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卷 第一章『洗礼』

1

──在远处的土地上,爱蜜莉雅的祈祷被沙海干渴的天空吞没的同时。

「──」

受风吹拂的草原上,一名少年抱起一名少女。

少年是有着黑发和锐利眼神的人。眼白部份很多的三白眼以及眼神,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都心情不愉快,好像在诉说自己平时就杀过人。

可是如今少年的眼角柔和,嘴唇微微上扬。装着三白眼的眼眶已经有泛泪的前兆,只是在拼命不要让视线模糊。

这也难怪吧。

不知盼望这一刻盼望了多久。回想起折磨心头的日子,目光说什么都不会从眼前的少女移开。

一头亮蓝色发丝的少女,被少年抱起,在近距离与他互相凝视。

又圆又大的眼睛眨呀眨,可爱的脸蛋透露出薄弱的意志。这样子可以说是睡眼惺忪,而且再贴切不过。

事实上,她刚从长久的睡眠中甦醒。脑袋才刚开始运作,要认识现实当然需要久一点的时间。

「……英、雄。」

颤抖的嘴唇,吐出方才少年所说的话。

听到后,少年──菜月•昴拼命点头。

「嗯、嗯!没错。没错喔,雷姆。我是妳的英雄。一直保护着妳……」

「──」

「雷姆?」

努力压抑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好听取少女──雷姆的声音。

是口腔干燥之故吗,雷姆的舌头和嘴唇无法顺利发音。即便如此还是试图传达什么,于是昴耳朵凑近,想要一字不漏地全部听取。

光是雷姆想要说什么,就令人欢喜到发抖。

「──呜。」

「什么?不用着急。雷姆,妳想……」

跟我说什么?话还没说完就打住。

就在耳朵靠近雷姆嘴边,集中精神听她说话的时候,昴的头和下巴被别人的手给一把抓住。

「呜噁!?」声音倒嗓的昴,连身体都当场颠倒。

而且──

「……雷、雷姆?」

是由在瞬间变换姿势,压在昴身上的雷姆做的。

突如其来的事让昴反应不过来,只能傻眼。而从正上方看着他的雷姆,蓝色双眸正确认他全身上下。

接着,她静静吐一口气,说:

「──雷姆是谁?」

「──」

「而且还突然讲什么英雄……莫名其妙!你是什么人!」

膝盖压在昴肩膀上,手掐住昴的脖子。在体重的压迫下,昴痛苦喘气,踢动双脚。

但雷姆的拘束术技巧卓越,根本没法恢复人身自由。

「咕、啊、噫啊……」

「既然不说,就只好持续到你想说为止。延长时间没有意义。好了,请回答。你的目的是?图谋什么?」

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没察觉到,雷姆掐脖子的力道过强,使得昴无暇回答她的问题。

这样下去会被雷姆勒死,因此昴拼命踢动双脚。

久别重逢,不仅成了单方面的重逢,还得用这种形式迎接终点的话,昴无法接受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就算她完全不记得自己。

「啊──呜──!」

「──呀啊!?」

突然从旁边飞扑过来的人影,用力撞飞了雷姆。──不,与其说撞飞雷姆,更像是缠着雷姆不放,跟她一起在草地上打滚吧。

「咳咳!咳咳!」没了压迫感,昴马上朝旁边用力咳嗽。不是因为重逢的感动,而是其他原因泪眼婆娑的视野,看向倒地的雷姆。

结果就看到纠缠在一起的雷姆与年幼女童。

「呜!呜呜呜──!」

「干、干什么啊妳……请住手!现在不是这样……」

雷姆倒在草原上,压上她的金发少女露出牙齿,面红耳赤地发出低吟。昴顿时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他屏住呼吸,立刻起身奔向雷姆与女童。

然后──

「妳!混帐东西,离开雷姆!」

「啊、呜──!!」

拍开对方想要抓雷姆头发的手,昴连忙用十字固定法勒住女童──大罪司教露伊•亚尔聂博,把她扯离雷姆。

体重轻盈的「暴食」在怀中挣扎,挥动手脚死命抵抗。感到诧异的同时,昴还是让危机远离雷姆。

「啊呜!呜~呜呜呜──!」

「这家伙是怎样……欸欸,给我老实点!雷姆,没事吧!?有没有怎样!?」

「没、没事。不如说你才是,从刚刚就一直……」

听到昴的问话,雷姆皱起娥眉,不过还是给出回答。她继续警戒地看着昴,慢慢地站起身来──

「──咦?」

想要站立的雷姆,双腿虚脱无力,于是当场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到这么不自然瘫坐的情况,昴也感到惊讶。但是雷姆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困惑地手贴膝盖,试图再次站起。

可是──

「……该不会,妳站不起来?」

「哪、哪有。怎么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昴生硬地问,雷姆快嘴回应并双腿用力。可是她越是拼命,越突显自己无法掌控身体的状况。

别说站立了,根本没法把想法传达给双脚。

「怎么了?是因为睡太久所以脚没力了?不对,可是刚刚压制我的臂力不像是长时间昏迷不醒的人会有的。」

比当事人雷姆更担心状况的昴,诧异她没法站起。

是有听说过住院太久的人,会因为运动量不够导致肌力下滑。

光是这样就能让腰腿无力,连要站立走路都必须花好几周复健,这是常有的事。可是,如果只有腰腿无力就太奇怪了。

雷姆睡了超过一年,肌肉无力的状况应该是全身都有才对。

然而她的身体却以如此不平衡的情况,显现出不对劲──

「──该不会,是大姐的战斗带来的副作用吧?」

寻找雷姆的腿出状况的原因,这个想法掠过昴脑海。

拉姆与「暴食」大罪司教莱伊•巴登凯托斯的死斗──由于昴力量不足而被逼到绝境的拉姆,选择了和雷姆分担负担作为王牌。

也因此促成了过去被称为神童,角还在的话就会是驰名世界的强大鬼族拉姆觉醒,而雷姆是毫无防备地承受其副作用。

那有多难受,曾经负担一部份副作用的昴了然于心。

他只是承受了拉姆平常就在承担的部份负担。即便如此,那种仿佛熬夜数日的倦怠感,以及被高烧与呕吐感折磨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更何况雷姆直接承受的是拉姆认真起来后的正经副作用。

就连在「绿色房间」里,拉姆也有说不知道承受负担会带给雷姆什么样的不好影响。假如那就是雷姆身体出现不适的原因的话──

「……都是我害的。」

要是被拉姆听到,肯定会被斥责少自恋了。

但就是因为自己没能完成承受副作用的工作,最后让拉姆乱来,从而影响到雷姆。因此追根究底都是自己的责任。

可靠的同伴都不在身边,现场只有自己、雷姆以及不知什么原因举止一直很奇怪的露伊,因此自己的责任就更重了。

「都是你害的……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那只是措辞……」

「说起来!你是谁,我又是谁!?」

用力敲不听话的双脚,雷姆眼神激动瞪着昴。

听到她发脾气的悲痛陈诉,昴感到讨厌的想像变成现实,带来苦涩滋味。

──我是谁?雷姆这么说。

你是谁这点没关系。但是问自己是谁,对于衷心期盼与雷姆重逢的昴而言,却是尖锐的锥心之物。

从雷姆不是称自己为「雷姆」,而是「我」的时候,就有预想到了。

「……跟库珥修小姐一样的状态吗。」

「名字」与「记忆」被夺取,因此沉睡不起的雷姆。

受「暴食」所害的人还有两种类型:一个是「名字」被夺,而被众人遗忘的由里乌斯。以及「记忆」被夺而忘了自己的事的库珥修。

醒过来的雷姆,是在失去自身「记忆」的情况下清醒,也就是丧失记忆。

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状况下,身边只有眼神凶恶的少年和只会呻吟的女孩,再加上双腿不听使唤,也难怪会陷入混乱。

「呜啊呜!」

可能挣扎到累了,不知何时变乖的露伊,从昴虚脱的手臂中滑落,当场坐在地上发出哀号。

她摩擦屁股在地上滚。昴完全不甩她,而是慢慢地走近雷姆。

见昴接近,雷姆瞪着他的眼神中透露强烈警戒。

看到那眼神,昴想起了以前一开始被雷姆敌视的时候。

自从误会解开后两人就很亲昵,所以都忘记了。其实雷姆是个怕生的女孩,在打好关系之前很难拿捏跟她之间的距离。

这一点,打好关系前后态度都没变的拉姆,应对起来就很简单。

另一种说法比较可怕:就是其实有可能根本从未和拉姆打好关系过。

「大姐的事姑且不论……呐。」

「干、干嘛?先声明,假如你想对我做什么的话……」

「──雷姆。」

「咦?」

雷姆原本紧张到僵硬的表情,突然变成错愕。

停下接近的脚步,昴保持踏近一步也碰不到人的距离。

「雷姆。这是妳的名字。」

重新呼唤她的名字。

突然被轻柔地这样告知,雷姆难掩困惑,只能沉默。不过可以看见她在动嘴巴里头的舌头,重复跟着念「雷姆」两个字。

为了让自己熟悉自己的名字。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跟原本在一起的同伴失散了,跑到一个不知是哪的地方。这有多危险,妳应该也知道吧?」

「这个……」

带着困惑的雷姆,目光离开昴,看向周围的草原。

微风吹拂草原,太阳日正当头,肌肤感到汗湿。跟奥吉拉沙丘的干渴空气不同,这儿的空气蕴含着湿度。

也就是说,一行人置身在他处,而且是气候迥异的地方。

「──」

不希望失忆而且什么都不知道的雷姆感到不安。因此昴尽可能不让自己心中萌生的不安与担心表露出来。

──昴跟雷姆,连带的露伊都遭遇到某种转移现象。

从景色与气候的差异,可以知道三人来到了远离奥吉拉沙丘的地方。假如这是袭击塔的黑影造成的,那留在塔里的其他人的安危令人挂意。

精疲力尽的昴和一直在睡觉的雷姆,连最没有战斗力的组合都没事了,只好相信爱蜜莉雅他们也平安无事──

「──。依照我们目前的状况,很难马上跟同伴会合。因此我们必须要先自力救济,想办法度过现状。所以……」

「所以?怎样?要对我做什么?趁我双脚没法动的时候。」

「……我想讲出来的话又会惹妳不信任,不过妳只要待着就好。只要呼吸,说话,用双眼看看四周,这样就好了。」

「──?意思是用眼睛看到危险的话就通知你吗?」

「有点不一样。不过,这样就好。」

雷姆醒过来了,有在呼吸说话,这样就行了。

多么无欲无求,但面对清醒的雷姆,昴希望的就只有她健康。真的不夸张,这是昴的真心话。

当然,必须找出恢复「记忆」的方法,还要想办法跟分开的爱蜜莉雅、碧翠丝和拉姆等人会合。

想早点跟他们会合。──想让拉姆跟雷姆见面。

让拉姆见见自己毫无印象却又疼爱有加的妹妹。

「拜托,现在可以先相信我吗?就算要赔上这条命……不,赔上性命就没意义了,我会赌上性命保护妳。一定会保护好妳的。所以拜托。」

「──。假如我接受这请求,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嘛。行动不能没有计划,就先决定方针吧。」

虽然置身在宽广草原,但远远看过去,草原是被茂盛的树林给包围。看样子这边似乎是森林中的开阔地。

老实说,根本不知这块土地是哪,因此进入森林等于是踏入危险──

「在森林里迷路的铁则,就是用GPS通知同伴所在地……」

「玑匹耶斯……?」

「我知道,根本没那东西。……不过,碧翠子跟我有契约做联系,在某种意义上,我的存在本身有可能发挥出GPS的功用。」

而同样的,拉姆可能也能凭藉共感觉来察知雷姆的所在地。

在这层意义上,昴跟雷姆都是同伴的GPS。

「再来是找到水源。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确保水源很重要。决定好大本营位置,然后逐步扩展探索范围比较好吧。可以吃的草或果实……呼,师承克林德是对的。师父真了不起……」

在学习跑酷和使鞭法的过程中,克林德还灌输了各种技术与知识。对万能管家的教导也曾叫苦连天过,不过多亏学了起来,在这种状况下不至于手足无措。

不管怎样──

「其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不过不是在毫无策略的情况下行动。妳了解吗?」

「……某种程度了解了。就算想抵抗,我现在又这样子。」

「……这发言微妙地透露出了真心话呢。」

昴挤出笑容想让雷姆安心,但反应不佳。

失去「记忆」的她,毫无信任昴的基础。假如双腿听话,搞不好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因此,虽然她身上发生不幸的事,在昴来说却是幸运。尽管昴并不想这么去想。

「要是脚能快点动就好了。」

「──哼。就算你那样讲,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好。接下来呢?」

「说过啦。预定先去找水。因为妳的脚这样,只要尽量不要反抗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完,昴再缩短一步的距离,蹲下来背对雷姆。

看到这姿势,雷姆也知道昴想做什么。

「你打算背着我走?」

「虽然也有公主抱的选项,不过那样子我撑不久。肯被我背的话,算是帮了我一个忙啦。」

「──」

沉默半晌的雷姆,紧盯昴难为情的脸。接着她叹气,畏畏缩缩地碰触昴的背。

等她双手绕到胸前,昴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感受着雷姆的体重,心想她真的太轻了。

这一年来有很多机会搬运沉眠的雷姆,每一次都能感受到搬运没意识的人有多困难。

但现在从主动搂住自己的雷姆身上,感受不到这点。

「──?怎么了?」

「没事,只是莫名感慨而已。接下来,去找水吧。」

「在那之前……那孩子怎么办?」

「……哦。」

雷姆用下巴示意,昴跟着看过去后想起了这个问题。

在草原上摩擦撞到的屁股,同时在草原上滚来滚去的,是被自己的金色长发给缠绕的露伊。──该拿这样子诡异的大罪司教如何是好?

「──」

就连昴,也知道露伊现在的状态不正常。

虽然原本她的精神构造就称不上正经,但现在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展现出这种退化成幼儿的行为。

别看她外貌年幼,却颇具知性,为了随心所欲刺激对象的心头刺,她可是会运用宛如恶魔的思考来拟定多端诡计。

可是现在的她是什么样子?

「啊!啊~呜──」

醒过来后就马上舔昴的脸颊,还像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啊啊叫,甚至还像幼童一样发脾气。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剧烈的激变。

只不过──

「那能构成我同情她的理由吗?」

她是难以原谅的邪恶化身。这件事是无法动摇的。

最后与她在「记忆回廊」对峙的时候,亲身体验过「死亡回归」的露伊精神大受打击,不只怕昴,甚至惧怕世界的一切。

在那个时间点,她成了一个可怜女孩。

但是,昴没有出手相救。因为不想救她。

明明有众多选择,却总是做出违反人道的选择,最后错失了改正的机会,也因此断了退路。这就是大罪司教所走的路。

她的两个哥哥,包含她本人都不例外。

犯下难以饶恕的恶行,化为坠入地狱的畜生。这下场再适合露伊•亚尔聂博不过了。

──这种家伙,自己为什么得救她。

「你不救那孩子吗?」

「……说来复杂。虽然我们落在同一个地方,但她并不是我们的同伴。不如说是我们的敌人。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心痛。」

「──」

昴知道这答案让背上的人儿屏气,但答案不会改变。

「就不要理她。……别说碍手碍脚,她根本是颗炸弹,不能带着走。」

当影子包围过来时,捞起露伊只是一时紧急而做出的失误判断。抛下她不管,昴和雷姆应该也不会被天打雷劈。

不如说,带着她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

「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虽然我个人没法说不会感到良心不安……」

该优先处理的是雷姆跟自己。这点没有错。

因此,昴无视躺在地上的露伊,准备带着雷姆到森林──

「──就算什么都不记得,相信自己果然还是正确的。」

声音听来十分冰冷无情。

「咦?」近在耳边的声音让昴错愕,但还来不及有更多反应,脖子就被细臂勒住。

──背上的雷姆,从后方勒住昴的脖子。

「──嘎。」

「讲些好听话说动我,最后却对女孩子见死不救。这种人谁信得过啊。请不要开玩笑了。」

绕住脖子的手,使出的力气跟无法活动的双腿不同,是货真价实的鬼族臂力。

无法剥开手的昴呼吸困难,整个人往后倒。但是即便被压在底下,雷姆也没松手。昴的气管整个被压扁。

踢动双脚试图翻转身子,但雷姆不让他这么做。力气就这样逐渐流失,奋力抵抗的时间逐渐烟消雾散。

「嘎、啊……!」

挣扎的同时,疑问埋没脑内。满脑子问号的昴脖子被勒住的时候,雷姆静静地吐露出不信任与嫌恶。

「全身散发这种邪恶臭气,还敢说没有企图,以为骗得了谁!」

邪恶臭气。听到这儿,昴想了起来。

刚遇见雷姆时,她怀疑并敌视昴的最大理由,不是因为第一印象恶劣或是昴与生具来的眼神。

──魔女的遗香。

失去「记忆」,除了自身能力外什么都没有的雷姆,依然感受得到。

这才是雷姆不信任昴的最大因素。

想起来和察觉到这点,都太迟了──

「──啊。」

拼命扭动身体想要解释,但没办法。

昴的意识就这样慢慢地坠入黑暗深渊。

拼命高喊不想被雷姆杀死。

但却出不了声。

2

「──呃。雷姆!?」

意识突然清醒,昴反弹般地撑起上半身。

顿时,喉咙一阵疼痛。昴用力咳嗽,吐出里头的痰,同时撑着身子环视四周。

地点是草原,昴被撇在原地。

虽然醒过来的状态很熟悉,但马上就知道没有「死亡回归」带来的既视感。──因为周围不见雷姆和露伊的身影。

「这里、是……被转移的地方。没有、错。我……呃!」

回想刚刚的事,一碰到喉咙,痛楚就强迫大脑想起讨厌的记忆。

被背着的雷姆勒住脖子,因此殒命──不,并没有。

「脖子、会痛……代表、雷姆没杀了我。」

虽然被勒倒,但没到杀害。

诧异于讲话冷冰冰的雷姆所作的判断,昴安心吐气,但立刻警惕自己现在不是放心的时候。

自己没死。代表世界仍在刚刚最恶劣的情况下发展。

由于魔女遗香而被雷姆怀疑,让她在对自己印象最恶劣的情况下逃跑。──两人不在现场,可以推测是雷姆带着露伊离开了。

自己不但被遗留在此,还害雷姆跟危险人物独处。

「可恶!太糟糕了!我在干什么……!」

懊悔自己连续判断失误,昴拍打脸颊站了起来。

看向天空,从日照角度知道时间还没过去多久。虽然不想一直重复说幸运,但十分庆幸雷姆的脚现在无法自由活动。

那样子是逃不了多远的。证据就是──

「草上有拖行的痕迹……!有这个就能追上!」

假如毫无线索就要追踪可说是再恶劣不过,但幸好草上有拖着脚移动的痕迹。现在就是赌这痕迹会延续到哪里。

「反正形势对我不利的赌博,我早就不知赌过几遍了!」

高喊不值得被称赞的话,昴猛然追随草上的痕迹。

所幸痕迹没有中断,能锁定雷姆她们进入森林的位置。绿意盎然丛生的高耸密林,令昴联想到热带雨林。

注意到时,汗水早在高温高湿下泌出,喉咙发出跟在沙漠不一样的干渴声响。

巨大的树叶,鲜绿的苔藓与藤蔓,密林的空气让昴以为到了没去过的亚马逊丛林。听说毫无防备的人踏入那里,就等于去送死──

「要是雷姆进了这里,那我更不能放着不管。」

昴跟雷姆都没有做好进入森林的万全准备。

一想到拖着不听话的双脚拼命逃进森林的雷姆,就觉得自己做了蠢事,忍不住去诅咒每一个轻率判断。

「──雷姆!出来啊!求求妳!是我不好!」

犹豫一下而已,祈祷雷姆平安无事的昴就勇敢地冲进密林中。

以森林里的柔软泥土和巨大杂草做踏脚地,昴大声呼喊。没听过的虫鸣和窸窣的草声吵杂,使昴喊得更大声。

当然会怕出声吓到雷姆,让她躲得更远。不过总比毫无线索和依靠,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埋头苦寻还要好。

而且若是不一直做些什么来寻找雷姆,罪恶感和自我厌恶会把胸膛给撑爆。

有这么多的人为了雷姆尽心尽力,要是她有什么闪失,自己道歉个一万遍都不够。

就连以死谢罪,自己都做不到不是吗?

「雷姆──!妳在哪里!回答我!拜托妳,不要离开我身边!!」

声音哑了也不在意,昴继续在被树木遮天的密林中大叫。

就这样在森林里前进,手脚沉重,疲劳感压身。仔细想想,在普莱迪斯监视塔的激斗结束后,身体才睡了几个小时而已。

即便有「绿色房间」的精灵帮忙治疗增加恢复力,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一个弄不好,很可能在发现雷姆的当下,就因为放心而松懈倒地。

提醒自己别发生那种愚蠢的事,同时在森林里徘徊──

「雷姆──!回答我──!求求妳!是我不好!」

手贴嘴旁,继续大声喊叫。

发自心底的诉说,没能得到她的回应,使得心灵单方面耗损。

就这样,仔细盯着树木想找到逃跑的雷姆身影──

「──」

张开嘴巴准备再度呼唤时,眼角余光瞄到了什么。

是在树木之间、丛生的叶片后方出现的微弱变化。动作看起来跟被风吹动的草叶不一样──

「雷──」

怀抱希望,把脸转向那边的瞬间。

──以惊人速度逼近的冲击,从正前方直击昴胸膛。

「──!?」

突然到来不及发出哀号,双腿离地,身体往后飞出去。

顺着猛烈力道从背部撞上树干,昴痛到屏住呼吸。

「咳啊……怎、怎么、了……!?」

从树缝间来自正面的一击混乱了思考,晕眩了双眼。

不过一想到所受的冲击,就立刻知道自己被攻击了。因此,在整理思绪之前,昴试图逃离现场。

但却没能得逞。原因出在──

「──啊?」

贯穿胸膛的粗大箭矢,直接贯通背部,将昴钉在后方的大树上。

「咳、噗……!」

一意识到这点,溢出的血就一股脑地从喉咙吐出。

连声咳嗽,结果被刺破的内脏和其他地方流出大量血液,止也止不住。最后用吐血来取代呼吸,再度陷入窒息。

「咳、噁……!」

尽管痛苦,还是抓住箭矢试图拔出。

纹风不动。箭矢牢牢地将昴固定在树上。

非比寻常,又粗又强的箭矢,让昴束手无策。被强韧箭矢贯穿的身体就像昆虫标本一样,只能丑陋地挣扎──

「啊噎、呜噗、噎噎、姆呜……!」

吐血的期间,断断续续地喊着应该在森林里的她。不成声的呼唤,希望能唤起她注意森林里潜藏的威胁。

有人躲在森林里──不,是拉弓射箭还走过来的人影干的。

在冒血泡的声音中,夹杂着某人踩着草的脚步声。有人缓缓地靠近,观察猎物的死状。

架弓的、人影。很瘦。很高。之后被黑暗笼罩,什么都看不见。

惨遭毒手的昴,没能到雷姆身边,只能束手无策──

「──噎、姆。」

在眼前。敌人就在眼前。敌人是什么?为什么有敌人?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应对?

在无人可以仰赖的这块土地上,自己能做什么?

涌出的热度以及迟缓至极的痛楚传遍全身,血液从眼睛、鼻子甚至耳朵流出。

失去自我,品尝空虚感,感受冰冷的「死亡」逼近,昴拼命让眼睛对焦,震动喉咙,直到最后都在呼唤她的名字。

──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呼唤她的名字。

即使咕嘟咕嘟被血染。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不断、持续呼唤她的名字。

继续呼唤──

3

──刹那间,昴的意识突然从黑暗底部浮出。

「咳哈!」

方才如溺水的痛苦骤然消失,侵袭昴的是让呼吸不规律的痛苦以及背部感受到的地面触感。

「──呕、啊、咳咳!」

摩擦喉咙、撑起身子,回想方才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同时低头看胸膛中央,找不到本来戳在上面的箭矢。除此之外,被树木刮破皮的擦伤也都消失了。

这是当然。毕竟被那惊人的一击洞穿胸膛。

「我……死掉了啊。」

仿佛脚底的地面崩塌的不确定感,让昴血液发凉。

发生了什么事?在普莱迪斯监视塔被黑影吞噬,接着被扔飞之后醒过来才几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内,昴就爽快地殒命。

重新理解到自己位在多危险的地方,昴站起来。撑住摇摆的身体,环顾周围。

然后──

「可恶,太糟糕了……」

自己位在宽广的绿色草原正中央,找不到希望看到的人影,只能诅咒自己走霉运。

地点毫无疑问就在三人从塔里直接被弹飞过来的草原上。

问题在于没看到原本在一起的雷姆与露伊。也就是说,「死亡回归」的时间点落在──

「被雷姆勒晕之后……!」

被背上的雷姆勒脖子昏倒后,是这次的起始时间。

不是在雷姆尚未醒转,也不是在普莱迪斯监视塔的最后轮回,这两点本身都让人额手称庆。

──虽然假如回到了高塔的最终轮回,就不由得会抱有虚无飘渺的希望:或许还能和消失的夏乌拉说上话。

「白痴吗我。不,我就是白痴。」

有时间去依依不舍,就要趁有时间说话、接触和听对方想法的时候,制造出更多的时间。

没做到的菜月•昴,没有资格这样唉声叹气。

「──总而言之,现在要找出雷姆。」

必须追上逃走的雷姆,解开误会。

假如不被信任的原因在于身上的魔女遗香,那「死亡回归」后的现在,身上的这股气味应该更甚。就算对方因此更不肯理会自己,自己也必须保护她。

「森林里头有杀了我的人。……那再怎么样也不会是雷姆做的。」

既然有勒人脖子的前科,雷姆就有可能会攻击自己。但是她应该没有时间筹措弓箭,再说她应该也没有使用的技术。

「在那样的距离下还能准确射穿胸口。就算是雷姆也会有危险。」

双腿不听话,要是被操控强弓之人给盯上,雷姆即使插翅也难飞。不管怎样,必须在她遭受箭矢攻击前抓到她。

即便失去记忆的雷姆,不认为昴是同伴。

「走啰,菜月•昴。──展现你的厉害之处吧。」

拍拍脸颊,暂时忘却方才的「死亡」冲击,以及被重要少女厌恶的悲伤。虽然不清楚找到了是否能算会合,但总要先找到人。

要怨叹或发怒,都得要有命才能做。

「──」

深吐一口气后,昴就像刚刚一样,透过草倒伏的痕迹追踪雷姆的足迹,冲进森林里。

只不过要不要大声找人,这点产生了很大的犹豫。

方才的箭矢洗礼,原因在于敌人发现了毫无防备的昴吧。

对方的身份与目的不明,但会用一箭杀人,很难认为是态度友好。应该要视之为一旦被发现就会杀死自己的敌人。

「不过既然使用弓箭的话,就不会是魔兽。对方是人类。」

既然是人类,就有可能靠谈判来免于厮杀。话虽如此,对方是否肯上谈判桌还是个未知数。

大致上,昴「死亡回归」的总案例当中,人类和魔兽是死因的机率各占一半,而且还稍微偏重人类。

毕竟即使是语言相通的人类,也不是随便就能缔结友好关系。

只要人手增加,找到雷姆的可能性也随之提高。但──

「──柯尔•雷欧尼斯。」

闭上眼睛,驱逐杂念,发动自身权能。

在普莱迪斯监视塔里来势汹汹的新能力「柯尔•雷欧尼斯」是探查技能。能够锁定身旁的同伴、支撑「小国王」的人的位置。

运用这个,应该就能锁定雷姆的所在位置。

可是──

「……不行,没反应。是跑得太远吗?不然的话,就是雷姆不认为我是同伴,对吧?」

不知侦测范围有多广,但「柯尔•雷欧尼斯」的效果范围内没有象征同伴的淡光。

没发挥功效的原因,可能在于与对方的距离和关系。

现在,就完全感受不到曾经是效果对象的爱蜜莉雅等人。

而且即使是见过的人,在塔里也没法锁定雷伊德和「暴食」的位置。

从这来看,可以明白爱蜜莉雅他们现在在效果范围外,而应该在范围内的雷姆则不认为昴是同伴。

露伊应该也跟雷姆在一起,但也没法知道她的位置,于是推论得到验证。

「我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把那家伙当同伴的。所以说,只能靠我单相思雷姆的雷达启动。」

来到这边之后,与雷姆进行的错误沟通叫昴悔恨不已。

除了身上有魔女的遗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赢得雷姆的信任。尽管如此,就算是欺瞒,当时昴也没法说出要保护露伊或是带她一起走这种话。

「可恶,混帐……为什么会这样啊……!好不容易……雷姆好不容易醒过来了,为什么我跟雷姆却……」

为什么非得玩起这种捉迷藏不可。

明明日日盼望她站起来用双脚自由行动的日子到来,但现在要是她真的办得到的话,昴会忍不住想咒骂。

事情变成这样,该恨谁好?想来想去,只能对包含露伊在内的「暴食」大罪司教涌现怒意。

「──」

思绪兜着圈子,昴谨慎地在森林内行进。

压低身子前进,是为了避免和曾经杀死昴的人──为了方便称呼,就叫对方「猎人」好了──为了避免跟猎人再度接触而进行的苦肉计。

「想一想,想一想……要用到我的小聪明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吧。雷姆什么都忘了,都不记得了。可是,却还留有压倒我和感受到魔女遗香的能力。这样看来,是情节记忆缺失。」

可说是小说的标配事件:失忆,绝大多数都是情节记忆缺失。面对特定事物,身体会采取反射性动作,但却不记得自己和别人的名字,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采取这种行动。

雷姆称自己为「我」,以及因为气味而警戒昴,都可以说是证明了这点。

「雷姆应该也很混乱。她不可能一直逃跑。是要跟我拉开距离,好制造出冷静回顾自己的时间。既然也带着露伊,那要花的时间就更多了。」

祈祷这种事实在很愚蠢,但却很期待露伊能够严重拖延雷姆的逃亡脚程。只要她不情愿、讨厌走路要雷姆照料的话,那昴追上她们的可能性就越大。

一旦处理不了露伊,决定放弃照顾她的话──

「……不知道呢。」

不知道雷姆会舍弃外观看起来是柔弱无力稚子的露伊吗?

丧失情节记忆,在某种意义上不算是任何人的雷姆,不但失去了对双胞胎姐姐拉姆的自卑感,同时也可以说是没了自我价值。

遗失了雷姆的存在却没有任何改变的拉姆,稳定到异常。但若同样的事发生在雷姆身上,又会如何?

跟拉姆不再是姐妹,也没有身为鬼族的骄傲或自卑感,不把菜月•昴放在眼里的雷姆──

「──呃!」

一去想像,就觉得胸口像是烧穿一样,昴用力踏出一步。

被踩踏泄忿的树枝发出悲鸣后折断,虽然差点在湿滑的地面跌倒,但昴还是身子前倾,拨开面前的茂盛高草。

「──啊?」

森林突然敞开,昴又回到了草原。

怎么会在森林里绕了一大圈又回来同样的地方?吓到脸色发白,但仔细一看,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虽然很像一开始的草原,但脚下的草的高度不同。

跟最初的草原相比,这边的草稍微高了一些。而且原本的草原被森林包围,但这边只有昴刚刚走出的那片森林。

走出森林的昴,能在面前的草原缝隙间看到开阔的地平线。天空看起来格外高远,让人错以为要被吸上空中。

但是吸引昴目光的,不单只有天空。

而是更靠近自己,开辟草原做出的小空间,以及里头放置的扎营工具──就是有人在这里的痕迹。

「──」

顿时,昴全身警戒,视野倏地收小。

所幸,可以说是简易营地的地方没有人影。有的就只有曾扎营过的痕迹,很难想做是陷阱。

问题在于:是谁做了这个营地?

「最有可能的,就是杀了我的家伙……吧。」

了结掉昴的猎人,在森林狩猎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以这个扎营地作为据点。

如此一来,立刻离开这里,方能确保安全。

不管是在森林还是草原相遇,猎人无疑都是危险人物。

在山区经常有又鬼(日本东北地方的冬季猎人)错把人类当成鹿而误射的事件发生,但是从猎人的本事来看,不可能会把大声呼叫寻找熟人的人当成鹿。

猎人是危险的敌人,要做出这结论后再行动。

可是──

「……摸个一把小刀也好。」

森林里的树木密度堪称密林,因此想要一把可以帮助移动的工具。遗憾的是昴身上只有爱鞭──使用强敌素材制成的基尔缇鞭。

攻略沙海的装扮出乎意料地也能在密林上派上用场,但要披荆斩棘的话,有一把利器就能加快前进的速度。

因此,若是能从营地拿到一把类似的工具,进度应该就有所不同。

「有生火的迹象,很简陋……这是床吗?」

营地的中心有篝火的痕迹,旁边则是把割下来的草并排堆成床。毫无疑问地有人在这里睡过。

草床上空空荡荡,此外一无所有──

「至少能找到小刀之类的东西的话──」

「──哦,想要刀子吗?那出现的时机真是刚好。」

简单检查营地,寻找有无可用道具之时,背后突然传来人声,同时感到脖子上抵着冰冷物体。昴于是停下动作。

停止呼吸,视线慢慢往下滑。贴着右边脖子的,是刀身被打磨精美的剑刃。

「──」

深吸一口气,昴知道自己给了对方生杀大权。

但后方有人搭话这点,让脑袋陷入混乱。──自己是有所警戒的。毕竟是要赌命的状况,就算没那个打算也会警戒。

当然,这个异世界的超人里头,有不少人的速度快到昴的肉眼追不上,甚至还有人可以瞬间移动。

「可是,在这边遇见为数不多的例外也太扯了吧?……我运气是有多背啊。」

「混帐东西。谁允许你说话了。谨慎小心点,审慎选择一言一行。可别忘了你的命是在这边……在我的手中。」

昴诅咒自己的霉运,不过身后的声音毫不留情。

对方说的对,自己若有可疑之举,脑袋就会当场飞出去吧。身后的压迫感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于是昴拼命思考对策。

声音听起来是男性。

而且还相当年轻,年纪可能跟昴差不多或是稍长。虽然讲话有腔调,但却不会觉得怪怪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

「虽然闭上嘴巴,看来却在运转智慧。不过,却又没有舍命尝试反击。……呼嗯。」

从默不作声的昴身上读取内心所想,对方的洞察力一流。

对方深思吐气,从昴的背影想到了什么。

「穿着打扮不合峇德哈姆的气候。肌肤也很白……不是当地人呢。」

「我、我是……呜喔!」

「住嘴。谁准你开口的。下次再惹我不高兴,你就试试身首分离后还能讲话吗。」

没有要昴回应──对方割破昴的脖子皮肤,要他理解这点。

痛了一下后,血顺着脖子流下,但对昴的评估还没结束。

「腰上的鞭子,在森林使用不便至极。手跟脚都有锻炼结实,但还不足以入狼列。……看样子,你似乎不是冲着我来的。」

「──」

「干嘛不说话。不解释的话,会死在这喔?」

「咦咦!?这次可以说话了!?未免太反覆无常了吧!」

抗议对方的不讲理,结果投向后脑杓的视线变得更危险锐利。

做出多余发言的昴浑身一僵,不过很快就随着剑身抽走而解除。

「允许你慢慢转过头来。要是敢做可疑之举──」

「就割断我脖子?」

「不,就切断手脚、挖出心脏,在你面前焚毁。」

「这威胁太邪恶啦!」

只传达过份感的威胁,让昴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无心反抗,然后慢慢转头。

接着,盯着身后的人看──

「……真的假的?」

──跟一个脸上用破布裹脸的男子对上眼。

4

实在是很奇怪的男子。

个头比昴略高,体格纤瘦。手脚修长,手上握着方才抵着昴的脖子,很像军刀的细剑。

服装走高等贵族风格,比昴更不适合漫步在森林里。仔细看,脸上的破布原先应该是斗篷的一部分。

是脸部受伤?还是必须隐瞒身份?不清楚原因为何,但──

「怎么着?那一副蠢脸。」

「蠢脸姑且不论,长相是与生具来的,所以这话不算骂人……基本上看到你的样子,会有这反应是无可厚非吧。」

「真敢讲。我也是,看到你的眼神,重新怀疑你是不是刺客了。」

「不要用眼神来决定一个人的职业啦!我的任务大致上跟刺客刚好相反。我可不是进攻方,而是防守方喔。」

没有放松警戒,继续持剑对昴的男子──不,蒙面男。

回应他的狐疑,昴接着看他的装备,然后是放在后面的行李,皱起眉头。虽然打扮不适合露营和森林活动,不过蒙面男后方的行李袋──跟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子一样,看起来就是突然出现在那。

附带一提,那是蒙面男的装备。──没有弓箭。

「……看样子,你不是猎人呢。」

「猎人?」

「是我给的称呼。顺便问一下……你该不会会瞬间移动,或是变透明吧?」

「──哦~」

一这么问,蒙面男便眯起他的黒瞳。

不过那反应不是生气或放弃,而是对昴产生兴趣。

「为什么会有那种联想?说说原因来听听。」

「……我在接近这里之前,好歹有警戒周围。当然,能够无视我的警戒行动的家伙很多,但你不是那类人。」

「为何?」

「听了可别生气,我偶然遇到功夫了得的人,或者该说是超人的机会可多了。跟那些超脱常识的人相比,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普通。」

假如对方是出色武人,肯定会被这番话得罪。

但是跟对方对峙,昴的感觉就是这样。眼前男子散发的气质确实是会使剑,但顶多是有经过修炼的一般人。

在认识莱因哈鲁特、嘉飞尔、威尔海姆和由里乌斯的昴眼中看来,只能说是相形见绌。

「所以说,你就不可能是从我的感官范围外飞进来的。因此要不是用瞬间移动出现在我背后,不然就是……」

「利用『隐身』让人看不见,其中一种啰。」

「──!?」

下一秒,男子突然从昴眼前消失。昴大吃一惊。

但吃惊的还不只这些。

「消失了……可是其实还在眼前?」

「──正确答案。『隐身』没法连气息都消除。」

一回答昴的疑问,蒙面男就以原本的状态回到眼前。

原来不是消失,而是看不见而已。而且在回答昴的问题时就瞬间恢复。

「只要碰到人或是被人注意到,状态就会解除?」

「对于屏气凝神躲藏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工具。」

说完,蒙面男就放下剑,以下巴示意营地。

「床是诱饵。我就潜藏在不远处。打从一开始就看到你偷偷摸摸过来,样子滑稽可笑。」

「警戒状态下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本来就很蠢……这种事无所谓啦!你放下剑,代表……」

「你不是追兵。虽然不明原因和意图,但的确是迷路之人。既然如此,我就没有高声谴责你的理由。更没有刀刃相向的必要。」

为了表现出没有争斗的意思,蒙面男收剑入鞘。见他如此,昴也终于放松身体。

而在松懈的当下,想起了原本的目的。

「哎哟,不是沉着的时候了。欸,不好意思一直发问,不过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蓝色头发的女生?我跟她在这一带走散了。」

「蓝色头发?不,没见过。不如说,来到此处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的脸。你要怎么负责?」

「没要负责吧!?虽然没有要做啥……可恶,这里也扑空啦。那个,说来难为情,不过能不能帮我找人……」

「──」

「我想也是……」

对方说没看到,请求也以冷漠拒绝。

以蒙面男的冰冷眼神当作回答,昴重新面向森林,准备再进去找雷姆。

「慢着。如果是在这森林里失散,那就不可能会合了。你不认为优先让自己活下来才是最妥善的方案吗?」

「──。抱歉,我没法那样。因为她比我的性命还重要。不管做什么我都一定要跟她会合。不,我必须带她回去。」

「比性命重要,是吗。若非歌女吟唱的诗歌,实际听闻只觉不切实际。虽这么想,不过有意思的是,你的眼神。」

被嘲笑有勇无谋后,昴的目光变得犀利,结果被男子伸指挑明这点。昴以为他要戳自己的眼睛而后退,结果蒙面男轻笑。

「那不是撒谎的眼神。不真的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天平上衡量就不知道,不过至少,你当下并不是在欺瞒。」

「然后咧……又怎样?既然我说的是真的,所以咧?」

「──我多少产生了兴致。就借你智慧一用吧。」

蒙面男以手指敲自己的太阳穴。

听到这回答,昴想过破口大骂「开什么玩笑」,但喉咙却没发出痛骂。

很不可思议,说来神奇,但就是不会怀疑男子。──不,他很可疑。可是,他话中的说服力却超越了可疑。

这恐怕是男子与生具来的魅力。

「详细说明发生什么事吧。我来拟定找人的方法。」

「……我跟她,是突然被抛飞过来的。」

回过神来,昴已经在一一回答男子的问题。

不是因为信任或相信蒙面男。──就只是溺水者抓稻草求救的心态。正因为是这种心情,即便对方是比稻草还不可信的对象,也会想攀住。

八成就只是这样而已。

5

「做得很糟。」

听完事情始末后,蒙面男的第一句话辛辣无比。

对方只要发问,昴就乖乖回答出自己与雷姆之间发生的事──省略复杂的周边状况,并仔细说明。

失忆的雷姆陷入混乱,勒晕昴之后逃跑。而且还带着危险的小女孩一起行动。

「我知道啦。我是个大笨蛋。可是,总不会这样就结束吧。暴露出我最近的黑历史,被当成笨蛋后就结束……」

「蠢货。我会刻意使用宝贵的时间,来嘲笑你这样的丑角吗。──那个姑娘,脑袋相当灵活?」

「啊,嗯,八九不离十。」

被蒙面男的气场给压过,昴老实点头。

身为万能女仆,雷姆在日常的各种场合都相当活跃,但她所得到的评价可不单单只有家政能力高强。

能够看清他人能力并配置在恰当的位置。──即便在战斗之中,不用说什么也会配合昴的呼吸来行动。

雷姆很聪明。就算失去记忆也──

「既然如此,你被阴的可能性很高。」

「被、被阴?你是说我被骗了?这话怎么说……」

「这个情况下,有无记忆不是问题。重要的,是那姑娘有被追的自觉,以及有思考追兵行为模式的能力。例如──」

说到这儿,蒙面男话语打住,黒瞳将昴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

视线像是在责备自己说话不经大脑,于是昴缩起肩膀。

看他这样,蒙面男微眯眼睛,道:

「例如,主动在草原上留下痕迹,伪装逃跑的方向。」

「──」

「被对方弄晕,醒过来时想必你应该很焦急。当你心想要赶快找到对方时,看到了显而易见的足迹时,会怎么样?」

就像只只会流口水不懂用鼻子的狗,追着足迹跑。

而且这还是真实发生的事,蒙面男彷若嘲弄的眼神就是答案。当然,也是可以回嘴说他搞错了,但是──

「──。确实,一进入森林,痕迹就没了。不过,我还以为是因为路况不好……」

「不是因为不去看对自己不利的事实吗。」

「我老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了。就只有适应力和毅力在发光,这是我跟另一个我的共同看法。」

虽然是说了也没法传达真义的事,但昴还是这么回答蒙面男。

事实上,蒙面男的推测合情合理。仔细想想,留在草上的痕迹太过明显,感觉很刻意。

野生动物像是狐狸和兔子,也会刻意留下足迹,或是在途中冲进草丛等,借此扰乱捕食者。

雷姆在草上留下的痕迹也是如此,是用来欺骗昴的狡猾陷阱。

「让我去别的方向,好争取逃跑的时间……?」

「这种情况,往往会选择跟对方完全相反的方向。以心理学来说,选择最远离的方向才合理。──懂了吗?」

「……虽然气恼,但懂了。可恶!雷姆那家伙!」

如蒙面男子所言,假如刻意留下显而易见的痕迹当诱饵,那逃向反方向的可能性就很高。

但是,只要料想到有此一招,那只要前往反方向的森林就能抓到人,可以这么想吧。总觉得自己成了个坏蛋似的──

「早就习惯自己的长相和体味给人的第一印象恶劣至极了。我绝对要追上她!」

「有气势。──这个,拿去吧。」

「呜耶!?」

觉得不能再待下去的昴站起来准备开跑时,翻找行李袋的蒙面男扔了个东西过来。

接住后拿来看,发现是把用皮革刀鞘收纳的匕首。

昴对此不禁瞪大双眼,蒙面男则是耸肩。

「那可不是用一条鞭子就能应付的森林。好好使用吧。」

「这我是超级感激啦……但可以吗?我没东西可以回报喔。」

「无所谓。我偶尔也会想施予。还是说,你打算用那把刀抢走我的行李?」

虽是玩笑话,但他给予昴执行的能力是事实。

蒙面男的剑技有一定的程度,不过还不到以昴为对手能够不出事的地步。在这层意义上,这就像是某种博奕。

可是──

「──我的名字是菜月•昴。这玩意,无疑是欠你的恩情。受人恩惠必将回报。我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

把匕首插在腰际,昴深深一鞠躬。见状,蒙面男鼻子轻轻喷气。

「哼。已经把路揭示给你了。赶快去吧。竭尽所能用尽手段,去赢取逃跑姑娘的信任。」

「真的是这样呢。帮了大忙!喔对了,差点忘了说。」

「干嘛?」

心怀感激挥手道别,准备冲进森林前又停下脚步。忙不迭的样子让蒙面男语带厌烦,不过昴指着眼前的森林,说:

「我是为了回到原本的草原,所以要通过这里,但你最好不要走这儿。里头有危险的猎人,会从远处使弓杀人,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如果要去哪,建议绕过这片森林。」

「──。原来如此。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嗯,就这样。──再会啦!」

听了蒙面男的回覆,昴成功回避了恩人突然惨遭猎人毒手的不愉快路线。

然后一股脑地冲进森林里,就全力朝着一开始的草原奔驰。

「──真锋利!」

所幸回到那儿,没有费他太大功夫。

蒙面男子给的匕首很锋利,在斩断挡路的枝叶时助益颇大。

这种大小的刀子,根据使用方法,刀刃很快就会变钝,但用到现在却不觉得不顺手。说不定,这是把宝刀。

「他身上穿戴的东西感觉也是值钱货,那家伙到底是何等人物……?」

对这点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昴赶回了原本的草原。接着刻意寻找跟自己倒地的反方向附近──

「──找到了。这才是真的吧。」

正好在刻意弄出痕迹的反方向草地上,发现了不规则的足迹。看起来有尽量消除痕迹,但雷姆就算消除得了自己的,却没法完全消除掉露伊的。

既然有努力隐藏的痕迹,那这个就不会是诱饵了。

也就是说──

「终于抓到妳的尾巴了,雷姆……!」

方才很在意,但还是做出跟坏蛋没两样的发言,然后拼命地追着新的线索跑。移动的痕迹同样持续到森林,只不过入口有折断的树枝以及沾有泥巴的脚印,都没法消除。

「找到了!这样的话──」

就能追上雷姆。昴气势如雄准备顺着泥巴脚印走。

下一秒。

「──啊?」

专注在泥巴脚印的昴,脚下打结的藤蔓断掉。原本被藤蔓支撑的树枝就在反作用力下射出,从旁用力撞击昴的侧腹。

「咳哦──!?」

承受粗如手臂的树枝横扫,昴整个人飞出去,在泥土上打滚哀号。饱受冲击的他甚至好一阵子站不起来。

出其不意的打击下,视野闪烁不定,意识在痛楚与惊愕中宛如警车的警示灯旋转发光。

「刚、刚刚的、莫非是……」

等了一会儿,痛楚缓和后,昴终于站起来。双腿仍在打颤,说明了侧腹里头受到了莫大损伤。

不过,还有超乎伤势的冲击。

「──陷阱?」

就算逃跑,也没打算单单只是逃跑。

即便失去了记忆,还是竭尽所能的少女──雷姆的可怕之处。

菜月•昴这才注意到。

──这是来到异世界后,第二次跟雷姆正式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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