔了。」
就在视线偏移的瞬间,莱伊留下这句话消失了。
「跳跃者」多尔肯的空间跳跃──亵渎犯不留一丝痕迹,消失在视线里。
──他逃跑了。
8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使用「跳跃者」多尔肯的异能,莱伊逃离拉姆的地盘。
已经不考虑吃掉拉姆这种暴行了。不顾形象地选择逃走。
赢不了。战胜不了。根本不可能赢。
那不是美食或粗食的器皿可以装得下的存在。
「虽然对不起露伊和罗伊他们!可是备料对美食来说很重要。」
莱伊带著全身的伤,耻笑瞄准相同猎物的弟弟和妹妹。
露伊早早就脱离战线,罗伊则在别处肆虐。要是那只鬼盯上他们的话,自己就能悠哉逃脱。
「粗食」罗伊不懂何时该抽手,搞不好会死掉,但没办法。
不如说,对罗伊的「粗食」习惯感到束手无策。因为那家伙会随心所欲在猎场乱搞,甚至抢走本来要端到自己面前的美食。
──不对,至今自己食用过的东西,真的是「美食」吗?
「不管是哪个家伙,都派不上用场……啊~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竟然、竟然会有那种东西──!不要知道有那种东西还比较好──!!」
这不是妹妹仰慕姊姊的心情所引发的情绪。
而是对巨大到无法估量之物渴望不已──这是发自莱伊内在,真真切切打从心底想要的强烈情感。
想要将那个吃乾抹净。想用全部的身心灵来彻底品尝。
自诩为「美食家」,打算吃遍所有感情与优秀人才。
然而在知道这世界有真正的「美食」后,那一切全都褪色了。
莱伊•巴登凯托斯以「暴食」大罪司教的信仰所收集来的有价值的东西,全都崩塌瓦解,成了草芥。
曾经看起来精致非凡的豪华宴席,如今成了放著泥球的沙池游乐区。
「想要那个。」
只要能品尝到那个,就算扔弃一切都无所谓。
只要能品尝到那个,就算失去至今累积的所有都不后悔。
不想品尝那个以外的东西,不想用那个以外的东西来满足自己。
「呕噗!呜恶!」
莱伊边跑边从嘴角流出呕吐物。
不是因为痛楚或苦涩,单纯是难以忍受。原本以为的顶级货根本是粪土,在知道至高无上的存在后,满足自己的一切全成了污秽。
为什么以前会以为那些东西很棒?还加以称赞,甚至加以享受。
爱上真正完美物以外的东西,算什么「美食家」──
「啊~这样啊,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吧,是这样子吧,可能是这样吧,正因为是这样,正因为希望那样!暴饮!暴食!」
涌出的食欲,被满足的饥饿感,以及发自内心乞求期盼好想要的吶喊。
想要合而为一,想要水乳交融,既然食欲会吸收外来物,那么推动自己的「暴食」,就是终极之爱。
「对啊!这是爱!姊姊……不对,拉姆!我们爱你──」
内在萌生出巨大情感,将之高呼出声时,声音却硬生生被打断。
原因是痛楚。而且还是新产生的痛楚。
「──啊?」
手按住脸颊,然后确认手掌被血染湿。
是新生成的割伤。想要逃到塔外的莱伊,脸颊被割伤──原因出在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
默默地把手指伸过去,然后看到自己的手指被割。
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有看不见的刀刃。
「哈。」
就跟莱伊在螺旋楼梯上展示给拉姆看的技俩一样。
在空间里头安置肉眼看不见的刀刃,传说中是忍者的招式,但不知道那是谁的「记忆」,因为早就扔掉了,所以去追究没有意义。
问题在于,莱伊不记得自己有在这里安置刀刃。
「该不会……」
避开浅割指头的刀刃,莱伊试图再往里头走──「啊噫!」结果手指飞了出去,他哀号后仰。
往后仰时,后脑勺也被割到。于是立刻绷紧表情站稳身子。
──被看不见的刀刃包围了。
「……哈哈,真的假的?」
只看过一次而已。
只在战斗中用过一次,而且还是肉眼看不到的招式,她应该看不到才对。
而且她本人甚至没来到这里。可是她的确洞知自己的逃逸路线,并事先设置好这些刀刃。
──她没打算放过莱伊。视野和他的「眼睛」重叠,没打算让莱伊逃跑。
「嘻哈!」
莱伊笑。也只能笑。
好爱她。头一次这么强烈地渴望某个东西。那超乎常理的存在,叫人心神向往。
还有──
「啊~!等等,等一下!慢著慢著,再一下子!再一下下就好!等我们一下!」
不管对「千里眼」费尽多少唇舌,声音也传不过去,这是常识。因此死命的呼唤并不是说给对方听,而是为了推动自己。
莱伊慌慌张张地贴在旁边的墙壁上。太早把吃过的东西扔掉,误了大事。要是有留下「拳王」的才能,就用不著那么辛苦了。
惋惜先缓缓,莱伊把手腕砸向不可视刀刃,看著两个拳头飞出去,血从伤口喷了出来。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但是现在痛楚不重要。
「接受吧,我等的心情!见证我们的心愿!」
他只是把喷血的手腕按在墙壁上,用力写字。
矮小的身躯,用力以黝黑的血,在沙之塔的墙壁上写下大大的文字。
「噗哈──!」
然后往后退,睁开右眼看那些字。
为了让墙壁上的血字可以传达给心底渴求不已的对象。
是她的话,直到自己临终的那一刻,都一定会借用自己的视线看到最后。
「啊~我们爱──」
──在说完之前,「暴食」大罪司教的脑袋就被风刃给斩断了。
(插图013)
9
「──芙拉。」
挥动手指放出风刃的拉姆,只简短地这么说。
追著逃亡的「暴食」,拉姆仅扔出一发风刃。
「暴食」拼死逃窜的脚步,用「千里眼」就能轻易追上。为了正确瞄准他,所以使了小手脚让他停下脚步,虽然急就章,但有顺利发挥作用。
而且在最后的风刃碰到之前,「暴食」做出了异常的举动。
他砍断自己的手,然后用血在墙上写字。
骯脏又极度单方面的表达,完全是没有一看价值的恶质惹人厌话语──
「──」
在死去的最后一刻,视野不住旋转,但还是看到了血字,于是闭上眼睛。
就只是因为不做到这种地步便没法安心,所以这么做而已。自己丝毫没有必须见证到最后的义务。
亵渎者做错了最后选择。
若他为了弟妹赌命,拉姆也不是不能给予慈悲。但是他却为了让自己幸存,以此声东击西暗算拉姆。
他八成也不知道怎么把吃下的东西还回去吧。要是知道,应该会拿来做交易好保住一命。──但是没有。因此,只能遭受报应。
「握剑者即为剑,依靠魔者即为魔,委身炎者即为炎。──还有,恳求鬼者即为鬼,仰赖者皆因仰赖之物而灭亡。」
──这是拉姆相信的因果报应天理。
她放下手,长声吐气。
接著转过身,打算回到被毁得很严重的通道。因为不能在那附近战斗,所以刻意拉开距离。
距离感令人著急,拉姆的脚步自然加快。
「──吼吼!」
穿过坍塌的墙壁回去后,迎接拉姆的是地龙高亢的鸣叫。
漆黑地龙运用身体,巧妙地把雷姆藏在身后。要是情况恶劣,回来的人不是拉姆的话,它就打算用自己当盾牌吧。
都伤痕累累了还是依照昴的吩咐勇敢地保护雷姆,这头地龙真的配昴太可惜了──
「──不,不对。你也想保护雷姆,对吧?」
「──」
「这样啊。……乖孩子,帕特拉修。」
她轻轻抚摸地龙的头。
也必须带浑身是伤的它早早进绿色房间疗养吧。再怎么忠心的地龙,伤得这么重了,也不能再让它勉强自己。
拉姆不想让妹妹的恩人──恩龙乱来。
慰劳地龙后,拉姆走向它身后保护的雷姆。
先前利用「共感觉」共有角之力,现在解除后,她的额头上已经没有角了。不过转移拉姆等同鬼神的力量后,反作用力确实在侵蚀她身体。
一想到不久反作用力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拉姆不禁心情沉重。
但是──
「现在别去想那些不识趣的事。」
慢慢跪下,手轻扶妹妹的脸颊。
原本对姊妹羁绊毫无感觉,但现在却带有确切的真实感,还感受得到怜爱与珍惜都在上涌。
角被砍断,失去号称鬼神的力量,就这样活到了今天。
烈焰熊熊的那一晚是为什么而存在的?至今拉姆的结论是「为了成为现在的自己」,而且从来不觉得有错。
不过到了今天,从这一瞬间开始,这想法变了。
那一天,拉姆的角会断掉──
「──是因为要在今天,在这里,让拉姆知道自己是雷姆的姊姊。」
透过「共感觉」,以灵魂相触的形式,确实感受到了彼此是共享同一世界的双胞胎、是无可取代的姊妹。
「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比之前还要多。你跟拉姆度过了怎样的时光?经历了怎样的过去?一起填补永远不够的回忆吧。」
因为时间不会停止和倒退,所以未来的回忆可以尽情累积。
因此,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得一乾二净,为了不让一切全部消失,每晚不管说几遍,都要用回忆让花朵绽放。
「来说很多很多过去的事吧。」
「睡美人」没有回答。
不过拉姆没因沉默而胸口一紧,反而是温暖盈满胸膛。拉姆微笑。
微笑的她,不再怀疑自己的心情,启动唇瓣。
「──姊姊爱你喔,雷姆。」
不管两人走过多少时光,只有这份心情一定不会背叛。
没想到会跟心态扭曲的大罪司教临终时讲同样的话,不过即使发音相同,产生的振动也绝不相同。
不知爱为何物的人,以及活在爱中的人,说的话造成的回响绝对不同。
绝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