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第三章『魂婚』

1

──无法理解的状况,蹂躏菜月•昴变小的脑袋瓜。

这么形容也不奇怪的冲击席卷了昴。

没有「死亡」的自觉,就回到了与奥尔巴特决定比赛规则的时候。不想承认,但只能承认自己死了,而且──

「……死在本来不会死人的、捉迷藏期间。」

小手掌掩着嘴巴,昴试图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没什么特别的。赢得第一次捉迷藏以后,所有人为了第二次比赛离开旅馆,就这样。然后世界就暗转了。

而且注意到时,已经回到这里了。

「──假如要接受你的提议,就必须订好明确的规则吧。」

「哦,这话怎么说?」

在昴思考这些时,与奥尔巴特的谈判已经走入下一个阶段。

亚伯跟奥尔巴特的对话进展下去,将会是以决定好规则的前提下选择比赛方法。也就是说──

「──捉迷藏。」

是亚伯会这样决定的场面。

2

──之后,就是与奥尔巴特对「捉迷藏」的讨论。

而且内容自始至终都跟昴所知道的一样。既没有追加新条件,也没有删减掉必要条件。因此,比赛的内容必然也是一样的。

可是──

「怎么啦,兄弟?脸色很糟耶。」

奥尔巴特离开后,阿尔呼唤低头不语的昴。

这是在已经宣布比赛开始,奥尔巴特留下第一个提示之后。多亏了亚伯和阿尔,到这边的流程几乎都跟上一轮一样。

要说不同的地方──顶多只有昴几乎没有参与讨论吧。

会被担心很正常。但是,昴的混乱直到现在都还没收拾好,主要是因为「死亡回归」来得太过突然,带来的震惊过大。

「抱、歉。……那个,听你们说的期间,忽然就觉得疲劳涌上来。」

「喂喂,振作点啊,拜托了。跟因为缩小所以能力减半的我和米蒂安酱不同,兄弟的强项就算缩小了也还健在的吧?」

「我的强项……」

「当然!小昴的厉害之处在于脑袋很好!我哥也很厉害,但小昴更厉害喔?我就算胸部变小了也不会在意的!」

紧接在阿尔的勉励后,米蒂安也跟着输入自己的元气。

抱着露伊的她,拍拍自己扁平的胸脯。两人这副模样让昴瞪大眼睛,接着长吐一口气。

就如出言鼓励的他们所说,身体的大小不会大幅影响昴的活跃。即便个头变小也能起到一样的功用,所以应该要豁出去。

重新振作吧。昴鼓舞自己。为了面对以及跨越那场突然到来的「死亡」。

「……所以别那样瞪人啦。鬼面具的效果只要有『阻碍辨识』就够了吧。」

「目光恢复到多少可以看见周围了吗。但是,颇让人讶异。还以为你铁定是没察觉到这面具效果的白痴。」

「……就算你只是因为品味糟才戴那个面具,我也不讶异就是了。」

平淡提及有「阻碍辨识」的鬼面具,昴靠讽刺来恢复情绪。亚伯也收起看着没用之辈的目光,把嘴边的挖苦给咽下去。

幸好他反应如此,以及话题告一段落,昴刚好有另一个想要探讨的话题。

那就是──

「那个……奥尔巴特先生有没有可能撕毁约定,偷袭我们呢?」

「啊?意思是无视规则攻击我们吗?」

「嗯,就是这样。是的话很可怕……」

「──不可能。」

因为刚出旅馆就「死亡回归」,因此昴委婉地希望同伴提防奥尔巴特,但亚伯却直接予以否定。

这秒答速度让昴惊讶,亚伯则是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做出那种行为,对奥尔巴特没有好处。因此不可能。」

「可、可是!他可是想着要杀死皇帝喔!你也完全没料到他有那种想法吧……既然如此!」

「死后的名声,确实是我不会有的想法。但是,我能理解世上确实有那种执着,也知道有人想要那样。可是,先决条件跟这个不合。」

「──」

「以你的担忧为动机的人早就不是人了。──那叫『破灭愿望』。」

被鬼面具后头的锐利视线洞穿,昴感觉心脏缩了起来。其中,亚伯刻意在最后添加的见解,里头灌输了有别于以往的重量。

只是,被他这样冷静地剖析,昴也觉得净是可疑之事。

──毕竟,奥尔巴特曾经亲手杀死昴一行所有人。

可是,那是符合奥尔巴特内心道理的行为,即便无法对理由有共鸣,但能接受。因为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处在最糟的时机上。

一这样想,上一轮的「死亡回归」就没道理是由他来触发了。

毕竟事态进展到那边才杀掉昴他们,太奇怪了。

也就是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呐、呐~小昴,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外头?」

米蒂安盯着脑内乱成一团,千头万绪的昴看。

「哦哇!」眼前就是蓝色圆眼珠,昴不禁往后仰。「哇喔。」面对这样的反应,米蒂安反而是抓住他的手拉向自己。

接着──

「乖喔乖喔,小昴。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啊。」

把昴的头抱在胸口,米蒂安抚摸他的背。

感受她温柔的手劲与心跳,昴的焦虑与混乱被柔和溶解,嘴巴吐气。于是米蒂安问道:

「冷静下来了?每次我脑子乱糟糟的时候,老哥也会对我这样做喔~。老哥说,以前也有人对他这样做。」

「……感觉,冷静下来了。」

「嗯、嗯,那就好!那可以告诉我吗?小昴在担心外面的什么东西?」

即使变小了,米蒂安依旧心胸宽大。是很想甘于她的善良,但时间不允许。于是昴断断续续地说:

「就是,那个……旅馆外头,非常危险。我,觉得啦……」

「觉得外头非常危险?」

「没、没错。好像、有人、在暗算我们……」

米蒂安不住点头,倾听昴含糊不已的发言。

老实说,连自己都讨厌这种模糊的话。要是不说得更清楚,先不说米蒂安,亚伯和阿尔是不会认真理会的。

举例来说──

「刚刚,我们一出去旅馆,就死──」

──顿时,世界静止。

「──」

原本清晰的心跳声,消失在永远的尽头,连米蒂安那近在眼前的脸和呼吸,都去到了碰不到的地方。

一切都好遥远。

颜色消失,声音消失,时间的流逝也消失,自己的身体也失去自由。

就这样,不能出声和呼吸,甚至连眼球都无法活动。而有个可怕、恐怖、让人惊恐的东西,正从意识角落慢慢接近昴。

为什么要触碰禁忌呢?黑影像在叹息,缓缓靠过来。

为什么忘了这点呢?黑色细指流畅地滑进胸腔。

为什么要重蹈覆辙这么多次?「魔女」用覆盖一切的声音,说。

『──我爱你。』

好久、好久以前听过的声音,将昴拉进地狱。

心脏被紧握,剧烈疼痛撕扯无法动弹的身体。折磨、蹂躏、凌辱。──好让昴牢牢记住,别再忘记。

然后──

「小昴?」

蓦地,声音、颜色和时间的流逝恢复,身体也可以动弹。

恢复后,全身血液再度重新流动,米蒂安柔和响荡的心跳被自己吵杂的脉搏给盖过。恐怖支配昴的灵魂。

碰触禁忌而惹「魔女」生气。犯下这蠢事,昴只能诅咒自己。

为什么,要做出主动投奔那种痛楚与苦痛的行为?

绝对不可以对别人透露「死亡回归」的任何情报,为何忘记这项铁则?一旦那样做,「魔女」就会惩罚昴。──不对,如果只惩罚昴倒还好。

「真危、险……」

喃喃自语的昴,确认抱着自己的米蒂安,和旁边的亚伯、阿尔、塔立塔跟露伊都平安无事。

──说出「死亡回归」的存在所带来的最大惩罚,就是身边的某个人会代替自己受罚,甚至被夺去性命。

爱蜜莉雅就曾经受罚而香消玉殒。在那之后,昴明明都有严加警惕自己,避免犯下相同过错才对。

这次运气好。而且这场赌博,不该把任何人卷进来。

「米蒂安、小姐……谢谢。我没事了。」

「真的吗?总觉得,你看起来比刚刚还要难受……」

「假如只有我难受,就是最好的状况了。」

逞强回答后,昴脱离米蒂安的拥抱。为了不让心地善良的她遭遇危险,可不能一直这么狼狈。

就算是拙劣的言语,为了挽救同伴性命,就必须全力以赴。

「抱歉讲了奇怪的话。不过,觉得外头有危险是真的……」

「既然如此,要怎么做?窝在旅馆里没法跟奥尔巴特比赛。要是不能取胜,你们就会维持缩小状态。那是你的期望?」

「──呃,这个嘛……」

「慢着慢着,唉呀唉呀。亚伯酱,别那么咄咄逼人嘛。」

害怕「魔女」妨碍,昴讲起话来变得极为保守,但亚伯的追问很锐利,阿尔忍不住就介入调停。

「冷静点。一睡醒就发现自己变小,又被坏心老爷爷欺负,所以兄弟也很混乱。但是兄弟突然口出奇言,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蠢货。口出奇言这点我不否认,可是现在状况不一样吧。」

蒙面男和面具男,两个藏头遮脸的家伙彼此互瞪。由于看不见他们的表情,所以紧张感更甚。

只是听了阿尔的袒护,昴忆起与亚伯以往的种种。

尽管认识来往并不久,但瓜拉尔的「无血开城」战术,让人觉得亚伯有倾听意见的肚量。不过那是因为之前自己能说出帮助他的意见与想法。

因此,这次若也想要推进话题的话──

「我、我!知道『眼皮子底下』在哪里!」

「什么?」

昴举起手大声这么说,亚伯诧异地看向他。

恐怖鬼面具底下的恐怖目光,让昴咬紧牙根。别说争吵了,只是被瞪就示弱是不行的。

此时──

「先讲清楚,亚伯酱。这边要是不听兄弟的意见,那带兄弟来就没意义了。是说,假如你要瞧不起兄弟,我也会不爽喔。」

压低声音的阿尔边说边站到昴旁边。

虽然低沉,但也只是少年的嗓音,可是足以表明他是认真的。他这样耸动的表态,令亚伯视线中的热度冷却下来。

──平常很少去注意到,但亚伯跟阿尔的关系非常浅薄。

原本,阿尔会跟着来魔都,就是因为他说要帮助昴。而且跟昴同为露格尼卡王国人的他,并不执着一定要让亚伯回到帝位上。

硬要说的话,阿尔的主人普莉希拉还比较期望──

「这个充满讨厌回忆的国家,最上位的人是谁,我都没差喔。」

「哦?」

「等、等一下!等一下,不要这样!不可以吵架!是我不好!」

两人互瞪的视线越来越凶狠,反而是昴先受不了。

昴挥舞双手挤进他们中间,试图阻止同伴阋墙。结果这样的诉求,是塔立塔率先点头同意。

「说的对。就跟昴说的一样。我们中了敌人的陷阱,这里是敌营正中央。所以要比之前,更提高警戒……这很重要吧?」

「对啊对啊!人家也赞成小昴和塔立塔酱!要是变得更小怎么办?所以说,大家都要小心!对吧?」

「呜──!」

塔立塔赞同后,米蒂安也跟进,露伊也顺势举起双手。

「各位……」女性阵营的反应,让昴感动不已。先不提露伊,至少成功唤起米蒂安和塔立塔,还有阿尔的警戒心。

问题在于,迫近的「死亡」以这点警戒来说是不够的,不过到时昴也只能挺身救大家了。

「所以?」

「咦?」

「所以,你想到的『眼皮子底下』在哪?」

也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昴放心了,亚伯淡淡地重启打住的话题。

斜瞄阿尔对此不满地咂嘴的样子,昴重新面向亚伯。

反正这个皇帝陛下的待人能力低下,又不是现在才开始──

「等到身体恢复原状,你最好要有被阿尔揍的觉悟。」

姑且先跟他提醒一下远比离开旅馆更久远以后,最该注意的事。

3

「对喔,那么……就是『视野良好的深渊』吧。」

「慢着,老爷爷!……可恶,已经不见了!」

踩着窗框探出身子,奥尔巴特的身影被魔都的市容吞没。

阿尔连忙要追上那个身轻如燕的怪老头,但等他抵达窗户时,老练的西诺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昴,那个男的,这次躲在哪……」

「嗯嗯,小昴会知道吧?你知道的吧?」

顺着相同的发展,一下就看穿奥尔巴特第一个藏身处的昴,被塔立塔和米蒂安她们投以期待目光。

但很遗憾的,第二个藏身处「视野良好的深渊」,还没有答案。

本来这个答案,必须要所有人团结起来一起解开──

「欸,怎样,亚伯酱?兄弟有做出成果来吧?」

「有做出成果一事,值得好评。」

「……就这样?」

「没时间犹豫了。哪还有什么。」

「……这样啊。」

两人之间还微妙地带着方才互瞪的紧绷感。

话虽如此,亚伯态度不变,紧咬不放的一直都是阿尔。而对方丝毫不打算理睬他的愤怒,于是形成了独角戏状态。

不管怎样──

「说到视野良好,会想到高处吧?」

「可是,深渊算是洞穴吧?洞穴不是位在地面吗?」

「两位的思路都不错喔。再来是……对了,亚伯会不会想到人多的地方?」

大家提出想法推理奥尔巴特下一个藏身处的期间,昴刻意提及上次没能顺利执行的亚伯策略,并把话题抛给他。

可是面对昴的问话,对方却沉默得很不自然。

「喂,亚伯?怎么了?」

「──。你的想法没错。假如有很多人,而且是很多外地人进出的地方的话更好。就在那边召集人手。」

「人手?喂喂,莫非你……」

亚伯沉默了一下后接着这么说,阿尔听了厌烦地回应。

昴在上一轮没听说他想去酒馆的目的──在得知是要召集人手后,昴也理解到亚伯幼稚的「捉迷藏」对策。

「寻人基本上靠的是人数。在跟奥尔巴特确认规则时,没有禁止雇用人。既然如此,就没理由被抗议。」

「哈哈!狗屁道理……不过,在那之前,东西咧?雇用人手需要钱吧?」

「早准备了。塔立塔。」

「是。请。」

阿尔指出问题点后,亚伯点头,命塔立塔拿东西过来。

那是从疾风马车厢内搬下来,带进旅馆里头的行李之一。有锁头的包包,防盗措施看起来比其他行李还严密。

「离开瓜拉尔前,我要迪克尔打开市政厅金库。这是获得他人协助最有效率的方法。不可能不采用。」

「……想得有够周到。」

阿尔语带气恼,亚伯耸肩以对,令塔立塔携带包包。

雇人是亚伯的方针,为此还准备好所需的资金,这样一来也没必要刻意反对吧。──目的地就是外地人聚集的酒馆。

就这样,大家都穿戴好外出装备,问题在于到旅馆外的流程──

「避开正门,从后门出去吧。」

亚伯这么说,昴大感惊讶。

突然提出与先前态度相左的意见,想当然耳,其他人也都很吃惊。

「啊咧?亚伯亲,这代表你相信小昴说的话啰?」

「有所警戒是再好不过。既然都可以锁定奥尔巴特的所在地,那他的建议也有参考的余地吧。不就只是这样吗?」

「……不只阿尔的拳头,你也要小心我的。」

「哼。」昴含恨告知,亚伯只是嗤之以鼻。

「有打算认同兄弟的功绩了呢。」

「……似乎是。不过,他之前就这副样子了。」

不知为何,亚伯说的「信赏必罚」的态度也让人怀疑。

只要明白他的信条,也就能明白如何跟亚伯应对进退。没错,昴本来也这么认为过,现在却简直像在重新学习跟亚伯的相处模式。

「话说回来,真亏你知道老爷爷的下落。──简直像是看过攻略本。」

「攻略本啊,好怀念的词汇……。有那个的话会很方便,但完全没那种东西。我只是活用经验罢了。」

「经验?捉迷藏的?」

「类似的啦。就之前……之前?」

被探问发现奥尔巴特的方法,苦笑的昴思考停滞。

之所以会认为奥尔巴特躲在一开始的房间,是因为熟悉那种发展。而那种发展,应该是在这之前有人展示给自己看过。

因此,捉迷藏开始后,才会第一个就想到这个可能。

可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嗯~呜~」昴边呻吟边努力回想。

「喂喂,这么健忘?明明返老还童却像个老人家哟,兄弟。」

「健忘……」

「是那个谁吧?既然有人做过,八成是兄弟身边的某人。像是銀发姑娘啦或是一直带在身边的萝莉子……」

「──碧翠丝!」

「呜喔!」

昴猛然抬头、用力叫出声,吓得阿尔肩头一颤。

可是昴没空安抚他的惊讶。这也难怪。

「别开玩笑了……」

昴愕然地低语。但怎么想,这都很奇怪。

碧翠丝,碧翠丝。自己的搭档,惹人疼惜的可爱大精灵。她对昴所做的第一个恶作剧,就是自己看穿奥尔巴特的线索。

假使第一回比赛有功,那也是跟碧翠丝一起赢取的功劳。

然而,刚刚却想不起她,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昴!阿尔!请过来一下!」

惊愕不已的昴,突然被塔立塔厉声呼唤。

忍不住抬起头,正从旅馆后门观察外头状况的塔立塔,美丽的侧脸上带着强烈的警戒心。

其警戒的原因,只可能是上次袭向大家的「死亡」──

「──我们被包围了。敌人,恐怕将近百人。」

「──嗄!?」

──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听了她的观察报告后,昴的脑子里浮现这句话。只是就连这句俗谚,也没考量到敌我数量竟会如此悬殊吧。

有料想到威胁逼近,但没想到敌人数量快破百──

「将近百人!?」

「是,至少有那么多。有可能还会增加。」

阿尔吓到破音,塔立塔则是冷静回应。

塔立塔原本给人不擅长应付突发状况这种印象,因此她现在的反应让人意外。但正因状况如此,所以冷静的人越多越好。

敌人的存在以及自己脑袋的状况,对可以混乱的空间很多的昴而言更是如此。

「只是包围吗?发动攻击的迹象?」

「现阶段,还没有。说不定是在等同伴集合……」

「──没有发动攻击,是因为我们没有满足他们要的条件。」

摇头否定塔立塔的推测,思索在亚伯的黑瞳里交错。

但是,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几秒钟后,亚伯按着鬼面具的额头,转头看向昴。

跟鬼面具无关,那眼神让昴感到压迫而屏息。

「──外头的人,要怎样才会攻过来?」

「咦……」

这个问题,令屏住的呼吸失去去处。

「快回答。外头的人,攻打这里的条件是?」

亚伯重复询问诧异到回答不出话的昴。

脑子好不容易理解问题的内容,但即使理解了,却给不出答案。

毕竟,不知道的事要怎么回答?外面的人怎样,自己怎会知道。

「回答啊。」

踩踏昴的焦虑与混乱,亚伯再三询问。而且看对方答不上来,他就着鬼面具的愤怒样貌抓住男童的肩膀。

「快回答!菜月•昴!」

「我、我不知道!要是出去外面,就会突然遇袭……就这样子!」

被威胁的昴回答后,连忙按住自己的胸膛。

又在冲动下说出透过「死亡回归」得知的情报了。害怕触犯禁忌的惩罚再度降临,但却什么都没发生。

周围的时间没有停止,也没有出现用痛楚惩罚自己的魔手。

不过,取而代之的──

「呜──!」

露伊像要保护昴,边低吼边挡在两人之间。

她敲打抓住肩膀的手,恶狠狠地瞪亚伯。对方不快地看过去。不过马上就来了个强力同伴米蒂安,站到露伊这边。

「亚伯亲!不可以欺负小昴!我会跟老哥告状喔!」

「……我做了什么得被妳告状?真要说的话,我只是让他吐出必要情报而已。」

不觉得有错的亚伯,如此回应米蒂安的谴责。「讨厌!」这态度让米蒂安鼓起脸颊,但昴无暇顾及她。

真不敢相信自己被亚伯疾言厉色要求,竟然就完全被吃得死死的。不仅如此,被他的气势逼迫,自己感受到的是无法说出口的抗拒,以及确切的恐惧。

那样子,简直是──

「简直就像大人跟小孩的互动。而且不单是外表看起来像而已。」

在昴按住胸膛低头时,旁边的阿尔不爽地说。

这是他对刚刚昴跟亚伯的互动所产生的直接感想吧。可是,那个大人与小孩的互动说法,冰释了昴心中的大疑问。

自己从亚伯身上感受到的恐怖,源自于大人与小孩的力量差距。

不单外表,仿佛连内在都逐渐「幼儿化」──

「──听着。我大致猜到是谁布局的。」

「──!真的吗?」

就在昴的疑问冰释的同时间,亚伯也靠自己的思维做出结论。

这番惊人发言惹来阿尔反问,亚伯朝大家竖起两根手指。

「首先,能在魔都准备百人阵仗的家伙,本来就有限。在这个时间点就只有两个……皇帝一行人,和这次的主使者。」

「照你的说法,假扮亚伯酱的一行人不算在元凶之内,理由是?」

「假如是奇夏化身的皇帝命令的,就跟奥尔巴特的行动相矛盾。」

亚伯断定地说,其根据是奥尔巴特的言行,这点令人信服。

假如,外头那一百人是假皇帝的部下,那不得出手的命令就会被撤回。这种情况,奥尔巴特应该会喜孜孜地抓起昴这伙人,加以拷问。

「是可以懂,虽然是很讨厌的信赖感……不过,搞不好对方会用一些狗屁道理来带过呀?」

「那我就问:你们认为我有可能做那种事吗?」

「不可能。」

塔立塔回答,身旁的阿尔虽不情愿,但也跟着摇头。

这是假皇帝会有的困境──他不只是化身为亚伯,连判断基准也跟皇帝亚伯一样。也就是说,本尊不做的事,假皇帝也不能做。

亦即假皇帝,必须一直扮演心胸狭窄的皇帝。

「可是,如果亚伯亲的替身不是敌人……」

「嗯,那就会是另一边动的手脚吧。对亚伯酱来说,那边才是主使者。」

米蒂安和阿尔都看着亚伯,寻求答案。于是,除了不懂看状况的露伊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自然集中在他身上。

在注视下,亚伯竖起的两根手指,折起一根。

「奥尔巴特开出的条件,外头近百名的刺客……若要问谁有资格在棋盘上摆出这些棋子,可能性自然有限。」

「所以,聪明的亚伯酱的看法是?到底是谁想要我们的命──」

「──卡欧斯弗莱姆。」

用手指聚集目光,亚伯道出对峙的敌人大名。

但是,即便搜索这个名字,脑子里也无法浮现对方的脸。

这也难怪。毕竟,卡欧斯弗莱姆不是人名,而是都市的名称。

「卡欧斯弗莱姆……也就是魔都居民。既然不是皇帝的谋略,那找不到其他可以在这都市里动员百名战力的人选了。」

跟傻住的昴他们不同,亚伯已经检视过所有可能性了吧。

相较于理所当然接受敌人身份的他,昴好不容易才跟上这想法。说起来,这要是事实的话可就麻烦大了。

假如等在外头的是居民,那策动他们的幕后黑手就是──

「是夜鸣酱,派人攻击我们吗?」

「……很难想做是其他人吧?说到底,知道我们是谁,有理由攻击我们的家伙,没有其他人了。」

「……亚伯呢?你怎么想?」

以魔都卡欧斯弗莱姆的居民为棋子并加以策动的人物。当然,这条件第一个让人联想到的,就是魔都支配者夜鸣•魅时雨。

但是,虽说她跟奥尔巴特一样──不,她的心中所想更难猜出。认同昴他们为使者的她,会去做这种取巧之事吗?

抱持这样的疑念询问后,亚伯用手指轻敲鬼面具额头。

「难以认同。」

他回答。

这简短过头的答案,很遗憾没法让昴他们接受。感受到这氛围的他,边叹气边说:

「亲笔信。昨天让你们送出去的亲笔信,大意是要赏赐她想要的东西。」

「那个大姐想要的东西……也就是皇妃的位置?」

「亚伯亲的新娘?」

一提到亲笔信的内容,阿尔和米蒂安就你一言我一语地问。

按照昨天的对话,夜鸣想要的是「皇帝」,而且不必一定要是亚伯,只要是有「皇帝地位」的人就可以。

因此,假如上头写着要给夜鸣想要的东西,那应该就是皇妃的地位。

「这种事,用信跟她讲了又能如何?」

「少用你的标准矮小化问题。──给予那个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召见我们到城堡。可是现在却派一群人进攻,怎样想也没道理。」

「哦~有可能是讨厌嫁给亚伯酱,厌恶到想杀人的地步……」

正因为直接说话是这种态度,因此昴认为他趾高气扬接待结婚对象的可能性也非常高。

可是,亚伯却是鼻子喷气,耻笑他们这样的想法。

「有必要就做。感情本来就是次要的。我又不是普莉希拉。」

「我是觉得论麻烦程度,那个大姐跟公主可是有得拼耶!」

这点昴也赞成,普莉希拉和夜鸣都很可怕。

但因为亚伯说得十分肯定,让人忍不住觉得也有道理。──而且,回想昨天夜鸣说过的话,也确实如此。

『奴家好歹是魔都的主人,在侍从面前不会撒谎的。』

讲了那种话并订下约定,因此很难想像夜鸣这种自尊心强的人会单方面推翻前言。不如说,她要动手的话,感觉会是正面宣战然后再进攻的类型。

「奇夏也好,夜鸣•魅时雨也罢,都没理由派刺客来。但是,状况显示敌人是魔都居民。因此──」

「敌人,是卡欧斯弗莱姆吗……」

「正是。」

亚伯点头肯定,其他人的想法也终于追到他的境界。

尽管追上了,但也知道依现状无法得出更多答案。

而在这推想的期间──

「──外头快要失去耐心了。怎么办?」

持续警戒外头的塔立塔察觉到安稳濒临极限,询问是要进还是退。

亚伯说的攻打这里的条件──意思是对方进攻是有条件的,目前的条件可以想定是我方外出。可是,既然对方早已做好攻打这里的准备,那就不知道何时会硬闯进来。

因此,一方面为了破除僵局,昴他们必须脱离旅馆。

只不过,毫无策略就跑到外面,会跟上次一样落得殒命的下场──

「──塔立塔,去引开他们。」

「亚伯!?」

此时,亚伯说出来的,是恐怕会让人觉得最为残酷的指令。

被点名的塔立塔面颊一僵,昴则是尖嗓指责亚伯。但是亚伯无视他的抗议,视线继续朝向塔立塔,重复指令。

「大闹一番,引开外头的人的注意力。我们趁隙逃到外面。」

「亚伯酱,我知道你想说的,但应该有更好的方案……」

「没有。这是以现有的手牌所能打出的最佳方案。假如你们没有变小,是还可以摸索其他方法。」

「最后那句是多余的!」

「啊呜──!」

担心塔立塔安危的阿尔说的话被亚伯无情顶回去。

冷酷到昴咬牙切齿,连带的露伊都显得义愤填膺。可是,对于大家的反应,当事人──

「──不,我明白了。我来吸引外头敌人的注意。」

「塔立塔小姐!再怎么样都……」

塔立塔摇头,决定接受亚伯乱来的命令。

可以的话,想用更好的策略来换取她的安危。但现在的昴脑中浮现的,只有对外头危险非凡的敌人的警戒与不安。

「塔立塔,行李给我。之后我们要用到。」

「请。我会尽量引开他们,还请趁隙逃脱。不过我想没时间打信号……」

「用不着。这点交由米蒂安判断。」

「咦?我?」

亚伯接过塔立塔扛着的包包,改由自己来背。接着他的下一步计划点名米蒂安执行,当事人惊讶得圆睁眼珠。

看向米蒂安后,他点头,道:

「没错。即便缩小了,还保有观察机会的目光。在这当中妳最适任吧。」

「嗯~知道了。我会仔细观察的!塔立塔酱也要小心喔!」

「好的。」

话题撇下昴,一股脑地进行。

亚伯姑且不论,塔立塔和米蒂安未免胆识过人。特别是塔立塔,被托付的任务最是危险。

「那么,我走了。」

握紧弓的塔立塔,手碰后门门板。身后的昴按捺不住,叫出声来。

「塔立塔小姐!那个,请、请不要死……!」

「──」

多么直接顺口的话,昴都厌恶起自己了。

既然没法给予有用意见或必胜策略,至少要给她勇气。

但是说出口的,却是发抖的恳求。──不过,塔立塔的眼神微微缓和了。

「嗯,待会见。」

浅浅一笑后,她的身躯即如弹射般冲到外头。

在那之前,亚伯朝着准备冲进敌阵的她给予最后的话语。

那就是──

「塔立塔,用不着放水。使出真本事。──只要还受『魂婚术』影响,这个都市的人就没法被轻易杀死。」

他脱口而出的不是鼓励或是必胜策略,而是毛骨悚然的忠告。

4

──一踏到外头,敌意就迅猛膨胀。

以褐色肌肤品尝敌意,塔立塔眯起眼睛,一口气看清左右两旁。

对于在密林中以狩猎维生的「貅德拉格之民」而言,瞬间掌握地形与状况是最低程度的必备技能,塔立塔也不例外。

──不,塔立塔可是被姐姐米杰耳怛托付族长之位的人。

因此,即便在族人当中,各种技能都必须比其他貅德拉格更优秀。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啊。」

喉咙深处微微弹气,塔立塔掌握了投向自己的敌意数量。

周围有战意的人大约百人,可是冲出后门后看到的敌人不到二十。姑且先射他们的脚──

「──不。」

使出真本事。离开旅馆前,亚伯给的忠告掠过脑海。

亚伯是个傲慢的美男子,满足了米杰耳怛会喜欢的条件,却不是自己擅于应对的人。没什么坚持的自己很容易被带着走,每次一对上姐姐或亚伯这种个性的人,自己就没什么机会表达意见。

因此,对塔立塔而言,会听自己说话的对象比较好。特别是自己需要花时间来统整意见,被催促的话经常会头晕眼花。

以这样的观点来说,留在瓜拉尔的浮洛普还比较──

「──!我在想什么。」

瞬间羞红了脸,塔立塔似在泄忿般拉紧弓弦。

在刹那间同时搭上弓的箭矢有三支,以纤细的握法改变角度,各自瞄准不同猎物的脖子或要害射出,贯穿。

──即便是同胞也无与伦比,塔立塔的弓术在此发挥本领。

「狩猎,真不错。」

不需要跟人说话,所以很适合自己。

猎物并不希望塔立塔说话。塔立塔也不希望跟猎物心意相通。若要说算得上是对话的对话,就只有箭矢的会敌行为。

而且不论结果是生是死,都没必要出现在话语的尽头。

「──哦哦哦哦!」

发出勇猛咆哮,跟倒地的男子们交替的新敌人冲进小巷子。

跑在前头的是身高超过二米的巨大牛人。头顶上长有粗短角的男子宛如要辗过塔立塔似地直冲而来。

巷子狭窄,左右两边无处可逃。做出这判断的塔立塔立刻往前奔驰。

「嘎嗄!?」

没想到对方会朝自己冲过来,牛人惊愕到目瞪口呆。塔立塔用鞋底踢碎他的脸,以淌鼻血的男子为施力点,高高跃起。

在空中旋转的她,身体越过左右两边的建筑物,来到高处。

──在旋转的三百六十度视野中,包含方才没完全看清的背后,一口气确认到建筑物阴影处、屋檐上以及都市处处都有的平台上的敌人位置。

「箭不够呢。」

她边说边用手指抓取箭筒内的箭矢,以令人眼花撩乱的速度如怒滔般进行三连射,削减敌人。由于箭矢数量不足,就仰赖长年的直觉,优先射杀力量强大的人。

从站姿、架式、身体僵硬度和表情,在一瞬间鉴别出来──

「呜哇啊啊啊──!?」

结果,疯狂肆虐的箭矢如暴雨倾泻,被射中的人纷纷倒地。

遵照亚伯的忠告,每支箭都命中要害。所有人不是胸口或脖子,就是眼睛或嘴巴受到致命伤。倒下的敌人应该有三十名。

不过,因为箭矢耗尽,接下来必须边逃边回收用过的箭──

「……这有点,在料想之外啊。」

落地后想接近下一个猎物的塔立塔,止住脚步。

塔立塔是猎人,至今夺走过数不尽的野兽性命。虽然形式有点不同,但射穿生物要害的手感在弹动弓弦时就可以得知。

凭藉这方面的经验,塔立塔确信自己杀死了敌人。

「呃、呃……」

然而无人失去性命。每个人都呻吟着站了起来。

就算没死,应该也无法战斗。光是能起身就已让人意外。但是,站起来的敌人别说濒死了,连战意都没失去,目光炯炯瞪着塔立塔。

另外,他们紧盯塔立塔的眼睛,产生变化。

「那个,到底是什么?」

塔立塔询问皱着眉头站起来的牛人男子,但对方没有回答,可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太过异质,叫人目不转睛。

──因为他的右眼,被红通通的火焰覆盖。

眼睛烧起来的,不单是这个牛人。

被塔立塔射穿而倒地的人,除却左眼和右眼的差异外,每个人都有一只眼睛燃着红色烈焰,恶狠狠地盯着她。

而且眼睛在燃烧的,不是只有被她射杀的人。

为了包围现身的塔立塔,慢半拍赶到的人眼中也都带着红火。是真的在燃烧,而且还散发火星的火焰。

更让人惊讶的是,那股火烧过敌人受伤的地方后,使之痊愈。

连牛人被踢碎的鼻梁,其他人被贯穿的伤口,全都愈合了。

「……叮嘱,有点不够清楚呀,亚伯。」

眼前的光景和亚伯方才的忠告重叠起来,塔立塔吐气这么说。

按照亚伯的说法,他应该至少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既然如此,真希望他能用更简单易懂的说法给予建议。不过──

「我的任务是诱饵,不是歼灭敌人。」

因此,专注完成自身任务这点,可说是很顺利。

再来就是──

「……箭,折损了呢。」

被射杀的敌人,纷纷折断从身上掉下来的箭矢。回收箭支的如意算盘被打乱,塔立塔擅长的弓术因此被封印。

但是,要说她因此失去攻击手段,可是大错特错。

「狩猎,也可以用短剑和投石索。」

塔立塔边说边压低身子,用收纳在礼服内侧的短剑以及箭矢用尽的弓摆开架式。

为了完成任务,塔立塔的战斗才刚要开始。

5

趁送出门的塔立塔奋战之际,一伙人趁隙从旅馆后门逃脱,穿过巷弄。

在近百敌人注意塔立塔的期间,边祈祷不要被发现,边拚命地跑啊跑,一直跑──

「──停。似乎摆脱旅馆附近的人了。」

「──!」

跑在前头的亚伯出声,昴于是前倾身子停下脚步。

心脏用力跳动,肺部痛到高呼氧气不够。途中好几次都差点跌倒,但为了不要白费塔立塔的努力,所以还是竭力奔驰。

多亏如此,所有人都没有脱队,全都逃进了没有人的小巷里。

「塔立塔酱不要紧吧。虽说她比我想的还要能动。」

「哈吁、哈吁……嗯,很厉害。跳起来飞得高高的,又啪咻啪咻地攻击……」

「兄弟,你是故意这样的?还是说……」

「──?故意怎样?」

调整紊乱的呼吸,昴歪头思索阿尔问的话。

自己没有要讲什么奇怪的话。就跟米蒂安一样,只是回顾塔立塔的奋战模样而已。──事实上,塔立塔的放手一搏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晚熟又老实的她,不知道功夫在貅德拉格之中排名第几,但够让昴了解到平常太过小觑她了。

可是,仔细想想也难怪。

塔立塔可是被亲姐姐,也就是前任族长米杰耳怛钦点为接班人的人选。而在全员皆为武斗派的貅德拉格之中,无人反对此事。

只是,即便塔立塔那么强大──

「……那些人,为什么被箭射中了也没事?」

包围旅馆的百名敌人与塔立塔之间的战斗,虽然只看到一部分,但光是那样就足以察觉对手有多异常。

受到攻击还没倒下的顽强,以及无法用是亚人族这点来解释的强韧肉体──然而每个人的穿着打扮又都是普通的市井小民。

而且,没有人穿戴武器或防具,这是最诡异的地方。

「照这样子,塔立塔酱迟早会被抓住。我们不回去救她好吗?」

「不需要。相信塔立塔的目光吧。她打从骨子里就是猎人……应该擅长撤退与逃跑。不如说,碍手碍脚的人回去只会增加死人。」

「……是说,亚伯酱好像对那个,心里有底喔。」

斥退担心塔立塔的米蒂安,亚伯讲述严厉意见后,阿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他讲的当然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在马路上跟塔立塔大战的刺客们的眼睛──也就是每个敌人的某一只眼睛必定会有的红色火焰。

「叫什么去了。记得是,昏昏……」

「──『魂婚术』,曾在古代文献中出现的字眼,是如今应该已经失传的秘术。」

「失传……意思是没有纪录啰?可是……」

「这秘术的使用者,恐怕是夜鸣•魅时雨吧。──假若真是如此,这行为没法说是正常人所为。」

双臂抱胸、背靠墙壁的亚伯,以沉重音色谱出自己的推测。

没法说是正常人所为。到底那个听都没听过的秘术「魂婚术」能带来怎样的效果──

「亚伯,少那边装模作样了。『魂婚术』是啥鬼……你隐瞒太多了!这可不单单是你的问题耶!」

血气上冲的昴,大声顶撞靠墙的亚伯。

那些居民眼中的火是不能看漏的东西。那股火红,正是在上一轮「死亡」的瞬间烙印在昴意识中的仅有资讯。

也就是说,那些刺客们无疑就是昴他们的「死亡」原因──

「所谓的『魂婚术』,就是连结术者与对象之灵魂的秘术。灵魂被连结的人会因联系而共有力量的一部分,使得当事人得以发挥超越容器的力量。」

是昴的气魄奏效了吗,亚伯终于吐露相关知识。只是措辞很难懂,令昴瞪大眼睛。

「这样讲的话就懂意思了吧?──术者夜鸣•魅时雨与组成这魔都的所有一切都透过灵魂连结,并缔结了契约。」

「什……」

昴要求更简单的说明,亚伯给的是「契约」这个单字。

那对昴而言是切身有感、具有非常重要意义的誓言。而按照刚刚的解释,就成了光是想像就很恐怖的现象──

「──夜鸣•魅时雨让自己的灵魂,跟都市的一切联系在一起。因此都市居民各个都拥有特权,能够行使她一部份的力量。」

「哪有、这种事……」

「所以我刚刚才说,这行为没法说是正常人所为。」

阿尔为这难以置信的话感到震惊,亚伯则是如此总结自己的推论。昴也跟阿尔受到同样的冲击,并做出同样的意见。

连结自己与对象的灵魂,「魂婚术」就如亚伯所说,跟契约──精灵术师与精灵之间缔结的契约关系很类似。

假如灵魂=欧德的说法成立,或许就能说昴跟穿晚礼服的可爱女童──碧翠丝是以「魂婚术」相连结。

爱蜜莉雅则是可以说与灰色小猫帕克连结。

「可是,那是一对一……」

「这正是夜鸣•魅时雨异常的地方。」

贴近昴心中因惊愕而微微龟裂的想法,亚伯深深点头。

他的声音里头没有恐惧或嫌恶,就只是淡淡陈述事实。这是完全把感受交给听者去定夺的表达法,也因此昴的心头变得沉重无比。

「虽说是灵魂的一部分,但连结对象越多,作为基础的术者灵魂也会被撕得更细碎。令人意外的是,与不特定的多数人连结还能保有自我,其精神力非比寻常。抑或是……不,那终究是不可能的吗。」

最后的部份藏在自己内心,亚伯结束了对「魂婚术」的推论。

这说明骇人无比,昴也觉得昨天直接打照面的夜鸣是个恐怖的人。

──跟大量的人,共有自己的灵魂。

以昴来举例,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分给碧翠丝以外的许多人。当然,有些人是可以放心把灵魂交出去跟他们共享的。

像是在这里的米蒂安和阿尔,就不会作恶吧。但要是被问愿意分给亚伯吗,就会让人想闹别扭说不要。

其他还有──

「呜……」

「──啊。」

捏着昴的衣䙓轻轻发出怪声的人,夺走昴的注意力。

金色长发绑在脑后的露伊,乖乖地陪着一行人上演逃脱剧到这里。──不对,不单如此。

露伊意外地很听话,几乎没有闹脾气或胡闹。她听从吩咐,尽量不扯大家的后腿。

更甚者,现在她会捏着昴的衣服,不是因为自己不安或胆小,更像是在找方法安抚不安的昴。

「妳……」

是个讨厌的家伙,可怕的家伙,不可原谅的家伙。

对这点一直深信不疑,从来没想过要改动念头。

一同被扔到佛拉基亚帝国,之所以没有当场抛弃她,在于雷姆非常宝贝她。

就连现在都是因为不想被雷姆讨厌,才勉强跟她在一起。

可是──

「啊啊,可恶!完全搞不懂啦!」

「──!」

面对身旁的露伊,无法言说的情绪困扰着昴。

不过思绪被阿尔粗暴烦躁的话给打断。阿尔用小小的脚用力踢巷子里的墙壁,又搔抓自己的脖子。

「说实话!到底是不是『魂婚术』,敌人是不是夜鸣大姐,奥尔巴特老爷爷有没有说谎,根本就没法知道啦!」

「阿、阿尔……?」

滔滔不绝的怒骂,让昴觉得不像是平常的他,不禁感到愕然。

他本是个像柳树一样,遇到任何难题都搪塞应付过去的人。讲好听点就是性格吊儿郎当,但现在的他完全不见那样子。

而且焦躁不耐的阿尔,还逼近亚伯。

「你打算怎么办,亚伯酱?这样下去我可不奉陪喔。丑话说在前头,比起帮亚伯酱复辟,我有更优先要去做的事。所以……」

「我对你的期望不感兴趣。但是,有方法可以确认。」

「确认,是确认什么?」

「那些家伙的强韧度,是否为『魂婚术』造成。」

朝逼近自己的阿尔这样说的亚伯,指向巷子外的马路。

昏暗巷弄外的马路上,几乎感觉不到有人,只有零星可见的棚子和两旁没有人的空屋。

虽然不觉得亚伯有具体指向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是要……」

「──任意挑选一个路上行人攻击。要是伤口愈合,就代表受到『魂婚术』影响。不然的话,就能删去使用『魂婚术』这个推测。」

语气平淡,亚伯讲出让人无法置信的提议。

也就是无差别伤人,只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这种提议太过愚蠢,昴忍不住怒上心头。

「这种事──!」

「──拒绝的话,你打算怎么做?你能提出替代方案吗?」

昴反射性地回嘴,却被亚伯先用唇枪舌剑打到溃败。

仿佛被鬼面具后方的黑瞳看穿心思、肤浅被嘲笑,使得脸热了起来。但是,不可以默不作声。不想闭嘴然后退下。

「用、用不着随便攻击别人,也有其他方法……」

「有的话但说无妨。若是值得考虑的方案我会采用。──不过,期待现在的你能办到,可能太残酷了。」

「那是!」

「──你,畏惧出现更多牺牲。」

冷酷声宛如要切开般贯穿一头热的昴。

简直有如真的感受到被刺穿的痛楚,昴愤恨咬牙低下头。

讨厌牺牲。同伴不用说,就算是敌人,也希望死伤的人数越少越好。但这样想,却被逼着承认自己太过天真、青涩和软弱。

「可是,那样为什么不行?」

「这并非否定,只是事实。倘若要把自身的期望实现到最大,就必须要有相对应的智谋与实力,不足的话就只能削减期望并妥协。这就是你讲过的无血开城中,发生的过程与结果。」

「──」

「既然不希望出现死伤,就要有能吸引该结果的力量。──假如你是真心期望却吝于付出,未免自相矛盾。」

被人说吝于付出,昴的心剧烈震荡。

不明白亚伯的用意,但是鬼面具下的双眸紧盯昴,试图从昴那无从比较的软弱双眼里,找出真心。

不懂。真的不懂。他说的自己吝于付出,究竟是什么?

即使拚命思考,憋住涌上来的泪水,却还是挤不出任何答案。

用短手短脚和小小的肺,没办法像塔立塔那样又飞又跳。连武器鞭子的握柄都太粗,重到无法使用。

尽管如此,假如不希望伤害人,那么──

「──只要受伤的是我,就行了吧!」

脑内乱成一团,昴朝亚伯这样怒吼。

力量不足,思虑不周,这些问题昴全都知道。早在身体变小之前,这些问题就一直存在。

紧闭的双眼深处,有热热的东西涌出。

在那变成明确的眼泪之前,昴背过身跑了起来。

「兄弟!?」「小昴!」

见昴突然冲出去,阿尔和米蒂安连忙叫喊。

无视他们的呼唤,冲到巷弄外的马路上。然后,为了弥补亚伯说的因为欠缺而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

「放马过来!我在这里!」

站在马路中央,张开双手高声大叫。

小孩的高亢声响彻安静的马路,造成的回音还震动自己的耳膜。顺势大喊导致肩膀上下起伏、呼吸急促,此时昴发现。

巷弄外头,有个白发男孩伫立不动直瞅着自己。

「──啊。」

性急误事,昴感到后悔。

惊讶的男童看起来跟现在的自己年龄相仿,急速上涌的羞耻与恐怖刺穿胸膛。连忙垂下变热的脸,昴直接转身。

本来要就这样跑回去,乖乖因为做了蠢事而挨骂──

「慢着。」

「咦?」想逃的时候手被抓住,昴惊讶地抬起头。

抓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的白发男童。服装简朴,翘翘的短发──不,是头发本身很卷很翘,才会看起来是短发。

跟变小的昴一样差不多十来岁的男孩制止了他,昴嘴巴一张一合,试图解释刚刚的行为。

「抱歉。」

「──咦?」

──下一秒,身体就被右眼冒着火的男孩给扔飞出去。

整个视野都在旋转,所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太突然了。而且这个突然,现在仍在吞食昴。

「哇、哇啊啊啊啊──!?」

为什么?怎么会?疑问在脑子里跳来跳去,身体内脏被摇晃。

扔出昴的男孩,右眼在燃烧。好像跟亚伯说的「魂婚术」有关,但是在空中没有法子可以确认。完全没有。

──边旋转边飞向蓝天的昴,什么都做不了。

「啊。」

惨叫中断,旋转的身体产生奇怪的漂浮感。

那是被抛飞的自己到了抛物线高点,接下来将要垂直落下的征兆,但区别这两者没有什么意义。

「噫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远离地面的声音,这次换成接近并响彻地面。

是的,接近的地面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就是「死亡」本身。

「小阿尔!」

「知道啦──!」

紧接着在自己的惨叫声中,听见了熟悉且拚命的人声。

然后是绷紧的东西被砍断,细长金属倒地的声响。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身体撞向地面──在撞到之前,被接住了。

「哇、哇啊啊、哇啊啊啊……哇噗!」

被柔软的触感给承接,落下的势头却止不住,顺着旋转力道从触感的一边掉到地上。

继续转啊转的身子不久后停下。嘴巴里头有血的味道,身上处处都在痛。

不过──

「我还、活着……?」

不敢相信自己没死,昴勉强撑起身体。

然后这才了解到,阿尔和米蒂安是如何救了自己。

为了接住掉下来的他,两人破坏路上的棚子,尽可能把棚布拉开充当软垫。

多亏这样,人才没有直接撞击地面。

但是接住昴的那两人,也没有平安无事。

「啊、痛痛痛痛……」

「啊,阿尔!米蒂安小姐!」

叫喊的昴,看见他们倒在马路上。

想当然耳,「幼儿化」的两人也无法发挥平常那样的水准,所以接住人之后就被反作用力给弹飞。

而且坏消息还不只这桩──

「本来希望刚刚那样就能结束的……!」

嘴上这么说,面露痛苦表情的,是把人扔飞出去的男童。

他看着昴和倒地的两人,然后咬唇。──右眼还是有红色火焰。

把昴扔出去的力量,右眼的火焰,条件都齐备了。这男孩,跟敌人是一伙的。

「喂……喂!你……!」

「这是必须的。这个城市……我们,不能失去那位大人。」

按住疼痛的身体,昴出声试图吸引少年的注意力。

尽管不希望他对阿尔和米蒂安动手,但跟回过头的男孩四目交接,看见他那拚命的表情后,昴内心产生动摇。

对那表情有印象。──那是为了别人而拚命的目光。

而且,跟塔立塔敌对的人们,也有着相同的眼神。

「我不会说什么原谅我这种话。抱歉喔。」

眼中还留有迷惘的男童,慢慢来到昴面前。

纵使想要爬行逃离,但刚刚摔到地面时受了伤,导致手脚不听使唤。既然逃不了,那至少──

至少不可以移开目光。紧盯男童时,昴发现了。

男童的卷发底下,头部两旁有东西冒出来──是小小的角。

看到白色卷毛和角,尽管场合不对,还是直接联想到绵羊。

在最后冒出这想法时,男童的手用力往下挥──

「──」

皱起脸,睁大眼,全程紧盯男孩行为的昴,看到了。

「啊、呜──!!」

跑到昴前头的金发女童,伴随着钝响喷洒红血,像树叶一样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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