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卷 第四章『来自帝都』

1

「──稍等片刻,舒瓦兹。等本官看到一个段落。」

说完,古斯塔夫投向手边的视线依旧,瞥都不瞥昴一眼。

昴被看守带到岛屿上层区域的最顶楼,来到一扇外观豪华的大门外,这就是盼望已久的总督办公室。

宽敞室内有着办公用的书桌、书架、置物区,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事公用,如实反映出办公室主人古斯塔夫的性格。

简单来说,就是毫无娱乐休闲性质。是个工作狂用的房间。

被命令等待而无所事事的昴,感到厌烦的点是──

「为什么瑟希会在这?」

就是坐在窗边晃着双脚的假瑟希鲁斯的存在。他朝昴招手傻笑说:「你好啊~」

对方一派轻松自在,昴故意叹气道。

「对了,怎么样?有没有稍微符合瑟希你的目光了?」

「你问的怎么样,莫非是指『斯巴尔卡』?哦~是的话那抱歉。」

「──?为什么道歉?」

「没有啦,因为我没去看刚刚那场『斯巴尔卡』。」

假瑟希鲁斯说得不在乎还吐舌头,昴张口结舌。

双方并没有约好,虽然是没有约好──

「明明你也怂恿了……你、你这王八蛋……!」

「毕竟不用看也知道结果吧?阿泖完胜对吧。既然如此,我也没理由过去啦。也不用赌上性命。」

「──」

「这次的看点是你的热情投入!所以我对此充满期待!往后请继续放心地大胆突破常规,勇往直前吧!」

「我讨厌你,瑟希!」

听他自顾自讲些自以为是的理论后,昴这样骂他然后吐舌头。「咦~」对此他大感不解,刚好这时一声闷响穿透进来。

看过去,是东西看到告一段落的古斯塔夫。他把看完的信收进抽屉,两只手扶着下巴,两只手撑在办公桌上。

他以严厉的目光和表情看着昴他们。

「你们都没有考虑过要庄重一点吗?依常识思考,保持沉默等人把信看完才叫尊重对方,这才合乎道理吧?」

「「没被人这样讲过耶……」」

「──」

借口跟假瑟希鲁斯一样,使古斯塔夫的严厉眼神加剧。忍不住涌出对他的歉意。虽然自己再怎么烂,但想法会跟假瑟希鲁斯一样,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先提醒,本官传唤的是舒瓦兹,可不记得有准许塞格姆多进入。」

「咦,是吗?那更是没有事要找你了嘛。你回去啦。」

「哈、哈、哈、想要我回去的话请靠力量。除非办得到,否则请让我待在我想待的地方。」

假瑟希鲁斯提出乱来的理论,古斯塔夫默默地揉自己眉心。想必这个自称是红牌演员的剑奴让他很是头疼。

「一脸事不关己,但以为自己是例外,这可有商榷余地喔,舒瓦兹。」

「呜呃呜,无法反驳……」

被传唤的当下,昴有自觉到自己成了剑奴孤岛的问题儿童。

尽管如此,还是觉得比起毫无自觉就扰乱岛上生态的假瑟希鲁斯更像样。

不管怎样──

「舒瓦兹,你在本官面前说出了恐会扰乱岛上秩序的发言。无视本官对你的警告,而被给予惩罚。你可有自觉?」

「……嗯,有喔。」

「那么,在本官面前发誓,绝对不会再做出那样的发言。──绝不会说出策划逃离这座岛这类违逆皇帝陛下想法的不敬言论。」

「哇喔。」

古斯塔夫低沉、充满威严的发言,听得假瑟希鲁斯笑开怀。

──为了参加第二次的「斯巴尔卡」,想要被惩罚的昴选择了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去找古斯塔夫宣战。

古斯塔夫要求他撤回宣言,然而昴无视这警告。结果就是古斯塔夫顺着自己的规则惩罚昴,命他参加「斯巴尔卡」。

不过,昴认为下命令的他,内心不是在气剑奴昴违抗身为总督的自己,而是有着强烈的使命感。

「古斯塔夫先生,是不是蒙受皇帝陛下隆恩啊?」

「本官与皇帝陛下并无个人情谊。就只是基于被认命为总督,管理岛屿的职责。」

「那你工作一板一眼,是性格使然啰?」

「把完成理所当然的职务称之为一板一眼,不觉得略不合理吗?」

虽然没有嘲笑的意思,但再讲下去似乎会被当成恶言恶语。

对于直接接触并认识皇帝陛下本人的昴来说,实在想不到能让古斯塔夫忠诚到如此死心塌地的理由。是因为他不知道亚伯心地多坏吗?

「──舒瓦兹,你那表情是怎样?」

「没事。只是觉得要融化古斯塔夫先生宛如冰霜的心,困难到可能要挑战个五次、十次。」

「心跟冰霜毫不相干。警告你,这种类似塞格姆多的言论要有所节制。」

「怎么会连这样讲都违反岛的规则!」

简直就是因假瑟希鲁斯旁若无人的行径而创造出的新规则。当事人在后头看起来很开心,不像古斯塔夫作风的挖苦毫无效果。

既然如此,至少要盯好昴,古斯塔夫是这么想的吧。

「舒瓦兹,再次要求你:在这座岛上只要身为剑奴,就要听从总督,也就是本官的指示。──谨言慎行,避免做出违背皇帝陛下想法的行为。来,发誓吧。」

「──」

「已经警告过,也给予惩罚了。要是再有违抗,晓得后果吧?」

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是惩罚,若都这样了还不见对方反省,就采用最后手段。

这是昴从剑奴那边听来的岛上规则,跟古斯塔夫不明说但充满威胁的话,都是同样的意思吧。

只要违抗就会被夺去性命。──这是粗暴野蛮的剑奴乖乖被支配的原因。

收到任何人都会胆寒的威胁,昴大口吐气,然后说。

「这样啊。……那要是做了的话呢?」

2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瞪古斯塔夫恐怖的面孔后,昴清晰回呛。

下一秒,在场偷听的局外人毫不客气地大笑。笑声响彻整间办公室的期间,昴没看漏古斯塔夫表情的些许变动。

那不是愤怒或困惑,而是不快之处被人戳中的反应。

「岛上的剑奴全都有施加咒则,利用那个痛惩我跟瑟希这种坏孩子不就好了。古斯塔夫先生是总督,杀鸡儆猴也是职责所在。但是……」

「──」

「古斯塔夫先生没这么做。──不,我认为是办不到。」

面对沉默的古斯塔夫,讲明自己想确认的想法。

从被传唤到办公室开始,昴就盘算要进行这场问答。这么做的用意在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昴的目的不可或缺。

为了逃离剑奴孤岛基奴海布,为了让逃脱计画成功。

「我问过奴鲁爷和其他资深剑奴了。在古斯塔夫先生来这之前,岛上根本无法无天,随时都有人会因为受伤或生病而死。据说也有很多人逃跑。」

「──。身为管理者,致力改善环境是理所当然的职务。原本剑奴的性命就该用在表演上,所以当然要尽可能避免因其他事情造成耗损吧。」

「嗯,这个想法我也理解。因为这个岛意外地讲究福利待遇。」

在可以自由往来的下层区域里,用餐和阅读都是被允许的。只要不把问题闹大、不要反抗看守的话,甚至不会有性命危险。

唯一会出现死人的例外,就是「斯巴尔卡」而已──

「我认为,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确保剑奴的品质,以及收敛大家的心情。看起来应该不打算让大家养成懒惰的习惯,而且……会觉得安心。」

「安心什么?」

「幸好我们有成为剑奴的安心。」

要成为剑奴,就必须活过严苛的「斯巴尔卡」。活下来后的剑奴生活,没想到竟然被允许最大限度的自由,而且还远离性命危机。

为了避免剑奴忘记战斗方法,因此不时安排死斗,或让他们观赏赌命战斗「斯巴尔卡」,借此教育剑奴──这个岛上的生存方式。

而且只要这种生存方式灌输成功,那「咒则」不存在也无所谓。

因为那只是不让剑奴反抗的借口,只要让他们信以为真就行了。

「舒瓦兹,本官警告过你,且对不撤回意见的你给予惩罚。不仅如此,还安排让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却不顺从要求。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嗯。我不是讨厌古斯塔夫先生。我讨厌的是帝国。」

「在个人好恶方面,本官不具备扭曲他人主观的权利。」

他的言外之意是,已经做好被对方厌恶的心理准备。不过昴说不讨厌古斯塔夫是真的。因为还不够了解他,所以没法说喜欢还是讨厌。

凭第一印象来断定对方,没有比这更蠢的事了。

「除非是被喜欢的女生亲吻手这类情况……这是完全不相关的话题了。」

「──?」

赶走脱口的戏言后,昴认真地凝视古斯塔夫。

在这间办公室里,总督和两名问题儿童之间的互瞪,将要做出了结。

「古斯塔夫先生,我是危险份子。连我自己都可以肯定地这么说。」

昴重新向古斯塔夫宣告自己的定位。

与肃穆的外表和沉闷的气质相反,古斯塔夫十分谨慎地在岛上执行总督这份工作。这是对皇帝──对亚伯的忠诚表现,尽管略感不解,但不是以暴力,而是以规则束缚剑奴的作法,实在相当高明。

不是以力服人的帝国风气,而是选择任何人都不会受伤的作法。

这就是昴所想到、掌控这座剑奴孤岛的「咒则」系统的真面目──而这个推理正确与否,端看古斯塔夫接下来采取的行动。

挑衅到这种地步,还质疑咒则的存在,简直就是践踏古斯塔夫铺设在岛上的规则。为了防患于未然,昴一定也必须被咒则惩罚。

这是绝对必然的事项。假如咒则真的存在的话。

「──」

为了看穿真相,昴紧盯古斯塔夫,目光一动也不动。

在他的视线下,古斯塔夫沉默许久,然后──

「舒瓦兹,本官命你参加下次的『斯巴尔卡』。──这是惩罚。」

──有如屈服般,古斯塔夫下达出的指令并非夺去昴的性命。

3

「简直可以称为完胜的局面,阿泖你现在的心情怎样?」

走出古斯塔夫的办公室,身旁的假瑟希鲁斯笑着这么问。

面对他那漫不经心且毫不在乎的态度,在虚脱感的帮助下,昴深深叹口气。

「该怎么说呢,瑟希是我的敌人?还是同伴?」

「哎哟,真是稀奇的问题。我可是刻意把你跟鹿人小姐拉上岸的好事之徒喔?你觉得哪边有趣?」

「不管我回答哪边,你都会凭当时的心情来选边站吧。」

「正确答案!了解彼此的感觉很新鲜耶!要是我的『合』的其他人没有全灭的话就好了~」

虽然这话很不谨慎,但昴已经不去吐槽他的品味。

毕竟他不是个普通的心情派,而是个极为危险的心情派。这种带着战斗狂同伴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尊敬各个游戏或漫画里的主角。

一想到这,就觉得自从来到帝国后便一直为挑选同行者所苦的自己十分可悲。

「爱蜜莉雅酶缺乏症和碧翠丝维他命摄取不足,已经快到了致死的地步……」

见不到想见的人,还从东往西横贯整个帝国。思念着越来越远的露格尼卡王国,昴数着手头上拥有的东西。

与古斯塔夫塔对话,昴终于得到了渴望至极的答案。虽然为此得支付参加下次「斯巴尔卡」的牺牲──

「反正原本就计画要参加,这对阿泖来说不算什么打击吧。」

「前面那句过头了。可以不参加就解决的话,我也不想去好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就是为了炒热气氛的常用句吧?」

「根本不是喔!?」

假瑟希鲁斯朝奇怪的方向推理,昴朝他大喊后,用舌头确认臼齿后方的触感。

即便对他这样讲,但假如又要参加「斯巴尔卡」,那就得跟今天一样仰赖「药物」。尽管无可奈何,心情却很消沉。

说到沮丧,如何跟「合」的成员解释也是一件麻烦事──

「……怎么,这股气氛?」

跟假瑟希鲁斯一同回到下层区域大厅的昴,感受到迎接两人的紧张气氛后大感困惑。

明明吃饭时还没有这样,现在剑奴挤在一块儿的人数变得比平常多。而且在看到昴他们后就同时安静下来,只用视线接触他们。

「假如瑟希平常就被大家怕成这样的话,那这样很正常啦……」

「哎哟哎哟,你看不清周围吗,阿泖。大家在看的很明显是──」

「──我,对吧。」

只有这次,昴不得不认同笑嘻嘻的假瑟希鲁斯说的话。

聚集大厅内所有人目光的,不是令人觉得不舒服的小鬼头瑟希鲁斯,而是跟他在一块的昴。

只不过,跟先前因为「斯巴尔卡」而受到众人瞩目的感觉不一样。

「舒瓦兹大人,正等您回来呢。」

「啊,貚纱……」

就在昴感到莫名其妙时,从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貚纱。

她身旁还有希艾因等其他「合」的同伴,看样子,聚集起来的剑奴是以他们为中心包围出人墙。

对于讨厌群聚的魏兹和不擅长凑热闹的貚纱来说,是相当罕见的位置,然而这不过是大厅紧绷的奇妙氛围的一部分。

觉得很奇怪的昴,走向貚纱他们。

「抱歉,让你担心了。古斯塔夫先生叫我过去,不过你放心,事情摆平了……」

「不,那种事无所谓。」

「无所谓!?」

明明分开时还很担心的貚纱,现在却断然切割,昴惊讶得睁大眼珠。而对方还强势缩短距离,说:「不说这个了。」

在气势下忍不住要往后退,但跟在后头的假瑟希鲁斯却推着他的背还道「好啦好啦」,于是进退维谷的昴被迫跟貚纱面对面。

「给我记住,瑟希……!」

「舒瓦兹大人,有事想请教,能否请您回答呢?」

「哦,这样啊。嗯,好,可以喔,请问。如果我答得上来的话……」

「──请问舒瓦兹大人的父亲,令尊是怎样的人?」

「……我的父亲?」

貚纱的表情和问题一样奇特,不明所以的昴感到混乱无比。

用如此夸张的态度,来询问昴的父亲是怎样的人。而且神奇的是对这此有疑问的人不单只有貚纱。

──剑奴们注视昴的视线压力,强化了这个发问。

不知何故,连希艾因、魏兹和伊多拉都跟大家一起屏气凝神,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实在搞不懂。

自己也没有要装模作样,要谈论的话是完全没问题的。

「先说清楚,讲起我父亲的事的话,会很长喔?」

「麻烦简短扼要地说。」

「问人还附加条件!?哎哟,这是怎样啦,奇怪耶!吼~」

用力抓头后,昴呻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对自己的父亲有兴趣。

「家父是我的憧憬。他帅翻天了,受到非常非常多人的仰慕,总是被大家包围。该说是个人魅力吗……就是与生俱来的领导气质,这种感觉很强大。」

「──!总是置身在群体中心吗……」

「被很多人拜托请求,所以工作很辛苦吧,但有时间他就会关照我,教我许多事情,而且从来没对我露出负面表情。我万分尊敬他,他是最棒的父亲。」

开头讲得勉强,但脑海浮现父母的脸庞后就止不住话语了。

热意涌上眼睛深处,昴紧攫自己胸口。身处异世界的此刻,回想他们既让人开心又十分难受。

然而,他痛切意识到对自己来说如此重要的双亲,也是现在支撑自己内心的支柱。

「您父亲的名字是?」

「这个嘛……」

昴略为踌躇,犹豫该怎么回答貚纱。

感伤的心情依旧,差点就像平常那样回答「菜月·贤一」了,但现在昴在这边自称是「菜月·舒瓦兹」。姓氏跟名字颠倒,报上「贤一·舒瓦兹」这个假名的话,事情会变得有点麻烦。

因此犹豫片刻后,昴这样回答。

「抱歉,我不能说我父亲叫什么名字。」

「──果然。」

「果然!?」

貚纱听到答案这么低语,昴大吃一惊。

为什么?难道父亲名字难以启齿的原因曝光了吗?该不会自己用假名和撒的谎全都被看穿了,现在是要公审?

昴感到焦急,可周围没人理他的担忧,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看样子,不是玩笑呢……」

「可、可是,这种事有可能吗?不过,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什、什么啦,就已经说了吧!这样子还敢说我很奇怪吗!?说啊,喂!」

以昴的「合」队伍成员为首,整个大厅喧哗一片。

另一方面,不知这场吵闹会迎来何种结局,昴深陷谎言被拆穿,等待被陈述罪状的被告人心情。本来在这之前,都很顺利的。

这份努力将要随着谎言曝光而崩毁,令人感到一抹寂寥──

「舒瓦兹……。不管你是什么人,我的想法都不变……」

就在昴沮丧的时候,第一个朝他出声的是魏兹。

身体包含脸部都满布恐怖刺青的他,为了让不安的昴放心,率先展现出勇气叫唤。

「在这边不要只说自己,要说我们。」

「哦,嗯嗯,对啊对啊!你不要偷跑啦,卑鄙小人!根本没什么问题嘛!这家伙跟我们一样都是剑奴,是我们的兄弟啊!」

听了魏兹的话,伊多拉苦笑,接着是希艾因尖起嗓子。希艾因顺势搭上昴的肩膀,朝周围的剑奴们这么说。

伊多拉就算了,希艾因这气势让昴完全跟不上──

「──是啊!你是个厉害的孩子啊,舒瓦兹!」

「就知道你不是个泛泛之辈!不然的话就没法解释了!」

「哦哦,我等奉行的剑狼引导啊!感谢今日的馈赠与相遇!」

以「合」当中的三人为引子,面面相觑的剑奴们爆出欢呼声。

响彻大厅的欢呼,音量大到彷佛摇晃整座岛屿,强化了跟不上状况发展的昴的混乱程度。

连消化吃惊的时间都没有,昴就被推到人群的中央。

「好啦好啦,今天的『斯巴尔卡』庆祝还没结束!尽管闹吧,兄弟!」

「希艾因,你超现实的耶!?」

「有什么关系,好了好了,空出座位给兄弟!拿酒跟肉来!」

希艾因用没品的声音大喊,接着奥森他们就从人群后方端着堆积如山的大盘肉出现。这是献给通过「斯巴尔卡」大功臣的报酬,昴连续得了两次。

「今天真的谢谢你,舒瓦兹。──有你在真好。」

放下大盘子后,奥森用他的大身体正面熊抱住昴。

其他人像西兹和纳德磊也泛泪道谢,昴不禁语塞。

不明白这状况的意义,也不清楚从刚刚的罪犯心情解脱是否是好事,但这边可不能做出泼冷水的举动。

「我才是,要谢谢大家帮忙。」

于是昴决定心怀感激地大啖接连被推过来的带骨肉。

「──小姐不跟着一块闹吗?」

「……我立场复杂。」

看着众人围着餐桌热闹吵杂的样子,貚纱这样回应站在自己旁边搭话的男孩。

他跟自己认识的对象十分神似,让人犹豫是否要坦白内心所想。

无论是关于从希艾因那边听到黑发男孩惊人的身世,还是对男孩的矛盾心情。

「夜鸣大人……」

手贴和服腰带,思念自己重要的主人。

夜鸣怀抱的心愿,与那心愿相关的人物,以及似乎跟那人物有着深厚缘份的男孩,关系可说是极尽复杂。

如果有什么可以明白说出口的话──

「──我除了仰赖舒瓦兹大人以外,别无他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怀抱复杂至极的心情,实则荡漾哀愁的面容。」

根本不管对方的心情,开朗男孩嘴角挂着笑意。这笑容,每次看在貚纱眼中都觉得很诡异不舒服。

微微感到发抖之际,身旁的男孩继续绽着笑容──

「──如果情况再不发展,我可能就忍耐不下去了。」

4

第二次的「斯巴尔卡」之后,剑奴孤岛就维持着诡异静谧。

没有举办第三次的「斯巴尔卡」和死斗,就这样度过了对剑奴来说是安稳,可对昴来说是无法理解的时间。

「看守们个个都紧张兮兮的样子,是在怕兄弟和我们吧。」

希艾因如此合理化这几天来岛上的气氛。

这个蜥蜴人因为同伴在第二次的「斯巴尔卡」中都获救之故,喜不自禁,在那之后就对昴莫名热络熟稔。

虽然先称他为兄弟的是昴,但现在反而是被他当成兄弟了。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不好。」

尽管对他的性格现实感到傻眼,不过昴是欢迎这种变化的。

虽然希艾因的态度变化是最明显的,但魏兹、伊多拉还有其他剑奴们的态度,感觉也比之前亲近不少。

老实说,为了获取想要的情报,交好的人越多越好。

现在暂且不须提防古斯塔夫的「咒则」,那最大的课题便是──

「──吊桥的控制塔。」

要偷偷启动极其困难,入口钥匙很有可能由古斯塔夫随身携带,要怎么攻略这里可说是逃离基奴海布的最大难关。

好不容易确定没有咒则,但只能跟古斯塔夫敌对实在太过悲哀。

「不想跟他开战,万一打起来,感觉他很强……」

事实上,古斯塔夫的强度还是个未知数。

健壮有力的外表外加有四只手,既然被认命管理满是剑奴的岛屿,想必也不弱。当然,只要战斗过一次就能知道其战力等级,但与古斯塔夫为敌这件事,昴是相当消极应对。

立场上两人是对立的,但身在这个大多数人讲话也讲不通的帝国内,古斯塔夫是少数不会粗声粗语跟自己说话的人。

不如说,比起在划分敌我的界线上游走的假瑟希鲁斯,他给自己的好感度更高。

「因此我极力不跟古斯塔夫先生起冲突。控制塔的钥匙看是用偷的或是拉拢个看守来我方这边……不过,都不太可能成功。」

昴边抓头,边为孤岛上看守们的团结一致感到伤脑筋。

由管理者古斯塔夫率领的看守们,与剑奴相比数量虽少,但全员感觉起来都是实力强悍的帝国兵,完全找不到见缝插针的机会。

而且昴似乎被严重警戒,心灵的防壁更是压倒性地坚实。

假如这几天岛上的气氛会如此,原因出在昴向古斯塔夫宣战的话,那大概就很难从看守那边找到破绽。

「不,即使被一名看守甩掉,继续对一百名看守进攻就行啦。没错,搭讪看的是人数,伟人不也这么说过。虽然这不是搭讪!」

世上有句俗谚是「穷极一技,通晓百道」。专精某一领域的人所说的话,在其他领域中都具有一定的适用性。

握紧拳头,昴抱着会被下一个看守嫌恶的觉悟,走向下一个看守──

「你真是静不下来的家伙呢,舒瓦兹……」

「唉?魏兹?」

在下层区域张望找看守时,魏兹突然出声搭话。

地点在与剑斗场相连的区域入口,今天没有「斯巴尔卡」和死斗,因此铁栅栏是放下来禁止通行的状态。想说去看看有没有看守到那巡逻才跑这一趟,不过却扑空了。

「倒是魏兹你在干嘛?捉迷藏?」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你猜错了……。只是来看看地底的状况……」

「地底……哦哦,那边啊。」

魏兹用下巴示意的不是被铁栅栏堵住的通道,而是旁边生锈的铁门──据说是位在地底的垃圾场。

众所皆知,这座岛位在湖泊中央。也就是说,所谓的垃圾场只是徒具虚名。

「让湖里的魔兽吃掉尸体的处理场……。我们要是输了,也会变成鱼的饲料……」

「光想就可怕。」

被放进湖里的魔兽,据说种类相当凶猛。

这点也有问过奴鲁爷,不过剑奴的死因第一名是「斯巴尔卡」,而第二名不管是意外或逃亡,最终都成了那魔兽的饲料。

据说过去仅有一名剑奴,穿越这个湖成功逃亡──

「由于让剑奴逃掉,因此以前的总督变成了鱼饲料……。接任的总督就是古斯塔夫……」

「这事我也听过。不过,据说自从古斯塔夫先生当上总督后,意外死在湖里的剑奴也大幅减少。」

说到底,就是逃亡的剑奴骤减,所以意外死亡的案例才减少吧。

这方面是古斯塔夫升任总督后使出的手腕的成果,对剑奴来说是好事吧。

但是──

「你怎么想,舒瓦兹……?我们应该甘于被支配的地位吗……?」

魏兹接着说的话,以孤岛剑奴来说是踩在越界边缘的发言。要是被性格恶劣的看守听见了,轻则警告,重的话有可能直接给予惩罚。

虽然不是昴能说出口的道理,但魏兹他们因为跟昴是同个「合」,因此本来就被周遭严厉审视。

然而,要是说出那么危险的话──

「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来看地底……就是为了帮你一把……」

「魏兹,你……」

「你打算跟貚纱离开这里吧……。我也奉陪……。我没打算在这边当剑奴被人喂养……。又欠你人情……」

嘴上这么说的魏兹,脸部刺青里头闪耀着认真的光芒。那是觉悟的证明,让昴受到无以言喻的冲击,为之屏息。

这气氛,可没法插科打诨蒙混过去。

「魏兹,我……」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咦?」

「但是,跟那无关……。别把我跟得意忘形的希艾因混为一谈……。我对你的头衔没兴趣……。就只是帮忙……给我记清楚了……」

听到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昴全身起鸡皮疙瘩。但是后面接下去的话,让昴整个人发麻。

纵使知道昴是什么人,魏兹还是说要归还人情并帮忙。

这、这实在是──

「……让人信心大增呢,魏兹。」

「哼……」

昴竖起大拇指点头,魏兹哼了一声,视为理所当然。

笑他这样不老实的反应,为了寻找逃脱方法,昴也考虑寻求他的协助。当然,如果他跟貚纱一样胡来的话就麻烦了。

就在昴准备开口跟他说话的时候。

「──唔!这个晃动!」

「吊桥吗……!」

摇晃整个岛屿的震动以及低沉地鸣,让昴和魏兹想到相同答案,看着彼此。

吊桥会启动,代表有人必须在岛与陆地之间移动。

「也就是说,有新来的……」

「去看看吧……」

魏兹还是一样毫无踌躇,先昴一步走出通道。要看吊桥就得去中庭,因此两人快步前往中层区域。

一跑进中庭,已经可以看见不少剑奴。在这些人当中──

「貚纱!你来了啊!」

「是的。舒瓦兹大人,是跟魏兹大人一块呢。」

「嗯,刚好在下面遇到,讲了些害臊的话。你呢?」

「在监视塔那边。──果然,钥匙在古斯塔夫总督身上。」

「这样啊……」貚纱给予不好的报告,昴听了声音变得低沉。

要操作吊桥就必须要有钥匙,而钥匙由古斯塔夫随身携带。因为早就料想到了,因此这情报强化了与他之间的对立关系。

「假如只要抢钥匙,那靠人数出手如何……?」

昴跟貚纱讲悄悄话,魏兹却从旁插嘴。内容直接的提议很有他个人风格,然而昴摇头。

「不行不行,太急躁了,那样有勇无谋的话,会被咒则撂倒吧?」

「也对啦……」

魏兹也认同,乖乖收回提议。「咦?」听了这对话,貚纱圆睁眼珠,昴则是食指贴唇示意她保密。

咒则是骗人的,这件事是只对貚纱透露的情报。当时在场的假瑟希鲁斯也知道,但因为他没有讲话的对象,所以不用担心他会泄密。

这个情报要是一个不小心传出去,就会演变成大事吧。

「剑奴们之所以都老实顺从,是因为相信咒则的存在。」

对于待遇没有太大不满,因为有咒则,所以不能违抗。因此每个剑奴都安分守己。假如这个前提瓦解,剑奴和看守会轻易就全面开战。

「以人数来说是剑奴占优势,但看守有断角魔兽跟着……」

昴他们辛苦打倒的狮子和老鼠,不过是岛上饲养的一部分剑斗兽。要是所有剑斗兽都放出来,眨眼间剑奴就会全灭。

因此,要是魏兹在这边沉不住气的话,那可是很困扰的事。

「不过,可以靠舒瓦兹大人在『斯巴尔卡』扫空剑斗兽……」

「这个战术,只要补充魔兽就没辙了吧。假如今天就是补充魔兽日的话怎么办?」

「看样子,不是要补充怪物喔……。看,有马车来了……」

昴安抚面露焦急的貚纱,旁边的魏兹指向吊桥。从中庭能够俯瞰的湖面上,已经架起分别从岛和对岸延伸出去的吊桥。

横渡桥梁的马车,里头装的是要成为新居民的人吧。

「这次,不会是魏兹还是伊多拉认识的人吧?」

「我认识的人吗,全部死掉最好……」

「别说听起来很可怕,而且还有点寂寞的话──」

「啦」,还来不及讲完语助词,马车就来到清晰可见的位置。

套着马铠的疾风马拉来比上次还要豪华的马车。不过吸引人的不是马车,而是车身屋顶上头。

晃动的马车上,有人。──咖啡色肌肤,身材细瘦的,女性。

「──嗄!?」

一看到对方的外表特征,昴压抑住惊叫,原地蹲下躲在扶手后头,并按住疯狂跳动的心脏。

怕到以为这心跳声对方可能听得见。

「舒、舒瓦兹大人?怎么突然?那么害怕……」

「是怕那个女的吗……?」

貚纱蹲到昴身边,魏兹则是确认马车上的女子。

他们似乎都不知道那女人是谁,但昴知道。不但知道,还想诅咒她怎么挑最糟糕的节骨眼登场。

那辆马车不是载来下一场「斯巴尔卡」的候补人员。

因为,那女人的身份是──

「──名字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不过她是『九神将』。」

之前在瓜拉尔大闹一番,银色头发、戴着眼罩、强过头了的女人。

5

「这次的来访者不是下一批剑奴,似乎是来自帝都的使者。」

听到看守说的话,伊多拉跟昴报告。

来自帝都的使者,假如只是这样的话那没什么好惊讶的。不如说新剑奴到来,意味着又要举办「斯巴尔卡」,但这次不是,所以原本应该要安心的。

可是,这次来访的使者身份大有问题。

「犬人半兽,九神将……那八成就是亚拉基亚一将。」

「九、九神将,确定没看错吗,唉?」

「不确定……。不过那个女的,察觉到中庭的我,看了过来喔……」

貚纱指出特征锁定对象,希艾因抛出乐观见解,却惹来魏兹咂嘴。

虽然距离吊桥上百公尺,但可以感受到视线而回视的人简直是怪物级别。那时候昴蹲下来的判断是正确的。

当然,就算看到现在的昴,对方一定也认不出来就是了。

「亚拉基亚一将位居『贰』,是帝国顶峰人物之一……其力量,能一口气就让半个都市被烈火焚烧。」

「这、这不好笑喔……」

希艾因脸颊抽搐挤出笑容,但无人给予他期待的回应。

世上有超乎想像的强者,而亚拉基亚就是其中一人。

「明明普通强大的家伙,就已经是我的头号天敌了……」

如果对手有漏洞可钻,或是可以透过巧妙的策略来与之竞争的话,昴也是有胜算的。

但若单纯是实力天差地远的对手,就会毫无对策。因为对方就是强。面对强者,小把戏不管用。

将弱者的战术完全踩在脚底击溃,是强者的特权。

「舒瓦兹大人,关于那位使者,现在就认定为敌人会不会言之过早了?」

「……我明白。不过考虑到最糟糕的情况,就不可避免会这样想。」

抱住感受到寒意的肩膀,昴对自己这样回应貚纱的勉励感到后悔。

毕竟就连貚纱,面对客气来说跟夜鸣一样强,或甚至就比夜鸣还强的亚拉基亚,应该也是很不安才对。

「可、可是,为什么兄弟要担心?既然对方是从帝都来的话……」

「希艾因,还不懂吗?现在帝国分成两派喔。」

「咦?啊,啊啊!可恶,是这么回事啊……!」

把沉思的昴放在一旁,希艾因和伊多拉也表情严肃地交头接耳。

他们的对话走向昴听得不是很懂,不过昴所感受到的不安很有可能是想太多。确实,虽然一行人在岛上做出引人注目之举,但要广传到岛外实在不太可能。

「使者来访的目的,可以想到的是岛上的表演……。可是,要在现在的情势下举行……?」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也会有人这么想的。正是因为帝国摇摇欲坠,可能目的是要强化『帝国人民须剽悍强大』这个训诫。」

「饶、饶了我吧。明明都命悬一线了,皇帝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三人各自给出意见,视线最后集中在昴身上。

简直就像是期待他会知道答案,但并没有这回事。不过──

「皇帝现在关注这个岛,是要干嘛呢……」

坐在帝都王位上的文森是假的皇帝,昴知道这件事。

虽然不管是正牌货还是冒牌货,之前全都在卡欧斯弗莱姆,可既然发生了叛乱,可以想做亚伯不太可能在昴不知道的期间重返帝座。

因此,命令使者来访的想当然尔是假皇帝,但目的不明。既然如此,这边与其烦恼,不如研拟有用的方法比较积极。

「利用那些家伙,躲上马车离开岛如何……」

「躲在马车上的作战,去卡欧斯弗莱姆的时候已经用过一次了。」

「就算是相同方法,只要能管用,那不管几次我都不介意……」

昴跟貚纱认真讨论魏兹的提议。但是听到他们对话的希艾因却大声地说:「慢着慢着慢着!」

他朝三人比出有蹼的大手,蓝色眼珠睁得老大。

「离开岛,说真的吗!?你们想死吗!?」

「继续留在这,迟早也是被迫战死啊,臭蜥蜴……」

「就、就算如此,也是以后的事吧!舒瓦兹……我说兄弟!」

张开尖牙并排的嘴巴,希艾因跟魏兹正面互瞪。就这样,他将话题的矛头指向貚纱和伊多拉。

「小鬼!你也是认真的吗?伊多拉你怎么想!」

「我没理由久居在这。」

「……虽然没有具体的策略,但可以离开的话,我也想离开。」

「真、真没想到……!」

希艾因身体打颤,目光看向昴,像在寻求协助。

昴的话,就可以说服貚纱和其他两人。但是希艾因应该也理解,会商量要离开,就是因为昴也有参加。

「要不要考虑看看,希艾因。你是真心想一直待在这吗?」

「有、有咒则啊!咒则!那个你们要怎么办!」

放弃动之以情,希艾因使出最后手段。

听到这字眼,连魏兹和伊多拉都脸色一变。捆绑剑奴的最大锁链咒则,在这边发挥出如古斯塔夫所期望的效果。

其实那根本没有用,但不到最后关头不想跟他们三人揭露。话虽如此,要无视咒则推进对话的话,显然不公平。

「事实上,我已经掌握了解决咒则的线索。」

「──呃!咒则吗?」

「嗯。」昴自信满满地点头。

这答覆让希艾因说不出话来,魏兹和伊多拉也目瞪口呆。只有知道实情的貚纱很自然地待在旁边。

真相不能说,但是昴坦荡荡的态度缓和了三人的不安。

虽说包含亚拉基亚的来访,不清楚的事还有很多──

「我一定会找出能够安全离开孤岛的方法。所以──」

届时,希望你们帮忙。──正打算接下去这么讲的时候。

「嗄。」

在挺着胸膛的昴面前,希艾因突然透出沙哑的气息后倒地。

「咦……」

蜥蜴人的大块头身躯唐突地倒在多人房的地板上。由于毫无前兆,昴根本来不及上前去撑住他。

「希、艾因?」

充血的双眼和打开的嘴巴都汩汩流出血液。倒地的希艾因不但流血,身体还抽搐颤抖,接着就一动也不动了。

简直就像蝉。盛夏在马路上翻倒过来等死的蝉。

他就像蝉那样死去。──不对,不只希艾因。

「──啊。」

其他三人发出比希艾因还小的声响后倒地。

伊多拉、魏兹,甚至连身旁的貚纱都倒地,浑身抖动抽搐。

「貚纱?」

搞不懂。因为毫无头绪,所以无法反应。

昴蹲下身,摇晃倒地的貚纱的身体,但是瘫软的她却从眼睛和鼻孔流出血,像蝉那样颤抖,然后死去。

「噫!」

不只貚纱。其他三个倒在地上的人,全都面部流血而死。

为什么?疑问埋没整颗脑袋。疑问风暴过于强烈,脑袋被搅拌到疼痛,昴只好靠向墙壁。

「不、不对……」

头痛的原因不是混乱。摸脸的手沾染了血污。

回过神来,昴才发现自己也在流鼻血。鼻血滴答滴答淌落,嘴里满是铁锈味。耳鸣不断又大声,说不定耳朵也出血了。

只是比较慢而已。比貚纱他们慢发作,但自己也有相同下场。

相同下场?说起来,这是怎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

在墙壁上留下血手印,昴走到走廊上想要呼救。

貚纱他们死了。可是,说不定还来得及。要是有奴鲁爷,说不定可以救活刚死不久的他们。

旁边的房间、通道、大厅和吊桥边,到处都有人死掉,不过可能还来得及。自己必须去呼救。

大家,全部都从眼睛、鼻子、嘴巴流血后死亡,所以必须去求救。

剑奴、看守、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得去救大家。

「得快、点去救──」

「──唉。」

在满是死人的地方,忽然有其他人出声。

大家都死了,要快点找到能救大家的人,昴心急如焚。不知所措。快要哭出来了。所以听到别人的声音真的很开心。

开心到急忙转头看向声音源头──

「──你,在那种地方干嘛?」

心想得救了的昴,却看到那里站着让自己瞬间结冻的男子。

6

「我还以为岛上的家伙就跟眼前所见一样,全部死光了……」

边说边扭动脖子发出咔咔声响的,是额上绑着黑头巾的男子。

一头明亮的橙色头发,用黑色中带有红线条的头巾固定好的帝国士兵。乍看之下面容和蔼慈祥,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些全都是骗人的。

温柔的嘴脸,听起来亲昵的声音,他全都做得出来。这男的名字是──

「──陶德。」

原本记忆抽屉变得很难拉开,但这个名字却放在一下就能打开的重要抽屉中。

而且,要说为什么这个名字会放在那个位置的话──

「──。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一被叫出名字,气场立刻改变的男子──因为陶德是个特级危险人物。

起疑的陶德大步缩短跟昴之间的距离。昴慌张想逃跑,但垂死之际的身体不听使唤,一下就被抓住了。

「好痛……!」

「没见过呢。假如是活着的人,脸我看过一次应该就不会忘记才对。──不。」

昴被粗鲁地抓住脑袋,毫不留情地按在墙壁上。陶德无视品味着墙壁粗糙的感触而呻吟的他,凑近鼻子嗅闻他头发的气味。

然后──

「你,跟我认识的可怕家伙有着相似臭味呢。」

他在说谁呢?好像在讲自己,这让昴不寒而栗。

带来这股嫌恶与恐惧,让人不想再见到的男子,偏偏在这岛上相遇。

「为什、么……」

说得宛如怨言,昴对现身此地的陶德涌现怒意。

这么说来,陶德疑似放走了在瓜拉尔被抓的亚拉基亚。既然亚拉基亚在,自己就该警觉到陶德可能也在。

怎么可能会想到。只是因为一起逃走,之后他们就一直在一起,这太奇怪了。

虽然奇怪,但为什么陶德、会在这、讨厌、好可怕、为什么、陶德……

「为什么、把大家……」

「你问为什么杀了大家吗?我才不会回答咧。你还活着是意外。嗯,虽说放着不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呜。」

「管它时间还是凑巧,我讨厌丢着这种不确定的东西不管。」

在耳边低语的陶德,静静地拔出刀子抵住昴的咽喉。

刀刃冰冷的触感,想必会明快地割断昴的脖子吧。即便对象是小孩,陶德也不会有犹豫的念头。

但是,这瞬间,万一的可能性掠过脑海。

陶德不杀昴──不,他绝对会杀。虽然会杀,可不是现在,而是留待后头。他可能会花时间从昴口中问出情报后再动手。

不可以让他得逞。届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事态将会走向最糟的情况。

与其变成那样,不如在那之前──

「等等。」

脑袋很痛,鼻血不止,视野开始旋转。

昴打算在这最糟的状况下使出最后手段。他用舌头翻找臼齿后方,但陶德突然把手指插进他嘴巴。

「──唔!」

口腔被粗暴肆虐,昴呕出胃部逆流而出的东西。然而陶德根本不在意,不久后,他的手指就捏着目标物,将它拉了出来。

然后凝视着沾满呕吐物的小东西,说:

「……这该不会是,毒药?」

「──」

「喂喂,哪来的小鬼?刻意在嘴巴里头藏毒药,是要在有什么万一的时候用来自杀的吧?不珍惜生命未免太荒唐了。」

他用昴的衣服把手指擦干净,讲得云淡风轻。

可是不觉得他在开玩笑。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没法相信昴会有这种想法,因为他认为自杀这种想法根本不该有。

「不过,也是啦。我没想要折磨你。你就用吧。」

「意、思是……」

「嗯,反正就是要你死,你要自杀也行。也省得弄脏我的刀子。」

证据就是,他把毒药放回昴嘴巴里。

而且还仔细地摆在臼齿上,只要用力一咬就能咬破的位置,跑出来的东西会夺去昴的性命。他知道,而且毫不犹豫。

「哪种我都没差。只要你有死就行。」

接着他手贴昴下腭,慢慢地阖上塞入毒药的嘴巴。

眼前看着昴的双眼毫无温度。他是真的对昴的死法没兴趣。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昴死亡」这个结果。

不甘涌上心头,好想报一箭之仇。可是,昴就快死了。

身体乏力,跟貚纱同样的「死亡」正在缓慢杀死昴。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得这么慢。

「时间到、自杀、刀子。」

「──」

「──选一个吧。」

目的不变。陶德竖起三根手指催促昴的答案。

问的语气十分平静,昴觉得陶德无比可憎。

貚纱、希艾因、魏兹、伊多拉,都死了。

奥森他们、奴鲁爷、所有剑奴包含看守,大家全都死了。

为什么陶德活着?为什么昴也要死去?

「──唔。」

强烈诅咒对方到像要扒开胸膛,同时昴用力咬臼齿。

容器破裂,里头的「毒药」渗漏到外头,流向舌头和牙齿缝隙间,流出来,然后──

「──噗啊!」

溢到口中的大量血液,直接就吐向眼前的陶德。

不是要带他一起上路,而是想报一箭之仇。好歹弄脏他衣服。但是陶德直觉敏锐,在昴蓄积血液的瞬间就往旁边移动了。

也因此他没沾到血。昴就只是吐血然后倒下。

倒下,倒地,然后、然后、然后──

「啊、呜、啊、哦哦哦哦啊……!」

全身抽搐,毒药以惊人速度散播。

鼻子和耳朵流出比刚刚更多的血,眼球肿胀到像要破裂,体内的肌肉和骨头一齐开始呻吟。

不对,是听起来像在呻吟。全身都在呐喊。

「噫、叽、叽叽噫、叽噫噫噫噫……!」

血液滚烫宛如燃烧。像被扔进煮沸的大锅一样滚烫。

全身像被炖煮过剥皮后从一端开始涂抹山葵或芥末或是辣酱,又像是每一寸皮肤都被刺满针,也像是被人用刨刀刨遍全身,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光是疼,就让人想死。

光是痛,就让人想死。

「你有问题耶。」

身体像被钓离水面的鱼一样猛烈挣扎,逐步走向死亡。

看着昴就这样溺在血海中,陶德喃喃自语。那个说了什么,昴不知道、不知道、无法理解。

已经、什么都、无法理解。什么都、没有理解的、必──

「──一般自杀用的毒,都会准备不会痛苦的毒药吧。」

声音、好远、意识、朝白色、的地方、飞过去。

即便如此,直到最后,一直到、最后、疼痛、痛苦、红色的血、血液血液血液、血血血血血、ㄒㄒㄒㄒ、ㄒ──

啪的一声,血,眼睛,看──呜。

7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

「但是,跟那无关……。别把我跟得意忘形的希艾因混为一谈……。我对你的头衔没兴趣……。就只是帮忙……给我记清楚了……」

滚烫。燃烧。全身被削成薄片。痛楚、痛楚、痛楚、刚刚、还在。

刚刚痛成那样,痛楚却突然消失,昴不知何时已经置身在冰凉空气中。

在冰凉空气中,昴──

「啊、啊……」

「舒瓦兹……?」

「啊啊啊啊啊──!!」

抱紧自己身体,昴张大嘴巴,扯开喉咙呐喊。

叫喊,拼命叫,想要把毒素驱逐出去。想把理应已不在身体里的毒素给驱赶出去。感觉里头还有。

毕竟很痛苦。因为很痛苦。令人痛苦到无以复加的毒药。

一直来回折磨撕扯扒开削切昴、绝对会让自己死成的猛毒。

即使尝过几遍、几十遍──

「咕、噫呜、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啊……!」

让他明白了,那个「毒药」带来的「死亡」不是轻松的死法。

而这正是让菜月·昴不变成怪物,得以当个人类的最后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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