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下雨的秋日。
夏侬与这名少女相遇了。
夏侬卡苏鲁并不讨厌雨天。
一旦如此表示,他妹妹必定以看着珍禽异兽的眼神对他说:
雨天有什么好?不但湿漉漉的,出门又得带雨伞,鞋子还会被泥巴弄脏耶。
您说得是。夏侬并没有故意跟妹妹唱反调的打算。
正如妹妹所言,雨天有诸多不便。尤其是对他们这种旅人,不但必须暂停旅程,也很难寻觅露营地点,一点好处都没有。
话虽如此,他还是喜欢雨天下雨的情景,不,更正确地说,他是喜欢在下雨的情景中独自漫步,打从还在故乡时就是这样。
这该称为有声的宁静吗?
雨声能遮掩四周的杂音。刺耳的诸多声音,都融化在雨滴敲打地面的声响里,而湿润沉重的空气就像海绵般吸收一切。不知何时开始,只能意识到缺乏变化的单调雨声,一种模拟的寂静覆盖耳膜。
阳光被乌云遮蔽,无力于地面刻凿明确是影子,所有的景色都蒙上一层灰色薄膜,隐约不清。色彩淡化的视野犹如回忆的情景,现实感逐渐消失。
一切外在事物随逐渐冰冷的体温远去。舒畅的孤独。只要待在雨中,仿佛就能想起早已遗忘的事。
在雨中漫步,跟冥想也很相似他如此认为。
可是仅限于手里只有一把雨伞,轻松漫步的情况。
盐和调味料四种再加上线
夏脓嘀咕的语气比平时更加不耐,目光看着手中的纸条,纸条上以娟秀的笔迹详细罗列着购物清单。
两件内衣就算是家人,会有人指使男生替自己买内衣吗?
包裹高瘦身形的黑外套、厚皮手套、拒绝剪发似的黑长发,以及束发的白布,都是非常普通的旅行装束。明显是年纪尚轻的二十岁,却一脸疲于人生的倦怠表情也是旅行者所有。
不过看不见一向在他腰际晃动的长刀。
取而代之的是拿着购物用的布包与黑伞。
没有忘记买什么吧?他如此说完,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深深渗入雨里的城镇风景。
人影零星,他们的步履也很缓慢。在模糊的景色中行走的人们,宛如幻影里的生物,存在感十分薄弱,无所依靠。就连整齐并列的建筑物都丧失立体感的世界里,只有白色的呼吸证明人们确实存在。
夏侬终结似的移动目光,巨大的城门映入眼帘。
足以容纳马车交会而过的宏伟建筑。从厚度来看就很坚固的门扉,以及小型高塔似的门柱,俨然区分城镇的内外。光是开启与关闭,想必就是非常费力的工作。那道门扉向外开启的模样,就像意欲吞噬道路的巨兽下颚。
好必须在天色变暗前赶回去夏侬低语穿过城门。
砖块堆砌而成的巨大门柱,内部是中空的,也是守卫们的值班室。夏侬以木牌凭据换回进城前寄存在此的爱用长刀。
许多边境城市都有这种大型城壁与城门(当然也为了预防非法入侵、猛兽和魔兽)除此之外,许多地方也禁止携带武器入城。
这固然是为了揭止当地居民的暴力犯罪对身份不明的流浪者,武器的携带与持有限制尤其严格,因为对方可能是想入城劫财的盗匪或山贼一类。不论城壁的方位多么坚固,如果在城内受到攻击,其防御力也不免大减。
不过,这把刀的形状还真奇怪。
这是我老爸的遗物。夏侬笑着回答一脸好人样的中年男性守卫,将长刀挂回腰际。不一直带在身上,总觉得不安心。
你真是危险的家伙。
守卫苦笑。如果不知道夏侬面对的情况,有这种感想也很正常。不过,老实说夏侬携带的武器,并非只有长刀。
不但身上总是带着一、两件称为暗器的秘密武器,现在手里的雨伞柄虽细,但内部也加了钢条。尽管无法进行真正的战斗,一旦遇袭,应该也能够抵挡刀械的一击。
小心点哟。
夏侬轻轻挥手回答守卫的话,走出城门。
就在这时
咦?夏侬突然停步蹙眉。
城门旁边敞开的门扉旁,孤伶伶地站着一个人影。
外表大约十岁左右的少女。
犹如垂挂在瘦小身躯上的粗衣,与其说是衣服,倒像随处可见的布袋,在脖子和手脚的部位胡乱打洞制成。黑发与其说是流长,倒像是没剪。话说回来,关于发型,夏侬也没资格说别人。
那股略显阴郁的打扮,实在很像孤儿。
少女的黑眼盯着道路彼方。
或许由于目光看得太远难以判断那双眼是否有焦距。
仿佛在等待某人或某种东西的眼神。直到等待的目标出现为止,可能都不会动。说不定她并非孤儿,只是迷路而已。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夏侬也不会特别留意。
孤儿一点也不稀奇,迷路的孩子更不特别。少女并没有走投无路的样子,夏侬自己也无力照料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不过是在路上擦身而过仅止于此的关系,仅止于此的陌生人,跟风景没什么差别。
但,少女没有伞。
当然也没穿雨衣。身上穿着在这种时刻可说是有欠考虑的简陋衣服,就这样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不论是贴在皮肤上的湿衣下摆,或是那头长长的黑发都滴着大大的水珠。她应该在雨中站了相当长的时间。
说不定从早上就站在这里了。
夏侬是中午过后进城的,刚好跟结束晨间市场的巡回商人马车队在城门擦身而过被他们的喧哗分散了注意力,极可能因此忽略了这名少女的存在。
嗯,不过
夏侬跟少女毫无关系。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道的事,只要本人无所谓,不管多么奇怪,不去干预对方的行为才是明智的选择。
(多管闲事只会引起麻烦而已。)
夏侬如此告诉自己,通过少女前方。
少女没有动。
没有做任何事仿佛连打哆嗦这件事都已遗忘,文风不动,静静伫立那双真挚的眼眸,一味凝视着绵延不绝的道路彼方。简直像在诉说,她就是为此而生。
雨势不断增强,但少女不为所动,就这样伫立原地。只有她的周围,时间仿佛暂时停止般没有变化。
少女前方忽然一暗。
少女初次将焦点对准身旁的空间。
前方站着双眉紧蹙的夏侬。看来他又折回来了。
夏侬默默牵起少女的右手,强迫她握住自己的雨伞,对茫然若失的少女凶巴巴地扔下一句
再见。
以最后通牒般断然的口吻说完,抱着买好的东西,用外套盖住头顶,快步离去。
(啊啊该死的!)
外头做过简单的防水加工,但雨势一大,也只能聊以安慰。夏侬对不断渗入的雨水感到不适,一边暗自嘀咕。
(竟然又多管闲事啊啊,真是愚蠢!)
回去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弄丢雨伞呢夏侬边烦恼边行走,突然停下脚步。
脑海萌生不祥预感,他缓缓向后一转。
一如预料,少女就在那里。
她就站在夏侬身后,右手拿着雨伞可是根本没有向上撑起,而是在地面拖行。这样根本不叫撑伞。
喂,你这样子我不就跟白痴一样吗?
夏侬说完,牵起少女的手,让她撑好伞。少女总算学会了,撑好雨伞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侬。
好,再见。
再度叮咛的说完,夏侬转身离去。
向前迈出二十步,此时夏侬再度停步。
一回头,少女撑伞站在他身后,跟刚才相同的位置,夏侬一时甚至以为自己没有移动。
夏侬皱眉盯着少女,少女也面无表情地回看他。注视一阵子之后,少女或许以为这是某种游戏,开始模仿他皱眉。
诶,我告诉你,夏侬叹息道:我在旅行途中,你懂吗?
少女没有反应。
你家在哪?叫什么名字?
仍然没有反应。也许是听不见,也许是智能不足正当夏侬开始感到奇怪时,少女张开小嘴。
诗音
一瞬间夏侬并未理解那是语言。
仿佛在开口瞬间,化为无意义的气息消散的空洞声音。过了一段时间他才醒悟那个声音是少女的名字。
你叫诗音吗?
少女轻轻点头。
喏,诗音,你家在哪?
诗迎摇摇头。光凭这个动作,无法判断她的意思是自己没有家,或是因为迷路不知道家在哪里。
我正在旅行喔。不可以跟着我,懂了吗?
可是,她这次对夏侬的话没有反应。
因为平常的对手是你讲她一句她便还你十句长长的妹妹,一旦对方反应如此迟钝,他就乱了阵脚。再叹一口长长的气,夏侬转身离开少女。
然而
(呜哇啊啊)
结果一如所料,夏侬在内心发出哀号。
脚步跟气息也跟了上来。
她保持跟原来一模一样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
身后。不论夏侬加快或放慢步伐都一样,少女如影随形地跟在夏侬后面。
(没办法了。)
夏侬将步调改成小跑步。因为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而且刚买的东西会淋湿。
吧唧吧唧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在后方追赶。夏侬听着身后的声音,继续加快步伐。只要全力奔跑,凭两人的腿长差距,少女绝不可能追上他。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紧追在后,竭力狂奔的脚步声,没多久就已喘不过气,他听见少女紊乱的呼吸声,然而,她依旧不肯停止追逐夏侬。
不过是刚遇见的陌生人,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拼命?
可是
吧唧吧唧吧唧
脚步声越来越小,夏侬内心安心地吁了一口气。虽然觉得她很可怜,可是他想不出其他方法。为了让对方放弃,夏侬再度加快脚步
吧唧吧唧呯咚!
一个特别大的声音响起。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此,他不能回尽管如此告诫自己,夏侬的脚步不觉减缓。他感到自己的双腿突然变得沉重异常,但还是借由奔跑之势,向前踏出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然而,这已是极限。
停下脚步。
当作最后一丝抵抗,他并没有转过身体,只有扭转颈部,以眼角余光越肩捕捉少女的身影。只要瞥见少女没事,他就打算继续奔跑。
(啊啊)
夏侬很想抱头哀号。
少女一言不发,以跌倒在地的姿势注视夏侬的背影。
那双眼犹如被人舍弃的小狗。
默默无语却像是前言万语的眼神。
神情里没有跌倒的疼痛和濡湿的不适只有被遗弃的哀伤。没有对抛弃者的恨意,只有纯粹的悲戚。
倘若她大声哭喊,或者愤恨瞪视,反而让他能够狠下心来,然而,少女却以跌倒在地的姿势,一脸寂寞地凝视夏侬的背影。
从这向前一步。再一步。
只要这样,大概就能抛下她。虽然没有根据,但他有这种信心。
从这将视线转向前方,向前踏出一步,少女应该就会放弃。她大概不会爬起身,而是就这么趴在原地哀怨地看着夏侬,然后放弃吧。
恢复原本空洞的眼神独自淋雨等待某种东西。
现在正是胜负的关键,或者该说是一种策略。
只要踏出一步,就是夏侬的胜利;假如他整个人转身,就是少女的胜利。
(好!一步而已,很简单的。只要抬起腿,稍微向前移动、放下。一步而已。这样就好。好,要走啦,现在要走啦,好,就是现在,我要抬起腿了)
就这样在脑中快速宣言应该采取的行动,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我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吗?)
跟雨水相异的水珠从他的额头滑落。
(呜呜呜)
苦恼不已的夏侬,以及在后方凝视他的少女。
大雨不会厌腻似的依然朝两人头顶浇灌冰冷的水滴。一切都暧昧不清的世界里,青年与少女犹如雕像般冻结。
唯独时间无意义地流逝。
结果
对这种胶着状态感到厌倦的少女起身偶近夏侬,紧紧抓住他的外套下摆,夏侬终究无法踏出那一步。
带着忧郁的碧眼眺望天际。
对毫无转晴迹象,染满阴沉色彩的天空投以无意义的目光,坐在窗畔的少女叹了一口气。
非常沉重的一口气。
或许是湿度的关系整齐盘起的美丽金发也显得有些扁平。
雨
大大凸出壁面的窗户。
打磨坚固的枧木,在涂抹多层亮光漆做成的窗框,以及其周围的装饰,光从这些判断,就知道这是跟民家截然不同的高级建筑。如果仔细观察,窗框内的玻璃是双层结构。地是设置这种大型凸窗,就必须耗费高度建筑技术与高级材料,而这扇窗似乎还没有隔音与保温功能。
站在这扇凸窗旁边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可爱少女。
瓜子脸不单只有可爱,还带着一种凛然的气质。在奢华的建筑里,少女的容貌也极为自然地融于其间。
正是深居简出的千金大小姐,然而
哇啊啊啊啊啊!烦死人了!
呯咚!少女朝地板用力一踏,大声嚷道。
什么气质云云都已飞到九霄云外。如果闭上嘴巴,她的容貌确实很像贵族人家的小姐,可是一脸焦躁地瞪视天空的模样,反而荡漾着庶民那种爽快、豪迈的气息。
在贵族的纤细容貌内,暗藏庶民那种杂草般的坚韧。她是夏侬的妹妹帕希菲卡卡苏鲁。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帕希菲卡像野兽般地吼道。
毕竟她的优点就是精力过剩,自然不喜欢行动受限的潮湿雨天。
该死的雨天!给我差不多一点!
她直直指着天空胡言乱语。可是,无数的雨滴仿佛在嘲笑她,仍旧在窗外不停起舞。
幸好我们偶然发现这个地方!
她现在说话的地点是大宅第的一个房间。
这幢宅第奢华地盖在足以容纳十间或二十间普通民家的地皮上。高度只有两层,不过十分宽敞,墙壁上并排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窗户。不论怎么看,都不是庶民财力所能建造的宅第。
然而,窗户虽多,却没有镶嵌玻璃。墙壁处处都是裂痕,严重的地方甚至有足以容纳整辆马车通行的大洞。向两侧开启的玄关正门,其中一扇不见了。
换句话说,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废墟。
旅途上忽然下雨,在寻觅避雨的地方时,偶然发现这幢宅第。
从主要干道转向岔路,行驶约莫半小时。犹如迷惑旅人的幻想这幢宅第骤然矗立在前方森林。
虽然不知为何被废弃,但原本应是地方大领主别墅之类的。玄关大厅的空间甚至能直接充作舞会场地,房间数量亦很惊人。尽管没有细数,不过肯定不是十、二十之数。
从荒废的程度来看,应该有数年无人居住。
很明显有遭过宵小窃盗的痕迹(大概是想偷废气宅第的剩余财物),现在没有人类居住的气息。因为是花费大量金钱建造的坚固建筑物。也无须担心可能回崩塌。
就是这样。
卡苏鲁兄妹一行人,很幸运地将整辆马车驶进这幢废墟。
看得我都要全身发霉啦!如果继续默默看下去的话哎,就只会哗啦哗啦地下个不停!你就没其他把戏了吗?嘎?例如横着下啦!七彩雨啦!
家具被人搬光的室内原本就很冷清,再加上掺杂雨滴的寒风不断从裂缝跟洞口吹来,更是格外寒冷,而且潮湿;不过,相较于在森林里露营,这里的地面至少是干的,已经是强过百倍的环境了。
你真是夸张才第二天而已嘛?
苦笑着跟她说话的,是在房间角落看书的姐姐拉蔻儿。
不论是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或是柔顺亮丽的黑发,还是懒洋洋的口气她的容貌跟态度整体带着一股安详的沉静。
假如帕希菲卡代表动,拉蔻儿就是完全的静。
就算说这两人是姐妹,大概也有不少人会感到狐疑。事实上,她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话虽如此,在相同双亲教养下所形成的性格,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距,终归是不解之迷。
哎哟你想想办法嘛,拉蔻儿姐~~例如用魔法把乌云吹走呀~~
这毕竟是不可能的事。
哼,发霉也就算了,如果连续下十天,头顶肯定会长出香菇来。
你干嘛一脸陶醉
看见姐姐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帕希菲卡有气无力地说。
因为很可爱呀。
那叫痴呆才对。
是吗?拉蔻儿难以置信地反问。
帕希菲卡顿时想像姐姐头顶长出香菇的模样再硬生生地消除那幅想像,因为那模样自然得令人不寒而栗。
话说回来,夏侬哥还真慢耶
坐不住的话,一开始就应该跟去嘛。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在这种大雨里一路走到城镇。
故意选在这种地方过夜,不光是为了避雨。
进城不能携带武器也是有原因基于以前在塔儿斯镇得到的教训,夏侬他们没事尽量不进城。万一城镇的居民被卷入他们的事,很可能造成大量死亡。
可是,如果没有过原始生活的觉悟,有时也必须到城镇或村庄采买生活必需品。假使不多少了解世间情势,也可能对旅程造成不利影响。因此,夏侬一行人有时也会小心翼翼地在城镇或村庄逗留。
不过,他们最多也只有停留数目。只要情况有一点不对,他们便立即远离人群。
就这层意义来说,这个跟城镇保持适当距离的废墟,正好当作旅人的歇脚处。只要不是发生天大以外,也不用担心危及他人。要是一直没被阻击帕希菲卡的刺客发现,他们甚至愿意住在这里。
哎呀说人人到冷不防拉蔻儿以焦点模糊的瞳孔,注视空无一物的半空说:夏侬回来了。
不明缘由的人
看了,很可能会退避三舍的危险举止,其实是在检视脑内展开的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Asgard)的情报画面。
平常很少在白天使用这种魔法,但这几天拉蔻儿断断续续地启动,好搜查周围情况。因为雨声很容易掩盖声音与气息,无法保证敌人不会藏身在这场雨中接近他们。尽管看起来浪漫异常,性格温吞过头她姐姐在这方面却是一丝不苟。
真的吗?
嗯不过这是?
拉蔻儿似乎发现了什么,脖子一歪但帕希菲卡根本没有在听。
她快步冲出房间,在长廊上奔跑,全速冲到楼下玄关。
好慢耶,夏侬哥!
烟雨蒙蒙的情景中,人影走在连接大门和玄关的道路上,帕希菲卡不胜欣喜地(或许本人并未察觉)大叫:
你是到哪闲逛啦?有没有帮我买礼物?真是的,连买个东西都比别人多花一倍的时间!
帕希菲卡越骂越起劲的声音
所以你的脑袋瓜里就是老人
急速变弱。
夏侬抵达缺了一边门扉的玄关,收起雨伞,甩掉水珠。看着他的身影帕希菲卡嘴巴半张,僵立原地。
不,正确来说,她看着的并非夏侬的身影。
异样沉重的沉默降临,只有单调的雨声响着。
我回来了。短暂沉默后,夏侬再也无法忍受这般沉重似的说:我买了你要的内衣,不过,你也别再指使我去买内衣了,你难道不会害羞吗?我可是不好意思哪。海洋,清单上的东西差不多都买了,但是有两种调味料缺货,盐倒是很便宜。
帕希菲卡一言不发。相较之下,夏侬却以外地饶舌:
啊啊,累死了。帮我泡杯茶,茶!基本上,既然托别人买东西,至少回来的时候,要心怀感恩地泡杯红茶才对
再度沉默,这次更加沉重。
夏侬的额头上滑落一道跟雨水相异的水珠。
帕希菲卡的蓝眸并非注视那样的夏侬本人,而是他身旁。
一个紧紧揪住夏侬左手臂的黑发小少女。
少女诗音似乎不太明白状况,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侬跟帕希菲卡,一发现帕希菲卡正凝视自己,就直勾勾地回视她的眼。
那并非惧怕,也不是挑战的目光。宛如直接镶嵌了天真这个词汇的眼神,反倒让帕希菲卡为之退缩。
这时拉蔻儿终于也走下楼梯过来。
你回来啦,夏侬
不用说,她事前就已透过警戒用结界魔法乐园的情报,察觉到夏侬身旁有一个少女似的人物。
话虽如此,亲眼看见夏侬带着一名陌生少女,终究有些奇怪吧。她眨眼两、三下,接着以睡眼稀松的黑眸,依序环顾夏侬、诗音和帕希菲卡。
礼物?
拉蔻儿指着诗音,懒洋洋地问道。
走在向来一尘不染的长廊,他眉头深锁。
玛乌杰鲁教教会第二涉外局西部地区统御支局这是他目前所在建筑的名称。
以圣地圣葛林德所处的莱邦王国为中心,向全世界扩展的超级庞大组织玛乌杰鲁教,除了无数的教会外,也在王国境内数个地方,王国境外数十个地方,设置与圣葛林德具有相同统御指挥功能的支局。
这个体制早已超过宗教团体,而近似地方分权体制的国家。不,相较于多数国家因过度的中央集权体制,引起政治、军事与经济方面的地方落差,结果是难以全面、圆滑地管理自己国土这个组织甚至可说是超越国家好几步。
一个单纯的(不知是否能如此称呼)宗教,为何能拥有这种程度的组织力与执行力?对此有许多不同看法,但知道实际理由的人,整个达斯特宾大陆恐怕也不及百人。
啧该不会又要听那些罗哩罗嗦、唠唠叨叨的抱怨了?
被召到支局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他原来就被降职了,再加上对工作虽称不上无能,却也不够热心长官对他印象不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受命担任边境异地检察官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被贬职了。只受到这种待遇,或许反而该感谢天神玛乌杰鲁。
跟他同期入教,却走上截然不同的命运跟那男人相比,他应该算相当幸福。那种被人眷养成杀人生物的人生,光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贝尔肯斯丹何库力欧参见。
进来。
取得许可后,他打开门,慢吞吞地走进房间。身材高大的他,以前经常撞到房门上缘,现在进房时已经养成无意识躬身的习惯。顺道一提,这种进入房间的模样,简直让人联想到从巢穴钻出来的熊这句话出自他的上司。
你还是一副大嗓门啊。上了年纪的微胖上司贺伍杰尔史料费路德皱眉说。
他负责管理现在逐渐变为闲职代名词的异教检察官,说起来也是与出人头地无缘的人物。
据说目前的娱乐是用餐以及访问附近的孤儿院,看着孤儿院里的儿童脸孔。他们都叫我贺伍爷爷喔。只要是支局的人,一定听过如此自豪地炫耀。
能够在这种小市民的琐事里发掘乐趣贝尔肯斯也对他颇有好感。
曾经一窥玛乌杰鲁教黑幕的他,看见贺伍杰尔这种神官走入民间,共享苦乐并帮助他们,这种尚未遗忘神官本质意义的人,就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是,贝尔肯斯今天却也闷不吭声,全身紧绷到几乎可说是僵硬。
而那个原因,就站在贺伍杰尔身旁。
皮耶特罗贝雷萨!
好久不见了,贝尔肯斯。你还是健壮如昔,真是太好了。
这名青年神官温和微笑。
不胖不瘦,带着某种沉稳气息的人物。年纪差不多二十五岁,那股沉稳也很类似长年执勤的神官的稳重。
几近白发的银丝,有细心梳理的清洁感。
身上衣服是玛乌杰鲁教里最普通的神官服,脚上鞋子是神官们经常穿着的外出用布鞋,全身打扮就像随处可见的外出玛乌杰鲁教神官。
确实很久了,原来你还活着啊?
真过分,几年不见,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细长的黑眼注视贝尔肯斯。
我老实告诉你,贝尔肯斯以明显厌恶的声音说:我讨厌你,讨厌到光是待在你身旁就想吐。
别、别说了,贝尔肯斯。贺伍杰尔边说边从怀里取出手帕擦拭额头。本人或许并未察觉,但脸上冷汗涔涔淌下。
近距离面对浓烈的杀气时,即使意识无法察觉,肉体也会发出反应。尤其是贝尔肯斯这种受过严格战斗训练的一流高手,他所施放的强烈杀气,并非普通战士所能比拟。
之所以召你来是这位贝雷萨祭司想问问你,这次调查途中有没有看见一名奇妙的少女。贺伍杰尔皱眉擦拭额际的汗水说。
他对贝尔肯斯和皮耶特罗的过去并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一点也不温暖的房间汉如雨下。
奇妙的少女?贝尔肯斯双眉紧锁。他立刻想起两名金发碧眼的少女,但竭力仰制表情变化。对皮耶特罗供出她们俩,实在太过危险。这种事很难讲,毕竟边境各地的文化与风俗都不太一样要说奇妙的话,那块土地上的居民看起来都很奇妙。
这种事还用你告诉我?我或者该说贝雷萨祭司要找的人,是指撇开这种差异,还是跟普通人明显不同的少女。
恶魔的私生子(Spawn)这一类的吗?
呃贺伍杰尔的声音一顿。
莫非不,他对那个人物恐怕也是所知无几。这件事的主导人是皮耶特罗,肯定不是正经神官应该插手的事。
如果您不说出具体条件,我也不晓得该如何搜寻记忆。
不,免了。插嘴的是皮耶特罗。我听说你前阵子都待在外边境一带,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贝尔肯斯,我并没有期待这么凑巧的偶然。
是吗?
毫不在意贝尔肯斯的冷言冷语,皮耶特罗向两人恭敬行礼。
抱歉,打扰两位了。我还有使命在身,就此告辞皮耶特罗接着一派自然地离开房间。贝尔肯斯感到他的气息逐渐远去,全身的紧绷终于消除。
你们好像认识,有什么过节吗?
嗯,是啊。对了,是谁派那小子找人?
霍克枢机卿。
贺伍杰尔的回答让贝尔肯斯在内心呻吟。(霍克局长疯了吗?)
葛涅斯特霍克第一涉外局局长。
贝尔肯斯见过他,原本贝尔肯斯应该在他底下工作,霍克局长也兼任官方上并不存在的第六涉外局局长一职。
因此贝尔肯斯或多或少也了解霍克局长的性格。头脑相当灵活,与平日骄傲的态度相反,内心是城府极深的男人。
这样的人竟然做出这种大胆的行为,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难不成)
贝尔肯斯的脑海掠过一名少女,以及她的守护者(Guardian)那双胞胎的身影。
废弃公主与她的守护者。
在昔日玛乌杰鲁教的圣地葛林德,被神谕宣告为毁灭世界的剧毒。在尚未取名的襁褓时期,就应该自王国史上消除的公主。
杀手、王国军人,以及
玛乌杰鲁教教会的教敌歼灭部队肃清使持续守护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击退这些敌人的双胞胎。
他们的能力高强。不论是剑士的哥哥,或是魔导士的姐姐,从贝尔肯斯的角度来看都是一流,甚至一流之上。倘若要与他们为敌,铁定需要一整支部队的肃清使。
就连乍看之下软弱无力的那个废弃公主,在绝望的状态下仍有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坚强;然而
通通风吧。
或许是感到气闷,贺伍杰尔走近窗户,大大敞开。秋季的干爽空气不断流进室内。
冬天快到了。
贺伍杰尔并未注视任何地方,只因吹抚脸颊的冷风,有感而发的低喃。
(希望这只是我杞人忧天。)
远眺窗外的秋季天空贝尔肯斯遥想着此刻大概在这个天空下的某处继续旅行的他们。
美丽虚幻的旋律,环绕在帕希菲卡周围。
指甲撩拨的震动弦音,悲哀无比地响起。连绵不绝的音律,宛如在诉说她的心声。尖锐诉说悲伤,沉重诉说绝望。在滂沱大雨的冷冷空气中,旋律显得更为鲜明。
啊啊
右手放在胸口,左手与那蓝色眸子,仿佛向谁求救般地深深透着苦恼。光是看着她的这种姿态,任何有良心的人或许都会忍不住流下泪水。
天国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哀伤不已地抖动睫毛她歌唱似的说道:骇人听闻的事终于终于
跳舞似的将身体朝后方一扭,这次换成左手放在胸口,右手高高举起,帕希菲卡说道:我究竟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哥哥他居然啊啊,夏侬哥他
旋律转趋激烈,这里似乎是高潮。
帕希菲卡摊开双臂,仰天大叫:居然诱拐女童!
吵死啦!在夏侬的咆哮声下,旋律戛然而止。谁诱拐女童啦?
夏侬哥。
别用手指我!别指我!夏侬拨开伸向自己的手臂,瞪视迎面指着他的帕希菲卡吼道;什么终于啦、骇人听闻啦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拉蔻儿你也是!还拿出鲁特琴跟着她胡闹!
拉蔻儿在帕希菲卡旁边迅速收拾乐器。
这个问题女童(总之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诗音,仿佛在看一场跟自己毫无瓜葛的纠纷,一脸诧异地站在夏侬身旁。她总算松开了夏侬的左袖,但依然紧靠在他旁边,寸步不离。
你们是要我说几次才懂!
夏侬用拳头捶打墙壁怒吼,可是帕希菲卡豪不惧怕,斜眼看着他说:
在麻努林的时候也是,年纪一把了还没有女朋友,我就觉得奇怪。恋童癖是变态喔,是异常喔。身为人类,你不觉得可耻吗?啊啊,连我这个妹妹都觉得羞愧呢。
呵呵呵?夏侬面露狰狞笑,绕到帕希菲卡正面。我带女朋友回家时,不晓得是谁每隔几分钟就带沙漠之鹰来乱?
那件事是那件事,这件事是这件事。
话说回来,当时的女朋友并非真正的恋人,而是有事来访的单纯女性朋友。
老实说,夏侬在故乡相当受同龄女生的欢迎。高挑的身材、俊俏的五官,以及超龄的稳重,跟同年纪的少年相比,自然格外出色显眼。
话虽如此,他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的恋人或暧昧不清的女友。
帕希菲卡的妨碍或许是部分原因,不过最大的理由据他说是麻烦。
当然,夏侬也是男人,并非对女性没兴趣;可是他对女性并无幻想,或许因此才没有积极涉足爱情。嗯如果佳丽有两位就各种意义而言异常强烈的女性,选择恋人自然会更加慎重了。
虽然知道事情原委,拉蔻儿看着彼此互瞪的弟弟妹妹以及诗音,插嘴说道;不过夏侬这个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孤儿不小心的话,真的会变成诱拐喔?而且名就我们是立场来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夏侬呻吟道。
跟刚才相同的废墟一室。
窗外雨下个不停,房间依旧充诉着郁闷不快的潮湿空气。
夏侬在这里向帕希菲卡和拉蔻儿说明事情始末然而,对无法甩脱诗音一事,称不上有什么具体的理由。
他们是流浪者,而且是逃亡者。
就算诗音是孤儿,没有亲人,也不能带着她旅行。夏侬他们原本就必须保护帕希菲卡免于职业刺客、接受特别命令的军人、骑士或者教会暗杀部队的攻击,如果这时再加上个诗音,根本就是累赘。只要增加一个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人,护卫的辛劳也暴增一倍。
不,别说是累赘了,要是杀手们看见他们带着诗音,对方会怎么想?如果把她掳走当人质,那真是万万不秒。
对夏侬他们是如此,对诗音本身也很不利。要是替她着想,他就不该带她回来。
可是,该怎么说一看见她的眼神,就没办法抵抗
啊~~真丢脸。对于试图自我开脱般辩解的夏侬,坐在拉蔻儿旁边双手抱胸的帕希菲卡一脸不屑地说:夏侬哥是男人的话,就该跟她好好说清楚、说清楚呀。这样拖拖拉拉有什么用?最后还是得带她一起走。
总觉得你好像比平常更凶?夏侬皱眉说。被帕希菲卡吐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这次的语气确实特别严厉。
这当然是因为夏侬带回来的是女孩子
我平常就很凶!
拉蔻儿浮起意有所指的微笑说到一半,就被帕希菲卡大声打断。
是吗?
就、是、这、样!
帕希菲卡呯的一声拍打膝盖,满脸通红地说。看见夏侬跟拉蔻儿都被这股气势吓得不感发言,她脸色一沉视线转向夏侬身旁的诗音。
承受这股格外锐利的视线,诗音仿佛也察觉事情有异。看见她紧紧揪住夏侬的左手臂,帕希菲卡额上青筋暴起。
呃诗音?帕希菲卡盯着诗音的脸孔说。虽然努力换上一副爽朗的笑容,但仔细一看,不但脸颊僵硬,额上青筋也若隐若现。
非常容易理解的性格。
我们啊,不能够跟你在一起的,懂吗?或许是因诗音沉默不语,再加上神情难以分辨内心思绪帕希菲卡换成哄小孩的口气。我们一定要跟诗音说拜拜喔。
诗音默默摇头,不断地、不断地摇头。
诗音。帕希菲卡再度呼唤她诗音恐惧万分地躲到夏侬身后。
她好像很讨厌你呢。拉蔻儿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帕希菲卡皱眉。这样下去,就只有自己变成大黑脸了。
唉真是伤脑筋!帕希菲卡垂下双肩,叹了一口气。拉寇儿姐也说句话嘛,夏侬哥一点志气都没有。
是呀拉蔻儿头一偏。诗音?
诗音听见她的呼唤,从夏侬身后微微露出脸孔。
诗音想要怎么样呢?
她没有回答。
那么,你可回答有跟没有吗?
诗音轻轻点头。
诗音有家吗?
没有。
原来如此。那么,有没有爸爸或妈妈呢?
没有。诗音与其说的话语,更像是吐气音地简短回答。
走散了吗?
她摇摇头。
去世了吗?
又是一阵摇头。
夏侬他们面面相觑。拉蔻儿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片刻,略微思考后又问:莫非,你对自己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是否连这种自觉都没有诗音先是露出沉思的神情,然后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