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过路的摇篮曲 第一章 其名为梅菲丽亚

自己即将死亡。

女子看见这个未来。

并不是预测,这是已经决定的未来,甚至不容其他可能性介入,刻划在女子背脊上的伤口很大、很深。

早已感受不到疼痛,手脚也无法移动。视野逐渐变暗,就连理应在身旁流动的潺潺流水声,都开始逐渐远离。

所有感觉与身体缓缓分开唯独意识恍恍惚惚地飘浮在虚无中,但也终究随着流淌的鲜血渐渐稀释。

而且

(啊啊是谁)

数个气息慢慢接近女子。

但这股气息并非人类所有。

女子已无法掌握这股气息的真面目但恐怕是被血腥味引来的野兽。包含魔物在内,边境的荒山里散布着大量的危险动植物。不论来的是什么动物,一匹就足以对妇女小孩造成威胁,若是成群的魔兽,有时就连一支武装士兵小队都有危险。

无处可逃。

基本上这名女子现在连动都不能动,这正是命运的最后一击,被截成两段的未来,如今再也无法重新接续。

不公平、没道理,而且缺乏慈悲,命运这种东西原是如此,大部分时都没有人类意志介入的余地。

可是

(来人啊拜托)

女子恳求。

女子以逐渐淡化的所有意识祈祷。

(来人啊救救我帮帮我这个)

女子原本完全不相信奇迹,她非常明白祈祷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在短促而缺乏幸福的人生中,她深深体会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只能靠自己的手脚划水前进。她非常明白恳求、祈祷这种事不可能只靠这些抵抗命运。

然而此刻的她除了恳求、祈祷之外,也没办法做其他事了。

饥渴的紊乱气息朝她接近。

接近的方法开始变得大胆。起初防范女子逃走的野兽们,大概已察觉到对方无法自行移动,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只有这个请手下留情)

大胆逼近的气息,就连感官几乎死亡的她,都仿佛能看见野兽们同时龇牙咧嘴的凶猛姿态。

(啊啊来人啊)

命运总是没道理、不公平。

话虽如此正因如此,有时命运会毫无前兆地改变,名为偶然的奇迹也会莫名其妙地降临。

冷不防。

野兽们的动作停止了。

※※※※※

咸水鳄(SaltwaterCrocodile)。

栖息于边境河川或是接近海洋等河口地区的大型爬虫类。

咸水鳄生性凶猛,甚至会袭击大型家畜和人类。体型小的也有人类两倍长,大的甚至可达四倍长。

相较于庞大的身躯,咸水鳄的牙齿每颗都很小,锐利程度却有如剃刀。力道方面自不待言特别是咬碎力比其他任何动物都来得强,一旦被它咬住,只要拖入水中,猎物的命运就已告终。

光是强韧的上下颚就足以肢解猎物不过它们还会继续扭动身躯,利用旋转的劲道拧断猎物的身体。

除了想像中的魔物龙以外,咸水鳄可说是最厉害、最巨大的爬虫类。至少在滨水地区,它并非普通人类能够应付的生物。背向它全力逃跑,或许是最明智的抉择。

然而,堪称滨水暴君的咸水鳄们,同时停止动作。

宛如雕像般静止不动,甚至没有发出声响,这群大型爬虫类盯着某个方向。

它们正警戒着。

但,是为了什么?

闪开这样说也听不懂吧?

无精打采的低语声。

一道人影从铺满枯叶地毯的森林中悠然走出。

在秋季倦怠的阳光中那道人影变成一名高挑的青年。

白布束起的黑长发,隐藏着索然光芒的黑眸,以及光看外表就很沉重,拖着长长下摆的黑外套。

一一拆开来看的话,是极为阴霾黯淡的身影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没有给人这种感觉,或许是俊逸的五官和带着某种武术家的气质所致。动作乍看下很虚弱、倦怠然而其实这名青年的动作里没有弱点。

喔。

青年一停步,神色不耐地环顾鳄鱼们。

每只鳄鱼的身躯都比青年大了一倍有余,共计三只。

即使在地面爬行也显示出慑人吨位的这些巨体,飘散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魄力。教人联想到岩石的粗糙皮肤,看起来非常顽强,若是脑筋正常的人类,肯定不会想与它们作战。

可是

好像很不好应付哪。青年边说边将右手按上左腰。

他的右手手指流畅地握住一把插在黑鞘里的大型刀刀柄。

外观和莱邦王国普遍流传的长剑明显不同,护手和刀柄的构造本身没什么特别,但缓缓弯曲的刀身具有一种异国风情的美感。

太刀通晓异国武器和兵法者如此称呼这种武器。

然而不论何种兵法武术,终究是用来对付人类对手的东西。

对于在地面爬行的鳄鱼对手这种重心极低,同时动作跟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原本的神妙技巧究竟能发挥几分程度?

鳄鱼们目不转睛地瞪着青年。

它们并未像寻常野兽般发出威吓嘶吼,亦没有龇牙咧嘴;可是爬虫类不露情感的空洞目光,清楚显示一种不容置喙的威胁。

恫吓对方或者转移注意力它们并非能靠这种手段解决的生物。正因过分憨直,这种生物单纯到令人恐惧,只会朝猎物直扑,一味咬碎对方。

它们虽是冷血动物,攻击时的瞬间爆发力却绝不逊于哺乳类动物。不,正因身体结构不适合长距离奔跑追逐猎物,鳄鱼能确实擒翕进入攻击范围的对象。它们发挥本身巨体难以想像的瞬间爆发力,牢牢咬住日标。

然而,不知青年是否知道这些他一无所惧地掠入伏地的女子和鳄鱼之间,只要再走三大步,脚尖就足以接触鳄鱼鼻头的距离,这绝对是鳄鱼的攻击范围。

可是,鳄鱼没有动。

面对猎物时,原本只会反射性地咬住对方,不知何谓客气的动物此刻却戒备着。说不定是本能告诉它们,对方并不适合当成饵食。

微妙的距离在青年与鳄鱼们之间形成一股均衡。

鳄鱼们杵在纯粹食欲和防卫本能的间隙这种几乎不知何谓踌躇的爬虫类之王,困惑似的一动也不动。

倘若青年此时右转离去,说不定鳄鱼们也不会移动。

但他继续踏出一步。

因为好不容易形成的均衡自行崩溃了

鳄鱼们反射性地弯曲身体。

攻击袭来。

是右侧?左侧?正面

巨体

!

腾跃而起。

行动的是右侧的一只。

巨体破空猛扑,锐牙丛生的长颚逼近,即将咬碎青年。

青年

喔。

逸出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轻松跃起

降下。

在鳄鱼的鼻子上。

鳄鱼嘎呜一声闭上嘴,岂有此理青年的双脚居然从上方踩在鳄鱼,合上的嘴。

不知是被青年攻其不备,或是初次经验。被踩住的鳄鱼硬不动。

老爸曾说过哪?

伫立在鳄鱼上的青年一脸不耐说道:他说鳄鱼这种动物的咬力很强,张嘴的力量却很小。原来如此,看来是真的。

鳄鱼自然不可能出言驳斥它很不舒坦地倒退,扭动全身将青年弹飞。青年以轻巧的动作着地之后,其他鳄鱼们立刻扑来。

他微微向旁跃去,闪过攻击在空中拔刀。

鳄鱼摇摆大嘴横向攻击,但青年仿佛洞悉对方的行动,依然落在鳄鱼上方。

他将长刀向下一插。

伴随着一声闷响,加诸全身重量的刺击(不知该如何形容),从鳄鱼的鼻尖贯穿下颚。

嘿。

但是,即使上下颚被长刀缝住,鳄鱼照样轻松扭转身躯,弹飞青年。同时另一只从旁边窜来青年虽然及时闪避,不过长刀也因此脱手,留在鳄鱼的嘴上。

这么一来,他就没武器了。

我听说爬虫类都很迟钝

盯着上下颚被长刀贯穿,却毫无痛苦之色的鳄鱼,青年喃喃自语:看来也没办法靠疼痛赶跑它们吗?

既然如此,又该怎么办?

他的武器此时还插在鳄鱼身上,鳄鱼确实被固定在地面,不过只要它有意,应该很容易就能将嘴巴从地面拔起,扑向青年,而其他两只也还健在。

倘若疼痛不足以镇压对方,要阻止对方就只能杀死它们了。

鳄鱼们再度朝青年冲来,就连被贯穿在地的鳄鱼也用力挥动身躯甩脱长刀,跟随伙伴们攻击。

青年文风不动。

只是耐心等待对方的大嘴逼近自己

炎之民,飞舞吧。他仅仅如此低语。

下一瞬间鳄鱼们在爆炸声中飞向半空。

宛如预先埋了炸药,爆炸的火焰和狂风从地面喷起。就是这股力量,将爬虫类之王扔向空中。

主动防御系防御性魔法。

假使现场有军方魔导士,或许就知道这是莱邦王国军里称为炎

阵(Muspelheim)的魔法。这并不罕见,换言之是很好用、很强大的魔法。

鳄鱼们或是肚皮略微焦黑,或是被挖空一块仰倒在地。

毕竟是拥有强韧生命力的爬虫类,这还称不上致命伤不过其中两只似乎晕厥了,一动也不动。另一只意识尚存可是没有任何生物比仰躺在地的鳄鱼更加无力。小型鳄鱼也许还能马上跃起,现在那副庞大的身躯却像是一场大灾难,反倒让它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拼命舞动短小四肢的模样甚至有些滑稽。

抱歉了。

青年说完,拾起长刀。

似乎有了些许空闲时间。

接下来

声音虽然懒洋洋的,可是青年收刀入鞘后,迅速朝颓倒在地的人影奔去。

※※※※※

(啊啊)

在几乎失去五感的边缘,女子感到有人靠近的气息。

不知对方是谁,虽然不知道,可这名女子如今既没有其他方法,也没有时间。尽管不安,现在也只能相信这个偶然是人生最后的幸运。

发紫的嘴唇开启。

我们虽然虽然素昧平生

声音早已背叛她的意志,跟细喘差不了多少可是她将呐喊般的意志力灌注其中,对接近的气息说道。

什么事?

那个人并未阻止女子的举动。

大概一眼就察觉她已无药可救。所以至少听听她的遗言吗那名陌生人轻轻抱起女子的同时,弯曲自己的上半身,或许是想将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请您请您将这个

这是赌上生命不,是消耗残余性命的恳求。她即使早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甚至无法察觉自己被人抱起的触感女子挤出浑身力量,继续诉说人生最后的话语。

※※※※※

达斯特宾大陆的夏季很短。

就连对烧灼肌肤的强烈阳光感到不悦的少女们,都不禁怀念起这种炽热艳阳。

日历上的四季平均瓜分一年的时间,可是真正称为夏季的期间,其实只有短短两个月。夏季是充满生命力的季节,不过跟漫长的冬季相比,夏日实在太过短暂、虚无。

残夏一溜烟奔离,冬季前奏的秋季腼腆到来。迎接与夏季同样短暂的收获季节,人类和野兽开始为即将来到的寒冬进行准备。

如此的秋季某日。

唔喵。

利用停靠在大道旁的旅行马车车厢一侧,撑起的简易式帐篷。

一名少女在篷内沉睡。

工整的五官十分讨人喜欢,称她可爱应该也不会有人反对;话说回来,她那有些稚气未脱的容貌,要称她明艳,或许还言之过早。

唔喵

少女在毛毯下一个翻身,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荡。

帕希菲卡卡苏鲁。

这是少女的名字。

既没有狂妄的由来,也没有隐喻的含意。取名的双亲只是希望她就如这名字般受大家喜爱。

然而,这样的愿望也无法如愿,某些人们使用另一个名字称呼她。

对莱邦王室的历史来说,有如最大污点的另一个名字。

总之就是废弃公主。

昔日在玛乌杰鲁教圣地圣葛林德所下达的神谕,断言她是毁灭世界的剧毒,本应被暗中铲除的莱邦王国第一公主。

其存在犹如禁忌,自所有官方纪录删除。为了守护世界的未来和王室的颜面这种大义,惨遭各路人马追杀的薄命公主。

这就是她

原本应是如此。

不顾身份地嘴巴半张,呼噜呼噜发出阵阵鼾声的帕希菲卡,那副模样完~~全看不出这种悲惨的背景。要是让双眼满布血丝,苦思暗杀大计的王室成员看见,搞不好会当场虚脱。

话说回来

唔喵

原本早睡早起的她,之所以过了平时的起床时间仍未起床,是因为昨天深夜被恶梦惊醒了好几次。

不论多么积极面对人生,努力将之藏入豁达的庇荫里,苦恼有时仍会化为这种型态爆发。惊醒哭泣、睡着、再被恶梦吓醒这种事一旦不停反复,不但会睡眠不足,也会累积疲劳。她此刻的睡脸是历经这种时间才终于取得的安宁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她的哥哥姐姐。

这些暂且不提。

嗯嗯唔?

帕希菲卡翻身。

某种东西啪啪轻拍额头的触感介入她的睡眠,而且不知拍打她的是什么东西?额头上残留着某种黏腻的湿润感。

可是

唔喵,嗯~~

接着是啪啪拍打脸颊的触感。

而且照样是湿淋淋的感觉。

虽然不会痛,可是很烦人。

接着又是啪啪两下。

然后再来啪啪两下。

继续又是啪啪两下。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唔呜

帕希菲卡一开始输给睡意,打算来个相应不理可是对这种固执反复的睡眠妨碍行为,她终究无法继续假寐。

夏侬哥今天早上就再让我睡一下嘛

嘴里含着卤蛋似的如此咕哝她终于睁开蓝眸望向眼前的人影。

那有如笑话般的娇小身影。

啊噗。

啪啪,啪啦。

玩具般短小的手掌,沾满唾液抽打她的脸颊。

咦?

帕希菲卡昏昏沉沉地眨眼。

仿佛催促她快起床,小手固执地拍打帕希菲卡的脸颊.唾液不停滴下。

啊噗.噗噗。

因深沉睡意停顿的头脑慢慢开始运转,帕希菲卡呆滞地注视眼前的人影一阵子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噗,啊噗啊噗!

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

或许觉得惊叫着向后飞跃的帕希菲卡很有趣,这名可恶的睡眠捣乱者开心地咯咯大笑。

小小的人影。

非常短小的四肢,相较之下异常硕大的头部,仿佛没在思考任何事的眼睛,闭不上的松弛唇间淌流的唾液。

小、小贝、小贝小贝、小贝比比比!

没错。

这正是看来出生未满一岁的婴儿。

※※※※※

你起来了呀。

将脸孔从盖子开始咕咚咕咚震动的热水瓶抬起,这名黑衣女子轻唤。

大约年过二十的美丽女性。

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长发和水汪汪的黑眸,她的样貌里既有成年女性的成熟,亦残留某种小女孩般的娇憨。

特别是慵懒无比的表情,让人感受剑某种儿童特有,不知人间疾苦的单纯和天真。

拉蔻儿卡苏鲁。

若说这名女子是熟稔多种军用魔法的超一流魔导土,恐怕会有人嗤之以鼻。

而且她和双胞胎弟弟还是昕谓的守护者(Guardian),一起打败狙击妹妹帕希菲卡卡苏鲁的众多敌人就算本人亲口这么说,大概也有人无法置信,不如说她是某处的卖花姑娘还比较有说服力。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拉、拉蔻儿姐!

唰一声掀开帐篷帘幕钻出头来的,不用说就是帕希菲卡。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拉蔻儿身旁,接着不顾一切大声嚷嚷。

那、那是什么啦?为什么有那种

啊噗。

啊啊,出来啦!

手足无措的帕希菲卡,犹如目睹怪物从洞窟深处爬出。冷静一想,这根本没必要慌张,也不用鼓噪但或许是相当震惊,她完全心神大乱。

啊,那个!那个小贝比

婴儿似乎还没学会爬行,刚爬出帐篷就砰咚一声跌倒,手脚乱动。

好不容易长齐的麻色发丝,以及骨碌碌转动的茶色眼珠,乍看下没有任何明显特征,是非常普通的婴儿。

帕希菲卡拉蔻儿一如平时的慵懒表情里,增添了一丁点的讶异之色,交互看着妹妹和婴儿。喔?是这样吗?还一直认为你是小孩子

嘎?一时无法理解姐姐感触良多的台词,帕希菲卡用力眨眼。

如果爸爸妈妈尚在人世,一定会很高兴的啊啊,爸爸、妈妈,看哪,你们的第一个孙子昵。拉蔻儿将凝望遥远彼方的恍惚眼神对着秋日天空说道。

不过,说不定只是单纯失焦。

咦?不,那个孙子?

那孩子的爹是谁?

呃那个,孩子的爹?

啊,雷欧?嗯,最近的小朋友一脸正经,没想到这么早熟呢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啦!

不是跟雷欧生的?那究竟是

所~~以~~说~~

说得也是,这种事不是重点。可爱妹妹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就算不知道孩子的爹是何方神圣,也一定要让这孩子幸福

拉蔻儿姐~~!帕希菲卡揪住摆出祈祷姿势,感慨万千的姐姐的衣领,前后摇晃。就说不是这样啦!

不是什么?

所以说!那不是我的小孩!基本上我的肚子也没大过,要怎么生嘛!

拉蔻儿一时侧头以极度认真的神情凝视妹妹。

帕希菲卡这样说自己忍痛生下的孩子,很残

酷喔。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帕希菲卡以最大音量吼完,咻一声全身虚脱地松开姐姐的衣领。

那玩笑就到此结束吧?

拉蔻儿笑盈盈地看着妹妹举起颤抖不已的拳头,说道:其实呀,这是夏侬

姐姐如此一讲,帕希菲卡才发现。

这么说来,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不见人影。帕希菲卡恍然大悟似的表情,指着婴儿道:他生的?

我想男人是没办法生孩子的。

要不然,就是分裂出来的?

那应该更不可能吧

姐姐的回答让帕希菲卡忽然头一歪。

可是,夏侬哥不就是从拉蔻儿姐分裂繁殖的吗?

这是谁说的?

爸爸。帕希菲卡不假思索地回答。

拉蔻儿顿时陷入沉思接着像是在想像什么,一脸陶然地说:这样也很美妙呢。

因为有点可怕,我就不追问你是什么东西如何美妙了说正经的,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是夏侬捡回来的喔。

拉蔻儿一靠近婴儿,就以异常熟练的动作轻松抱起那娇小的身躯。大概是不怕生的孩子,婴儿发出开心的叫声。

跟他换班守夜之前,我启动了乐园(Asgard)拉蔻儿看着绵延在主要干道旁的大片森林说:结果发生反应喔,一名成年女性和婴儿。

咦?这么说

母亲的话介入两人对话的声音无精打采,不过这也不是只有今天如此。可惜迟了一步。

夏侬哥?

从马车后方现身的声音主人,高挑的身躯罩着一袭黑外套,正是独自击退三只巨型咸水鳄的青年。

啊,你回来啦。

拉蔻儿嫣然一笑。青年拉蔻儿的双胞胎弟弟夏侬卡苏鲁,犹如欧吉桑似的转动肩膀说:嗯啊肩膀好酸。拉蔻儿抱歉,替我泡杯茶。

好好好,那这孩子就拜托你了。拉蔻儿让夏侬抱好婴儿,将热水瓶移开火堆。

迟了一步是指?

帕希菲卡忍不住问道然而瞥见夏侬衣服上的脏污和扛在肩上的锄头,马上醒悟了状况。夏侬大概也察觉到她的变化,轻轻耸肩,并未出声回答。这种答案亲耳听了也不会高兴才对。

所以这孩子是

孤儿帕希菲卡硬生生地咽下这个字眼。婴儿当然不可能明白,但她还是说不出口。

失去应该伴随在旁的某个人。

比任何事都严重的失去这婴儿还不晓得这个事实。

原来如此帕希菲卡神色复杂地凝视夏侬怀里的婴儿,那既非怜悯,亦非哀伤。真是糟糕呢

与其说她在对拉蔻儿或夏侬说话,帕希菲卡的语气倒像是直接跟婴儿交谈。

茶好啦,因为怕洒出来危险,我稍微放凉了。

接过拉蔻儿倒满红茶的杯子,夏侬利落地一手抱着婴儿,另一只手喝茶。

话说回来,夏侬哥。

什么事?

抱着婴儿喝茶帕希菲卡觉得夏侬的这个动作格外纯熟,忍不住头一歪。

也许是我多心,夏侬哥好像很熟练耶?该不会外面有什么私生子吧?

有的话还得了?基本上,你以为是谁害我熟练的?

嗄?

因为老蚂身体不好,我跟拉蔻儿经常照顾你啦。老爸原本就不擅长这种事嘛,顾没两下就好像快摔下来,让他带小孩实在太危险了。

啊,原来如此帕希菲卡脸上浮现感慨之色。

义母凯洛儿卡苏鲁在帕希菲卡四岁左右病故,她对义母并未残留清晰的记忆不过,她好像依稀记得义母经常躺在床上。

怎么?

没什么。

或许是感到她的视线,夏侬抬头相询,但帕希菲卡只是微笑摇头。

抱着婴儿的哥哥,坐在一旁的姐姐。

越过两人身影她仿佛看见代替体弱多病的母亲和笨拙的父亲,照颐婴儿的少年少女。

对了,是男生?女生?

女生。夏侬立刻回答。

你确定过了?

妹妹微微眯眼射来尖锐的目光,夏侬还以一个不耐烦的视线说:

话说在前头,这种东西我早就看惯了。

真真的吗?

你以为我替你换过多少次尿布?

你!

帕希菲卡忍不住要开口叫起来可是似乎想起了什么,满脸通红地陷入沉默。

片刻的烦闷后,她终于以细若蚊纳的声音说:这、这倒也是。

话说回来即使在懂事以后,她也跟哥哥一起洗过好几次澡。要说看惯的话,或许诚如他所言;然而,被别人毫不害羞、紧张,堂而皇之地断言早就看惯了总觉得有些屈辱。

她叫梅菲丽亚。

喔,小梅呀。

她重整情绪注视婴儿。

婴儿用力睁开小眼回望帕希菲卡。对出生未满一年的生命来说,眼里映照的一切都充满惊奇,令她感动万分。

不过该怎么办才好啊?夏侬放下茶杯,以指尖逗弄悔菲丽亚.同时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可能带着小婴儿一起旅行。

咦?帕希菲卡眨眼。

不但危险,我们也没这种闲工夫。

啊可是

你夏侬眯眼瞅着帕希菲卡。该不会是想留下来自己养吧?

不,这个呃帕希菲卡伸指搔着脸颊。

看样子是有想过一点点。夏侬愕然望着嘻皮笑脸装迷糊的妹妹接着转向拉蔻儿。

我看,就请附近的村子或小镇收留她吧?

嗯这应该算是妥当吧?

夏侬说完,跃上马车驾驶座,抽出放在脚边抽屉里的地图。

那是莱邦国土管理院发行的地图,有时会漏载小型村落不过至少散布于主要干道沿线的村庄和城镇的相关情报,记载得相当详尽。不仅是夏侬他们,亦是王国边境旅行者的必需品。

嗯继续沿着大道走,就会抵达贝卢拿德里镇。那是黑格兰公爵家的直辖领地,好像是颇大的城镇,在那里寻找孤儿院之类的设施就可以了吧?

夏侬哥,可是这样子有点帕希菲卡从旁盯着地图说。

是有一段距离。照平时的前进速度,差不多要花上四天吗?哎,反正这阵子本来就打算到那附近,也不算是绕远路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然呢?夏侬皱眉回顾妹妹。

这段期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喂奶。

夏侬闷不吭声盯着天空半晌接着面无表情地重新转向帕希菲卡,砰的一声用双手按住妹妹的肩膀。

加油。

我哪可能挤得出奶啊!

帕希菲卡的咆哮声响彻在秋季的主要干道上。

※※※※※

堆积在小河旁边的石块。

是那种当成石碑未免太过荒谬的粗糙物品,倘若周围没有新近掘过土的痕迹,恐怕也没多少人猜得到这是墓碑。

然而

喔。男人钦佩地看着这块石头。

四十岁左右,身穿轻装皮革铠的中年男人,身体结实,但个头矮小或许是这个原因,两把宽剑悬挂在背脊而非腰际。

身上穿的野战服和腰际悬挂的小袋子,是莱邦王国军正式采用的物品,不过脚上的皮靴和武器,显然与莱邦士兵的装备不同。这种欠缺整体感的模样,正是典型的佣兵打扮。

犹如在证明他经历过好几场战役,衣袖卷起的手臂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无数伤痕,而那张方形脸孔也有两道明显的刀伤。

面目狰狞大概就是在形容这种脸孔。四四方方的粗犷睑孔上,衬着一双飞斜的细眼。

个性似乎出乎意料的一丝不苟,黑发以发油整齐梳理但这样反而显得很突兀,如果小孩在夜路上遇见这种脸,肯定会号啕大哭。

果然厉害。

什么?

冷言相询的是站在他身旁,一名伙伴似的男人。

高挑纤细的身材,跟矮子男相比五官亦显得格外细致,暗沉沉的金发十分毛燥。从两人相同的打扮来看,他应该也是佣兵不过这位竹竿兄实在不适合这种打扮。

外表一看就很虚弱,如果一直盯着他那缓缓下垂的瘦削肩膀,就连穿得好好的皮革铠仿佛都要开始下滑。年纪将近三十吧?这位竹竿兄给人一种被儿童踹一脚,都会直挺挺砰咚一声倒下的印象。

身上也末携带武器模样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型背包,犹如停在树干上的蝉一般,垂挂在细长的背脊。

怎么看都不像装了长剑、短枪、战斧这类佣兵的标准武器他的背包里究竟放了什么武器呢?

这块墓碑的石头并不是以不知从哪捡来的石头直接堆砌而成,而是从那里的矮子男用下巴比了比附近的岩石。岩石劈下来的。

是同时并用某种魔法吗?一般来说不可能吧?

依据不同的岩石质地,光靠剑术劈开岩石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就算同时并用某种魔法,若非精通剑术的魔导土,也无法达到这种效果。年纪轻轻,切口却如此漂亮。

为什么认定对方是年轻人?

这里的足迹就是证据,踏法很年轻。

竹竿兄眨着淡紫色的眼,朝矮子男所说的那块地看去,但地面净是堆积的落叶,根本看不见足迹本来应该那样。

嗯,既然维克你这么说,想必不会错。

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出头,从步伐宽来看,身高应该比亚特你略矮一点。这里也有鳄鱼的足迹看来是这名年轻人击退的。

不愧是前致命突击队(MortalStorm)该这么称赞你是吧?

这件事就别提了,我还没到缅怀昔日英勇的年纪。

细长锐利的黑眼朝竹竿兄瞪了一眼。

失礼了。

亚特不知是在摇摆,或是在点头地晃动身躯。

好,咱们继续追击吧。别看安契生大人那样,他这个人好像也没什么耐性。虽然半路杀出程咬金,咱们也没时间蘑菇了。

了解。

于是两名佣兵背对这块石碑步出。

※※※※※

嗯,呵呵。

帕希菲卡在左摇右晃的马车驾驶座上搂着梅菲丽亚,一旁的夏侬手握缰绳,拉蔻儿则在乘客室里午睡。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哩。手指和脚趾都这么小,可是真的会动,皮肤也滑滑嫩嫩的。

啊哒啊,哒啊啊,啊噗啊。

可能误以为是母奶的代替品,梅菲丽亚以意外强劲的力道咬住帕希菲卡朝自己脸颊戳来的手指,开始吸吮她的指尖。

你这家伙,好痒耶,哇哈哈哈。

她可不是玩具,别闹了,快让她睡觉。夏侬忍着呵欠道。他昨夜为了援救梅菲丽亚和掩埋她的母亲,几乎彻夜未眠。

我知道呀,不过还好小梅肯吃副食品呢。

大概才出生半年吧?可能的话,我想还是准备一点羊奶或牛奶比较好真是麻烦死了。夏侬叹了一口比平时更加沉重的气,也许是对育儿有相当苦涩的回忆。

照顾我的时候也很辛苦吗?

差不多吧。夏侬瞥了一眼帕希菲卡和她手里的婴儿续道:老爸和老妈都只顾着理你,又强迫我和拉蔻儿照顾你。半夜哭个不停也没办法好好休息,稍微不留神就闯下大祸,结果害我被老爸毒打

为什么我家父母如此疼爱这种别人家的小孩?为什么我非得做这些事不可?当时也曾这么想哪。

夏侬伸手搔脸接着终于露出一丝苦笑。

梅菲丽亚在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如今只有轻微的鼾声,以及马车行进的声音,在两人的对话间响起。

夏侬哥讨厌过我?

嗯啊。

帕希菲卡若有所思地突然问道,夏侬没有任何犹豫或勉强,极度自然地应道。

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尚未化为声音的话语在喉咙深处中断,要重新亲口问他这种事,就连帕希菲卡也感到害羞。

夏侬不知是否知道她的这种想法停止苦笑接着又说:好久以前了吧?你曾经发烧

感慨良深的语气,想必是印象非常深刻的事件。

但这时夏侬的表情唰一声僵硬。

发烧?然后呢?

不,没什么。夏侬难得耸肩装糊涂。

不晓得他究竟想起了什么帕希菲卡发现夏侬的脸颊带着一抹淡淡的酡红。

什么啦?这样反而让人很在意耶。

不.呃夏侬把手摆在唇边摩擦下颚说:就觉得那时要是顺道将你勒毙,现在就不用为了超级任性的九连环丫头所苦了嘛。小梅,你将来可不能变成这种任性妄为的女生喔。

多管闲事!帕希菲卡口里娇嗔,内心也不禁苦笑。故意在这种地方企图隐瞒,哥哥还真是笨拙,至少不可能成为诈欺师之流。基本上呀,是夏侬哥

此时,帕希菲卡顿住。

因为夏侬的表情冷不防变得锐利。

真不该做这种不合身份的事。夏侬以尖锐紧张的声音拂去感慨的余韵说。

道路彼方。

两名男人以阻挠马车前进的阵形站在路上。

一个是矮小但身体结实,样貌极为凶猛的男人;另一个是高挑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儒雅男人。

夏侬未能及时察觉这两名带着佣兵风格的男人气息。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故意压抑气息另一方面则是夏侬沉浸在过往回忆,造成察觉气息的感官因此磨钝。

带小梅进去,然后叫醒拉蔻儿。敌人的底子很硬。

知道了。帕希菲卡从驾驶座后方的窗户钻进乘客室。

真是有够黏人夏侬嘀咕完,伸手按住长刀。

马车既未减速,亦未加速,以人类步行的速度朝男人们前进。

你们打算报上名字吗?

听见夏侬不耐烦的质问,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而,或许是另有想法,他们老实回答:

维克纳甘。

亚特史普林格菲尔德。

你们没有突然奇袭,是有相当自信吗?以最近的刺客来说,算是罕见的实力派哪。

两人听见夏侬的话,又互看了一眼。

喂,你在说什么?

维克蹙眉问。

矮子男佣兵踏出一步以恫吓力十足的低沉声音宣告:

咱们有点事要找你们带走的那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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