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卷 第四章『帝国风格』

1

侵蚀全身的威胁,流动的血仿佛变成岩浆的痛苦,将菜月•昴一片一片剥开,直至没有掩饰的自己呈现出来。

仿佛要剥去治不好的疮疤,让伤口赤裸裸地接触冰冷空气,将这种残虐行径延长。──接触到灵魂没被守护过的现实。

造访的是痛楚?是怨叹?还是悲伤?

抑或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这点连昴也不清楚。

假如要说知道的,要说有救赎的,就只有一件。

绝望感在抵达答案之前就中断,接着是骗人般的开放感──

「──噫噫啊啊的,吵死了你!」

「嘎姆嘎!」

从方才的痛苦中解放,原本喷着血泡的嘴巴张得大开。

肺脏像是开了洞一样空虚,身体渴求氧气,正想痛快品尝无色无味的氧气时,突然嘴里被硬塞入东西。

出乎意料的冲击让身子后仰,昴用力呛咳时还被破口大骂。

然而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正确来说是看不见。脸部觉得紧绷,是有东西绑在眼睛上的证据。脸被人捆起来了。

──不,被捆的不只是脸。手脚也同样被捆住。

在这种状态下,还被人塞了东西进嘴巴。

「咳咳!咳呕!为、为什么、我会被绑……呃啊!?」

「王八蛋,还敢反抗啊。知道自己的立场吗?」

「啊、嘎咕……!」

吐出口中的东西后,接着就被人粗鲁地踹心窝。痛到屏息倒地的昴,还被对方吐口水。

被吐口水的屈辱,在贯穿胸膛的痛楚前根本不算什么。不过被封闭的视野痛到闪烁着红光,脑子整个被混乱吞噬。

──十几秒前发生的事,正在搅拌昴的脑袋。

「──」

被陶德叫醒,带到帐篷外去看森林被火舌吞没。

得知原因出在昴的失言后,接着背后就中了毒箭,倒地。放箭的人看起来是幼小女童,转眼间剧毒就让身体虚脱,全身痉挛。

边喷血泡边受苦,听着雷姆死命的呼喊,想要维系住即将断绝的意识──

「这里、是……」

「啊啊?混帐东西,要啰唆到几时……」

「──好了好了,冷静点!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先把他蒙眼布拿掉吧。」

「──啊。」

原本被混沌漩涡吞没的思绪,因着头上的对话而被拉回现实。

听到了两个男人在说话。一个是将粗鲁和野蛮具现化的没品男子的声音,另一个调停的则是给人老好人印象的柔和声。

「呿!」咂嘴和脚步声后,踹昴的男子远离。接着马上听到厌烦和苦笑混杂的叹气声。

「唉呀呀。突然这样,对不起啦。我懂你在想发生什么事了,不过我先把蒙眼布拿掉再说啰?手脚的绳子不能拆,还请见谅。」

「──」

走近的男子边说边松开绑在昴头部的蒙眼布。

与微弱痛楚一同降临的敞开感,在享受之前昴先深呼吸,重复一次、两次,最后轻轻停止呼吸。

接着,慢慢等视力恢复,才睁开眼皮。

然后──

「……果然。」

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在昴面前展开的是帐篷、篝火以及忙碌来去的帝国士兵们。虽然不到眼熟,但确实是看过的帝国扎营营地──昴东奔西跑打杂、暂居过的土地。

「……我,死掉了吗。」

──自己「死亡回归」了。这么想是最自然的状况。

而要确认的方法讽刺却又爽快。只稍转个头,看看营地对面的绿色森林即可。

昴失言,结果让帝国士兵施暴烧毁了密林。

被烈火燃烧冒出黑烟的森林,现在却青葱翠绿依旧。不管往左往右看,绿色密林都广袤到埋没地平线。

确认过后,昴的脑子里浮现清晰的想法。

中箭倒地,口吐血泡时,雷姆连滚带爬来到身旁,拼命呼喊不要死。

但是昴却背叛了她的恳求。在她面前凄惨死去。

在未知的土地上,虽然讨厌但认识自己的男人死去,带给丧失记忆的雷姆多大的不安与恐惧,光是想像胸口就快裂开。

然后同时想到。──绝对不能再让她尝到这种心情。

「去打水的时候刚好看到你们。抱歉啦,你就成了我们的俘虏啰。」

正当昴胸怀强烈决心时,一名男子蹲到面前。

昴知道这个露出柔和笑容,眼角下垂的人物。──是陶德。

在这个满是帝国军的营地里,唯一对昴和雷姆友好的人。

耐心十足地陪伴对帝国无知至极的昴,就连昴都觉得一开始被他捡到相当幸运。

在他以昴的话作为烧光森林的理由之前。

「──」

体感时间不超过十分钟,但烧掉森林的他爽朗跑来说的话,让人背脊发冷。

在神圣佛拉基亚帝国,强者被尊敬,弱者被凌虐。

以被剑贯穿之狼为象征,教育大众唯有「剑狼」方有存活资格的大国。像陶德这样的想法,或许在帝国并不稀罕。

听到有魔兽就果敢进行放火烧森林的战术,也是可以理解。

只不过不用说昴,跟露格尼卡王国的人都不相容吧。硬要说的话,顶多只有合理主义的化身罗兹瓦尔吧。

不管怎样,这次不能让森林被焚烧。

「──」

吞了一口口水,昴视上一轮发生的事为失败。

昴被杀也是失败之一,但就算帝国军想要采取安全策略,放火烧森林也做得太过火了。

要不是昴失言,陶德他们有可能和「貅德拉格之民」营造出安稳商量之地,不流血让谈判开花结果。

夺去这个可能性,让森林里的人置身于危险──不,少逃避责任了。那场大火里绝对不可能没有被害者。

因为菜月•昴失言,使得在森林生活的人们失去了性命。

透过「死亡回归」,就算不干涉这条世界线会发生的事,也逃不了这个事实。──因为昴绝对不会忘记。

「──」

因此,昴下定决心不要重蹈覆辙。

重复「死亡」,绝不让自己和他人走上相同的路。一这么想,能在这边跟陶德与贾马尔重新初次见面,实属不幸中的大幸。

从这边开始,不只陶德,可以的话也要跟贾马尔构筑友好关系,让他们以不须与森林的「貅德拉格之民」决裂的形势走上谈判。

为此──

「有在听吗?突然就成了俘虏,我知道你脑子是一团乱啦……」

「──。不,没错,是的。我很混乱。虽然混乱,不过呃……」

陶德蹲在默不作声的昴前面,表达顾虑的心情。接受这样的体贴,昴接着思考这次该说什么。

上次跟陶德的关系良好。这次应该也要维持那样的关系,好帮自己跟雷姆图个便宜吧。

不仅如此,还要抑制他采取极端之举,所以必须慎重透露情报。

「我是很惊讶,不过知道自己变成俘虏了。我也记得跳进河里的事。假如你们是从河边救了我,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慢着。」

「咦?」

昴试图演出从河里被人拉上岸的人会有的态度,然而陶德却伸掌到面前,打断他的话。

张开的五指和手掌堵住视野,昴顿时屏住呼吸。

然后──

「──你现在,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才刚听到陶德冰冷无情的声音,下一秒就有锐利触感入侵右肩。

视野被遮住,所以对对方的动作反应慢了半拍。昴看向自己出问题的肩膀,然后才理解到发生什么事。

──匕首锐利的尖端,就刺在右肩膀上。

2

「──!?」

目击到怎么了的瞬间,昴的喉咙发出不成声的声音。

惊人灼热感以右肩为中心爆发,全身因尖锐痛楚而麻痺伸直。

无预警的刺伤,带来的冲击就是这么大。

「叽、嘎啊啊啊啊啊啊──!!」

慢了几拍,数秒后才被痛楚引发惨叫。

扭动身子,摩擦被刺出洞的肩膀,按住,总而言之为了压抑痛楚想要做些什么。可是手脚被捆绑,连要拔起刀子都没办法。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喂、喂!这惨叫是怎样!」

昴痛到不住惨叫。听到这非比寻常的声音而慌忙回来的,是外表粗犷、戴着单边眼罩的男子贾马尔。

方才狠踹还对昴施暴的贾马尔,看到右肩膀戳着一把刀子还一直发出哀号的昴后目瞪口呆。

然后──

「陶德,这跟讲好的不一样!说这家伙带着贵族的匕首,所以不准对他们出手的不就是你吗!」

「哦,在不知道这些家伙的身份之前我是打算那样。关于这点,我知道跟讲好的不一样你会生气。失败呀失败。」

「……这样讲,你知道这家伙是哪里的谁啰?」

原本慌张的贾马尔,听到站起来的陶德的回答后恢复冷静。可是听到贾马尔问的问题,陶德却歪头道:「谁知道啊?」

接着他把脚踩在倒在地上痛苦哀号的昴身上。

「我没问他是哪里的大人物,所以不知道。不过,是我们的敌人的可能性很高,因此就先发攻击啰。」

「呃、呀啊啊啊──!」

「哦哦,很痛喔。让你痛苦难耐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对痛很能忍喔。这方面,你怎么评价自己?」

体重压在踩着昴身体的脚上,陶德处之泰然地问。

但是倒地的昴因为陶德的体重,导致匕首更加深入伤口,难以忍受的痛苦再度上演,使得他没有回答的余力。

「不回答。在反抗呢。果然是敌人。」

「……你那样踩着他,能回答的都没法回答了吧。」

「嗯?是这样吗?糟糕。自己对痛觉迟钝,在这种地方也一定会搞砸呢。失败呀失败。」

说着,陶德终于移开踩在昴身上的脚。

被追加的痛楚消失,但断续的痛楚仍在继续刺着昴,咬牙忍受痛苦的嘴巴流出血,眼角也溢出泪。

「你……这样还好意思说我素行不良,要我注意一点……」

「──?你都靠殴打俘虏和部下来泄忿吧?少装什么高雅了。我只是做必要的事而已。」

而另一方面,男子们无视昴的丑态,继续对话。

贾马尔安抚拿刀伤昴的陶德,这在稍早之前是怎么也想像不到的光景。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为了耐痛而分割资源,但思绪没办法集中。

原本对三人非常好的陶德,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欸,为什么刺他?」

「蒙眼布拿掉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眼神看起来就是想操控我。如果是不安或紧张我懂。怕到哭也可以。──可是,会想要操控就很奇怪吧。」

「操控啊。」

「晕过去的家伙被踹醒来,遮眼的东西被拿掉后,会露出想要利用第一个见到的面孔的眼神吗?或许是有这种家伙,不过那种人太恐怖了没法处理。赶快杀掉比较好。」

陶德条理分明地讲述自己的想法给思量中的贾马尔听。

刺伤昴的理由,是因为判断昴很危险。而面对危险对象的最佳方法,就是使其失去力气。

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陶德当机立断并付诸执行,就是这样而已。

──什么就是这样而已。

「还不知道是不是醒过来就在想那种事吧。搞不好是被搬过来的期间清醒了,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话……」

「没有。我一直在看他是不是装睡。若是恢复意识,应该会有生理上的反应。假如连我都没看出他装睡的话……」

「会怎样?」

「那他就是装睡欺骗我们,还计划要掌控我啦。这样子更可怕。果然先杀掉才是正确的。」

听到这话,在与痛楚战斗的昴颤栗屏息。

听着陶德的说明,贾马尔的语气逐渐转弱。一开始还对刺昴一事感到惊讶与愤怒,但现在激动逐渐消退。

陶德会贴近你,表示理解你的心情,并提出对你有利充满魅力的提案。一开始的气焰被扼杀,想法变柔和的你就会开始去吟味这份提案,然后逐渐想要品尝。

而这正是现在发生在贾马尔身上的事。

同时也是「死亡回归」发动前,发生在昴身上的事。

「他带着的姑娘们也是底细不明,不过那两人还单纯好应付。在产生什么麻烦之前,病灶就要先摘除吧。」

「嗯,我是不反对啦……」

「还是说,你来动手?部下被蓝头发姑娘干掉,气到发疯却被阻止的你,需要个泄忿的对象吧。」

「──你说的没错。」

听到陶德淡然提出意见,贾马尔露出卑劣笑容欣然同意。

接着他舔舌,带着暴力气息走过来。但是让昴害怕的不是他,而是陶德说话的方式。

为了让贾马尔泄忿而交出自己是让人害怕没错,但即便自己这边被杀害,陶德还会用其他方法去探我方的底。

为此将要被利用的会是雷姆,大概还有露伊。

可是就算被逼问,那两人都不会回答。因为不管遭受多惨无人道的拷问,雷姆也没有可以表明的情报。

「──!」

昴咬紧牙根,以口中的血腥味作为引子,寻找拯救雷姆的方法。

再过不了几秒,贾马尔就会再度施暴而且不会放水。自己可能会被这番野蛮攻击杀害或是半死不活。但就算贾马尔良心还在,陶德也不会让昴活下去。

可以放火烧森林的陶德,消除昴的性命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

一步,两步。贾马尔步步进逼。

这段期间,昴让思考加热到极限,在心中寻找必要的答案。可以打开现状,有什么方法,有可能性,应该要一试的奇迹──

「你可要叫惨一点,好让我心情爽快喔,小鬼。连同你女人的份,用身体帮她擦屁股──」

「──『貅德拉格之民』。」

吐出施暴者的一贯台词,准备要朝昴施加暴力的时候──昴的嘴唇道出这个字汇。

顿时,贾马尔停下动作,他身后的陶德表情也产生变化。贾马尔表露明显的吃惊,陶德则是挑起单边眉毛,笑道:

「嘿~你好像很懂豪赌的方法啊。」

「陶德,这小子的话……」

「欸等一下等一下,贾马尔。要打要踹待会也行,不过要是伤到舌头或喉咙就听不清楚话了。这边先听他说。」

「狗娘养的!」

怒气无处发泄,于是贾马尔狠踢身边的木制栅栏。

斜瞄他泄忿后,陶德重新面向昴。他贴在脸上的笑容就跟昴所认识的一样,没有丝毫改变,相当恐怖。

就跟治疗昴的手指、邀请昴吃饭、烧毁森林后还来称赞昴的贡献时一样,陶德朝着立于生死关头的昴笑。

「是说,你讲出了『貅德拉格之民』这名字。我可以期待能够从你身上,听到能让我们开心的话吗?」

「……嗯。我知道森林里的『貅德拉格之民』的所在处。」

「──!嘿~这个好!」

笑容掺入喜悦,陶德在胸前拍手。

这反应,让昴确定从记忆中掏出的「奇迹」派上用场。

但于此同时,这对昴来说是双面刃。

毕竟,昴其实不知道「貅德拉格之民」的所在处。

给予匕首的蒙面男,以及朝昴射箭的猎人──恐怕这两者其中之一,甚至两个都跟「貅德拉格之民」有关。可是自己却没有跟他们接触的方法,更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位置。

──也就是说,这是赌上性命的豪赌。

「你为什么会知道『貅德拉格之民』的所在处?」

「……因为我是『貅德拉格之民』之一。」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肤色姑且不论,不过你是黑头发吧?所以我有想过会不会是这样。毕竟貅德拉格是黑头发,这个很有名。」

「──」

听到他补充了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报后,走运的昴大大感到安心。

全身冒汗,在这场谈话的紧张感里追加冷汗。肩膀的痛楚还在增加,连左手手指都开始控诉痛苦。

再加上身体尚未从普莱迪斯监视塔的骚动中恢复,之后又还在森林跟雷姆起争执以及跳入河中,再再都给予身体负担。

还必须接起恍惚的意识和快要中断的精神,面临一旦没过关就得死的一问一答。──一切都是为了苟延残喘,好救出雷姆。

为了回到爱蜜莉雅和碧翠丝身边,为了让拉姆和雷姆重逢。

「这样说来,你是斥侯啰。衣服和匕首,都是为了融入我们这边而准备的?」

「──。匕首是从旅人身上抢来的。衣服也是。然后……」

「为了打探我们的内情吧。真是大胆的战术。溺水搞得像真的,明明匕首也有可能不会被发现……」

「不过,这样才能添加真实性吧?」

杜撰的计划被质疑,昴顽强笑说是故意的。

翘起嘴角,露出牙齿,还让凶狠眼神变得更加凶恶。这样做就能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事实上,陶德听了之后就在品味这话的真正意义。

「──」

沉默带着重量,逐渐绞杀昴的性命。

老实说,自己的话有没有说服力,表情和说话方式真的有增加说服力吗?现在因为身体的痛楚和负担,根本顾不得那些。

下一秒被对方视为蠢蛋而踹飞,或是嗤之以鼻后割掉脑袋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因为自己的借口实在滑稽。

陶德的立场无法估量,使得这股紧张感加速。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为了保命,你要出卖部族?」

闭上一只眼睛的陶德问,昴倒吞口水。

带出想带出的话了。再来,就只要回答而已。

为了保命而出卖部族。

说出自己是「貅德拉格之民」时,就等于是背叛「貅德拉格之民」。

这点必须被清楚辨识出来。还加上必要的表情和声音。

──出卖自己的部族,只求保命的凄惨卑鄙男人的嘴脸和声音。

「……嗯,是啊,没错。我出卖同胞。」

「──」

「拜托,我什么都肯做。就算是要引诱他们出来也行。什么都可以,我都做!」

目光泅游,脸颊抽搐,冷汗直流拼命讨饶。

执着自己的性命,蔑视他人的性命,化为自我本位主义的人,到绝对无法让对方有好感的地步。

这又没什么。

那类人的范本,在这个世界已经看过好几个。

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本性恶劣到没药救的大罪司教们为范本。

「没尊严的家伙。那眼神看了就讨厌。」

听到昴讨饶,贾马尔吐露发自心底的轻蔑与怒意。

至少,昴的言行对贾马尔来说是驶向坏的方向。但很抱歉,现在没空理他。

现场能够决定昴的下场的,是陶德。

实际上的官职或地位,在这里毫无意义。强者凌虐弱者方是帝国风范──因此要遵守帝国风的常规。

「──。那么拼命,看起来不像撒谎。」

而在不断努力做出卑劣表情后,陶德终于对昴这么说。

闻言,尽管畏惧是空欢喜一场,但昴感觉庆幸脑袋还接在脖子上。

「陶德,你认真的吗!?为了自己不惜出卖部族的人渣讲的话……」

「喂喂,贾马尔,他可是为了自己不惜出卖部族的卑鄙家伙喔?而且还拼命地向我们展示自己的好处。不然的话,就没法捡回他的宝贝性命了。」

「呜!」激动的贾马尔被陶德的话堵住了嘴。

这正是昴希望陶德对卑鄙下流者给的正当评价。

为了自己得救,连同伴的性命都能出卖。为了让他相信带来的情报是有价值的,就必须让昴的评价被贬至最低。

这一点,肩膀被刺就喊破喉咙的凄惨样,帮忙减分不少。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也觉得这痛楚的代价未免太大。

「到时会变怎样,我不管啦!」

结果如昴计划,贾马尔被陶德说服。

安抚他的陶德拍拍他的肩膀,说:

「相信我、相信我。他说什么也想保命。──姑且不论是不是他自己的。」

陶德边这么说,边俯视卑贱低头的昴。

3

「──喂!站住!你们打算拿他怎样!?」

说完,抓着牢房铁栏杆的雷姆怒不可遏地大吼。

地点是帝国军的野战营地,听完昴的卑劣诉求后,陶德跟贾马尔就直接带着昴准备离开营区。

发现即将被带走的昴,被囚禁的雷姆视线变得锐利。

被她盯着看的昴,已经是满身疮痍的状态。

在河里产生的撞伤,右肩膀上被刺的伤口只做最低程度的处理。左手骨折的手指依旧,脚铐是除去了,但手铐还继续绑着。

跟奴隶没两样,准备被带到营区外的菜月•昴。

看到他这样,雷姆的心情一定混乱吃惊到不行吧。当然,昴不能跟她说明详情。因为「死亡回归」,原本期待有稍微靠近一点的关系也被重置,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雷姆以魔女的遗香为由敌视昴,昴却毫无时间和机会去解除误会,再加上──

「──唔!?臭味比刚刚更重了……这是怎么回事?」

嗅到每次执行「死亡回归」就会变浓的瘴气,雷姆的警戒等级又抬升了一个阶段。

在她来看,菜月•昴根本就是邪恶的宠儿。

然后,订正这认知的意义,不伤到昴的心就找不出来,而且这边也完全不会触发解开误会的事件。

「……关系有点复杂喔?那个姑娘不是你的伴吗,怎么那种态度?」

「那女孩……不,她们两个。」

「两个?」

「──。两个都只是我买来好接触你们的工具罢了。」

一瞬间犹豫该怎么回答,但最后昴佯装冷酷这么说。

现在的自己,是只爱惜自己的命不惜出卖同伴的冷血男。当然要表现得只顾自己,跟雷姆和露伊两人毫无情份可言。

她们──总而言之,必须预防雷姆被拿来当人质。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问她们也是白费力气……虽然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还好,毕竟看不出来是在演戏吧?小姑娘的话,脑袋是真的有问题,另一个姑娘也没有说谎。这就够了,自己暴露的理由含糊不清才麻烦。」

陶德苦笑着搔脸,后头的贾马尔不悦地鼻子喷气。

在他们两人的带领下,跟昴一块要离开营区的有大约二十名帝国军。接下来昴将带着他们,前往森林到「貅德拉格之民」的部落。

将住所告知陶德他们,为帝国胜利做出贡献。然后就能保住小命以兹奖励,也是实践祸害遗千年的准则。

以一个卑鄙男子的成功故事来说,大概算及格吧。

假如能对这是不可能的事装作视而不见的话。

「碍事的话,放了之后由我接手吧……」

「怎么,这么急啊。向前看是好事,不过别忘了能否得救是看情报喔?比起她们的处境,先担心自己吧。」

「嘿嘿,说得对。一个不小心,就流露出事情结束后的欲望了。」

在这边坚持的话就会被识破自己对雷姆的执着,因此昴立刻改变方针。

因为戴着手铐所以没法搓手,不过就用谄媚的心情来应付陶德。所幸对方没有继续追究,而是朝着牢中的雷姆挥手。

「乖乖待着,姑娘。目前只要没事,就不会对妳做什么喔。」

「你以为这种话有说服力吗?」

「我知道没说服力,但相不相信是姑娘妳的问题吧。」

被这样一说,雷姆不甘心地闭上嘴巴。

不能帮忙援护,也没法再多说什么,懊悔的昴只能将雷姆的身影和声音牢牢记住,用作焚烧自己动力的燃料。

──不管做什么,都要带雷姆离开营地,逃离帝国。

昴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和陶德他们构筑友好关系,好保护自己跟雷姆的想法了。──他们不管是敌人还是同伴,都是危险的存在。

说起来,我方应该要避免和佛拉基亚帝国的人过份亲密。

昴等人的立场十分复杂,更暗藏着一个弄不好的话,就无法用个人问题来收拾的可能性。

「好,那就出发吧。大家可别松懈。」

「发号施令的是老子!」

带着绷紧神经的昴,陶德朝伙伴这样说。

在帝国军听到后的回应里,夹杂着贾马尔愤怒的吼叫。

4

──之后在昴的带领下,一行人侵入峇德哈姆密林。

目的是找出在森林生活的「貅德拉格之民」的部落,并锁定位置。──只不过带路的昴根本是故弄玄虚,完全不知道部落的位置。

不仅如此,还连「貅德拉格之民」的身份都不清楚,完全是在豪赌一把。

「──」

走在茂密的森林中,昴伺机窥探着能够逃跑的机会。

对方人数众多,即便仅身穿轻铠,然而他们仍携带着没法比昴还灵活的装备。假如找到空隙逃跑,搞不好可以早一步回到营地,带着雷姆逃跑。应该说,现状顶多只能做出这个规划。

幸好关着雷姆的牢笼是在外头,可以轻易开锁。

重要的是,昴是否能得到这个权利,以及雷姆是否会相信打开牢门的昴,跟着他走。再来就是露伊。

「要是我说丢下她的话,雷姆绝对不会跟我走吧……」

好死不死,因为「死亡回归」所追加的瘴气,削减了雷姆对昴的信赖。

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昴拼命赶回去,雷姆也不会欢迎昴扔下露伊的判断吧。岂止如此,搞不好还会当场打趴昴,自己夺回露伊,只丢下昴在帝国营地里。

「……就算再超过,雷姆也不会那样的。毕竟她双脚不方便。」

但终究是因为双腿状况欠佳才没法执行,假如身体状态万全的话那就很有可能会发生。要是被她那样做的话,会大伤脑筋。

因此,要带她走的话,就必须连同露伊一起带走。不管到哪都没法舍去这个堪称枷锁的负面因子,实在麻烦死了。

然后──

「所以,到部落要花多久?」

「……大约两到三个钟头吧。」

「两、三个钟头!很快嘛。这样就能解决的话是再好不过。要是我们被动的话,这任务可是要花上几年呢。」

听到回答的陶德感到庆幸不已。

身穿轻铠、腰挂手斧的他说,这让昴想起他是留下未婚妻来参加任务的。当然,即便他下了让昴受伤的判断,也不会改变他的过往背景。

陶德是帝国军人,遵照命令被派到密林,为此万不得已必须跟未婚妻分隔两地。陶德以外的军人,像是贾马尔也是这样。他们都有自己的状况,为了各自的理由而前来从事任务吧。

在这层意义上,昴跟他们之间没有争斗的理由。

就只是运气不好。不幸接连发生。风向变差。硬要用文字来形容的话,就是这些字句吧。

不过──

「……我想是轮不到我说,不过会不会太不谨慎了呢?要去『貅德拉格之民』的部落,这点人数够吗?」

「你有空担心我们吗,嗄~?等这件事搞定,可没法保证你的脖子和身体还连在一块儿。就尽量讨我们的欢心吧。」

「贾马尔先生……」

「下贱的背叛者不准随便叫我。结束后你就会被扔掉,女的嘛……就献给喜欢女人的迪克尔二将好了,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贾马尔……别说那么蠢的话了。会累喔。」

可能因为不欣赏昴吧,贾马尔的视线和话语都非常险峻。

与此同时,他与雷姆的关系也很差,给他握住状况的决定权,对昴来说是最糟糕的结果,根本没法冷静下来。

出声安抚贾马尔的果然是陶德。

「冷静点。不如说,别忘了要讨这家伙欢心的可是我们。这家伙是爱惜性命才会对我们供出情报。取而代之地,我们要保他一命。不然的话,一到部落貅德拉格就会一起杀向我们。」

「正好。要是敢那样,我们就把他们全杀光……」

「──当真?看起来没胜算的战斗我可不干喔。你也不希望妹妹尚未成亲就变成寡妇吧。对吧?贾马尔大舅子。」

「唔……」

陶德朝言行经常不经大脑的贾马尔这么说。

也因此多少看到了昴所不知道的两人关系,但很遗憾地无暇感慨。昴早已对他们做好了「觉悟」。

──相遇、风向、时运都很差。

「──不过,我更重视雷姆。」

因此,昴决定要陷害他们。

「──?」

突然,排成一列的搜索队后方,一名帝国军喉咙轻轻发出声音。察觉到什么的他转动脖子,寻找让他这么做的原因。

些微的不对劲,可是却无法忽视。视线在密林中徘徊寻找──

「──?」

结果跟在密林的黑暗之中浮现的黄色光点对上「眼」。

「有魔兽啊──!!」

一对上眼,帝国军就立刻督促同伴警戒。

到这边他的反应都很完美,可以说没有任何疏失。而听到他的叫喊就立刻进入应战态势的同伴们也一样。

可是拔剑的同时,就立刻砍向魔兽。

──这很明显是急于求胜而招致失败。

「唔哦哦哦哦!!」

拔剑出鞘的帝国军砍杀过去的对手,是扭曲巨大身躯的大蛇──身体被绿色鳞片覆盖,全长约十公尺的蛇之魔兽。

跟昴在森林遇到的魔兽是同个种类,但其存在对于不知森林里头有魔兽的帝国军们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不过面对危险魔兽立刻就尝试应付,虽是正确判断,但还是错了。──因为魔兽的目标不是他们。

魔兽的目标不在其他,正是身上带有大量瘴气的菜月•昴。

「──嘶嘶!!」

用鳞片承受剑击,大蛇边嘶吼边用巨尾打飞帝国军。黄色的目光狰狞无比,凄厉的咆哮轰向一行人。

当了魔兽诱饵一年,深谙此道的昴知道。

大部分的情况下,魔兽都会积极攻击身上带有瘴气的昴,不过自身受到危害时就另当别论了。这点不管是白鲸还是大蛇都一样。

白鲸会攻击切割自己的威尔海姆,大蛇则是将獠牙伸向射穿自己的猎人。

这个法则在这边也适用。大蛇的目标从昴转向全副武装攻向自己的帝国士兵。

「──呃!有魔兽!?怎么没听说!?」

碰到大蛇的敌意,贾马尔气到声音发抖,拔出双剑,接着勇猛果敢地扑向魔兽。出乎意料地动作很轻快,可以窥见其实力之高。

然而可不能为他的奋战加油。

昴就是看准这点,才跟陶德他们在森林里走个几小时。

不知道魔兽存在的他们,以及被昴的瘴气吸引的魔兽。利用自己的体臭和魔兽已是惯例,昴也成了厉害的「魔兽使者」了。

会合之后,功绩彪炳到可以跟梅莉比谁才配拿这个称号了吧。

不过现在可没空去管这个。

「趁现在──」

赶快趁隙回到帝国营地,放出雷姆。

准备拔腿狂奔时,突然觉得脖子后方一阵寒栗。然后顺从畏惧,顾不得那么多地低下头。

下一秒,斧头扫过原本昴的头部所在的位置,砍进旁边的大树里。

「──!」

刚刚要是没低头的话,人早就死了。

对此忍不住打哆嗦,同时只移动视线看向失手的人。

──和怒目而视瞪过来的陶德对上眼。

「──呃!」

不能被他的视线绊住。昴在森林里全力奔驰。

停下脚步的话就会被陶德抓到。一旦被抓到,他肯定会要了自己的命。那双眼里就是有这么坚强的意志。有着漆黑的意志。

跟大罪司教和魔兽,甚至跟雷伊德•阿斯特雷亚有着不同的恐怖。

那双眼,被执拗的执着给笼罩。──是漆黑的杀意。

「嘎啊!?」

而奔跑的昴,背部被坚硬的冲击贯穿。

无法回头的昴,肩胛骨那边被命中。是匕首──没想到会以令人厌恶的形式回到昴身上。

肩膀挂着匕首,昴继续气喘吁吁地拼命逃跑。

身后有魔兽与帝国军还在战斗的气息,为了不被其他魔兽缠上,也为了不被陶德追上,昴死命逃跑。

拼命地跑,死命地跑,拼死地跑,不断不断冲刺。

上气不接下气,嘴巴吐血,跌倒数次,实际上是真的在地上滚,全身都是泥土却还是继续跑,拼了命地要回去帝国营地。

「雷姆……雷姆……雷、姆……」

小孩跑步的速度都还比较快。干渴的喉咙喘着气,氧气、体力、精神力都即将耗尽,昴紧抓着唯一的执着不放。

回去雷姆那儿,带走雷姆,救出雷姆,回到大家身边。

爱蜜莉雅、碧翠丝、拉姆、佩特拉、法兰黛莉卡、嘉飞尔、奥托,顺便算上罗兹瓦尔,回到他们所在的地方,然后,还给雷姆温柔的时间。

那女孩应该度过的时间,被疼惜的时间,就这样──

「──啊。」

伸手像在抓取那如梦似幻的想像后,昴的脚踩空。

突然失去踏脚地,想要撑住失去平衡的身体,手却又不能用,于是头下脚上往下掉。

整个人颠倒坠落。连哀号都没办法。喉咙张不开。

只能下坠。

落下,坠落,白日梦就像薄薄的泡泡一样破裂。

「──雷姆。」

嘶哑的声音空泛流出,昴的意识至此断绝。

5

「──是要睡到几时,蠢材。」

「啾抠逼!?」

突如其来的撞击,将意识从深渊底部的黑暗往上拉。

遭受冲击的地方是头部侧面,感觉像是侧躺的脑袋被踩住──不,不是好像,根本就是正在被踩住。

头部右边碰着地面,被踩的是头的左边,跟被压在地面的右边同时痛起来。多亏如此,尖锐的痛楚才能敲醒意识──

「……啊、咧?我……咕嘎!」

喉咙深处有血的味道,昴茫然地抬起身子。

顿时,右肩、背部、左手和双腿等,全身都在剧痛。

剧烈痛楚造成视野闪烁,原本抬起的身子再度倒下,就像上了陆地的鱼一样颤抖。

拜肾上腺素之赐多多少少可以忽视的痛楚,因为一度昏厥而死灰复燃。但是,全身处处都在痛就代表──

「……我、没死。」

「那当然了。死人会说话吗?你现在的样子比演技不熟练的小丑还要值得一看。可以表扬了。」

「啊啊?」

惊愕之余确认自身状况的昴不自觉透露想法时,突然听到傲慢无比的话。

理解追上这番话后,昴一边警戒再度发作的疼痛,一边重新慢慢撑起身子。

看看四周,自己躺在泥土地面,周围立着许多粗树枝──不,这是木栅栏。

几度回忆起雷姆的样子,昴察觉到自己被关在木制牢笼中。虽然发现这点,脑子却很混乱。

不会吧,逃跑失败,被陶德他们给抓住了──

「别那么焦虑。你的追兵不在这里。不过要跟说你放心,状况又显得有些窘迫,这倒是不容否认。」

「你是……」

「没想到会再拜见你的尊容呢。──菜月•昴。」

傻住的昴瞪大眼睛,而对方讲出他的名字后,翘起嘴角邪笑。

脸部蒙到只看得见眼睛,但就是看得出他在笑。

──跟昴一样被关在牢里的男子,傲慢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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