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 第二章『聪明人活不下去』

1

──黑暗,在黑暗的空间里。

摇晃。旁徨。被翻弄。被蹂躏。

有什么事?发生什么事?记忆十分模糊,努力寻找原因,寻找答案。

──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理由被囚禁在这样的地方,除了意识以外的一切全都被束缚。

这样一说,不是本来就没有必须待在这种地方的理由吗?

『──我爱你。』

每当这样的想法掠过脑内,就会听见细微人声来拉住思绪。

因为声音沙哑吗?还是距离很远?声音小到很难听见。但却是殷切到让人想要竖起耳朵、拉长脖子,本能地想去细听的声音。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每次听到这声音,方才的思绪就会被重置,回归于零。

是觉得厌烦?觉得无可奈何?连是否应该这么死心放弃都无法确定。或许应该试着别放弃顽抗到底的想法──意识这么偏移。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似乎连这种想法都要遮断,倾诉的细语数量增加。

但那是反效果。想听这声音,想要去到声音的主人那儿,以这些想法为起头,于是试图从零走向一。

因此──

「有谁、来……」

除了意识以外的一切全都被抹除,导致无法采取任何行动的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因此,这种状况下只能仰赖周围的外力,帮忙做些什么。

谁来帮忙?有谁在吗?

在这种无计可施的状况下,或许有愿意帮助自己的某人。

有没有愿意善待自己的人?

那个人肯过来的话,答案一定也会随之到来。

──因此,为了抵达从远处传来的声音,伸出了手。

2

「──!」

「哦哦?刚刚那可是相当有气概的一击喔。」

格外强烈的巨响轰然传播,震动也透过地面传达到两人所在的旅社。

窗外那在肆虐的巨大黑影,从中心开始逐渐侵蚀魔都,纳入自己内部咀嚼,将之转变为不存在于这世界的东西。

那一定是这世间万物全都畏惧害怕、最糟糕又恶劣的恶梦。

而这恶梦所带来的恐惧,比任何人都有切肤──不,是灵魂深知这份恐惧的人,就是阿尔自己。

为了打开局面而采取行动的,是亚伯、米蒂安以及假皇帝那一边的人。

别说跟他们一起行动了,在这里发抖抱头蹲下的样子狼狈至极。到底有什么脸跟着去,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可以帮忙?

自己跟着来,就只是为了痛切感受自己无能为力吗?

「我……我……」

「哎哟喂呀,急匆匆地赶回来,待在这里的却只有怕到蹲下来的年轻小子呀~。算了,要是陛下在的话也是有问题啦。」

「──」

「话说回来,卡夫马会跟那个打是因为那样吧。应该是陛下命令他,难道陛下没打算逃吗?你,知道吗?」

说完,奥尔巴特踱步走来,仔细观察阿尔的表情。因恐惧而麻痹的大脑好不容易才分析出他问的内容。

不在场的假皇帝文森,跟亚伯达成了某种共识──

「跟、跟貚纱小姑娘一起……」

「貚纱是──那个鹿人女孩啊。……在想什么呢,陛下还是一样话太少了呀。好歹留张纸条帮助咱了解状况嘛。」

听了阿尔的话,皱眉的奥尔巴特起身。看他这样子,阿尔拼命使唤发抖的舌头和大脑叫住他:「等一下。」

面对奥尔巴特转过来的狐疑目光,阿尔痛苦喘息,问:

「你,打算跟那个,对打吗?」

「喂喂,别说蠢话了。」

「咦……」

奥尔巴特那满不在乎的回答,让阿尔不禁愣住。

在愕然惊讶的注视中,奥尔巴特指向窗外。

「真是,看一眼就知道了吧。那个,相当危险呢。咱的右手都被拿走了,可不想做那么危险的事。」

「──」

「会回来这里,也是因为陛下万一还在的话就得带他离开。既然不在这儿,就只能去找了……倒是你,知道陛下跟鹿人女孩上哪去了吗?」

奥尔巴特问得云淡风轻,阿尔困惑地摇摇头。

事实上,自从目睹那影子泛滥后,记忆就一直断片,变得模糊。勉强记得的是卡夫马飞起来,文森和貚纱一起离开。还有被亚伯弃置不理,以及直到最后都还在担心自己的米蒂安。

「这样的话,真的很伤脑筋呢。在那个狐女的号召下,城市里的家伙都很有干劲……虽说得找陛下,但咱也不打算待太久,这样根本是赌博。」

「──!这、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要逃跑?」

难以置信的结论吓到阿尔,奥尔巴特耸肩以对。

「没办法呀。那个感觉不像是努力就有办法克服的东西。任何事都要先有命才能享受吧。咱的重要东西就是自己的性命跟梦想。可没理由止步在这儿。」

「皇、皇帝还在吧!老爷爷必须保护的皇帝……」

「陛下是在自己的思考下行动,代表这对陛下来说是最妥善的方式。若是认为待在这儿就会有咱的帮助,那陛下也没看清咱呢。那样一来,贤帝这头衔也要哭了。」

「啊……!」

「你也是,少说两句,赶快逃跑比较好喔。就算在这边拼命,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吧。聪明活下去的人才是赢家。」

奥尔巴特的哲学,是在杀气腾腾的佛拉基亚帝国的铁血定律中,混入幸存至今的西诺比人生,所形成的血腥坚固之物。

──奥尔巴特,一定不会被任何人左右想法。

正因如此,奥尔巴特·丹克肯这男人才会是最强西诺比。没有重要事物,没有心灵寄托的对象,什么都没有的他才得以打造出这样的西诺比。

头衔、立场、使命感,他不会把重心放在这一切上头。

这不是自由,而是无法无天。──世界最顶峰的「无法无天者」,方是老怪人的真面目。

「──」

用力咬紧牙根,阿尔放下贴着自己耳朵的手。

继续传来的轰然巨响与地鸣,挺身对抗黑影的魔都居民们的呐喊,简直就像演奏出地狱乐章,响彻并动摇阿尔的心。

心灵,似乎快裂开。脑袋,好像要碎裂。灵魂,几近要消失。

可是,没有发生。还没发生。既然没有发生──

「……老爷爷,问你一件事。」

「──?啥事?」

「那个,那个黑色影子块,跟兄弟有关吗?」

咬牙到了口腔有鲜血味的阿尔,声音暂时藏起了颤栗。

这么拼命的样貌──脸被遮住,只能从眼神和语气来判断的奥尔巴特,左手抚摸自己的胡须。

「哦~是啊。那个影子,在咱看来是从小毛头身体里头跑出来的。」

「──」

「会问这个,你,已经下定决心怎么做了?」

用力闭上眼睛,阿尔仔细玩味对方的话。

虽然早就知道,然而,菜月·昴就在那黑影里头。──不,是所有的中心都有菜月·昴。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阿尔就必须怀着牙齿被咬裂的觉悟抬起头。

既然菜月·昴在那里,阿尔迪巴兰就必须去那里。

「你叫我聪明地活下去对吧,老爷爷。」

「嗯,是啊。咱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不这么想。老爷爷,你的生存方式不叫聪明,是狡猾。──我,不想变成狡猾的大人。」

咚!好大的一声。

阿尔的拳头用力敲击地面,靠反作用逼起身体。尽管站起来后仍靠着墙壁,双腿发抖,心灵颤抖,精神满目疮痍到无法战斗,却还是──

「在这边坐以待毙,我就没脸面对双亲……!」

扶着墙壁的手用力握拳,布片底下的脸在龇牙咧嘴。

见他痛下决心还发出沉痛叫喊,奥尔巴特挑起修长丰盈的眉毛,闭上一只眼睛,看着瞪向窗外的阿尔的背影。

「干劲十足是很棒,但跟那个打起来,有获胜的希望吗?」

「没有!任何人都不可能获胜吧!我就算挑战一万次也不会赢!要赢过那个……能赢过那个的,只有菜月·昴!」

用力挥手敲击窗框后,阿尔转过身。

面对面紧盯老怪人,就着炯炯有神的双眼往前踏出一步。

「老爷爷!」

「哦~哦~变热血了。先声明,帮忙的话咱可是不干……」

「不需要啦!比起那个,快点把我变回去,臭老头!」

「──」

「需要时间逃跑的话我来争取。所以,把我的权能还来!!」

短小右手往前伸,阿尔朝着奥尔巴特大吼。

如野兽的咆哮,如叹息的痛哭,以及如火焰滚烫炽热的使命感,这些交织出的呐喊让老人屏息。

接着,老怪人缓缓摇头。

「算了,刻意要当个弃子的话,咱没有异议。本来比赛就是那个小毛头获胜,约好的事就该做到。」

「兄弟、获胜?」

「是呀。那个小毛头,用鬼抓人的规则直接抓到咱。很了不起呢。」

奥尔巴特边说边甩甩左手腕,靠了过来。

听了这番话,原本跳动如炸弹的心脏,传来安心与佩服的鼓动。

在自己连风声都怕到不敢动的期间,昴贯彻初衷,正面对决奥尔巴特,最后勇夺胜利。

一定是累积了不只一次的失败经验──

「这件事,是基于兴趣问的。」

心跳声中突然插入沙哑声,阿尔默默看着对方。

面对敌意的眼神,奥尔巴特露齿一笑,轻轻伸手触碰他。

然后──

「面对挑战一万次也不会赢的对手,你打算怎么挑战?」

「话很多耶,臭老头。──就去死他个一百万次。」

3

「──继承防范『大灾』天命的新『观星者』。」

被这么一讲,塔立塔的世界顿时剧烈摇晃。

疯狂肆虐的漆黑威胁──「大灾」摇晃魔都,宛如地鸣的巨响支配战场。但是会错以为脚下地面坍塌,绝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是因为眼前戴着鬼面具的男子──亚伯的话洞穿她内心深处。

「观星、者……?」

轻轻靠在站姿不稳的塔立塔身旁支撑她,米蒂安在口中呢喃没听过的单字,似在确认。

跟不知者无缘,没必要知道的单字。

事实上,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只要塔立塔继续当个「貅德拉格之民」待在故乡森林里,就完全没必要跟这扯上关系。

然而──

「我、我……」

「亚伯亲!够了,我完全不懂!你们在讲什么!」

米蒂安代替声音打颤的塔立塔,逼问亚伯。

即便身体被变小也没失去好强气魄的她瞪着亚伯,问:

「那个『观星者』是什么?塔立塔为什么会变成那个?」

「──。所谓的『观星者』,就是负责从星星的运行或引导来预知未来的人。不对,与其说是负责,说是业报比较正确吧。」

「……不是故意讲得很难懂吧?」

「我没那个意思。」

还是听不懂的米蒂安皱脸的反应,让亚伯叹气。

「说起来,我会被赶离帝都的原因,跟『观星者』有密切关系。恐怕个中内容,塔立塔你也知道吧。」

「内、内容是指……」

「当然是预知到帝国灭亡。你是知道的。──因此,在峇德哈姆密林才会要我的命吧。」

「──!」

双手环胸的亚伯淡淡陈述,塔立塔则是面颊僵硬、低头不语。

被叫做「观星者」的冲击才刚要掩盖,但方才亚伯的指责也不能听过就算。他确实这么说了──说塔立塔是密林猎人。

问她是不是后悔没能了结掉自己。

也就是说──

「什么时候……」

「──」

「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塔立塔酱!?」

低头不看亚伯双眼的塔立塔说。这话让米蒂安睁大眼珠。这也难怪。因为听这发言,就明白她没有否定亚伯追究的余地。

这等同于塔立塔自白,她确实用她的弓和箭狙击亚伯的性命。

「『观星者』的预知……天命这玩意,大概是『观星者』共有的。如此一来就能预测会有知天命的追兵盯上逃离帝都的我。再加上──」

「再加上?」

「只要知道王位的机关,便能推测我要找的盟友是『貅德拉格之民』。所以十有八九,刺客就在貅德拉格之中。」

「──」

「不过,之所以确定刺客存在,在于你误把菜月·昴当成我进行攻击。」

听了亚伯说的理由后,塔立塔紧握衣摆。

这是真的。塔立塔拥有的情报,就只有目标是「黑发黑眼」。对象其实是佛拉基亚皇帝,这对生活在帝国僻远处的她来说根本无法想像。

而且这样的特征如此罕见,谁会想到竟然在同一天出现两个符合特征的人。

「在聚落的牢笼里,看到被囚禁的我和那个的你,反应很显著。……要当观测者的走狗,你的性子太过耿直了。」

「──啊。」

「之后进攻瓜拉尔和前往魔都,你都跟我们同行,但却没打算顺从天命。这是为何?」

「──」

「为何抗拒顺从天命?『观星者』的业报,我听说是就算知道也无法抗拒。而我不认为你有对抗业报的意志。」

亚伯的判断严厉,但却正确。正确到让人淌血。

假若有那样坚强的意志和克己之心的话,那一开始塔立塔就不会一同踏上这趟旅程了。

只要不顺从天命,只要没听说「大灾」将毁灭帝国的话──

「──够了!完全听不懂啦!」

懊恼的塔立塔,和没有放松追究的亚伯。

夹在两人之间却置身事外的米蒂安情绪爆炸开来。她张开双手把塔立塔挡在身后保护,蓝色双眼瞪视亚伯。

「不管是亚伯亲被暗杀,还是那个是塔立塔酱,人家全部听不懂啦!首先,要是塔立塔酱有那个意思,亚伯亲早就被干掉了不是吗!对吧?」

「你,讲话委婉一点。」

「对吧!亚伯亲,你以为逃得过塔立塔酱的追杀?」

米蒂安气势汹汹地问,亚伯的嘴角带着苦涩之意。

相同的疑问,亚伯也抛给了塔立塔。就跟米蒂安说的一样,想做的话就做得到,为什么却没做呢?

「……因为、意义……找不到、那样做的意义。」

「──。拯救帝国免于毁灭,你需要比这更高尚的理由吗?」

「我!不知道你是皇帝,也不知道你被赶出帝都……!毕竟,我、『观星者』、我──」

一直收在胸口深处的懊恼,从打开的嘴巴涌了出来。

被当事人亚伯追问,一直迷惘要不要说出口的懊恼。

但是,在成为清晰话语之前──

「──不行!!」

睁大眼睛的米蒂安大叫,促使塔立塔和亚伯往上看。

紧接着,三人站着的建筑物正上方被黑色暗物覆盖──不对,不单单是扩展开来的黑色暗物,而是巨大的黑色之手。

具备五指的东西为了拍扁三人,从上方往建筑物挥动。

「──!米蒂安!亚伯!」

顿时,多余的想法从塔立塔脑中消失。

忘了刚刚一连串谴责的压迫,顺从本能呼唤行动,塔立塔一把抱起眼前的米蒂安、扛起亚伯往正后方跳。

蹬地两、三次,边争取速度和距离边退后、退后、退后──

「──!逃出来了!」

躲过像倒下般往后仰的黑色手指,原本踏脚的建筑物连同空间代替逃离的三人被带到彼方。就这样无声地被挖掘,消失无踪。

勉强逃离巨手,防范追击,拉开更长距离。塔立塔用脚后跟煞车,解除全身的紧绷,放下带着的两人──

「又救了我呢,塔立塔。」

像迫使跑掉的想法回归,亚伯冰冷的声音冲击塔立塔的心。

她屏息,眼神颤抖看着亚伯。从她肩膀上被放到地面的亚伯,看都不看方才巨手造成的损害,只盯着她看。

「只要不出手,不用费吹灰之力我就可能丧命。即便如此还是救了我,是因为不弄脏自己的手,就无法成就天命吗?」

「不、不对……!」

「那么,是为何?你的行动毫无一致性──」

「讲那些话之前,先谢谢她救了你才对吧!」

被谴责行为前后矛盾而词穷的时候,米蒂安再度救了塔立塔。

洒乱一头炫目金发的米蒂安,直接当面指着亚伯。即使有身高差距,她也不扭曲、不停止自己的主张。

「我跟亚伯亲要是没有塔立塔酱帮助的话,早就死掉了喔?所以开口就该先道谢。塔立塔酱,谢谢~!」

「咦、咦……」

「接续刚刚的话!亚伯亲想要塔立塔酱怎么做?说出来啊!」

迅猛转头道谢,又马上回头看着亚伯。

她追究的事,慢了亚伯跟塔立塔的对话好几个周期,理解力追不上这点使得亚伯叹气。

「我都已经跟塔立塔说了。用不着得到你的理解。」

「既然我不懂,我就会碍事到我懂为止喔?这样也行吗!?」

「──。为了平息那个『大灾』,我就必须失去性命。这是『观星者』所唱诵的未来,也是下达给塔立塔的天命。」

「──?听了也不懂意思。为什么亚伯亲死了,那个大黑影就会变乖?这样很奇怪耶!」

米蒂安死缠烂打,塔立塔则是咬自己的脸颊肉。

完成天命的结果,星星预见帝国将免于灭亡。但是具体该怎么做,塔立塔也不知道。

可是那样的质问,只是让米蒂安更痛切感受到亚伯的冷酷──

「──奇怪,是吗。」

不过塔立塔的推测,却成功让亚伯深思下去。

「很奇怪!」米蒂安一字一个字地重复,面前的亚伯皱眉,开口。

「塔立塔。」

「啊!什、什么事?」

「你的天命,是为了避免帝国灭亡而要夺取我的性命。我没说错吧?」

面对再次提出的问题,塔立塔犹豫但点头。

是这样听说没错。那是必要,却完全没有付诸执行的天命。

可是在确认之后,亚伯又接着问:

「既然如此,你所知的灭亡,就是那个没错吧?」

「咦……」

「导致帝国灭亡的『大灾』,因为预知,所以你知道其存在。而且,你确定那个就是『大灾』,到这边没说错吧?」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塔立塔满脑子混乱迷惘。

那个要消灭魔都和帝国的存在,不叫「大灾」的话,要叫什么?

反覆让自己看到无数次的恶梦。每晚都在耳提面命自己不要忘记天命,那个恐怖灾难正是其化身,但是──

「那个是不是『大灾』,就……」

「不是你知道的事,是吗。那么,若有其他的『观星者』的话呢?」

听到有其他的「观星者」,塔立塔只能目光泅游。

亚伯说过「观星者」之间彼此有联系,但塔立塔是例外。──不,说例外不准确。说起来,基础就不一样。

因此,要问塔立塔其他的「观星者」的话──

「啊……」

若要说有谁符合,那人方才才刚遇到。

「──」

那个态度始终超然不变的温文尔雅男。没有自报姓名的可疑男子,莫名知情很多事,还称塔立塔为「貅德拉格之秽」。

他,知道塔立塔的罪。恐怕就是靠着「观星者」的联系知道的。

那个「观星者」,在看到「大灾」后,说了什么呢?

记得,那个男的说──

「那个,不是他负责的……」

「──。是吗,『观星者』这样说。这样啊。」

「亚伯亲?」

听了塔立塔傻楞楞说出口的话,亚伯点头后背对她。

对此米蒂安皱眉,绕到亚伯前面看他的脸,结果讶异地睁大圆溜溜的双眼。

她惊讶的原因,从亚伯之后的反应就能得知。

亚伯手贴被鬼面具盖住的脸,凝视在魔都中央不断肆虐的「大灾」──不,是打算吞噬一切的漆黑。

「──帝国灭亡,不是那个『大灾』造成的吗。」

说完,亚伯微微鼓动喉咙,发出简短的呼气声。

那声音,看不出他表情的塔立塔觉得是在笑。

「既然如此,就没有中途栽跟头的理由。──从棋盘上消失吧,无礼者。」

4

──塔立塔被「天命」带来的恶梦给折磨,是三年前的事。

至今,自己一直过着与「天命」无缘的人生。当然,更不知道什么「观星者」,也无从得知。

──说到「天命」,人会联想到什么呢?

命运,宿命,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无法避免的试炼与障碍──这些很明显地不算天命。那些是走在没有遮蔽的道路上,会如降雨般倾注而下,无法防范回避的东西。

就连「貅德拉格之民」,对这些避无可避的事也是有所理解的。

讲直接点,像是「死亡」就是最难以避免的命运。

老迈、生病、饥饿、受伤,这些连接到「死亡」的事也难以避免,是必定来访的命运一幕。

任何人都无法违抗命运。而且,也认为那是不可违抗的。

同胞死了,便祈祷她的灵魂能够被迎接到安祥之内,唱歌送她一程。这是貅德拉格的仪式,亦是塔立塔相信的价值观。

自己是貅德拉格,这对塔立塔来说是根本不会去怀疑的真理。

原本自己就不擅长思考。不觉得自己要刻意去烦恼。

自己的人生,就是跟在最有貅德拉格样的完美姊姊后头,而且会跟身为「貅德拉格之民」的同胞们出生入死,永远终始与共。

本来一直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和宿命的塔立塔──

「──听我说,塔立塔。我被『观星者』选上,授予了天命。」

──没错,直到最亲近的「灵魂姊妹」跟自己表白之前。

5

「既然如此,就没有中途栽跟头的理由。──从棋盘上消失吧,无礼者。」

决心被动摇、脚步踉跄的塔立塔,被鬼面具男子面对面盯着。

在远处蠢动的漆黑,只看一眼本能就理解是「大灾」的东西,男子──亚伯却毫不畏惧地嘲笑,勇往直前。

「等一下等一下!」结果,旁边的小米蒂安出声。她抓住亚伯的衣摆,使劲吃奶的力量停止他的动作。

「怎么突然有干劲了!?可是那样子,亚伯亲会很危险啦!」

「蠢货。应尽之事老早就决定了。如果那个是关键的『大灾』的话,就感叹我方的准备过于不足吧。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

「那个就不过是正牌货之前的余兴节目。我没空奉陪。既然如此,就早早让它落幕。──你也是,远远一看就察觉到了吧。」

亚伯下腭微抬,示意「大灾」后这样问米蒂安。然而听了这话的米蒂安,轮流看着亚伯和「大灾」后皱起眉头。

「完全不懂!装模作样是亚伯亲的坏习惯!」

「你的聪明才智之差,是我的责任吗。」

「我~都~说~了~!要是我不懂的话就会一直妨碍你!亚伯亲,你这是自己妨碍自己喔!既然脑袋好那应该就懂吧!」

用力跺地、鼓着腮帮子的米蒂安不肯放开亚伯的衣摆。

这话实在是摆烂得太过分,但可能觉得连搭理的时间都很宝贵吧,亚伯轻吐一口气。

「刚刚的那个,是朝你们伸手。」

「咦?」

「大概是反映出在肚子里头挣扎的东西的想法吧。寻求救赎,接连不断一直伸出手。因此,影子才会形成手的形状。看。」

对这番出其不意的话感到困惑的两人,顺着亚伯伸手示意的动作看向「大灾」。

代替崩塌的红琉璃城镇守在魔都中央,毫不留情地朝周围遍洒破坏与终焉的「大灾」──为了制止它,集结众人之力发动的总体战仍在持续。

激战中,影子积极瞄准的不是建筑物或大地,而是人类。

而且──

「──专门瞄准露伊酱,和夜鸣酱?」

米蒂安沙哑低语,塔立塔也有相同看法。

只要远望跟「大灾」的战斗,就能立刻了解影子的攻击目标有偏好。

主要攻击的,就是与之激烈交战的和服女子──恐怕就是魔都主人夜鸣·魅时雨,以及灵敏闪避影子攻击的露伊两人。

露伊惊人的动作也让塔立塔大吃一惊,不过运用超常之力的夜鸣也是不辱没「九神将」之名的人物。可是,屡屡将「大灾」的攻击压抑到最小,运用荆棘发挥压制力的「虫笼族」男子,以及扔掷建筑物牵制影子的魔都居民,顶多只分得几近流箭程度的攻击。

「因为露伊酱也被瞄准,那就代表顺序不是从最强的人开始算。」

「只问力量的话,卡夫马·依鲁鲁库斯也不逊色。但是,只要综观局面就不言自明。那个是有意志的。既然如此,由我行动也合乎情理。」

「为、为什么、可以这样说呢……?」

「那还用说。那个应该并不喜欢我。假如伸手是为了讨依靠,那我连候补都列不上吧。」

亚伯口气平淡,塔立塔听得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大灾」有意志,所以会挑选对象。到这边还懂。但是基于这点而看穿「大灾」的判断基准,就很奇怪了。

简直就像亚伯知道那个「大灾」的意志是出自于谁似的。

「呣~坏习惯又来了?不讲得更清楚的话……」

「──菜月·昴。」

「──呃!?」

塔立塔疑惑,米蒂安不懂,而亚伯的断言则是把这些给推开。

在惊讶的两人面前,他凝视着「大灾」,肃穆道。

「那个是从菜月·昴里头溢出之物。既然如此,存在那家伙的意志也就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原本就觉得他是个秘密颇多的人,但没想到有此等秘密。」

「等、等一下,亚伯亲……那个,你说那个是小昴!?」

「严格来说,是允许菜月·昴反映出意志的东西。那个不是那家伙本身,也不服从于那家伙。──不管哪一种,结果都一样。」

「亚伯亲为什么可以那么心平气和!?」

睁着圆润双眼,声音带着哭腔的米蒂安问。

被比自己矮的她质问,亚伯的目光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

「我看起来心平气和?那家伙让那个从体内溢出,所以计画都毁了。虽然需要重新思考,但现在没那种时间。都这样了,还说我看起来心平气和?」

「不是啦!不对,不是那样子!不是那样……是小昴在说『救救我』吧?那怎么还那么心平气和,我是在问这个!」

「──贴近那个的痛苦,就能收拾眼前的事态吗?很遗憾,现实可没有那么柔软,也并未充斥着友爱。」

米蒂安拼命表达,但无法动摇亚伯钢铁一般的心。

因为他不懂人心──非也,是他不重视人心,同时也是个把什么事优先划分得很清楚的人。

这是立于上位者、为政者和指导者应该具备的资质。

必须就任族长位置的塔立塔,肯定也会被要求要有相同的资质。

「可是,我……」

没有亚伯那样的思考和决断力。

甚至也没有米蒂安那样勇于朝着讨厌的事物喊讨厌的勇气。

「在这边争论是在浪费时间。我要过去。必须跟夜鸣·魅时雨商量。」

「……跟夜鸣酱?可是,要怎么过去?」

没打算继续有问必答,亚伯准备迈步向前。但是,插嘴提问的米蒂安,视线滔滔诉说了前进有多困难。

亚伯若要去跟夜鸣说话,等着他的就是有「大灾」疯狂肆虐的最前线。那是连非常人者都会因一瞬间的判断而定生死的战场。

凭亚伯自己,根本不可能抵达左右战况的前线──

「──我也去。」

「什么?」

抱着相同担忧,但米蒂安跟塔立塔做出不同的结论。

看着主动说也要前行的米蒂安,亚伯的黑色瞳孔在深沉疑惑中摇晃。

「你,在想什么?说起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敢前进的根据,在于我认为那个不喜欢我。你要是跟来的话……」

「就说我知道!所以,我没要一起!我要去的是露伊酱和夜鸣酱在战斗的地方!好让小昴发现我。」

「──」

「按照亚伯亲想的,小昴会朝我伸出手吧?那样的话,露伊酱她们的辛苦也会稍微减少啰?说不定亚伯亲就不会被攻击。」

「原本攻击我的可能性就很低。」

「说不定更不会被攻击!对吧!?」

米蒂安倏地逼近,强调自己的候补立场。

顿时,亚伯明白要认真探讨她的提议。如她所言,要是「大灾」反映出昴的意志,那她被攻击的可能性就很高。

可是身体变小,无法像之前那样大展身手的她,能够担任诱饵吗?

要是她被「大灾」吞掉,塔立塔没自信可以保持冷静。

活泼开朗,对待大家不怕生的米蒂安,对塔立塔来说是相当欣赏的人。届时,会没脸面对她的哥哥浮洛普。

──这样一说,现在的自己又有脸面对谁呢?

「驳回。」

「亚伯亲!」

「我考虑了一下,但你这状态没法充分达成诱饵的责任。你的死会带给旁人影响,有可能成为担忧的种子。我不能下这种赌注。」

塔立塔停滞不前,身旁的亚伯基于相同担忧而驳斥米蒂安的提议。

可是咬牙切齿的米蒂安无法接受。这样下去,她有可能无视亚伯的意见冲进战场,朝着「大灾」大叫吸引注意力。

那样危险的场面──

「──既然如此,米蒂安小姐由我保护。这样就没话说了吧。」

踩过瓦砾现身的人物,让现场三人表露出三种惊讶的样貌。

粗壮右手拿着青龙刀,脸上裹缠着破烂布条的可疑人物。以前从来不觉得他身手了得,但不知为何在刹那间,却高涨着引人注目的霸气。站在那儿的男子──正是阿尔。

「阿尔亲!?变大了……你恢复了!?」

「刚好跟回来的老爷爷撞个正着。没空回去旅馆拿头盔,虽然难看,不过就暂时忍耐一下吧。」

「哪会,很帅的!不过,既然老爷爷在的话……」

除了配件以外,阿尔整个人恢复原状。他的话让米蒂安声音开朗起来,接着四处张望寻找奥尔巴特。

但是,这样的反应惹来阿尔的道歉。

「抱歉。没带老爷爷过来。他说聪明人就要赶快跑。」

「唔~这样啊。不过,就算只有阿尔亲恢复也好!已经不怕了吗?」

「……害怕这玩意,八成是一辈子都会在啦。」

希望落空,只失望了一下米蒂安就切换好心情。面对她的问题,阿尔用掺有不安与恐惧的声音回应,摇了摇头。

「大灾」当前,会害怕是当然的。任谁都不会谴责这点。

然而阿尔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还是来了──

「就算怕,还是必须做。……命运大人,我来啰。」

「阿尔亲……」

高举青龙刀的阿尔,决心令米蒂安面露感动。

听着两人的对话,用鼻子喷气的声音介入其中。

「哼。从发抖缩起来的丑态,变成可以夸口讲大话啦。奥尔巴特·丹克肯应该没有鼓舞他人的才能才对。」

「那点毫无疑问。那个老爷爷只会讲让人火大的话。没差,又不是因为他的狗嘴才站起来的。」

「那么,是什么让你站起来的?要把先前怕到动都不敢动的你算在接下来的策略里头也是可以,但你要如何让我接受?」

仍被米蒂安抓着衣摆制止脚步的亚伯,这样问阿尔。

现在为了胜利,亚伯继续冷静地剖析计算。光是被他那目光看到,塔立塔就觉得呼吸困难,根本无法想像阿尔要如何说服他。

就这样,在塔立塔、亚伯和米蒂安三人的注视下,阿尔──

「抱歉啦,我可不会为了让亚伯酱接受而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喔。」

「哦。」

「我的主人,就只有那个火辣可爱的公主。会在这里是为了帮助兄弟……我擅自要帮的。亚伯酱你就自个儿用公式或啥的去计画吧。」

扛着青龙刀,神清气爽摆烂的阿尔,让亚伯面颊微微一僵。

但是,即便是不顺己意的回答,亚伯既没有驱赶阿尔的力量,也没有相应的关系去制止他。确实正如阿尔所想。

不管怎样,亚伯都必须计算阿尔的存在,来拟定计画。

「恢复正常后,就是个麻烦丑角呢。你要怎么挑战?」

「这是企业机密。──唉呀,我不会让米蒂安小姐死的啦。还会顺便连亚伯酱也保护一下,就甭担心了。」

「阿尔亲……!」

看着「大灾」肆虐的样子,阿尔的回应却如此强而有力。

对此张口结舌的米蒂安,为了朝重新站起的阿尔表达敬意,因此用她小小的身体全力点头。

「我,会跟阿尔亲一起努力!亚伯亲,这样可以吗?」

「──。我原本就没把你们的存在纳入计画中。」

「那可真是感谢了。光是『计画之外的战力』这个字眼就让人觉得被特别对待,心情更好啦。」

对亚伯的回答耸肩以对,阿尔往前走,米蒂安跟他并排。就这样,米蒂安的手终于放开衣摆,亚伯叹气,重新看向「大灾」。

然后──

「──塔立塔。」

「啊……」

「如果要射我的背,随你高兴。但是,要做好觉悟。──不论是否要服从天命,最终,都是你自己选择的。」

看都不看一眼,背对着她兀自这么说完,亚伯就移动双脚前往战场。

与他面朝相同方向的米蒂安和阿尔,也都配合他前进。

「──!」

就只有塔立塔,没有向前,也没有退后,只能看着三人的背影。

就连现在,亚伯对她说的话都像自我警惕般不断重复在脑中响起。要是能拉弓搭箭射向亚伯的背,那就简单了。

但是,如果能够轻易地这么做,塔立塔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要服从天命,还是抗拒天命……我、我、我……」

紧咬嘴唇,忍住涌上来的热意,塔立塔垂首。

不管是紧握并举起弓箭的决心,或是吐出哽在胸口的想法的勇气,自己都没有。

在只有剧烈晃动和轰鸣雷动支配、逐渐坏死的魔都里头,塔立塔低头不语。

──感觉就像星星在嘲笑跟之前一样无法做决定的塔立塔。

6

挥动烟管,用烟雾形成墙壁来阻隔「大灾」的攻击,空档期间则利用一部份都市残骸充当炮弹痛击,同时阻止威胁扩大和削减战力。

重复这些行为,应付只稍擦过就可能没命的影子攻击,夜鸣在攻防战中竭尽所能。──明知居于劣势的情况逐渐恶化。

「──!怎么怯懦起来了?」

察觉到扎在自己胸口的懦弱,夜鸣弯曲红唇反驳。

即便劣势持续,也没打算撤回对亚伯说的话。这个都市既是夜鸣本身,活在都市里的每个人,都在夜鸣的庇护下。

无依无靠的人的最后堡垒,绝对不能失去。

「呜呜啊啊啊呜呜呜呜!!」

「小童……!」

高亢呻吟划破战场,金色头发飞扬的少女像颗球一样飞向天空。

朝着接近徒增危险的「大灾」果敢实施近身战的,是龇牙咧嘴吠叫的露伊。黑色污浊接连化为手,袭向她的娇小身躯。

闪过所有手,减少周遭损害的露伊,贡献难以估量。

少了她跟「大灾」对峙的话,局面不可能控制到这样。

「用吧!女孩!」

「啊呜!」

出手帮露伊搅乱黑影的,是从双手伸出荆棘并加以运用的卡夫马。

他利用无穷无尽的荆棘制造出踏脚处,灵活掩护支援露伊。说时迟那时快,慢一步逃跑的荆棘被「大灾」吃掉,但对他那深藏不露的活跃来说影响微乎其微。

躲在这样的攻防后头,魔都居民们的拼死抵抗也抵达了「大灾」。

他们每个都是靠夜鸣的「魂婚术」提升身体能力的人。依性质来说,因为夜鸣有偏袒弱者的倾向,因此他们的力量都暂时呈现均等。

这场战斗,无疑呈现出魔都总体战的样貌。但是──

「──才过了几分钟。」

感觉过了漫长的时间,然而从「大灾」吞没红琉璃城、夜鸣等人开始全力战斗开始,只过了几分钟而已。

可是,夜鸣等人的消耗,却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范畴。

──死境,是得一直绷紧神经避开致命伤的环境。自己可说是低估了这点。

这份认知的差距,或许就是被视为真正的战斗人士,以及夜鸣·魅时雨这只是偶然被授予力量的女人,这之间的落差吧。

假使就是这个原因导致了自己把心爱的孩子们邀请至毫无胜算的死境里──

「奴家──」

判断失误了吗?就在原本退却的怯懦快要回归的瞬间──

「──唔哦喝啊啊啊!!」

打坏夜鸣思绪、气势惊人的吆喝声投入战场。

纵身投入──一名女孩以符合这词汇的气势冲了进来。挥舞手中蛮刀前进的她,让包含夜鸣在内的所有战斗人员都傻住了。

而且,奇怪的捣乱者不只她一人。

「上啊,杀它的威风,米蒂安小姐!威风凛凛的救世主参战!」

这样大喊的,是在女孩背后着陆、扛着青龙刀的蒙面男子。

是昨天造访天守阁的使者之一,但跟那时不同之处在于不是以头盔,而是用布蒙面,而且拿着擅使的青龙刀的方法很独特。

因为他不知为何以青龙刀刀刃抵着自己脖子,用这么危险的姿势出场。

那样子只要稍有差池,很容易会不小心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吧。

如此让人困惑的两名捣乱者,让战场的气氛冻结了片刻。

不过气氛冻结的可不包含「大灾」。跟意识出现空白的夜鸣等人不同,动作没停下的影子释放出手。──直直地伸向蛮刀女孩。

不是夜鸣也不是露伊,最新被盯上的女孩即将被影子吞噬──

「右边!踩踏脚处跳起来!脚趾踩到瓦砾后,直接往上!」

「喝啊!」

女孩听从蒙面男子的奇怪叫喊,让自己的身体跃起。

按照男子的吩咐朝右跳,踩过瓦砾碎片往前飞跃。当脚碰到前方的瓦砾后,就使劲吃奶的力气往上跳。

女孩移动过的位置,影子抚摸、削减、包覆了她的残像。

就这样,女孩勉强躲过,赢得生存。

「那是……」

昨天在天守阁接受夜鸣提议的使者们,被皇帝──不,被假扮成皇帝的对方──手下攻击时也曾看过的光景。

那个蒙面男子,承受住卡夫马的荆棘和奥尔巴特的攻击,现在也对「大灾」进行同样的事。虽然他看起来能力不像是特别优异。

是直觉惊人敏锐吗?还是有其他缘由?

恐怕是后者,但猜不出是怎么办到的。

不管怎样,状况生变。

「阿尔亲!接下来呢!?」

「别催,很烧脑啦!喂,那边的刺青小哥,帮忙啊!听我下令!妨碍那家伙的动作!」

「我拒绝!为什么我要听你这种来历不明的……」

「上面!荆棘扩大散开!」

被女孩追问的蒙面男子──叫做阿尔的男人呼唤卡夫马。

卡夫马当然拒绝他的要求,但紧接着被提醒影子来袭而低吟。「呣!?」他立刻在头上展开荆棘,接着影子大浪立刻袭来,并被荆棘给扭转轨道。

当然,荆棘没法承受会消除一切的影子,但争取到的一秒钟救了卡夫马的性命。

钻进缝隙逃过一劫的他,重新面向下指令的阿尔。

「你……!可以看出这个『大灾』的动向?」

「有点孽缘啦。有要听我说的意思了吗?」

「──。为了减少损害的话那无可厚非。但要是敢胡说八道的话可饶不了你!」

「比我想的还通情达理呢,谢啦。」

卡夫马坦率认同其优势,阿尔苦笑,同时往前迈开步伐。

就这样爬上瓦砾山,维持青龙刀架在脖子上的状态,深吸一口气。

「所有人!听我的号令!这样的话……」

「──」

「为了不出现死人,我就抱着必死的觉悟使劲撑下去!!」

就只是一个人的屁话,但声音里的气魄让人不会这样一笑置之。

说完要说的话后,阿尔就朝女孩和卡夫马点头,站在最前线开始指挥对付「大灾」。女孩和卡夫马听从指令,开始对抗影子。

然后渐渐地,周围的人也被感化,团结一致,战况因此改变。

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发生的夜鸣,身旁来了一个人──

「──夜鸣·魅时雨。」

「您……」

呆立不动时,踩过瓦砾现身的鬼面具──亚伯站到身旁。

先前才刚分开。他并不是会被眼前光景感动的可爱男人。他的想法不会变,彷佛要为夜鸣这想法挂保证似的──

「脑袋有冷却到可以考虑放弃魔都这提议了吗?」

语气平淡却冷酷地把一度被排除的提议扔给夜鸣。

仅仅过了数分钟,没有什么会因此改变。就像亚伯没变一样,夜鸣的答案也不会改变。因此,夜鸣无视冷血皇帝,准备亲赴战场。

「这里,是无依无靠的人们的最后居所,你是这么说的。」

「──」

「认为这是无谓感伤的想法没变。但是我要订正,你搞错了。」

「奴家搞错了?」

这指责可不能听过就算,打算回归战场的夜鸣停下脚步。

在这个魔都卡欧斯弗莱姆,自己不可能搞错。这里是自己的城市,居民全都是自己心爱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会有错误的认知。

「奴家到底搞错了什么,还请务必让奴家听听您的高见?」

「无依无靠者所仰赖、紧抓不放的不是这个都市。是你。」

「──」

「原本,魔都就是个在荒芜土地以及战乱残骸上成立的都市。作为象征而建的虽是红琉璃城,但真正的象征其实总是位在天守阁。也就是你。」

屡次提及的词汇和真正的意思,而且被直盯着看,使得夜鸣表情僵硬。

这些道理她都懂。但那不过是好听话。

即便夜鸣成了他们的心灵支柱,就现实来说,下雨了他们就需要可供躲避的屋檐,肚子饿了还是要吃东西。即便都市有准备这些,夜鸣也没法供应所有人。

「还是您想说,只要奴家在,孩子们就能忍住饥饿,也不怕被雨淋湿?」

「──会说啊。不过是他们说。」

「咦……」

「你以为聚到你底下的,全都是喝奶的娃儿吗?哭闹不休就要哄,等人喂奶的婴儿?──这方面,我的见解跟你不同。」

这样回答的他,让夜鸣静静屏息。

下一秒,剧烈声响在身后爆发,被卷入「大灾」暴虐的瓦砾碎片飞向两人。其中一个碎片击在亚伯旁边,冲击力拍打他的身躯,鬼面具也被整个剥下。

「──唔。」

露出来的白皙脸庞,小碎片擦过额头导致流血,但表情丝毫没有动摇的美男子捡起掉在旁边的鬼面具,紧握在手里。

然后就着裸露的面容,亚伯──不,文森·佛拉基亚瞪视夜鸣。

「民众是愚昧的。不痛就会忘记抵抗,没有敌人甚至就不会武装自己。没有灾难就不知道团结,只会因为畏惧死亡而别过眼不去看。」

「──」

「但是,正是那份软弱姑息的愚昧,使他们成为民众。帝国用铁血定律来束缚民众,在魔都则是由你的处世之道来规范居民。因此──」

说到这儿,话声打住,亚伯看向另一边。跟着看过去,会看到眼中点燃夜鸣的爱,齐心协力对抗「大灾」的居民。

勇敢地保护这个都市,为此持续奋战的他们。

不对──

「只要是为了你,饥饿也好、风雨也罢,他们都能忍受。然后,他们选择了跟你一起,期望太阳再度升起、肚子被填饱的日子。」

因此──

「放弃魔都吧。他们的目的地跟你一样。而且他们的倚靠就是你。」

「──啊。」

「还是要怨叹做不到?无论是你自身的期望,或者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有交集的愿望。」

亚伯边说边用袖子擦去从额头流下的血,然后重新戴上鬼面具。

就这样,表情再次被藏在阻碍辨识的效果里,但刚刚讲的话已经深深刺进夜鸣心底化为棘刺,拔不出来。

自从看过亲笔信,就清楚亚伯知道自己的愿望。

但是,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拿出来当例证实在太过无情。而且这种不讲情面之处,正是当代佛拉基亚皇帝被期待的资质。

正因如此,可以使出的办法是──

「放弃魔都,逃离这个『大灾』后,要怎么做?那个就算吞光了这个城市,说不定也不会停止。」

「到了这地步还要测试我吗?你也明白的吧。」

放弃魔都,任「大灾」随心所欲──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以下巴回应夜鸣的问话,亚伯不开心地回应。他指示的方向正是「大灾」本身──不,是逞尽淫威的「大灾」的脚下。

那里正是「大灾」出现时毁掉的红琉璃城遗址──

「就跟吞掉城堡时一样,用魔都进行相同的事。──只用被吞掉的城堡或许不足以打飞它,但若是你心爱的魔都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吧。」

7

「──」

远处,旅装衣摆被风掀动,锐利黑瞳眺望毁灭都市的「大灾」。

夜鸣那竭尽所能抑制损害扩大的策略,在卡夫马、都市居民以及预料之外的战力的贡献下,看来发挥了效果。

可是,持续不了多久。

那个深暗个体「大灾」的威胁,就是这么压倒性的强大。

古时候,人们目睹这种东西而觉悟到世界将会毁灭,为了把恐惧传承给幸存者,才会留下传说吧。

最经典的案例就是「嫉妒魔女」,而这个「大灾」也是相关的东西。

不过──

「──跟消灭帝国的『大灾』,又是不同的灾难吗。」

「正是正是。唉呀~累死人了。会发生这种程度的事完全在预料之外,真想忘记立场跟星星抱怨几句呢,偶啊~」

双手环胸、伫立在高处的男性──文森,身旁蹲着与他看向相同景观、身着蓝袍的「观星者」。

途中毫无预兆就跟我方会合的这个人,对于那个疯狂肆虐的「大灾」,极力主张自己没有责任。「总~而~言~之,不是偶负责的!」

不过,不会对所见之物撒谎,是这个「观星者」少数的优点。

而这个「观星者」这样发下豪语,就代表这个灾难跟「观星者」预知到的帝国灭亡,是不同问题吧。

也就是说──

「哦,在这儿在这儿。真是,够让人焦急哩。」

「唉~呀呀,奥尔巴特翁。」

眯起眼睛思索时,文森背后出现了语气轻松的老人家。被「观星者」叫出名字的老人──奥尔巴特点头回应:「呵~呵~」

斜瞄一眼站到身旁的奥尔巴特,文森皱眉。

「你,右手掉到哪去了?」

「眼睛真尖呢,不愧是陛下。其实右手就藏在陛下的怀里……这话不好笑呢。其实,是被那个大影子给吞掉了。」

「原~来如此。那肯定是很痛的经验呢。」

「是啊,又喊痛又乱叫。到了这把岁数还像个小鬼头一样哭天抢地的,真够丢人现眼啰。」

摇摇没有手腕以下部位的右手后,奥尔巴特佯装糊涂。

无视奥尔巴特和「观星者」的闹剧,文森再度凝视战场。

在红琉璃城遗址蠢动的「大灾」,以及力抗它的都市战力。

为了击退那个「大灾」,方法已经传达给夜鸣了。

再来就是──

「是说陛下,为了这种事在这边悠哉好吗~?」

「没什么大碍。」

奥尔巴特歪头问道,文森平静答覆。

把方法告知夜鸣并加以说服,是那边的任务。自己这边也有要用文森的方法去完成的任务。

因此──

「已经出招了。──使出佛拉基亚皇帝,文森·佛拉基亚该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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